我摇摇晃晃地站在紫色的雾霭之中。这个地方有点眼熟。
对了,这不是一开始的那个地方吗。我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就好像是在很高的地方一样。现在的我,仿佛在从高处俯瞰着整个世界。但是,下面什么也没有呢。回过神来,我看到了两张非常熟悉的脸,算上我总共是三个。总之,我决定先打个招呼。
「晚上好,吗?像这样面对面说话还是第一次吧。」
「我们一直都在一起呢——虽然很奇怪,但是也很有趣!」
「就算见了面,我也还是我,所以怎样都好啦,反正思考最后也都会混在一起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
「嗯,不~知道。」
「不是地狱吗?妈妈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天堂,但是有地狱。所以,这里就是地狱吧。我们在地狱中出生,在地狱中死去。」
另一个我说着不太正经的话。即使是在如此黑暗的世界中,我也希望能生活在一丝光明之中。
「先不说这个,我又死了啊,真对不起。」
「是呢。身上到处都被开了洞,好疼啊。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呢?好讨厌啊——」
「都怪我太不小心了,总是想着后发制人。不先下手为强是不行的啦,所以我才会死的。」
我被我指责道。被戳中痛处的我决定转移话题。
「好啦好啦,别生气了。我也痛得要死啊。话说回来,这个世界上存在神明大人吗?」
「怎么说呢,我不知道呢。完全没兴趣——」
「不存在哦,哪里都没有。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话,我就能去弑神了呢,真遗憾。原来如此,所以我才会讨厌那些绿色的家伙啊,那种相信着不存在的东西的人太恶心了。啊哈哈,太恶心了。所以必须要把他们都杀了才行!」
我们每个人都是三叶,又不是三叶。
灵魂被不幸地复制了的我。
被执念所束缚而无法消失的我。
连出生都不被允许、变得四分五裂的我。
虽然都是我,但是思想和思考方式都不一样。稳健主义的我,只要现在开心就好的享乐主义的我,还有一个脑子里的弦全都断掉了的激进派的我。这就是所谓的三权分立吧。稳健派的我是主体,真是太好了。但是,我还是我,结论还是一样的。遗憾。
「那我为什么还活着?明明已经被杀了好几次了吧。」
「谁知道呢——不过,只要活着就无所谓了吧。呼啊,我一想到困难的事就会犯困啊。」
「能活着就够了。我还没在这个世界上做过什么。我的人生现在才刚刚开始,可不能什么都没做就消失了。我不要那样。」
对生与死保有怀疑的哲学派的我提出了问题,而我们的回答则是无所谓。
「为什么呢?是因为我们得到了神的保佑,所以才不会死吗?又或者,难道我们是恶魔之类的东西?你看,我们能用魔法之类奇怪的能力,一定是这样吧?」
「啊—我是个笨蛋,不知道啦。不过我觉得这也挺好的!笨蛋的人生才更快乐!我懂我懂。」
「我们既不是神也不是恶魔,也没有得到什么保佑,当然也不是勇者啊死神啊魔王之类的。我们虽然不是人类,但也有和人类相像的地方。啊哈哈哈,那我们到底是什么呢!要不找个时间去问问妈妈吧。」
「……那个,我作为一个和人类很像的生物,虽说至今为止都超级幸运,难道到最后也还是要死吗?」
「嗯,不知—道。呼啊啊。」
「任何事情都需要对应的代价。俗话说,害人者终害己,对吧?我们可以把更多的人送进坟墓,但是,我们也会因而受到诅咒,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就是这样的哦。再不快点控制一下我的话,我就要把他们全都杀光了哦!但是这个腐烂的世界能控制得住我吗?啊哈哈哈哈!但是,这个世界中萦绕着无穷的恶意,所以补给完全没有问题,可以为所欲为!我可不会那么简单消失,也不能那么简单消失!”
过激派的我把手摆成枪的形状,兴高采烈地“砰砰”起来。享乐派的我已经躺下睡着了,似乎是对这个话题已经厌倦了。
「那个呢,我是想过和平的生活吧?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们是不会允许那种无聊的事情发生的。民主主义万岁。」
「最后,请回答我一个问题吧。大家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这个嘛,是这个世界上的各种各样的人创造了我。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为我准备了血、肉、还有灵魂。所以,我不想什么都不做就消失。我也是这样吧?」
「………」
「所以,今后我也要大干特干。我们一起在这个世界中刻下更多的印记吧。」
「在世界中,刻下,什么?」
回答我的是非常灿烂的笑容。随着“吱吱”一声,我的视野突然中断。我醒了过来。
◆
「……嗯?」
负责监视的塔鲁克察觉到了异常。现在明明是晚上,但是天太亮了。虽说今天的确是满月之夜,但是明显不太对劲,他看到的是那种偏红的、不吉的亮光——
「着,着火了!迪甘的家着火了!」
「快去打水来!男人快去灭火,女人去照顾受伤的人!」
在村子中睡觉的大人们慌忙拿起装满水的木桶,向迪甘的家走去。塔鲁克也想加入其中,但是被制止了。
「我也去帮忙!」
「不,你去监视哈尔基奥那个混蛋。那几个渣滓好像还没有死心。」
「但,但是……」
「要是被他跑了可就麻烦了,只有你能做到这件事。」
「……我知道了。大家注意安全!」
「知道了。要是能平安避难就好了。真是的,这么喜庆的日子里竟然发生这种事。」
在目送对方离开后,塔鲁克再次坐下,看着被关在原猪圈里的哈尔基奥一家人。所谓“原”,是因为之前在这里的家畜早已被吃掉,这里已经不再养猪了。现在这个村子的生计主要依靠葡萄和野菜的栽培,以及秘密制造『神之慈悲』。
「喂,喂!难道是王国军吗?是来救我们的吗!」
「哈哈哈,真不巧,只是着了点小火而已。胜利的喜悦让我们一时松懈了。」
「小,小火?可,可恶。」
满脸淤青的哈尔基奥懊恼地蹲在那里。
他儿子的右腿被打断,正在痛苦地呻吟着,以后应该是很难再正常走路了吧。哈尔基奥夫人则是头发被剪断,全身都是泥——这么做的目的只是让对方感到屈辱而已。
塔鲁克一边监视,一边看着不远处灭火的情况。
「嗯?什么声音?」
就在不远的地方,他好像听到有什么人在窃窃私语,似乎是个小女孩的声音。然后,响起了“咚”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炸开的声音。再然后,迪甘的家爆炸了。
参与灭火的大人们一齐倒在地上,发出惨叫。有的人脸被木片或铁片插入,有人则是四肢直接连根断裂。
「好痛……什么,我的胳膊……」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脸啊,烫,烫啊!救命啊!」
「神明大人啊!降下慈悲吧!」
爆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在轰隆作响的爆炸声中,只受了一点轻伤的人准备去救人,却又再次被炸飞。塔鲁克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然后,一个疑问突然掠过脑海。
「大,大家。刚才的是,炮弹。难道,真的是王国军来了……」
但是他不认为莫兰上尉有这种气魄,这次莫兰上尉也只是让他随便开个炮,做做表演就行了。他想要的只有维持现状。迄今为止,莫兰上尉也没有特意去搜查过绿化教徒。原因很明显——他不想引火上身,不想被绿化教徒的自爆波及。正因如此塔鲁克才能利用副所长的地位,为教徒们做了很多安排。不会一一去做追究的莫兰上尉实在是理想的上司。
然而,惨烈的现实却是如此难以置信。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敌人毫不留情地射来炮弹。塔鲁克慌忙拿起立在附近的长枪,瞪了一眼用恶心的声音笑了起来的哈尔基奥。
「哈,哈哈哈!果然国家没有抛弃我。你们等着全被杀光吧!你们,一个也别想逃——咕哎!」
「闭嘴!」
塔鲁克打开铁笼,一枪托打在他脸上,手上传来钝感,应该是把他的鼻梁骨打断了。塔鲁克用脚踩着伯爵那吵闹的嘴,顺便踢了一脚他右腿骨折的儿子,当然是踢在了他被折断的腿上。
「咕啊啊啊啊啊!啊,我的腿啊啊啊啊啊啊!」
「不,不要,我的儿子……」
「你们这群寄生虫!下次再多嘴的话我就打爆你们的头!」
寄生虫是贵族的蔑称,这是再好不过的名字了。塔鲁克真想就这样打死他,但是现在比起这种事,更应该拼上性命去迎战。虽然倒在地上的人很可怜,但是没有时间去救他们。既然如此,就多带几个人上路吧,这才是对绿之神的贡献——
「……啊?」
塔鲁克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迪甘的家正在熊熊燃烧,而在死角处,有一门大炮被慢慢推了出来。单手拿着咒纸棒的,却是明明应该死去的少女——研修生三叶。她停下大炮,扬起嘴角,把咒纸贴在了引线上。接着,伴随着爆裂的声音,散弹飞了出来。用尽最后的力量想要站起来的人们的身体立刻变成了蜂窝,连濒死的悲鸣都发不出来。
「怎,怎么可能。那个孩子,她确实是死了啊。为什么她还活着?」
塔鲁克陷入了混乱。不可能,她确实是死了,而且,亲手埋了她的正是自己。自己甚至还为她献上了祈祷。所以,她不可能还活着。而且,她的军服上沾满了泥土,还有子弹的弹痕。怎么可能还活着。不可能。
「……为什么?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神明大人啊……」
幸运的是,三叶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
在发现了什么之后,她把大炮留在原地,小跑着跑了过去。然后,她带着两个被绳子捆起来,嘴也被堵住的两个人回来了。那是塔鲁克非常熟悉的两个人。
「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塔鲁克少尉,如果你听见了,请立刻投降。否则,我就杀了这两个人。他们是你重要的家人吧?如果你在接下来的十秒钟内还不出来的话,我就要从这个孩子开始动手了。」
「——什!」
「现在开始读秒。10,9,8——」
三叶强迫塔鲁克的妻子汉娜和爱子跪在地上,用刺刀抵住他们的头部,然后,开始愉快地读秒。塔鲁克慌忙瞄准三叶,在这个距离,凭他的枪法,打中对方并不难。而且不一定非得打中头部,随便打中别的什么地方也能制造破绽。但是,自己真的能杀了那个东西吗?这样的疑问在他心中回荡。因为,她明明被杀死了却还是活着。这太奇怪了。那么,自己该怎么做?要怎么选?
「能打中。一定能打中。我一定能杀了她。绿之神不可能抛弃我们。这是神给我降下的考验。神明大人啊,请引导我们吧。」
塔鲁克的双手慢慢止住了颤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也越来越用力。就在他准备开枪的瞬间,他和三叶对上了目光——她的眼睛已经不再是澄澈的蓝色,而是深邃的黑暗,充满绝望。这样的眼睛捕捉到了塔鲁克。
「——噫。」
「哎呀,你在那里啊。终于找到你了。」
三叶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她单手举起长枪,扣下了扳机。
◆
塔鲁克的势力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三叶一个人消灭殆尽。
其中,有些只是失去意识的人被丢垃圾一样扔到村子的广场上。
哈尔基奥一家人也因此得救,坐在附近的椅子上,上气不接下气。
「得,得救了。这次,我欠了国家一笔大帐,这个失策我一定要记在耻辱薄上。」
「伯爵伯爵,事情还没有结束哦?」
「什,什么?什么意思?叛乱不是已经被镇压了吗。」
「还要处死绿化教徒哦。不能把他们带回去,万一自爆就麻烦了。人生短暂,必须尽早消除风险。」
「喂,喂,别乱来,还是去叫支援……」
三叶不管惊慌失措的哈尔基奥,向离自己最近的男人走去。
「你是绿化教徒吗?」
「……」
「知道沉默,看来你还挺聪明的呢。但是,你身上有清爽的味道,所以要判死刑。」
三叶用流畅的动作将刺刀刺入男子的头部。鲜血四溅,男子倒在地上。
哈尔基奥也因这荒谬的事态而茫然。
「你,你在干什么!」
塔鲁克不由得叫了起来。他的右臂中枪,双腿被绑住,一动也不能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汉娜和儿子拉到自己身边。
「不用担心,塔鲁克少尉。我能闻出绿化教徒的气味,这件事我一开始不就说过了吗?这种清爽的气味,是因为毒品呢,还是说只要信仰绿化教就会有呢?虽然我不是很明白,只是吸毒成瘾的信徒倒是无所谓,但如果是精神错乱,还会自爆的疯子就不行了。我可不想被卷进去,你们还是死了对这个世界更好。」
三叶笑着握碎了『神之慈悲』的花朵,用力踩在脚下。听到这番对神的亵渎之言,塔鲁克气得咬牙切齿,却无能为力。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被一个孩子逼到这个地步,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家伙还活着。满脑子都是不明白的事,塔鲁克的头都要炸了。
「那么,我们继续吧。你是绿化教徒吗?」
「是,是的,求你了,不要杀我,我,我还有免罪符。」
「嗯,死刑。」
又有熟悉的面孔被杀了。接着是这个人的妻子孩子。说真话的、撒谎的,不分男女老幼,三叶都用刺刀刺了过去。无法回答问题的重伤者,就像是被碾碎的葡萄一样,头部被轻易打碎。最后,除了三叶怀中抱着的婴儿外,还活着的就只剩下四个人。
「这个婴儿没有气味,所以我不会杀他。这里的居民是由你来管理的吧?来,给你。」
三叶把哭喊着的婴儿递给了哈尔基奥。哈尔基奥慌忙接过来,但是马上又一脸被嫌脏的表情想要扔到地上,却被三叶抓住胳膊制止了。
「为什么要杀他?」
「哼,哼。叛乱的农奴的孩子凭什么能活着!」
「不许杀这个婴儿。明明他没有任何罪过,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请绝对不要杀他,杀了的话我就诅咒你。」
「噫,噫。」
改变语气的三叶重重地强调道,还把脸凑了过去。哈尔基奥就这么抱着婴儿瘫软在地,口中吐起白沫。阿尔斯特罗和他的妻子跪在地上对着三叶一心献上祈祷。
然后,三叶终于转向塔鲁克,投来带着怜悯的视线。
「好了,终于轮到塔鲁克少尉了。如果你有什么想告诉莫兰上尉的话,我会帮你转达的。反正你再也没有跟他说话的机会了。」
「……为什么?」
「嗯,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活着?明明你已经死了,为什么死人会复活?」
「谁知道呢。如果有神明在的话,应该就是它一边说着“现在还没到这个时候”,一边把我赶回来了吧。不过,实际上没有那种东西存在呢。」
「开什么玩笑!像你这样的恶魔,怎么可能得到神的慈悲!你这个怪物!」
「明明你自己也杀了同伴,还说得这么过分。还有,不要把唾沫溅到我的脸上。那种清爽的气味都直接冲进了我的脑袋里了。而且,这种气味对鼻子不好,我都要开始头痛了。」
三叶俯视着他,一脸发自内心的厌恶。塔鲁克根本不知道她说的什么清爽的气味,他从来没闻到过这种味道。这里曾经有的只有泥土和汗水的气味,现在也只剩下了鲜血的腥气了。
「要,要杀就杀吧。我们会在神的引导下,前往乐园的。我们已经积攒了足够的德行,一定会得救的。我们,我们会得到拯救!」
「特别服务哦,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
「天国什么的是不存在的,乐园什么的当然也是骗人的。」
「闭嘴!!」
「即使大声否认,事实也不会改变。你们只是在被绿化教的大人物们狠狠地利用剥削而已。啊,难道说,你正常的思考能力已经被毒品掩盖了吗?而且,说什么死后会得救之类的话,肯定没有人能否认啊,因为死人又不会说话。啊哈哈哈哈哈哈。」
「闭,闭嘴!乐园是存在的!神是确实存在的!因为我亲眼看到了!」
触碰过神之慈悲的塔鲁克确实看到过。看到过……神明。
心中残留的一丝猜疑,只不过是自己软弱的体现。肯定是这样。否则,自己不是根本就无法得救吗?
「会不会是过量吸毒导致的呢?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给自己的孩子吸毒啊。啊哈哈哈哈!恭喜你,少尉,你已经确定要下地狱啦!」
被捆住的塔鲁克撞向三叶,但是随即头部受到了猛烈的冲击,失去了意识。不知为何,妻子汉娜和爱子断气时发出的惨叫声传入他的脑海,紧跟其后的是的三叶愉悦的笑声。塔鲁克只能将这一切都当成噩梦,否则就无法保持正常的精神状态。
「虽然没有天堂,但地狱是存在的哦。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你就尽情去体会吧。那样的话,在得到解放的一瞬间,你也许就会有得到了救赎的感觉哦。真的,太好了呢。」
塔鲁克在眼前失去了家人,又被恶魔否定了神的存在,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了。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就连他本人也无法判断。但是,他的表情确实充满了痛苦。
◆
朦胧的意识逐渐清晰。天空上的朝阳很是刺眼。大地上到处都埋着绿化教徒的尸体。有差不多50个人漂亮地死在了这里。
「呃。虽然是我做的,不过好像有点做过头了。收拾起来很麻烦啊。」
我挠着头反省。不过,如果只是反省的话,连猴子也能做到。我的手上还沾着干燥的红黑色血迹,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地滴了下来。我的身边是流着口水,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的塔鲁克少尉。他似乎是因为深爱的妻子的死而精神崩溃了。而杀了他的妻子的人也是我,我记得很清楚。不过,这也是他杀了同事的惩罚吧。
「那么,你觉得要怎么办才好呢,伯爵?」
「噫,噫——」
「伯爵你不是绿化教徒吧?那就没问题了。比起这种事,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走近了瑟瑟发抖的伯爵一家,征求他们的意见。抱着婴儿的伯爵面色苍白,他看着眼神已经发愣了的儿子说道,
「总,总之,要先找医生看看我的儿子,还有我的妻子!他们从刚才开始就很奇怪……」
「……啊啊,女神大人啊,请救救我们吧。」
「女神大人?哪有女神大人?」
我对着正在对我膜拜的女人打了声招呼,但是她没有什么反应,就像是去了那个世界一样。打她一拳应该就能治好了吧。但是,那么做的话我又会被伯爵骂了,还是算了吧。他的儿子也是同样的症状,正在拼命地朝我跪拜。
「该死……为什么善良的我们要遇到这种事情!」
「那个,请问伯爵家里还有没有谁留了下来?」
「……所有人都背叛我了,净是些薄情的家伙。」
「难道他们所有人都是绿化教徒?」
「不是的!他们是被金钱笼络的!他们还一边嘲讽我,一边丢下我走了!」
「哎呀呀。」
根据我的推断,这个伯爵应该不是经常拖欠工资,就是平时特别爱找茬。这个自称善良的伯爵似乎没什么人望的样子。
如果是为了国家着想,我觉得他还是死在这里比较好。不过,就算不在这里杀了他应该也没多大关系。毕竟就算消灭了一只寄生虫,这个世道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只要他不给我添麻烦,那就怎么样都无所谓。倒不如说,如果我让他活下去,等我回到士官学校之后,说不定还能受到表扬。所以,我还是决定让伯爵活着回去。
「没办法。那么,善良的伯爵一家要和我一起回利特贝尔市吗?」
「事到如今,你,你还想让我们自己走吗!看着我们这么凄惨的样子,你还能说出这种话吗!」
「你待在这里也行。但是,如果有盗贼或者绿化教徒的残党来杀了你们的话,请不要抱怨。我要回去了。」
我斩钉截铁地告诉伯爵,伯爵的脸一下就青了,也许他是终于意识道自己究竟是处于多么危险的情况了吧。嗯,就算他没意识到也没关系。因为我是真的无所谓。可能是通宵的缘故,我没能像平时那样礼貌地应对他。但是,我实在是太累了,没办法。这些人随随便便就死了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别丢下我们。求求你,带我们一起走吧!我还不想死!」
「等,等一下。脸靠太近啦。那边的夫人也是,太近了,都离开一点。」
伯爵像是僵尸一样将脸贴过来,我用手给他推了回去。他的夫人也像是僵尸一样靠过来,而我则是把哈尔基奥伯爵当作盾牌挡开了她,因为她满身是泥,很脏啊。虽然我也浑身是血就是了。
「虽然我……我想说你太无礼了,但是不能对救命恩人说这种话啊。不过、那个……还真是厉害啊……你。」
「是呢,彻底毁灭了呢。有种崩坏的感觉。」
「是啊,鼻梁骨断了,很痛,头也痛得要死。无论是从身体上,精神上,还是我的腰包上,都很难办啊……今后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啊,谁来补偿我呢……」
伯爵明明差点儿就要死了,却还在悠闲地想这种事。他的精神还真是坚强。
「这个嘛—谁知道呢,我也没兴趣。」
我背起包,扛起器械,开始推大炮。
「喂,喂,难道你要把它也推走吗?」
「是啊,因为大炮很贵的。没有得到命令,是不允许我们炮兵随便扔掉大炮的。」
「是,是吗?最近的士兵的战斗精神还真是顽强啊……对不起,能不能让阿尔斯特罗坐到大炮上?当,当然我也会帮你推的,我是这么打算的。」
「哎哎——」
我不小心泄露了我的不满。名叫阿尔斯特罗的这个青年现在浑身是汗,右脚弯成了一个不得了的形状,眼看着就要昏迷过去。而且伯爵也肯定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不会来帮忙的。
「求你了!回头我会感谢你的!」
「我,我知道了,所以请不要离我这么近,太碍事了。器械会掉下来的。」
「你,你这小姑娘真是无礼。」
「战场上没有什么无礼非礼之分,能活着就已经很lucky了。」
听我这么说,伯爵也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没办法,我只好让阿尔斯特罗坐在了炮筒上,用绳子固定住他的身体,防止他掉下来。我本以为路上的震动会让他发出惨叫,但是并没有。他的眼神空洞无物,好像是在笑一样,很恶心。嗯,反正他接下来应该会尝到地狱的滋味的,所以现在就先不管他了吧。道路不怎么平整,车轮摇晃得很厉害,到时候,震动也会彻底传到他身上。肯定会超级痛的吧。
「好,这样就行了。」
「啊啊,竟然还能触碰到女神大人的慈悲,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那个,请问夫人能从旁边扶一下阿尔斯特罗吗?」
「当然,当然。这是女神大人的旨意,我当然会遵从。」
「是,是吗?伯爵,这两个人的脑袋还好吗?」
「问我也没用,我也打算等平安回去之后找医生来。他们好像是被逼得精神不太好了。」
「是吗?那就请伯爵来监视塔鲁克少尉吧,我要把他也一起绑在炮筒上。当然,会给他的手脚戴上枷锁的。」
「我,我来监视吗?」
「看那两人的样子是做不到了,所以就靠你了哦。万一他做了坏事,你就用这把刀捅他吧,别捅死了就行。」
「我,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我粗暴地把塔鲁克绑在了大炮上,然后把捡到的小刀递给了伯爵。至于阿尔斯特罗,我暂且是给了他一根用布包起来的木棍。
「我觉得你一会儿一定会很想大叫的,拿着这个吧。」
「这个是?」
「实在忍不下去的时候就咬下去吧,也许能分散注意力。」
「哦哦,是女神大人的慈悲啊……感谢您,感谢您。」
对着一根木棒至于这么感谢吗?在他看来这是根金条吗?
「……与其做那种事,不如用他们用过的那种药怎么样?能缓解疼痛吧?」
「不行。不管是不是什么神的慈悲,毒品都是不行的。啊,如果你想加入绿化教,就判死刑。」
我立刻驳回了伯爵的建议,然后把那叫什么神之慈悲的毒药扔到地上踩扁。
「不能吸毒。如果有一天能调整成分,作为镇痛剂上市的话还行,但是现在的这个是不行的。」
毒品是绝对不行的。因为,吸毒——发疯——成为绿化教徒——自爆。我要斩断这个连环才行。也就是说,对于瘾君子,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不如制定一条法律,把只要吸过毒的人都判死刑吧。嗯,回去拜托桑德拉试试吧。
但是,为什么镇痛剂就可以呢?因为,只要按照医生的医嘱服用,镇痛剂就不会给别人添麻烦,也就是正确遵循用法用量就行了。
说不定我总有一天也会用到镇痛剂呢。不知道这边有没有相关的研究,就像是吗啡和海洛因的区别那样的。在有限制的情况下,可以使用一定剂量的吗啡,海洛因绝对不行,非常简明易懂。我也不喜欢痛,但是,我也不能容忍你们隐藏起自己的恐惧哦。
「那么,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吧。总觉得真是难熬的一天呢。」
「……同感,真是糟糕的一天。」
在开始推大炮时,我听到了塔鲁克少尉的呻吟和婴儿的哭声。阿尔斯特罗和夫人不知为何开始唱起了赞美诗。太恶心了,以后我还是不要和他们接触了。伯爵一边哄着背上的婴儿一边监视着塔鲁克少尉,而我则一个劲儿地推着大炮。虽然有些意义不明,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几个也构成了一个平等的社会。桑德拉要是看到这样的我们的话,一定会拍手称赞。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擦着汗推着大炮。
◆
待我们回到利特贝尔市之后,情况可谓是一片混乱。抱着婴儿的哈尔基奥伯爵以怒涛之势冲向了莫兰上尉,破口大骂,而他的夫人和阿尔斯特罗又唱起了赞美诗,婴儿大哭起来,十分有趣。之后,一家人被带到了医生那里。那位医生一定是精神科吧。于是,叛徒塔鲁克少尉被丢进了监狱,他口吐泡泡的样子看上去真好玩。然后,我则是被上尉叫去,直接听取情况。
「……三叶研修生。伯爵说的是真的吗?塔鲁克少尉背叛了,而且毫无疑问是绿化教徒?」
「没错,真的是真的。」
「太难以置信了。」
「不过是真的哦,伯爵也是这么说的。或者说,伯爵没有说谎的理由。」
莫兰上尉陷入了沉默。果然让伯爵活下来是正确的,有个活着的证人很重要。
「……」
「队员们中了埋伏,全都死了。我侥幸活了下来,然后趁着敌军的破绽夺来大炮反击,结果很成功。我很努力了哦。」
「……啊啊,神啊。」
我强调我已经尽力了。但是莫兰上尉却双手抱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肯定是因为责任问题吧。是他把绿化教徒安置在了副所长的位置上,结果导致十名队员惨死,真是悲惨。伯爵一定会向治安维持局本部投去强烈的投诉。这就是中层管理人员的悲哀吧。
但是,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就是了,我也懒得去管。不如说,被射杀的我才是受害者。我该找谁申诉呢?是国王之类的吗?
这时,一个士兵来了。他没有去远征,是个幸运的人。这份幸运能不能分我一些呢。
「上尉,准备好了……」
「啊啊,唉声叹气也没用。总之,必须调查情况,然后立即向总部报告。如果情报属实,那么就不能放下部下的遗体不管。」
「是!」
这时,我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决定插嘴。
「对了,这个镇上的食堂的工作人员里也有绿化教徒。据说是负责联系本部的人。因为刚才的骚动,他们可能在准备逃跑了。」
「……立刻派兵去食堂。村子那边也要立刻派人出发!把可疑的人全部逮捕,就算开枪打死也没关系!!在被杀之前把对方杀掉!」
「了,了解!」
士兵们飞奔而出。莫兰上尉的脸色忽明忽暗,十分热闹。
「我只有一个问题。那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是绿化教徒吗?还有活下来的人吗?」
「除了那个婴儿以外就没有其他活人了。因为所有人都被我处刑了,所以没有人能活下来。」
「全员都被处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挨个问全村的人是不是绿化教徒,承认的人就杀了。不承认的人也杀了。因为除了这个婴儿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是绿化教徒。但是,我让塔鲁克少尉作为证人活了下来,结果他就像那样坏掉了。啊哈哈。」
我淡淡地报告。“能消除霉菌,很开心!”可不能说这种话。我的所作所为只是自保而已。而且,和平主义的我当时意识模糊,没有什么自觉。也就是说,完全是别人的事。
「怎么回事,竟然和那群魔术师说的一样……不,应该说是我得救了吗?」
「什么?」
「……总之,你的报告我已经了解了。不好意思,今天你就先回旅馆休息吧。等情况得到确认之后,我会马上和你联系。」
「是,明白!」
看来可以出去了,所以我决定告辞。这时。
「等一下。」
「嗯?」
「……你解决了村子的叛乱事件,拯救了哈尔基奥伯爵一家,我衷心向你表示感谢。」
莫兰上尉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了苦涩的表情,轻轻站了起来,向我敬礼。我也慌忙回头敬礼。感觉有那么点军人的样子了,很帅。因为我个子很小,所以看起来很像是在玩扮士兵的游戏,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顺便提一个要求试试吧,因为上尉是发自内心地在感谢我,说不定会听的。
「那个,我有一个请求。」
「……是什么呢?」
「您借给我的那把长枪,如果可以的话,能给我吗?我舍不得它。」
「……随你的便,反正队员也变少了。研修结束后,我会安排你把它带回去的。」
「谢谢!」
我向他敬了个至高礼。不知为何,我对那把长枪产生了感情。曾经当过墓碑的枪可是超稀有的东西。虽然仓库里还有别的枪,但我还是想把它留在手边。其实我也很想要大炮,但还是忍忍吧。因为实在是太贵了。
「那么我先告辞了。」
「……嗯。」
莫兰上尉重重地坐了下来。他望向天空,一副很累的样子。在瞥了一眼他之后,我走出了派出所。时间已经是傍晚,去吃好吃的炖菜吧。咦,不过食堂里现在挤满了士兵。那么我的晚饭该怎么办呢?我一边烦恼着这些,一边在外面随便走着。街上的人都用僵硬的表情看着我,然后一句话也不说就逃走了。
「啊。」
我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我现在的样子。我的军装沾满了鲜血和泥土,而且还有破洞。我的脸本来就很白,这样以来,我岂不是看上去就像是活动的尸体一样。扛着长枪的少女僵尸,听起来很有意思。我本来想就这么去旅馆,但是,再给上尉添乱的话,他可能会精神崩溃吧。
我悄悄地回到派出所,拜托莫兰上尉给我换了一套军服。之前那个『衷心的感谢』也估计就这么被抵消掉了吧。虽然也有让人无法接受的地方,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