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渡过了为期一周的研修之后,我回到了士官学校。
并不存在什么特别的欢迎仪式,我向加尔德教官提交了报告之后就结束了。结果没想到的是,我就这么和往常一样直接被带到了指导室。为什么只有我呢?我一边在心中做着各种各样的抱怨,一边去指导室报道。进去之后,只见脑袋光光的帕尔克校长、面无表情的事务官和表情严肃的加尔德教官正等在那里。
「哎呀哎呀,你刚回来就要叫你过来,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还是有很多话想和你说。首先是研修的事,真的辛苦你了。听说你大大地活跃了一番呢呢……哈哈哈。」
「嗯,真的是很辛苦呢。这可不是在开玩笑哦,我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是,是吗。」
我瞪了校长一眼。
这真的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有内奸,我中了埋伏,浑身是血,很惨。仅仅只是研修的话,做到这种程度也太过分了吧。这和卧底任务有什么区别吗?
「别那么生气了。利特贝尔派出所的莫兰上尉给你的行动寄来了感谢状,治安维持局总部也送来了点名称赞你的信函。你的名字能变得这么响亮,不是挺好的吗。」
我瞄了一眼教官手中轻轻甩着的书信。
被夸奖确实很开心,但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奖励给我。世道真是艰难啊。
「谢谢,不过,我也没觉得学到了很多。不如说完全是什么都没学到。」
「不要在意细节。这种事情,结果才是最重要的。积累经验也是一种训练吧。」
「哦。」
说起研修,我只有塔鲁克少尉在带我参观小镇时才有那种感觉。之后,因为哈尔基奥村里发生了那种事,我就被随便丢在了旅馆,没人管了。莫兰上尉他们都赶去收拾残局,没有闲人来照顾我了。就算去散步,我也是个外地人,镇上的人都很疏远我。为了报复他们,我半夜里带着长枪在城市里默默跑了一圈。有着彷徨的武装僵尸出没的小镇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人们的谈资吧。
「但是,我一直都认为你和克朗肯定不会普通地结束研修,没想到结果还是出乎了我的预料。我觉得你们这次的行动向军队有关人士展现出了士官学校强大的实力。啊啊,夸奖就到这里就可以了吧,校长。」
「嗯,嗯。辛苦你了,加尔德,这么突然,你应该累了吧,长篇大论就到此为止吧。话说回来,我觉得让这个孩子毕业就行了。她在这里也没什么可学的了吧。她毕业的话,对我的胃也很好。加尔德,你是怎么想的?肯定是赞成吧?」
「不不不,这也太早了吧。战争明明还没开始,我们却把这样的小孩子送出去,到时候不知道要被宽容派的议员怎么说啊。他们本来就很啰嗦。到时候挨骂的可是校长,跟我没关系哦?」
「是,是啊。哈哈,稍微开个玩笑而已。嗯,我也有点累了。你差不多可以走了。」
「啊,是。那我告辞了。」
「明天开始回归正常训练。虽然多少会有些累,但是马上就是寒假了。一定要打起精神,挺到那个时候。」
「是,教官。」
总感觉校长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但我总算是解脱了,放心了。
我头一次知道这里还有寒假,那大概是像年假一样的东西吧。总之,我决定直接回房间收拾行李。至于莫兰上尉送给我的长枪,说是稍后会寄给我。毕竟我现在还是学生的身份,不能把它放在房间里,所以要好好地保管在士官学校的仓库里,等毕业后再好好享受吧。
带着这样的感觉,我慢吞吞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克朗就像是在专门等着我一样前来迎接了我。
「哈哈,欢迎回来,小不点儿。我一直在等着你,脖子都伸得不能再长啦。哎呀,果然是伸不动了呢。」
「我回来了。克朗是今天回来的吗?」
「嗯,我出发的时间相当早呢。先不说这个了,听说你那边也很夸张?唉,咱俩都很辛苦吧。」
「…你也是?」
「嗯,我这边是在国境警戒的研修中遇到了普鲁梅尼亚的侦察兵。因为那里是很微妙的地区,所以经常会发生零星的战斗。指挥官还说什么“在这里是不可能被子弹打中的”,结果下一秒就脑门中弹,战死了。太好笑了,我肚子都要笑破了。」
很少见地,克朗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
「那还真是不走运啊。」
「对吧?副指挥官也直接逃走了。没办法,我只能代替没出息的前辈们担任指挥,最后把敌人的侦察部队打了回去。双方的弹药都用光了,最后是地狱般的白刃战!哎呀,杀人和被杀都很开心呢。」
「那真是太厉害了。」
指挥官战死的部队几乎都会溃逃。如果有靠得住的副指挥官还另当别论,但是,因为士兵大多没有受过什么训练和教育,所以很容易止步不前,拒绝战斗。在性命攸关之时,他们会选择争先恐后地逃跑。
但克朗却强行制止了这一情况的发生,而且反败为胜,实在是厉害。她是有着指挥能力S的天赋吧,这么看我大概是D。说起为什么,因为我经常被人讨厌呢。所以,有能像这样和我说话的人是很重要的。
「对了对了,我也收到了王国陆军寄来的感谢状,和小不点儿你一样。」
「我只是碰巧。运气好而已。」
我想含糊地糊弄过去,但是克朗却不停地拍着我的后背。仔细一看,地上散落着酒瓶。克朗好像是一个人痛快地喝了很多酒,已经马上就要醉了。
「不用谦虚。你救出了愚蠢的贵族一家,抓住了内奸,还杀光了绿化教徒,对吧?真是了不起的行动啊。毕业后,治安维持局肯定会来挖你的。不如说他们现在就想来了吧。」
「是这样吗?」
「是啊。那么,你是怎么知道谁是绿化教徒的呢?是偶然间发现了他们的绿布吗?」
「不,我是闻出来的。一开始,我还感觉那味道很清爽,但很快就开始刺鼻了。离他们越近,我就越心烦。」
我本以为这是『神的慈悲』这种毒品的缘故。但是,那种植物并没有强烈的气味。说是清爽,其实也是一种很香的味道。总之,我的鼻子似乎有识别绿化教徒的机能。我是在本能上厌恶,或是在生理上就无法接受他们吧。也许和我的出生有关?还是无关呢?难道说,我的前世是被标榜着无政府主义的狂信徒活活打死的吗?嗯……感觉也不对。
「哦豁,这就是直觉吗?」
「是这样的吗?我解释不清楚,但是多少能明白。」
「嗯……那就没有参考价值了。不过,说不定不久之后我也能学会。」
说着,克朗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也觉得口渴起来。
「那么,我也可以一起喝吗?」
「啊,当然了!顺便一说,桑德拉这个笨蛋连来迎接你都忘了,她正在图书馆学习呢,真是个薄情的家伙!」
「啊哈哈,很有桑德拉的风格呢。」
克朗给我倒了一杯红酒。这个杯子是我在王都买的日用品。
顺便一提,士官学校其实是禁止喝酒的。所以,虽然我们总是用“这是葡萄汁”之类的话来搪塞,但多半是已经暴露了。桑德拉之所以没有向教官报告,是因为她自己也有很多共和主义的书和传单之类的相当糟糕的东西。到头来,我们还是一丘之貉嘛。
「好,就这样吧。为了庆祝我们结束了实地研修,以及我们的大显身手,干杯!」
「干杯!」
我们两人一起干杯。这就是胜利的美酒吧。原来如此,确实比平常好喝。
接着,我们吃着奶酪和烤豆子,聊了将近一个小时。就在这时,桑德拉回来了。
「…什么啊,已经回来了吗……喂,再怎么说,酒气也太重了吧。」
「哎呀,即将闻名于世的桑德拉议员大人(暂定)回来了吗?喂,快看,罗莎莉亚的英雄们回来了哦,请给我们来两句阴险的祝福吧!」
「真是个又吵又麻烦的家伙……但是,你消灭了威胁罗莎莉亚国境的外敌,这一点值得表扬。虽然还是研修生,但已经很了不起了。只有这一点值得表扬。干得不错。」
「啊—和平常一样让人火大。我是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你能摆出那种很了不起的样子啊。是在哪里练习才能做到的呢?」
「对不起,我不擅长过度谦让。」
「哈,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谦让。」
克朗讶异地把豆子放进了嘴里。然后,桑德拉转向了我。
「三叶啊,拯救贵族什么的怎么都好,但是,消灭在村子里蔓延的愚蠢霉菌是了不起的行动。标榜无政府主义的绿化教会和我所追求的共和制是绝对不相容的,应该以毫不留情的措施果断地将其彻底清除。」
「啊,对。是呢。」
我一只手拿着红酒,随便附和了一句。共和制,王政,帝制什么的都无所谓,但是绿化教徒是不行的。已经决定了,不行。
「可是,军人,而且是士官学校毕业的人身上竟然长着如此茂盛的霉菌……也许他们意外地根深蒂固啊。」
「要是我能多做几次像这次的展示就好了。那样的话,绿化教徒们也许就会产生“看,会变成那样的!所以还是退出吧!”这样的想法吧。」
「嗯,我倒觉得不坏。不过,那些家伙为了免罪符连死都不怕,这才是麻烦。名誉之死如果被当作殉教对待就没意义了。」
只是普通地杀了他们可能是不够的。那么,如果是那种让人忍不住想要避开目光的处置方法呢?比如让身体一点点地开始腐烂脱落?如果能做到那种事的话,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吧。
「总之,桑德拉当上议员后,请把吸毒的,贩毒的,还有制毒的人都判死刑。必须从根源上根除毒品。」
「怎么这么突然?能详细说说吗?」
「嗯嗯,那就下次。」
「不,现在马上就行。」
克朗对我投来同情的目光,像是在说“好可怜”,但是并没有帮我。
没办法,我只好向桑德拉说明毒品的危险性。不是毒品会造成的病状,而是在社会上蔓延开来的危险性。无论是多么大的国家,一旦深陷毒品,就毫无疑问地相当于被宣判了死刑。似乎也有领导人亲身下场,排除毒品的国家。我想,这应该是属于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的知识,但是仔细想想也没什么错的。我向桑德拉解释说,人一旦接触毒品就会堕落,最坏的情况是会爆发战争。
「……我确实听说过利里亚王国在殖民地制造毒品,然后强行出口的传闻。原来如此,他们也有可能是为了从内部摧毁敌人而在廉价地散播毒品。」
「利里亚?」
「是西边的岛国。利里亚有很多的殖民地,是一个强国。但我不认为它能与标榜无政府主义的绿化教相容。真是的,绿化教会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资金?他们明明是一群精神病组成的集团,却能做到全副武装。」
这么说来,绿化教徒经常带着自爆用的炸弹和长枪。他们是从哪里得到能够置办这些东西的大笔资金的呢?果然还是利里亚吗?
「……」
「总之,我明白你的想法了。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到,但我会先向同志们说一声的。等毒品蔓延到善良的市民身上的时候就晚了。」
「是啊是啊。」
「那么,我要开始自习了。你们就别闹了,安静点,想捣乱的话,我就把你们轰出去。」
「好——的——」
「什么嘛,一个迟到的书呆子还这么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我坦率地点了点头,克朗则是没给她留下好脸色。我似乎又要回到平时的日常生活了。不能快点放寒假吗?但是,我没有能回去的地方,也没有很多能和我一起玩的人。真遗憾。
◆
——王国魔术研究所中,妮可蕾娜丝单手拿着咖啡,听着关于三叶情况的汇报。
情报源则是帕尔克校长手下的一位懂事的事务官。妮可蕾娜丝这边只要给他一些辛苦费,就能从他那里得到三叶的成绩、上课态度和近况。她最近最开心的时光就是在听取这个报告的时候。
三叶所做的一切都充满了惊喜,让妮可蕾娜丝的心情就像是付出了很大心血的研究终于完成了一样激动——甚至更甚于此。就在之前,她刚刚从副所长那里听完了关于哈尔基奥叛乱事件的始末。
「嗯嗯,原来如此。这次也搞得很华丽啊,我也好想亲眼去看看现场呀。」
「听说处理村中的尸体很麻烦,被派去的警备兵看着那副惨状都忍不住落泪。」
「那倒是,和平的代价总是很高的。那么,治安维持局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是。关于塔鲁克少尉,他已经变成了废人,很难从他那里得到情报。而且因为很难通过审问他来找出内奸,所以调查结束后就会立刻将他处刑。」
「不不,不是这种。我不关心叛徒的下场,还有内奸什么的。他们对三叶有什么看法吗?我只关心这一点。」
「仅仅一个学生就剿灭了一个村子的绿化教徒,他们似乎对此很惊讶。大部分人都在称赞她,表示将来要把她录用到治安维持局。不过,也有一小部分人怀疑这是不是绿化教内部的一种牺牲战术。比如说,三叶是为了取得治安维持局的信赖,才把没有利用价值的绿化教徒全杀了之类的。」
听了这话,妮可蕾娜丝不禁笑出声来,猜错也要有个限度吧。绿化教徒那些人要是听了这个猜测,一定会愤怒无比。妮可蕾娜丝真想打开这所谓“一小部分”人的脑袋,好好看看他们的大脑是什么构造。
「啊哈哈哈哈,虽说是很愉快的联想,但是绝对不可能。因为她的反霉菌思想很激烈,这一点毋庸置疑。话虽如此,要是引起不必要的怀疑的话,三叶她就太可怜了。那么,就给他们寄封信吧,就说我王魔研所长能够保证,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我明白了。但是,她为什么会这么憎恨霉菌呢?她和绿化教会应该没有直接接触过。除了这次以外,她也只是目击过一次自爆袭击的现场而已。」
副所长皱着眉头。但这并不是什么深刻的问题——
「喜欢或讨厌什么并不需要什么深刻的理由,只要凭直觉就够了。」
「这句话被身为王魔研所长的您说出来,我认为有点武断。」
「呵呵,虽然我进行过不老的处理,但我毕竟还是个普通人啊。别人都说我是奇人、天才,虽然确实是那样,但实际上,我也是个柔弱的女人。」
「……」
「刚才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笑出来,或者用什么诙谐的话接一下的吗?」
妮可蕾娜丝开玩笑地说,但是副所长严肃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这一点是他的缺点,但也是妮可蕾娜丝喜欢他的地方。这位副所长相当值得信赖,所以妮可蕾娜丝一直在让他参与所有的研究,有关三叶的事,他也大体都知道。
虽然妮可蕾娜丝觉得迟早可以让他担任所长,但他本人肯定会推辞掉。这位副所长虽然看起来一本正经、极其沉着冷静,但他对妮可蕾娜丝的忠诚心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如果妮可蕾娜丝让他为了研究而去死的话,他就会平平常常地去死——到了这种程度,就算结局是被他背叛,妮可蕾娜丝也只会觉得有趣。他的这种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的这一点,妮可蕾娜丝也已经亲身体会过了,不过无所谓。
「请允许我继续说下去。三叶好像说她能判断出对方是不是绿化教徒,而其依据竟然是能闻到清爽的气味。」
「清爽吗?嗯——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他们是不是用了什么奇怪的香水?难道说,她的嗅觉和狗一样灵敏?」
「狗吗?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低。」
香水什么的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对于绿化教徒,妮可蕾娜丝没有这样的记忆。难道说,三叶是根据沾染在灵魂上的气味来做出判断的吗?亦或是根据只有她才知道的什么东西?考虑到她的存在方式,这是很有可能的。
「狗什么的是开玩笑的。不过,我也讨厌绿化教会,这不是挺好的吗?嗯,讨厌得要命呢,讨厌到我想优先把他们当作实验材料。」
「……认识您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您这么讨厌他们。」
「他们是反抗王国的罪人,当然要憎恨了吧?其实我已经讨厌到连提都不想提他们一句了。」
「所长您会把“讨厌”二字说到这个程度,还真是少见啊。」
身为妮可蕾娜丝的信徒的副所长的话很有分量。这样的他居然还有老婆孩子,真是搞不懂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嘛,我和绿化教之间也发生过很多事呢。所以,我对她有很深的共鸣。如果她能不断找出隐藏的绿化教徒并处理掉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妮可蕾娜丝知道三叶讨厌霉菌的原因,那是憎恨的继承。但是,她并不打算将之告诉三叶本人。三叶她应该自己思考,凭自己的自己而行动。她不是人偶。
守望那个少女的人生,既是妮可蕾娜丝的兴趣,也是她的权利和义务。因为,构成了那个少女的三个“三叶”中的其中一个,毫无疑问就是由妮可蕾娜丝创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