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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2.GOLDEN BATH(第30次)①

(插图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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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行各业都会有前后辈或师徒的关系,在这个会死人的游戏业界也不例外。想活久一点,最重要的就是早点拜师。在这个一次失误就会直接关系到生死的游戏里,无法借由试误累积经验,也因为这种地下生意见不得光,不会有人在网路上分享生存窍门。玩家想「进修」,就只能选择各种学习方式中最传统的一种──那就是拜师学艺,请她告诉你怎么做。

幽鬼也有师父,名叫白士。她是幽鬼所知过关次数最高的玩家,高达九十五次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纪录。幽鬼就是向这样的人学习游戏的入门知识。

「要小心第三十次游戏。」

这是她其中一个教诲。

「有种东西叫做『三十之墙』。这是说一路顺利过关,经验和实力都很雄厚的玩家,很容易在第三十次突然就死掉了的现象。存活率特别低,所以叫『墙』。我这样超过三十次的玩家非常少,就是因为这个现象。」

「……是主办方会故意提高游戏难度吗?」

幽鬼问道。管理游戏的「主办方」若想操作场地设定,陷特定玩家于不利,应该是轻而易举。

「不。」

白士回答:「难度并没有改变,也没有主办方在游戏过程动手脚的感觉。其实他们很避讳操作游戏结果这种事。」

「所以是玩家自己松懈了吗?经验丰富以后,行为也愈来愈大胆,刚好在第三十次会爆炸这样……」

「或许真的是这样。也有可能是太在意所谓的『三十之墙』,导致表现受到影响。可是──就我的经验来说──那不是那么模糊的东西。是一种什么都跟自己犯冲的感觉,被全世界围攻的感觉,根本就是一种『魔咒』。之前或之后,都不会有那种经验,一次就够让你受的了。」

「……那要怎么才能跨越这道『墙』?」幽鬼问。

白士回答:「知道就不用伤脑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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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鬼在三坪大的公寓里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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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还有点茫,四肢无力。这是游戏开始与结束时给予的安眠药所导致。「啊啊……」知道游戏正式结束后,幽鬼哀怨地呻吟着爬起来。

有套折好的白色服装摆在枕边。那是她第二十九场游戏的服装。可是,她知道那不是她从游戏里穿出来的。因为在游戏里被药剂淋中,衣服应该整件都溶掉了。衣服破损的经验多得数不完,整件消失倒还是第一次。主办方替她另外准备一套的事,也是第一次。

幽鬼拿起衣服。

然后「啪!」地一声,她把衣服砸在地上,说声:「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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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游戏后的惯例──将服装收进衣橱、为死去的玩家祈福与检讨游戏过程后,幽鬼外出了。

她在不知不觉间,养成了散步的习惯。她曾觉得什么都不做,就只是走路很浪费时间,是闲得发慌的老人才会做的事,但现在不同了。看来,人类似乎真的需要放空的时间。发生不愉快,或犯下愚蠢错误而沮丧时,只要散散步,幽鬼的心情就会逐渐平复。

可是这次散步,却抹不去幽鬼的郁闷。

第二十九次游戏里,幽鬼又出丑了。溶掉的不只是白衣而已,被药剂从头淋中的她全身皮肤都严重灼伤。听专员说,连头盖骨都溶掉了半层。现在幽鬼脑袋上的头发,几乎不是她自己长出来的。尽管她不是视发如命的人,头部受伤的事实仍使她受到不小的打击。

她不是只有这次出丑。上次游戏和上上次游戏,幽鬼的状况都不太好。虽然第二十八次游戏──「GHOST HOUSE」里,纵然是最佳状态也改变不了结果,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表现很丢脸。

也觉得这样下去很不好。

而且下次就是第三十次了。

不──正因为是第三十次,更不能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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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多消磨两星期的学生皮鞋鞋跟叩叩叩地敲着马路。

幽鬼在夜间散步的路上。最近几天,她天天散步。夜校放学后不直接回家,先到处闲晃。

原本会先回家,换上运动服再出门。最近开始嫌麻烦,直接穿水手服散步。基本上,幽鬼仍是未成年少女,在这种时间穿学生服到处闲晃其实不太好,但不知为何从来没有警官前来劝导。是好运没遇到,还是主办方打点过了,抑或是警官以为自己撞鬼,只顾躲在一边念经呢?

距离上次游戏已过两星期,状况还没恢复。幽鬼试过加强营养均衡、保持充足睡眠,或天天像这样散步,却都不见成效。不知道哪里不行,只知道这样不行。彷佛全身齿轮都没咬合,轴心松动了的感觉。

对幽鬼来说,两星期是一个节点,平时都是每隔两星期参加一次游戏。一星期不够恢复体力,一个月又会让感觉钝化,所以她认为间隔两星期,也就是每个月参加两、三次游戏是最佳解。这件事幽鬼的专员也很清楚,所以她觉得专员应该快来了──说不定今晚就会上门邀请。

然而,幽鬼本身却不是适合应邀的状态。

一个选项始终挥之不去。

那就是略过这次游戏。这当然是没问题。即使「主办方」在游戏里半点人权也不讲,在游戏外对玩家的照顾却堪称溺爱。是否参加游戏,由玩家全权决定。不会因为拒绝以后难度就增加,或是拿你可爱的妹妹要胁,不想参加大可拒绝。

不过这恐怕只是拖延问题而已。

幽鬼不觉得再等下去状况会变好──不,状况只会愈来愈糟。离开游戏的时间愈长,战斗感官会变得愈迟钝。

脑海开始浮现不好的预测画面。幽鬼略过这次邀请后,依然找不回万全状态,又略过了下一次邀请,此后一再反覆。感官逐渐生锈,自信愈来愈低,到最后──

再也无法回到游戏。

「我不要这样……」

幽鬼喃喃地说。

她不想在那样的拖磨中失去破关九十九次的志向。

可是该怎么办才好呢,要硬着头皮参加游戏吗?因为状况只会愈来愈糟就不顾一切参加游戏,简直跟新手没两样嘛?幽鬼不只想赢,还想做个行家。盲目参加游戏是种可耻的事,形同半途放弃。

这两星期,她想了又想。

迟迟想不出结论,钻进了死胡同。

到了今天,依然是没有结论。幽鬼平时散步完都会到超商买个冰,但她猜想或许是不该让身体冷却过头,所以今天没吃,只是在回家路上用嘴巴呼吸镇镇口欲。

而她的脚步,停了一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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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过后,她又继续走。停顿只是一瞬之间,不至于不自然。一百个人看了,有九十九个不会注意到变化。

除非是专家,不然不会察觉。

但若对方真是专家,或许就暴露了。

幽鬼停顿是因为感到来自背后的视线。玩过二十九次非死即生的游戏,自然会培养出这样的感应力。危害的意图──也就是「杀气」,已不在话下,就连单纯的动静或视线也感应得到,准确度还相当高。同时幽鬼也持续在训练自己,如何不被来源察觉自己已发现其存在。

──然而这次似乎失误了。

有那么一下子,幽鬼对视线产生了反应。如果对方是刑警或侦探那类辨识他人反应的专家,说不定会发现幽鬼的不自然之处。这让幽鬼不禁咒骂自己,即使在游戏外也未免散漫过头了。状况果真是不太好──

幽鬼中止自责。

不对,现在应该将注意力放在视线上。何时开始的?应该是刚刚那一刻才盯过来的吧。可是幽鬼状况不佳,不敢肯定。说不定是刚开始散步就开始了,不,或许是在学校就已经在跟监了。会是谁?夜校的同学?想督导未成年少女夜间游荡的警官?幽鬼的专员来邀她参加第三十次游戏?还是某个跟她结了怨的玩家查出了她的住处,正伺机下手呢?

无论如何,都非揪出对方不可。

于是幽鬼偏离归途,往附近公园走。选择公园没什么特殊理由,就连被迫战斗时不会引起太大骚动的想法也没有,就只是遵循「在深夜与人见面就是该挑公园」这种近似偏见的直觉。

总之就是公园。有秋千、溜滑梯、肚子装弹簧的动物造型游乐器材,和一张孤零零的长椅,颇为寒酸。大概是很久没人来整理了,游乐器材生锈了,地上也长出不少杂草。且现在是大半夜,当然是没有半个人在。

幽鬼就在这般公园的中央停了下来。

同时幽灵似的快速回头。她已在路上锁定了视线来向,眼前有棵可以躲一个人的大树。

「出来。」

幽鬼说道:「偷偷摸摸跟踪我想做什么?」

对方没回答。幽鬼等得不耐烦,心一横要过去把人揪出来。她不觉得自己主动出击有危险,因为这段路上她已摸出了跟踪者的一些底细。他并不是专家,可能是同学或路过的变态。幽鬼不禁抱怨,为什么偏偏挑这时候来。现在可是正要迈向三十大关,极其重要的时期──

──不──会是因为要三十次了吗。

当幽鬼逼近到一半距离时,跟踪者主动现身了。

是个中年男子。

从没见过。幽鬼专门在只有女性的业界打滚,认识的男性极度稀少,顶多就父亲、学校的同学和老师而已。这名男子不存在于如此稀少的名单里。

可是,幽鬼觉得他有点面熟。没有见过,却觉得面熟。无论是那身老旧的格纹西装、应有运动习惯的健康体格,还是在社会上打滚了几十年的沧桑脸孔,幽鬼都没有印象。可是他的氛围,那说不定会把自己逼死的急迫神色,感觉很面熟。

「对不起。」

男子摘下帽子,深深鞠躬。

「我原本是打算等您都结束以后再出声的。看来这样反而惹来您的反感,实在万分抱歉。」

「……你是谁?」幽鬼问。

「我叫金子努,日前,小女受您照顾了。」

这名字使幽鬼瞪大双眼。

因为她在男子脸上见到了那少女的形影。玩家名称:金子。与男子同姓,在幽鬼第二十八场游戏「GHOST HOUSE」中丧命,且幽鬼须为此负起绝大部分责任的少女。

男子是她的──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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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鬼是在上上次游戏「GHOST HOUSE」中认识那名少女。

玩家名称:金子。身材瘦小得像是不小心一点就会碰坏,个性死正经到似乎白费了一半人生的金发双马尾女孩。参加这种游戏很少有那么正经的人,因此让幽鬼印象深刻。

这次事件,更会提升她在毕生难忘玩家排行榜上的名次吧。

幽鬼也曾经在游戏外遇见玩家,但遇见家人,例如父亲的事,倒还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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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着说话不太好,幽鬼便与金子先生坐到了长椅上。公园很破旧,长椅一样破旧,虽然邋遢的幽鬼一点也不介意,可是她猜想这位绅士或许会排斥,提议换个地方说话。而金子先生回答:「不,无所谓。」又说:「我要说的事,也不适合在干净的地方说。」

于是两人在长椅坐下。「……该从哪说起呢……」金子先生捻着胡须说,这时幽鬼抢先发问:「那个,金子先生?」

「请说。」

「我想先问一下,您是从哪里打听到我的?」

幽鬼头一个想知道的就是这件事。主办方不会透露玩家个资,就算金子先生是「GHOST HOUSE」的「观众」,应也无法得知幽鬼的地址。幽鬼不会到处炫耀自己是重度玩家,也没有上学以外的社交活动,个资究竟是从哪里泄漏出去的呢?

「我只能说……我是用我的管道查出来的。」

金子先生有口难言地说。

「对不起,细节我也不清楚。」

「……这样啊。」

隐情颇深的样子,幽鬼也不打算硬要问了。

「那您知道多少呢?」

「我知道您是游戏的常客,还知道您最近和我的女儿参加过同一场游戏。」

「就是金子吧。」

「她自称金子吗?」(注:父亲金子的日文发音为KANEKO,女儿金子的日文发音为KINKO)

「咦?……啊,对啊。为了隐藏身分,一般都会用假名。叫做玩家名称。」

「这样啊……」

看来金子先生对游戏内容知道得不多,也不知道金子是丧命于谁的手中吧。

「她是金色头发,绑着双马尾,个子小小的女生吧。责任感很强,感觉跟您很像。」

「跟我像不像……我就不确定了……不过你说的的确是我女儿。」

金子先生一脸的沉痛。

毕竟他失去了女儿,世上最可悲的事莫过于此。是人就该有的同情心,与关系到金子之死的罪恶感,幽鬼也都有。

但是另一方面,她也有事情对不上的感觉。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究竟是哪里呢?幽鬼努力回想金子的话。当时──对,她参加游戏的原因是──

「金子先生。」幽鬼说:「有件事我想先了解一下。」

「……什么事?」

「我记得金子她说过,她是为了帮忙还父母欠下的债才参加游戏的。这部分是怎么回事?」

感觉上,金子的家境并不好。所以幽鬼起初想像的是母烂父渣,所有破事全都归结到金子身上的糟糕家庭。现在幽鬼眼前这个男人看似脚踏实地,跟幽鬼的类型完全不同,与想像实在差太多。

就算这个人是个会将女儿卖给游戏的人也无所谓,幽鬼很想听听他的说法。

「我无话可说。」

金子先生回答:「欠债是事实。祖业愈来愈走不下去,结果就……」

「结果就逼女儿出场了?」

「不是!我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不过结果或许就是这么回事。当时我都在忙自己的事,疏远了她……」

「……这样啊。」

幽鬼心想,他应该是无辜的。

金子也像是个不等任何人开口,就会自己去调查游戏的事,自己去参加的人。当然也有可能是主办方的人主动找上她,但无论如何,她都是自愿参加。

「那您已经知道,您的女儿在游戏里怎么了吧。」

「……我只知道,她死在游戏里了。」

「您这样与我接触,是因为这件事吗?」

「当然。」

金子先生握紧了腿上的手。

「我想替女儿报仇,说什么都要毁灭办这种游戏的组织。幽鬼小姐,拜托您助我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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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先生将手伸进西装内袋。还以为是要拿名片,不过他已经自我介绍过了,拿出的是一个小塑胶袋。

长得像装命案证物的那种小袋子,里头有个看起来很难吞的大型胶囊。

「这是什么?」

「定位器。吞下去以后,无论您在地球上的哪里,都追踪得到。」

金子先生这么说之后就交出定位器,幽鬼接过来仔细看了几眼。胶囊并非透明,怎么看也看不出里面有定位器。

感到金子先生的视线,使她抬起头来。

「下次游戏前,希望您把它吞下去。」

「……这样啊。」

他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幽鬼带着定位器去参加地下世界所举办的游戏。也就是说──

「这游戏最棘手的部分,就是它十分隐密。不仅是游戏本身,在幕后操控的组织、客户等一切工作都是在暗地里处理。可是反过来说,只要曝光在太阳底下,要让它毁灭并不困难。」

说得也是。幽鬼心想,二十一世纪的日本──起码是现代日本──不会容许这种草菅人命的游戏存在。事情一旦公开,游戏和主办方都会迅速瓦解。

「当然,那不会危害您的健康,过几天就会自然排出,您也不需要做任何操作。我要拜托您做的,就只是吞下这个胶囊而已。查出游戏会场的位置以后,接下来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

「我们?」

金子先生露出说溜嘴的表情。

「金子先生,您不是只有一个人啊?」

「……对。那个……这个胶囊也是同伴做的,不是我。」

看他答得支支吾吾,幽鬼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那些『同伴』的事,应该是不能告诉我的吧?」

「对……非常抱歉。」

在幽鬼的想像中,那大概是类似「受害者自救会」的组织。这游戏的牺牲者不仅是金子一个,根本数不清,家人数量又更是她们的好几倍,出现这种组织是可想而知。先前金子先生所提到,用来查出幽鬼身分的「管道」,或许也是由来于此。

而金子先生也很可能接到了「不准透露组织资讯」的命令,所以才会说得那么不干脆。是为了降低风险吧。他们还不知道幽鬼是否值得信任,胡乱透露组织资讯,可能会被幽鬼泄漏给主办方。能在黑暗中保身的,并不只是主办方而已。

幽鬼把弄了几下手里的胶囊,并问:「您是知道我是玩家才来拜托我的吧。」

「对,能请您答应吗?」

「可是这不就表示,我是接受游戏存在的人吗?怎么会觉得我会帮你们呢?」

「这点我当然有想过。成功毁灭游戏以后,我保证会提供您过衣食无缺的生活,也会利用我的门路给您介绍新的工作。」

幽鬼觉得他答非所问。

没有他的救济,幽鬼靠游戏奖金也够她用上好一阵子。介绍新工作也没用,会来参加游戏就是因为她无法融入一般社会。再说了,幽鬼会成为玩家也不是为了钱或就职。

「这里好像有点认知上的问题。」幽鬼说:「金子先生,您该不会以为我是被迫参加的吧?」

「……不是这样吗?」

这回答让人有点受伤。

「当然不是那样啊。有些人是像金子那样,被生活所逼,可是那样的人顶多只会玩五、六次而已。会继续玩下去的,完全是因为想玩而已。这种人的生死观不太正常,将某些执着摆在失去性命之前,所以才玩得下去。」

「执着是指……」

「我的话嘛──」

她想说,我不想过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她想说,我以九十九次破关为目标。

但最后还是说不出口。

「幽鬼小姐?」

「……总之就是,原因很复杂啦。很复杂。」

幽鬼含糊其词。金子先生也觉得不方便刺探私事,没再问下去。

「请恕我多事。」

相对地,他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幽鬼小姐──不,不只是您,我觉得这个游戏的每个玩家,都应该更珍惜自己一点。」

幽鬼心里忽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前不久,与某个杀人狂争论时也有类似感受。再往前,可以追溯到孩提时代被老师或母亲责骂时。那是种站不稳的感觉,心脏被人碰触的感觉。

私密领域被人大步踏入的感觉。

自己的根本被人否定的感觉。

「虽然这个时代提供了很多种生活方式,但凡事都该有个限度。玩命的游戏,仅止于看看漫画或电影就行了。实际去做那种事──讲难听一点,明显是很有问题。」

别这样说。我也知道自己有问题,我们就是知道才会去参加游戏。很遗憾,我们玩家的问题就是适合那种游戏。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少管这种闲事。

「这种事情,不应该存在于二十一世纪的日本。幽鬼小姐,拜托您听我一劝。能够反覆挑战死亡游戏的人,在游戏外也一定生存得下去。拜托您,帮助我们打击罪恶吧。」

闭嘴。别把「反覆挑战」说得那么轻松。我有属于我自己的成果,别自以为是说什么还有其他路能走。

幽鬼握紧胶囊,很想退回去。

还想说,她有身为玩家的骄傲,那是她决定走的路,而且是以破关九十九次为目标,快拿着你的东西滚。

真的很想这么说。

「──……」

可是话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只泄出不由自主的笑。

这让她觉得自己病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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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金子先生后,幽鬼走在回家的路上。如果这时又有人跟踪就好笑了,但没有这种事,一路风平浪静。她也因此得以好好思考自己手里的这个问题。

胶囊型的定位器。

「……日本人就是不善于拒绝啊……」

幽鬼没有接受金子先生的请求,也没有拒绝。想丢掉也可以,请您在游戏开始之前好好考虑──她在金子先生这么说之后就收下胶囊,没说YES也没说NO,就是这么不干脆。

她搓着装胶囊的塑胶袋,心想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收下这种东西。明明不会选择吞下去。她是由衷同情痛失女儿的金子先生,但这是两回事。一旦败露,幽鬼恐怕小命不保;没了游戏,幽鬼自己也伤脑筋。这样就要失去存活九十九次这么一个铁了心立下的任务了。

可是,她却无法将这些话化为声音。

因为她的心动摇了。

状况迟迟不见好转,削弱了她的自信,不再有优秀玩家的自负。我是以破关九十九次为目标的人,所以无法接受──她没脸说出这种话。

幽鬼拆开塑胶袋的夹炼,取出胶囊。那是个有幽鬼小指那么粗的大型胶囊。

吞下去就不用想那么多了的想法在脑里打转。因为这样可以一次解决两个问题。肚子里有胶囊就不能出场,只好跳过下一场游戏。过几天就会随排泄物冲进马桶里,就能说不是故意丢弃胶囊了。一举两得。

尽管如此,她还是没吞下去。这是因为幽鬼不太会吞胶囊,害怕这么大的东西会噎死她,没配水实在不敢尝试。游戏前给的安眠药,她都是像吃红萝卜的小孩一样紧闭眼睛用力吞下去。为了做好准备,幽鬼握着胶囊回到那间破公寓。

公寓前,停了一辆车。

「──晚安。」

驾驶座窗户降下,幽鬼的专员探出头来。

幽鬼急忙将握着胶囊的左手藏到背后。一开始就握在手里,专员应该没看见,但还是会怕。要是露馅,游戏还没开始就出局了。

专员似乎没注意到幽鬼的紧张,一如往常地说:

「我来邀您参加游戏了。准备好了吗?」

「啊,好了。」

说完以后,幽鬼傻住了。

乱说什么东西。怎么傻傻就照平常那样回答了。

「请上车。」专员开启后车门,幽鬼想订正而开口:「呃,那个──」

「怎么了吗?」

「……没事。别在意。」

幽鬼这次没心急,按心里想的说。

她现在觉得,这样也不错。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顺着状况走。幽鬼一向是来者不拒,来邀就当场答应,维持一贯风格就行。定位器这东西,偷偷扔掉就行。

幽鬼穿着水手服就上车了。「那么,这次也一样。」专员这么说之后将一样东西交给幽鬼。

是普通大小的胶囊。

那当然不是定位器,是安眠药。主办方的保密措施之一,以免泄漏会场位置。服用以后很快就会睡着,醒来以后游戏就开始了。

专员又说声「请用」,递来水杯。都已经接送幽鬼一年了,自然知道她没水不会吞胶囊。幽鬼左手伸出去又停了下来。握着胶囊,不方便拿纸杯。于是她先将胶囊放进嘴里,把手空出来再拿。

然后一口气喝光,吞下胶囊。

通过喉胧的感觉比平时还大。

这下她才注意到自己犯下的重大失误。

「……!」

幽鬼张开右手,出现的是普通大小的胶囊。

那颗安眠药。

那刚才吞的是什么?

糟了,不能就这样参加游戏。幽鬼按住肚子。可是她没练过人肉帮浦──使吞下肚的东西逆流回来的技术。用手抠喉咙是能够催吐,可是弄得那么夸张,专员会察觉异状。

幽鬼往前看去,车已经上路了。后照镜中专员往她瞥一眼,不能再拖下去了。毕竟有过吞安眠药的动作却没有快速睡着是件奇怪的事。要是被她怀疑吞了其他东西,事情就很可能会败露。

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幽鬼以按摩眼球作掩护,吞下右手里的安眠药。

吞了以后,才发现自己又犯错了。是怎样,我在搞什么鬼?又不是车发动了就不能回头,直接说这次放弃不就好了吗?

但为时已晚,药效优异,睡意马上就来了。幽鬼想做点垂死挣扎,可是过去二十九次以来她一次也没能赶走这睡意。第三十次,她也是头一歪就睡着了。

究竟会不会有第三十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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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开始。

蜜柑在被人摇晃的感觉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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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一阵刺痛,眼睛不由得睁开。蜜柑转动还没清醒的脑袋,查看四周。

人在狭小的房间里。

小到无法平躺,她是背靠着墙两腿折起,才勉强挤进这空间之内。会是以不舒服的姿势昏睡,身体抽筋了吗──她这么想着站起来。

接着立刻发现,这里是淋浴间。

这是因为站起来时头上撞到了大莲蓬头。蜜柑按着脑袋往莲蓬头看,再看到水管、水拴、镜子、装卫浴用品的小容器、毛巾架和上面的薄浴巾、突出天花板的圆灯,将房里的东西都看了一遍,愈看愈像淋浴间。

住家里的淋浴间大多是以玻璃围起,但现在周围却是白墙,看不见房外状况。蜜柑解开门把上的锁,稍微推开门向外窥视。

门缝外还是一片白。

水汽的白。

会认为不是雾而是水汽,是因为起点是淋浴间。白烟另一边,有贴了磁砖的地板、墙壁,还有几口放了水的浴池。原来游戏场地是大澡堂。

水汽浓成这样,令人感到主办方满满的恶意。蜜柑猜想这是需要注意脚下的游戏,小心翼翼地离开淋浴间──

然后发现自己赤身裸体。

「……!」

吓得她仓皇退回去。

将门紧紧关上,不让人从外面看见。

蜜柑紧抓双肩缩成一团。全裸,我是全裸,宛如新生儿,一丝不挂。为什么没穿衣服?蜜柑自问。因为是澡堂啊。蜜柑自答。因为是澡堂个屁啦。蜜柑吐槽自己。蜜柑东张西望得像个第一次来到大都市的乡巴佬。淋浴间里会有摄影机吗?会有人在偷窥吗?

这游戏是场表演,玩家时时刻刻都受到「观众」的监视。蜜柑这次是第五次参加游戏,其中也有过非常暴露的服装,而蜜柑都看在钱的份上吞下来了。可是,全裸也未免──

蜜柑又张望起来,这次不是找摄影机,是「服装」。这游戏的服装,好的像角色扮演,糟的就像暴露狂一样,而这次是根本没有吗?不会因为是澡堂就「不给」吧?真的要光溜溜地进行游戏吗?就在蜜柑绝望高涨时,她注意到了挂在墙上的浴巾。原来如此,要用这个遮吗?蜜柑用浴巾裹住身体,照照镜子,看起来文明多了,让她一介凡人也忍不住猜想当初亚当和夏娃是否也有过这种心情。

当她正要重新离开淋浴间时,蜜柑又有新发现。

视线边缘,装卫浴用品的小容器底下,有个东西在发亮。

「……?」

于是她眯起了眼。

像是金色。如果是银色,说不定就漏掉了。金色的东西,总是容易勾动资本主义社会居民的心。蜜柑用一只手拨开容器里的东西。

是金色的下足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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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足牌是公共澡堂鞋柜的木制钥匙卡。不是因为底下有刻痕,看起来像脚掌而叫做下足牌。下足是指进澡堂铺木地板前脱下的鞋子,下足牌即相当于置物证。蜜柑回想起了这段不知从哪学来的知识。

这金色的下足牌上刻有大大的「17」,蜜柑试着拿起它,出奇地重。感觉少说有一公斤,总之重到不可能是贴金箔的木制品。虽然不敢说是纯金,但肯定整块都是金属。

蜜柑带走了下足牌。

淋浴间外水汽朦胧,为了不在澡堂里滑倒,蜜柑小心地走。她笃定这块牌是游戏的重要物品,黄金外观与沉重的手感,都在暗示它的宝贵。再加上那不是金条,而是故意做成下足牌造型,有经验的玩家都会对游戏流程有同样的推测。

将这块牌带到出口,将是游戏重点。

换言之,这是场较为特殊的逃脱型游戏。不仅仅是离开这座澡堂,玩家还要找出场地里的下足牌──多半是藏得很巧妙──取出鞋柜里的鞋子才能逃出去。路上有这浓浓的水汽和藏于其中的陷阱在阻挠。

步步警戒着陷阱的蜜柑,嘴角却愈翘愈高。因为她觉得自己运气很好。自己的淋浴间里就有一块牌,还能顺利发现,而且能在应是最后一次游戏时遇到逃脱型也是走运。存活率比对战型高多了。

好运连连来,她还很快就发现了出口。

即使水汽这么浓,她也立刻看了出来。喔不,该说是因为特别浓才看出来的吧。有个角落的水汽比其他地方浓,表示那里温度低,能使水蒸气凝结成水汽,也就是有门。

于是蜜柑走进能见度不足一寸的水汽里。

戒心愈来愈强,踩着磁砖的脚步愈来愈慢。

若只说幸运的部分,那就是她很快就不必再继续戒备了。

蜜柑的双脚忽然失去踩踏磁砖的触感。身体悬空,向后倒下,背部狠狠摔在地上。知道自己捱了足扫已经太晚。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不晓得多少人份的赤脚脚步声包围了她。

应与脚步声一样多的手,从水汽中伸过来,按住蜜柑全身上下。将她招牌的橘色头发连头皮一起拉起来,粗暴地掐住她碰一下就很痒的脖子,以抓住骨头的方式扣住双肩,还有好几人份的体重压在身上。浴巾盖住已经看不见什么东西的视野,拼命挣扎的双腿不到三秒就无法动弹,疯狂叫喊的嘴也被塞住,再也开合不了。

当然,拿下足牌的双手也不例外。

有一人份的脚步声。蜜柑知道那是把她的牌拿到别的地方去的声音。

可是,蜜柑早就不在乎什么牌了,现在她整个脑子都被恐惧占据。有好多动静,好多女孩子压着她。纤细手指掐进肉里,她们的头发恼人地搔弄着蜜柑的皮肤,压在身上的体重,被水汽浸润的皮肤触感,体温、呼吸、她们的凶性,全都流进蜜柑的脑袋里,搅得她头昏眼花。我接下来会怎么样?抢走牌子以后要做什么,没用了的我会怎么样?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身上几人份的重量忽然消失,蜜柑被拖过磁砖地。她不认为那些人会把她带出去。

头部与肩膀被按进浴池里时,蜜柑已明白自己的命运。

当时她刚好在吸气,立刻就溺水了。精神已经投降,本能却使她抵抗下去。但是,那本能甚至比十几个女孩子压制她时的理性总量还弱小。在发自鼻腔深处的无前痛楚中,蜜柑脑海里组织出一个画面。

那是她弟弟伫立在病房里的脸。

只要这次能活着回去就有救的脸。

那是她最后的抵抗。蜜柑全身失去力气,什么也不晓得了。

(13/41)

游戏开始。

幽鬼在被人摇晃的感觉中醒来。

(14/41)

全身一阵刺痛,眼睛不由得睁开。「好痛……」幽鬼呻吟着爬起来。

人在狭小的房间里。

小到无法平躺,她是以蜷着身体,两个脚丫抵着墙壁的姿势勉强挤进这空间之内。且大概是以这样的姿势昏睡了很长一段时间,全身筋骨啪啪作响,回报睡眠姿势不良。

游戏似乎是开始了。幽鬼以手扶脑袋,游戏开始前的记忆有点混乱。对,这次──是幽鬼的分水岭,第三十次游戏。最近状况不太好,一直在犹豫该不该跳过这次游戏,最后一时冲动就答应了,然后吞下专员给的安眠药──

「──对喔。」

幽鬼看了看肚子。现在她没穿衣服,整个腹部裸露出来。肚子没有开过刀的痕迹,会是专员没发现她意外吞下的定位器吗?东西还在肚子里吗?

定位器正从肚子将她的位置传给外界吗?

──糟糕了。幽鬼不禁想。只能说还好没说出来了。吞下定位器参加游戏,接受金子先生的请求,帮助他毁灭游戏。我到底在搞什么啊──竟然吞错胶囊,是白痴还是怎样。比起自己赤裸裸的样子暴露在「观众」眼前,这更让幽鬼觉得丢脸。

幽鬼往包围她的白墙看一眼。外面是什么状况?已经结束了吗?这场游戏结束了吗?还是还没?话说回来,金子先生他们「受害者自救会」打算怎么推动计画?找出游戏场地以后,再来要做什么?他说「后面的事我们会处理」,是指这次就要终结游戏吗?还是说这次只是「勘查」?当时完全没有答应的意思,那方面的事一句也没问。我究竟该以什么心态行动才好──

幽鬼用力打自己一巴掌。

好痛。飘忽的魂回到身体里来了。幽鬼要自己冷静,别去想定位器的事。金子先生不是说「吞下去就好」吗。不管吞不吞,幽鬼要做的事都一样,那就是活下去,生存下来。就算这次会是最后一场游戏,不会有机会达成九十九次破关,也不能死在这里。她还没丧失好好活下去的意志。

幽鬼再次拍打脸颊。

为了让脑袋进入状况──实际上不怎么成功,但至少想专注于游戏的心情发挥了效果。

她开始检视自身状况。自己是在──像是淋浴间的空间里醒来,开门往外看,见到的是大澡堂。水汽比过去见过的任何澡堂都还要浓,多半是故意的。用来遮蔽视线。

接着往自己看。衣服脱光了,赤身裸体。大概是因为场地在澡堂吧,这次游戏没有服装。幽鬼咒骂主办方故意卖肉,拿起挂在墙上的浴巾裹住身体,总算是遮住该遮的部位了。

正想离开淋浴间时,她注意到眼角处有个东西在发亮。

在排水口底下。滤网里有块金色的下足牌。

印了个大大的「9」字。

(15/41)

幽鬼离开了淋浴间。

然后观察自己原来的位置。大小类似电话亭或临时厕所,只有最底限的空间。或许该说是淋浴设备比较恰当。仔细一看,墙上像是有刮痕,再看下去,附近地面的相关位置也有同样痕迹──暗示淋浴间是从地下推上来的。幽鬼清醒时感到的摇晃并不是错觉,是推出地面时的冲击将她震醒的。

幽鬼双手捧着在淋浴间发现的下足牌,那像是游戏的重点物品。应该是要拿到鞋柜那去,穿上里头的衣物离开澡堂吧。也就是说,这是逃脱型游戏。但只凭这些还不足以了解游戏的全貌。

幽鬼小心地走,淋浴间外就是澡堂。若将看得见的东西列出来,那就是雾都伦敦都会甘拜下风的浓浓水汽。浓到能感到水滴触碰身体,大幅限制了幽鬼的视野。

地面铺满了磁砖。因为水汽的关系,地板很湿,不小心一点恐怕会滑倒。地面窄到可以用「走道」来描述,走道两侧的整排浴池占去了地面空间。幽鬼试着捞了点水,发现只是普通热水。有草药池也有按摩池,甚至有电疗池。先前昏睡到全身筋骨都在啪啪响,使得幽鬼很想趁受伤之前泡上一泡,但还是作罢了。

另外,幽鬼先前待的那种淋浴间其实到处都是,而且门全是开着,表示幽鬼出来得比其他玩家都晚。

而她也很快就遇到了「其他玩家」。

有水声从幽鬼前方传来。

仔细一看,水汽后的浴池里有人影。距离颇远,看不太清楚,大概有三个人。声音不是在淋水,而是在水里动来动去。

幽鬼走近浴池,人影逐渐清晰。对方也像是注意到她接近,声音停了。

她仍继续前进。

「来者何人?」

有这样的声音传来。大概有所警戒,声音放得很低。音量并不大,但或许是四周充满水汽,听得特别清楚。

「呃,那个,我刚刚才──」

幽鬼想说自己才刚醒来。

却说不出口。

因为嘴才张开,就有一个人影猛然一动,然后是物体划过空气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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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刻趴下。

并感到头顶上有风掠过。

随后有东西乒乒乓乓地掉在磁砖地上。幽鬼转头查看,可是在水汽的遮掩下什么也看不见。要过去看对方丢了什么也可以,但她决定丢的人比较重要。

于是幽鬼转向前方,见到三个人影都哗啦啦地离开了浴池,她小心跟上。

且因为注意着脚边,让她能够先一步发现有第四人蹲在浴池边。

第四人动手了,目标是幽鬼的脚。幽鬼在水汽中隐约见到对方手上有拿东西,便反射性地使双脚离开地面──也就是向前仆倒,并在空中将妨碍战斗的下足牌扔进浴池里。扑通一声的同时,幽鬼双手着地,滑过磁砖地之余往回看。

只见第四人已经逼到她面前。

幽鬼迅速抓住往她的脸挥来的右手,成功抵挡了一次攻击,却因为姿势不稳而被对方压倒。对方左手按在幽鬼肩上,膝盖压在腹部。

双方脸近到在深浓水汽里也看得清。

幽鬼错愕得瞪大双眼。

心想:「怎么会有男生?」

但她随即删去了这个问题。对方虽然长得像个男孩子,可是脖子以下──甚至不必剥开裹在身上的浴巾检查──显然是属于女性。长得非常像男生,却是女孩子。幽鬼松了口气。看来没有开放十二岁以下男生进场。

幽鬼往女孩右手看。现在,被幽鬼抓着举高的那只手上握着凶器──镜子碎片。这让幽鬼想起淋浴间里的镜子。八成就是砸碎了,拿碎片当刀用。幽鬼还一并看见碎片与右手之间的布,也就是割开浴巾缠在镜子碎片上当把手。而就在幽鬼为此赞叹时──

少女放开了右手。

以镜子碎片制成的刀,必然会随重力落下。

要躲开并不难。即使对方骑在她身上,她还是能移动脖子。问题是逼近眼前的物体,使她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在企图杀害幽鬼的人物离得这么近的情况下,那比让刀子刺中脸还要糟糕。

右颊到颧骨的位置迸出疼痛。

被她揍了一拳。

睁眼时,第二拳又揍了过来。视线摇晃,停止时看见她收回了左手。是用左手揍的。

幽鬼举起右手试图防御,却在这时赫然发现对方压制的位置占了地利,浴槽的边缘挡在中间。右肩受到边缘压迫,无法自由动作,所以得先拉出点距离才行。即使捱了第四、第五拳,她也仍拼命挪动双腿,将自己连同对方往左移了几公分。

然后用右手往对方的脸打出反击拳。

对方太专注于揍人,没注意到幽鬼调整出可以反击的状态了吧,那一拳有效震慑了她。幽鬼趁隙抓住她的肩往下拉,自己靠背肌挺身以头槌追击。生物反应使得她自然而然向后退,重心也往后偏了。

幽鬼立刻往她的胸口用力一推。

对方因此跌下了幽鬼,背部砸在磁砖地上,随后反遭幽鬼压制。过程中幽鬼顺手摸来了对方放开的镜刀,抵在她脖子上,力道控制在再施加一克体重就能划开她的肉。

对方停止了抵抗。

不是死了,是认输。

「来者何人?」

幽鬼问道。下意识就用同样的问题反问了。

「为什么其他三个先走了?丢下你做什么?」

见男孩长相的女孩不回话,幽鬼又说:

「告诉我嘛。刚才话还没说完,我才刚醒来而已,根本不晓得现在是什么状况,能请你告诉我吗?」

「……啊?」

这段话让少女有了反应。「你不是门口那群人?」

「门口?」

「你是刚进来的?都这么久了?」女孩很是傻眼。

「不好意思,我睡得比较死。每次都是晚一步参战。」

「…………」

她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才说:

「抱歉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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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男孩长相的女孩脸上失去战意,幽鬼也放下了刀,并拾回扔进浴池的下足牌。女孩说:「跟俺来。」幽鬼便跟上。

男孩长相的女孩说她叫「吾妻」。

「这是俺第七次参加,请多关照。」

才刚厮杀过的对手说「请多关照」的事,在这游戏里时而有之。幽鬼对此不抱疑问,也回答:「请多关照。」

接下来是自我介绍。「我──」

「你是幽鬼吧。」

「咦?我们有见过吗?」

「没有,第一次见,俺只是听说过而已。人家说你是看起来像幽灵的资深玩家,果然名不虚传。」

说完,吾妻摸摸脖子。先前的搏斗在那里留下了伤痕。

被未曾谋面的玩家叫出名字──幽鬼第一次有此体验。说不定是因为随着游戏次数接近三十,她也一步步踏进了大明星的行列。

「幸好你不是敌人。」

「你猜对了,我是幽鬼。」她说:「这次是我第三十次游戏,事关重大,所以要特别努力一点才行。请多关照。」

「三十次……原来如此,人生大事啊。」

照吾妻这样说,她也知道「三十之墙」的样子。

「话说,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幽鬼对前头的吾妻问:

「该不会是用『这个』的地方吧?」幽鬼亮出下足牌。

「不是,位置正好相反。」

「……?」

「到了。」

幽鬼跟随吾妻进入水汽特别浓的角落。两人相距应该不到一公尺,能见度却差到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跟丢。

「来者何人?」某处传来问话声。「在下并非可疑人物。」吾妻回答。之后双方来回了几句怪异的问答,幽鬼才想到那是口令。若是无法正确回答,当即视为敌人处置。

「进去。」吾妻和幽鬼在对方放行后继续前进。渐渐地水汽淡去、气温降低,还有柔和的光照射下来。接着映入幽鬼眼帘的是──

「……露天浴池?」

「这里是俺们的基地。」吾妻说道。

居然有露天浴池。以岩石围成的大浴池一直往深处延续,水深比幽鬼的膝盖略高。浴池周围种了一圈树,树后面是高高的竹篱。到那里都是游戏场地吧。

吾妻和幽鬼继续前进,在浴池里行走了一段路,最后来到吾妻的队友所聚集的最深处。「回来啦。」「辛苦啦。」一见到吾妻,她们就纷纷这么说,也有人往幽鬼看。「你好。」幽鬼跟着打招呼。

鞠躬致意之余,幽鬼也不忘观察她们。全部共有九人,看来同伴不只是先前那三个。算上水汽中的守卫,以及先前那三个进室内池巡逻的若不在这里,全队或许有十五人。她们大半和幽鬼一样没穿衣服,只裹着浴巾遮挡──

「咦?那个,吾妻啊?」

「什么事?」

「为什么有几个有浴袍可以穿?」

「喔……战利品啦,从敌方身上抢来的。更衣室那里有好几件的样子。」

「还有更衣室啊?」

「俺们还没找到位置就是了。」

吾妻当场坐下,让池水浸过肩膀。「你也来泡一下吧。」幽鬼照办了。

「首先……俺再说一次,真的很不好意思。」

吾妻低头道歉:「俺没想到有可能是刚醒的玩家。回头想想,她们根本就不会单独行动。对不起,一时冲动就把你当敌人看了。」

「不要道歉比较好。」幽鬼承受不起似的向前开掌。「既然都没受伤,就别放在心上了。」

吾妻点点头。

「那个,我问一下,现在离游戏开始多久了?」

「这里没有时钟,没办法知道正确时间,可是有几个小时了吧。你应该是最后一个。」

这床赖得可严重了。幽鬼心想。虽然迟到是常有的事,然而晚到几个小时还是第一次,惹来误会也无可厚非。

幽鬼继续想,为什么这次睡得特别久?是因为碰巧睡得比较沉,还是主办方刻意调整过──幽鬼不禁摸摸肚子。

「在俺开始解释游戏规则之前……有件事,需要你答应。」

「什么事?」

「能把你的牌子交给俺们这边保管吗?」

幽鬼闻言往旁边看,她的纯金下足牌就放在石头上,她断定那是这场游戏的重点物品。

「也就是请你加入俺们这一边。听俺说过现状之后,你应该也猜到了,这场游戏几乎是不可能独力过关的。除了俺们这边之外,外面还有一支队伍,而那边可是不招人的。所以对你来说,这应该是最有利的选择。可以吗?」

「好哇。」

幽鬼爽快答应,因为她认为先问出游戏规则比什么都重要。

「谢谢。」吾妻接下幽鬼交出的下足牌,交给另一名同伴,对方随即消失在围绕露天浴池的树林里,是去藏牌了吧。

「游戏场地,大致分成三个区域。」吾妻开始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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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即是她们所在的这座露天浴池区,吾妻等人将这个由树林围绕的大浴池作为基地。有不少地方可供躲藏,出入口又弥漫着浓浓水汽,易守难攻。

第二,是所有玩家的起点,室内池区。有各种浴池纵横排列,比一般澡堂大上数倍。再加上配置方式,很可能是特别为这场游戏所打造。有几面下足牌是藏在浴池里,先前吾妻几个在池里就是在找牌。

第三,是浴场之外,更衣室到门口的区域。与下足牌对应的鞋柜应该就在那里,可是吾妻等人没有实际见过,只是从所谓「门口那群人」口中问出来的。那里和露天浴池区一样,出口位置的水汽特别浓,是绝佳的埋伏地点。

露天浴池区与室内池区之间,和室内池区与更衣室之间,各只有一个出入口。至少吾妻等人的调查范围内,没有其他小路暗道。

「重点是,这是逃脱型游戏。」

吾妻继续说明:

「你也已经注意到了吧,那块牌子是关键。要带它离开澡堂,到门口那去穿鞋柜里的鞋子离开这栋建筑,才算过关。」

幽鬼嗯嗯点头。

「跟一般逃脱型游戏不一样的是,这里没有陷阱。俺们还没有彻底搜过一遍,不敢说绝对没有,但至少俺们一次都没遇过。不过这场游戏里,有一个比陷阱更恶心的设计……你的房间有藏牌吗?」

说谎也没意义,幽鬼老实答:「嗯。」

「俺房间没有。问过其他人以后,的确是有的有有的没有,牌数不够分给所有玩家。也就是──」

「能逃脱的人一开始就有限。」幽鬼替她说下去。

大概是因为游戏难度容易调整吧,过关人数有限的游戏占大多数。就幽鬼的经验来看,这类游戏的存活率约设定在七成左右,也就是说可以预测下足牌的数量约为玩家人数的七成。

「既然名额有限,玩家势必会互相抢牌,所以同时也是对战型游戏。」

「幽鬼,如果你醒得更早,然后淋浴间里没有牌,你会怎么做?」

「我嘛,会先去找出口吧。」

「到了门口,发现需要下足牌以后,又会怎么做?你会回澡堂找牌吗?」

「不会。」幽鬼果断回答:「我会等有牌的玩家自己到门口来。」

像这种有关键道具的游戏,大致上有两种攻略法──不是乖乖去找,就是从别人身上抢。对自身实力有信心的人,选后者会轻松得多。

「是吧,俺也会那么做。所以游戏开始以后,门口附近聚了一大堆玩家,每当有肥羊傻傻靠过去,所有人就会冲上去抢一块牌。幽鬼,面对这种状况,你会怎么处理。」

「我会组成团体。」又是立刻回答。「每次都所有人去抢一块牌,实在很没效率。最好是找几个人合作,抢够牌以后再一起走吧。」

「没错,所以门口那群玩家勾结起来了。需要凑到每人一块牌才能回去,门口的人和牌愈来愈多。这时候,人多的一方比较强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实,就显得很重要了。于是队伍反覆吸收合并,总人数逐渐膨胀。」

吾妻像小孩常在泡澡时玩的那样,用浴巾在水面上包起一团空气。大概是在表现「膨胀」吧。

「可是,人数不能一直扩增,毕竟本来就是因为牌不够才需要抢。到了再多就可能过剩的人数,门口那群人就不收人了。」

「……到底有几个?」

「俺们是推估三十个。人数超过了总玩家的一半,是现在最大的党派。」

幽鬼试着计算。如果需要三十块牌,那么玩家总数为将近五十。虽然规模比不上「CANDLE WOODS」,但也很大了。

吾妻大概是脚麻了吧,在浴池里换了坐姿。

「至今的变化大概就是这样了。俺也没有实际见到过程,所以细节可能有点误差……但应该八九不离十才对。总之可以肯定的有两件事,目前有一大批玩家守在门边,然后俺们失去了到那里勘查的机会。」

吾妻往队友们看。

「也就是说,俺们是『落后组』,和你是同一阵线。就算有牌,也只会被门口那群人抢走而已,只好躲在这里。能做的,就只有一个一个搜索浴池,尽可能多弄点牌过来。」

吾妻和幽鬼对上眼睛,问道:「俺说完了,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嘛……」幽鬼想了想。「刚刚说推估三十个的根据是什么?牌号吗?」

下足牌上有编号,幽鬼的是「9」。不难想像数字有多大,牌就有几个。

「这是一部分,还有淋浴间的数量。总共五十个,以存活率七成来算就是三十五。扣掉可能已经有人用掉牌出去了,所以扣一点算三十。」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些电话亭大小的淋浴间是用来容纳玩家,所以间数等于玩家数量。

「我们这边总共有几个人?」幽鬼又问。

「包含俺和你,总共十二个。除了门口那群人和俺们以外,没其他队伍了。现在应该是不会再有中立玩家或还在淋浴间里睡的了。」

「那我们现在有几块牌?」

「加你那块,总共十块。一开始就在淋浴间里的有八块,两块是从浴池里找来的。」

还真多。幽鬼心想,以还剩三十块牌来算,这样已经不少了。只要牌还在这里,门口队基本上不可能全部一起走。

这么一来,她们的下一步会是──

「门口队对我们这队是怎么想?不来抢这边的牌吗?」

「目前还没有那种动作,都还很和平地在浴池里找。找到的时候,是有发生过几次争抢,但那只是小型冲突。对面应该不知道俺们有十块牌,所以会觉得用找的就够了吧。可是……」

吾妻的语调产生变化。

「找也不会找多久了,她们迟早会失去耐性,攻进俺们这里来。所以呢,俺们像这样做了很多准备……」

吾妻边说边拿起的,即是先前对幽鬼造成不小威胁的镜刀。幽鬼也拿过一次,知道那不仅仅是用布包起的玻璃碎片,具有足以割开人肉的锐度。

「那做得真的不错。除了不太耐用之外,其他应该都没问题。」

「能听专家这么说,俺也很荣幸。可是……说真的,情况怎么样?就你来看,俺们有机会活下去吗?」

幽鬼看了看吾妻。

再看看吾妻的队友──也就是幽鬼的队友──视线扫视一圈回来。

「不要紧。」

幽鬼回答:

「人数是劣势没错,但我们也有几个优势。除了镜刀以外,对方有转守为攻的必要,而且……其他人我还不晓得,不过你好像很能打的样子,应该有点机会。」

这不是场面话。对方有三十人,这边十二人。这种程度的劣势,过去也有过许多次。况且这不是对战型游戏,是逃脱型。可以设法摆脱敌方队伍逃出去,没有正面冲突的必要。就幽鬼来看,这点程度还算不上危机。

然而,虽然话说得很好听,幽鬼自己心里其实惶惶不安。不安因素之一,是她状况并不好,有种齿轮没卡上的感觉。放不下「三十之墙」,使她左支右绌。从她犯下吞错胶囊这样的大错,以及被吾妻揍得仍在胀痛的右颊,就能窥见她状况有多差。「三十之墙」──幽鬼的师父白士称之为「魔咒」。而现在,幽鬼正体验着值得让师父如此称呼的感觉。

不安因素之二,是门口队的首领。队伍人数高达三十人,再加上游戏中并无硬性规定──也就是这场「合作关系」中随时可能有人倒戈,应该非常不易管理。所以幽鬼认为,这个首领肯定不是新手,至少有二、三十次的丰富游戏经验,能力不在她之下。而且幽鬼也很可能见过。

敌方总帅──究竟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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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柜之前。

御城就坐在按摩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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