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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摩椅没在运作,也没有通电。这可是赌命的游戏,她不会做那么不长眼的事。至于御城为何坐那里,一是因为那里正好能监视鞋柜,二是向其他玩家宣示自己的地位。
御城往旁一瞄。
木板地在经过一段落差后成了磁砖地,那里即是这浴场的「门口」。从这个位置,无法看见在那之后的出口,只记得距离约十公尺。这也表示,御城距离完成游戏的物理距离不过十公尺而已。
而御城之所以没有离开的答案,就写在弥漫四周的焦肉味上。
门口有五个玩家的尸体,死因全是触电。那块磁砖地似乎布置了高压电陷阱。五名死者中,有三个是御城来到时就已经阵亡,第四个是后来在玩家间的争斗中跌落而亡,第五个是有人主张不要双脚同时触地就不会触电,然后就死了。也有玩家破坏木板地制作「木屐」尝试逃脱,可是见到设于出口两挺机枪──多半是用来防止作弊──转了过来,也不得不夹着尾巴退回来。至此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如果不照规则来──不穿游戏提供的鞋子,恐怕是走不了了。
御城往前方望去。
那是鞋柜的位置。就是公共澡堂那种小格鞋柜。每格左下都有供下足牌插入的孔,且大半都找到另一半了。御城已经确认过,每格鞋柜里都有鞋子,穿上它就不会触电。
因此只要她想,她现在就可以完成游戏。
没那么做,是因为她的命并不属于她一个人而已。
她现在是大型团队的领袖,而且是人数过半的最大派系。替麾下所有人搜集到下足牌之前,她不能离开这里。这合作关系并没有受到游戏严格限制,背叛众人期望独自离开也不会受罚。但考虑到今后还有机会在游戏里遇见同队玩家,背叛并不是明智之举。再说,就算不计较这种得失,御城也不会耍这种无聊手段。
鞋柜后头传来脚步声,有个少女从隔开门口与更衣室的门帘另一边跳出来。「我成功了!」她边说边跑,奔向御城身边。
「我把另一队都宰光光了!这样就多五块了!」
少女将手里的东西展示给御城看。如她所说,共有五块闪亮亮的下足牌。
这女孩叫做狸狐,身材娇小,有小动物的感觉,和御城是师徒关系。在御城第三十次游戏认识她之后,狸狐便对她非常亲昵。
「辛苦了。」御城回答。
狸狐将五块下足牌都插入对应鞋柜,清空双手后回到御城身边。
「好了,请给我『平常那个』!」
说完,狸狐闭上眼睛。
表情充满期待。
「…………」
御城脸色复杂。
接着往自己左手看一眼,用它摸起狸狐的头。
狸狐的表情顿时融化。
「你怎么都不会腻啊……」
御城边动手边说。
这是「奖励」。成为师徒关系一段时日以后,狸狐开始提出这种要求。御城完全不懂被人摸头有什么好高兴的,可是那张软呼呼的脸似乎能带给她一点快感。
狸狐用手指比喉咙,表示「这里也要」。
「…………」
御城往自己右手看了看。
然后用它搔弄狸狐的咽喉。
狸狐的表情松到简直不能给「观众」看。
「我弄回右手不是为了这种事耶……」
左手摸头,右手搔喉咙之余,御城叹道。
这已经成为日常一景了。御城和狸狐不仅会在游戏中相见,在私底下也经常碰面。光是集合没迟到这种蒜皮小事,狸狐都会拿来讨摸,御城都不晓得这是第几次了。而且最近狸狐变得有点贪心,还会像这样点菜了。现在她这样就能满足,可是日子久了,说不定要装上第三只手才够用。这徒弟有才干又勤劳,如果没这种癖好就没得挑剔了。
御城一直摸到手酸了才停。「到此为止。」然后轻拍狸狐的双颊。
「好~谢谢御城小姐。」
「游戏还没结束呢,给我专心一点。」
「……是!」狸狐也拍拍脸颊。「再来,直接去攻打另一队就行了吗?」
「不用,再等一下。风向有点变了。」
「?出了什么事?」
「我们派出的斥侯没有回来。不是被抓──就是被杀了吧。对面原本都只是应付应付,到现在总算是拿出点攻击性了。」
「是决定要跟我们拼了吗?」
「又或者是得到了新的战力。例如有个玩家才刚醒来,加入了她们那边,造成了一些影响。」
「……都这么久了?」
在这场游戏里,每个玩家的开始时间各自不同。除非淋浴间升上地面,不然无法离开,也不能开始游戏。
在先抢先赢的这场游戏里,起床时间有差别似乎不太公平,大概是觉得比较有趣才这么设定的吧。实际上,这场游戏也的确往从规则所无法想像的方向发展了。
「如果是抓回去……『那应该被发现了吧』。」狸狐看着更衣室说。
「反正我们又没有骗谁,没问题的啦……总之,先趁现在好好休息吧。这里正好是澡堂,不如就去泡个澡吧?顺便找找看有没有漏掉的牌。」
「知道了!」
狸狐用力敬了个彷佛要把额头砸破的礼说:
「那我这就告退了!」
和来时一样,狸狐哒哒踏着木板离去。摆脱人群那种解放感和宁静又回到御城身边。
御城将全身重量靠在椅背上,喃喃地说:「她怎么都这么活蹦乱跳啊……」
怎么说呢,就像靠吸取他人精气维生一样。光是跟她讲两、三分钟话,就觉得好累好累。随着游戏场次增加,御城对自己掌控他人的技术也愈来愈有自信,但就是拿狸狐没辙,反而被她搞得团团转。
不过她的存在,对御城而言仍是件愉快的事。尽管她确实难以掌控,可是被人那么率真地爱慕着,其实让御城很高兴。对于只能以高压手段服人,人际关系极为浅薄的御城来说,那本该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这让她觉得,自己在玩家等级方面真的提升了很多,「三十之墙」没有白跨了。
「……可是话说回来。」
御城望着天花板低语。
心里想的是新玩家。游戏都开始了好几个小时,都已经快进入终局了才终于醒来的玩家。假如真的有这样一个人,而且提升了露天浴池队的攻击性,那么这个人肯定不是省油的灯。
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玩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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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决战,幽鬼几个尽可能做了准备。
首先是确认敌我战力差距。含幽鬼与吾妻在内,全队总共十二人。除了幽鬼以外,全都是十次以下的新手。其中战力最值得期待的是吾妻,其他的都只有正常青少女的身手。幽鬼将她们的长相和名字全都牢牢刻进脑子里,以免在战斗中误认。
至于人类以外的战力,有先前害幽鬼吃了苦头的镜刀数十把,以及利用露天浴池周围树林的自然物设置的各种陷阱。似乎是为了保护她们拿去树林里藏的下足牌而特地造的。在幽鬼看来,陷阱都做得不错,给这支队伍防御优于攻击的评价。
接下来是调查周边地形。包含露天浴池的树林、出入口附近水汽浓的区域及其外侧。调查当中,她们遭遇了疑似侦查队的门口队女孩。在只有镜刀的状况下,杀人很费力,所以都只是击晕后丢进淋浴间。她们不仅会昏迷几个小时,门外也找了东西抵住,脚也只剩一只能动,实际上可以视为淘汰了。尽管只打倒了几个,成功削减敌方人数的事实,仍使露天浴池队士气大振。
退回基地后,她们开起作战会议。由于她们在这占有地利,而且防御也优于攻击,全体一致决定边打边退。由擅长搏斗的吾妻和幽鬼在前,其余十名在后,利用水汽打游击战或从远处丢镜刀,以各种骚扰逼退战线,削减敌方人数。
会后幽鬼几个各就各位,静待时机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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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天浴池的出入口附近──室内外交接而气温较低的角落,水蒸气容易凝结成水滴,水汽较浓。幽鬼开始上夜校以后长了不少知识,能够了解其中原理。不过她也不是自己发现,是听吾妻解释后才终于明白的。
总之,她们就是藏身在水汽里,能见度不到一寸的糟糕视野中。要趁门口队通过时,以少数精英打游击战。
「赢得了吗?」
吾妻问。她就在幽鬼身旁,但水汽实在太浓,看不见表情。
「大概吧。」幽鬼回答。
这里所说的赢,是指己方大半存活,完成游戏的情况,不是歼灭门口队的意思。这种事当然是绝对不会发生。毕竟敌队削减到一定数量后,必然会要求停战。
这游戏的最大问题,是能够逃脱的名额比玩家人数少。换言之,「只要玩家人数降到逃脱名额以下」,剩下的就确定能够逃脱。如此一来,互相厮杀到将敌方阵营全数歼灭非常不合理,减少到足够的程度就喊停才是明智之举。
露天浴池队十二人,门口队推估三十人。剩余牌数也是推估三十块,再死十二个就够了。实际上应该要多留点误差空间,等到十五至二十人阵亡比较保险,但无论如何,双方应该会早在「分出胜负」之前进入谈和阶段。或许双方都会有人对同伴的死怀恨在心,但应该没人会傻到放弃确定到手的过关门票。届时应该能顺利停战,和平分牌才对。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不是歼灭战,也不是下足牌防卫战。
是决定由谁负担这十二个死亡名额的战斗。
幽鬼这边露天浴池队选择被动战法的原因就在这里。她们的胜利并不是将对手全数消灭,只是削减到所需数量。
「…………」
幽鬼和吾妻在水汽中静静地等。
等了很久,门口队就是不来。会是因为侦察队团灭而变得慎重了吗,总之幽鬼多得是时间。与身旁吾妻独处的时间就此继续下去。
与其他玩家拉近距离后,幽鬼都会问她们,为什么要进入这个不把人命当一回事的行业。幽鬼正开口时,在发声之前却被吾妻抢先了。「唉。」
幽鬼临时改变嘴形问:「什么事?」
「你为什么会待在这一行里啊?」
想问的事被对方先问出来,让幽鬼吓了一跳。
「呃,我是──」
幽灵女鬼很想直说。
「──……」
「……幽鬼?」
幽鬼摸了摸喉咙。
她说不出口。和遇到金子先生那时一样,现在状况这么差,实在不敢说破关九十九次这种大话。
「……因为我没有别的路好走。」
于是她找了其他理由。「我不太能融入外面的世界,就躲到这个游戏里面来,醉生梦死这样。」
「什么嘛,跟俺一样。」
「是喔?」
「是啊。这不是很明显吗,不然你觉得用『俺』自称的女生在外面混得下去吗?」
这问题好难回答。「我是不会觉得不行啦。」只好打个安全牌。
「比起用名字自称的人,感觉好多了。」
「哈哈,说得也是……与其说无法融入,俺是比较接近不想融入吧。」
吾妻的声音多了点情绪。
「俺也不晓得为什么。穿制服讨好别人,把自称词改成『我』这些事,并不是做不到,也不会痛苦……可是俺就是做不好。割开别人喉咙还简单多了。」
「如果有人说要让你脱离这个游戏,你会怎么做?」
「咦?」
「如果有人提议要帮你求个好工作,让你不用再碰这种危险的游戏……你会怎么回答?」
这样问当然是因为金子先生的事。忍不住就问问看别人怎么想了。
吾妻是向前挥拳了吧,有扫开水汽的声音。
「俺会扁他。」她回答:「俺是没其他路好走了没错,可是俺是自愿留在这里的。对俺来说,『帮你求个工作』这种话,跟『救你脱离火海』一样,态度让人很不爽。」
「就是说啊。」
「你这样问,是因为有人这样问你吗?」
「呃,也不是这样啦……」
含糊的嘴停住了。
幽鬼提高警觉,并说:「来了。」
「俺有注意到。」吾妻回答。
前方有很多人的动静,朝这里直线接近。幽鬼以双手握住脚边的镜刀,吾妻大概也是。
「加油喔。」
「好。」
如此往来过后,两人再也没发出声音,专注于即将到来的战斗。
幽鬼不会丢出镜刀。因为水汽这么浓,命中率微乎其微,还会暴露自己的位置给对方知道。于是她抓紧镜刀,静待对方进入砍得中的距离。这样才是上策。
两人冷静地等。渐渐地,不仅是动静,还能听见脚步声了。啪刷啪刷,幽鬼竖耳聆听那水声颇重的声响──
「……?」
──然后觉得不太对劲。
会不会太多了?脚步声的数量,比幽鬼想像中多很多。不是十几二十个,恐怕将近三十。吾妻她们推测敌方有三十人,所以几乎是全来了。
也就是说,现在几乎没人在守门口。以足球来比喻,这状况简直是守门员以外的选手全部冲门,这么无脑的战术连现在的小学生都不会用。要是让幽鬼她们从身边溜过去了──水汽这么浓,的确有这种风险──就有直达门口的可能。防守太薄弱了。
于是幽鬼心想,这会是想制造门口防守薄弱的假象吗?或许门口守卫虽少,但个个实力强劲,没那么容易突破,阵形与将强者摆前面的露天浴池队正好相反。说不定她们的蓝图是想让强悍的后卫挡下以为门口防御薄弱而突袭的幽鬼这方,争取时间让三十名前锋折回来夹击,一举歼灭露天浴池队。
抑或是──
脑中浮现另一个可能的同时,露天浴池的方向传来脚步声。
「那个……两位!」
对方压低了声音,用气音说话。幽鬼转头一看,见到水汽里有另一个身影。是露天浴池队的同伴。
「怎么了?」
吾妻也压低声音问。
「那边有点怪怪的。」
「怎样啦?」
「『竹篱那边有声音』,好像在挖墙一样……」
「……啊……?」
这反应不是来自吾妻,是幽鬼。
那一个字彷佛就让她吐出了灵魂,整个人傻在原处。脸色比自己的皮肤,甚至比弥漫于四周的水汽还要白。
变得一片空白的心,惯进了剧烈的冲动。恼怒、后悔与羞赧绞在一起,让幽鬼好想把自己痛打一顿。上次和上上次游戏,幽鬼也都有过这种冲动。
为什么?
为什么没发现?为什么没检查?
脚动得比心还快。幽鬼甚至没注意脚下,一股脑地往露天浴池跑。
「啊……幽鬼!」
背后有呼唤和脚步声。幽鬼没有回答追来的吾妻,看也没看一眼。现在的她没有那种余力。
为什么?
幽鬼再次质问自己。
「游戏场地,大致分成三个区域」──为什么把吾妻的话照单全收?她的格斗能力表现虽然亮眼,但总归是只玩过七次的菜鸟,为什么没想到她可能认知有误?真的只有三个区域吗?──不只,为什么没有针对规则多问?生存诀窍不就是质疑一切吗?为什么我会怠慢这种新手守则第一条的事?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散漫了?
决战之前,幽鬼对将要化为战场的露天浴池内部做过详细调查。围绕这区域的竹篱,应该在她眼中出现过无数次,为什么一次疑问也没有?游戏场地明明是公众澡堂,为什么没想过这种可能?你的脑袋有洞吗?难道是竹子做的?
别想拿「三十之墙」当借口。
莫名其妙,脑残也不是这样的。
穿过水汽了。幽鬼跳进露天浴池,横越池水和树林,以几乎要撞上去的速度抵达竹篱。竹篱有幽鬼的三倍高,没有可供抓构的突起,但是幽鬼仍以惊人技巧爬了上去。
然后偷看另一边。
那里「有另一座露天浴池」。
还有一大堆门口队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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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城在按摩椅上睁开眼睛。
面前有两座并排的鞋柜。都是横七纵五,能容纳三十五双鞋。所以总共有七十双鞋。从鞋子总数,以及两座澡堂中淋浴间的数量,可以推知玩家应有百人。门口队总数六十五人,露天浴池队十来个,目前合计八十左右。
御城左侧的鞋柜是用纯金下足牌开启,右侧则是银牌,每块牌都有独立号码。因此,即使玩家共有百名,牌数仍只到「35」。如果都待在露天浴池或室内池区,不容易注意到有两座澡堂吧。
鞋柜后面有两面通往更衣室的门帘。一般澡堂写通常是「男」与「女」,而这里由于玩家全为女性,不分男女,是分为左「金」右「银」。不用说,隐藏的下足牌颜色与其区域对应。
潜伏于「银澡堂」的队伍,已在不久前全灭了,下一个目标自然是「金澡堂」的队伍。但既然「银澡堂」都空了,御城便提出破坏露天浴池竹篱,从背后偷袭的计画。只要对方还没察觉澡堂有两座,这偷袭将比任何攻击都更有效。
而这时,「金澡堂」更衣室传来的雀跃脚步声告诉了她作战的成败。
「御城小姐,我们成功了!」
狸狐用脑袋钻过门帘蹦了出来。
「计画非常成功!把露天澡堂那些人的牌都抢来了!」
御城很讶异。「咦……这么快?」
「对!就是这么成功!」
御城没想到过程会如此顺利,「银澡堂」那边的阻力还大了些。
「我们有多少损害?」
「非常轻微!只有几个人受伤,一个都没死!」
「『金澡堂』那边有几块牌?」
「不要吓到喔──有十块!」狸狐两手向前伸。
御城往鞋柜看。「银澡堂」的下足牌几乎全齐了,「金澡堂」的也凑了大半。再加上这十块,门口队所有人都能穿上鞋子离开了吧。
她的视线接着移到狸狐向前伸出的手上。狸狐用手指比出十,可是她身上一块牌也没有。
「那些牌现在在哪里?」
「我请大家帮忙拿回来了!我一个人实在搬不动!」
从「银澡堂」队伍夺回下足牌时,狸狐是一次抱五块回来。不过现在数量是两倍,金的密度又将近银的两倍,要她一个搬恐怕是「有点」不容易。
「我先报告到这里!敬请期待更多好消息!」
狸狐这次没有讨「奖励」──大概是认为没那种余暇吧──她转身就要走。
「等等。」御城问:「你现在要去哪里?」
「呃……我是想回浴池守牌啦。对方应该会想拼命抢回来吧……」
说得也是。这边已经凑齐必须牌数,一旦鞋子用完,「金澡堂」的队伍就真的出局了。必须尽快采取行动才行。
御城对狸狐的判断没有异议,但她却说:
「你留在这里,替我守住这些鞋子。不要让任何人偷溜出去。」
「替你守鞋子?这是指……?」
「我来代替你去外面防守。」
御城起身离开按摩椅。
「都到最后了,不出去做点事,面子恐怕挂不住。」
在这游戏里自然产生的「领导人物」,大致上有两种。一种是亲上前线的「士兵型」,另一种是只会在后方下指令的「将军型」,御城就是后者的典型。这次是为了避免只会出一张嘴之嫌,才选择在重点场面上前。
接着御城按着狸狐的肩,要她坐到按摩椅上。「这样不好吧?」狸狐却显得有些排斥。
「哪里不好?」
「真的没关系吗?因为你不是……」
狸狐很担心的样子,是在担心些什么呢?御城这么想之后,才注意到这次也是大关。狸狐是怕会像「三十之墙」一样,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不吉利的只有第三十次而已,这次不会有问题。」御城回答。
见狸狐依然担心不下,她用摸头强行镇抚她,并在耳边说:
「这里就交给你了。像平常一样──要是我有个万一,你可以用『那个』。」
狸狐点了头。御城拍拍她的肩,离开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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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鬼几个表现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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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另一座露天浴池的意义很明显。如同一般公共澡堂都会分男女,这游戏当然也有分两边。一见到门口队玩家穿过竹篱前仆后继地涌进来,幽鬼她们知道自己的计画泡汤了。
澡堂分两边,那么玩家数量、敌人数量就是两倍。人数已经有差距了,腹背受敌更是雪上加霜,再加上被攻得措手不及,幽鬼这边露天浴池队一片混乱,更遑论互相帮助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她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是在这种游戏里,「做得很好」并不够。
门口队抢走藏在树林里的下足牌并撤退的整段过程,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四十几个人的脚步声过去后,只留下遭到洗劫而表情茫然的露天浴池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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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还在吗?」
吾妻试着呼叫队友。大概是受了伤,语调显得很吃力。
「还在就出个声吧。」
「我还在。」
幽鬼回答。她呈大字形躺在围绕浴池的树林里。
一个幽灵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想从门口队手中抢回下足牌,耗了她不少体力。对方有四十多人,就连幽鬼也很难办到。
「桧皮还在。」「花梨也还在。」露天浴池到处传来答覆。「十一个啊。」声音停止后,吾妻确定了人数。
「杉山到哪去了?」
「在那里。」某人回答:「……可是……她头撞到石头,结果……」
话没说完。没人问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幽鬼心想,十二人中有十一人存活,这数字已经很棒了。刚才那个部队收到的指令,大概只是「抢走」下足牌而已。毕竟这里有十二人,「杀人劫牌」的风险颇高。但存活率好归好,状况却是糟到极点。
「俺对不起你们。」吾妻说:「都怪俺完全没注意到澡堂有分两边……」
「不要道歉比较好。」
幽鬼打断她的话。因为在她的经验里,道歉的玩家死亡率特别高。所以即使幽鬼为自己同样没注意到这件事而羞愧,也仍什么都没说。
「与其道歉,不如先想想未来。接下来怎么走?」
没人回答。
「我想,她们的牌应该够了。」幽鬼又说:「等刚才那部队回到门口以后,游戏就结束了。门口队全部逃脱,我们被丢在这里。不能再躺下去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
「我想至少有三种选择。第一──什么也不做,默默等门口队出去,自己去找她们用剩的牌,或是在浴池里找看看还有没有漏掉的牌。光是这样,我们之中也会有几个能活着出去。」
「几个是……」某人问。
没错,这等于是原本的队友将要为最后名额争个你死我活。如果可以,最好是把这条路留到最后。
「第二,全体出击,把她们抢走的牌抢回来。」
「呃,这不是……」
「对,才刚失败过而已,成功率应该很低。所以这也不太行。」
幽鬼静静地起身。
然后说道:
「第三就是豁出去,所有人往门口冲。」
露天浴池的气氛为之紧绷。
「……是要……硬冲吗?」吾妻问。
「毕竟我们不需要执着于那十块牌。门口队存了几十块牌,用那些就好了。只要能冲到门口,我们的机会就很大了。现在那边防御也比较薄弱,有机会成功。」
「虽说薄弱……那边应该还有二十个左右吧。」
原先推估的门口队人数是三十人,知道澡堂分两边后乘以二,六十。刚才那部队大概四十人,所以在门口守候的约为二十人。很简单的计算。
这样盲目冲进敌阵,原本是说什么也得避免的选择,露天浴池队也是为了不至于沦落到这一步而做尽各种准备。但现在幽鬼已经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我不会强迫。」
幽鬼扫视无法下定决心的女孩们,说道:
「想来的就跟我来。」
她也知道自己声音变得很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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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五个人举手。
含幽鬼一共六人。人愈多,成功率愈高,所以幽鬼也很想说服剩余五个,但她们拒不参加。如果幽鬼等冲锋组全灭了,抢牌的人就会变少,更容易拿到门口队用剩的牌。幽鬼没有多花时间说服,让刚才的四十人回到门口,她们的生存率就真的剩下零了。即使人数只有一半,也非得执行不可。
门口队消失在另一边澡堂里,幽鬼几个便避开她们,走自己这边的澡堂。虽然水汽弥漫,地形其实很单纯,只要没人干扰,直直向前跑就能穿过澡堂。
六人一路无话,只是向前跑。
很快就来到水汽深浓的区域了。
「……可恶……!」
幽鬼咒骂道。
感觉很糟。心里很冷静,脑子却转不起来。能感觉到脑子正在拉警报,思绪却浑浊不清。身体好重。熬夜过后的早晨,打麻将或扑克牌输得一塌糊涂时那种难以名状的不适遍布全身。
脑里有个挥之不去的疑问。
幽鬼不敢说出来,一直忍到现在。
一行人就这么直接往浓浓水汽里冲。感觉四面八方都有人也只管向前冲。幽鬼就像要甩开不适般拼命地冲。
「唔──」
跑在最后的吾妻叫了一声。
很难不对那声音起反应。幽鬼回头一看,身后应有五个的人影少了一个。后方传来人在磁砖地上激烈挣扎的声音。是吾妻,她在抵抗门口队人马的压制。
幽鬼对其余四人喊:
「不要停!给她们时间反应就完了!趁乱跑过去!」
她也觉得这恐怕没有激励效果,但剩余四名同伴似乎是被她吓到了,又跑了起来。幽鬼当然也在跑。
刚才那一喊,使她的负荷冲破了极限。
她的脑袋正在疯狂嘶吼。
我会死吗?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28/41)
御城俯视着成了尸体的玩家。
那是个长得像男孩的玩家,活力与外表一样充沛,用上十个人才好不容易把她按进浴池里。「走吧。」御城向队员们下指示,追赶向前逃去的其余五人。
很快就追到了,因为前方的队友拖慢了她们。御城和刚才一样,用脚扫倒最后一个女孩,和其他人合力将她按进浴池。解决两个了。
第三个、第四个,也都是用同样手法杀害。
在流水线般单方面的杀戮中,御城心想──
──真不像话。
实在太不像话了。还以为她们会多少有点嚼头,结果只有这点程度。游戏开始几小时后,才如主角总是最后登场般加入的玩家──似乎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粗枝大叶,连浴场有分两边都没想到,最后还这样硬冲,陷全队于危险之中。御城想起自己在过去游戏中丢了大脸,不禁失笑。弱到这种地步,别说御城,连那个女鬼的脚趾头都构不上。
真想看看她长得是什么白痴样。
漂亮解决第五个以后,御城追上了最后一个。
想照例给她来个足扫,但好歹都第六次了,对方已有所警觉的样子,对方在御城出脚之前整个人转了过来。
然后──
(29/41)
然后。
她和她重逢了。
(30/41)
没有对话。
但是她们明白了,理解了彼此的立场。
幽鬼理解到,这位整整八个月没见的大小姐──御城,就是门口队的领袖。即使在过去游戏中失去右臂,她也重回玩家身分。这次率领门口队,始终将露天浴池队拿捏于股掌之间。此刻,她的手还掐在幽鬼脖子上。她已成长成这样的玩家了。
御城理解到,就是她,这个曾将她修理得体无完肤的女鬼,就是露天浴池队的迟到玩家。解决门口队侦察小组的人,没想到游戏结构而失去下足牌,要队员硬冲的人都是她。是她不会错。
幽鬼她──
没有动作。就像要害被针扎进去一样,全身动也不动。
不知道为什么,脑袋一片空白。或许是见到意想不到的人物而过于震惊,也可能是「三十之墙」的低潮魔咒到达了顶峰,或头转得太快,造成了突发性晕眩,抑或是上述全部同时发生,脑袋一时处理不来而当机了。即使到了这关键时刻中的关键时刻,幽鬼仍傻了好几秒。
御城她──
左手拿着镜刀──是从男孩长相的玩家手里抢来的。对于眼前幽鬼正处于恍神状态,根本无法圆满防御,御城无从知晓。她只要随手挥几刀,就能轻易夺去幽鬼的性命。
不过,御城出的不是左手,而是右手。
誓言向眼前的女人雪耻而取回的右手。
她摊平的右手,狠狠打在女鬼脸上。
甩了她一巴掌。
并且大吼:
「──太难看了吧!」
(31/41)
好响亮的巴掌。也就是说威力不强。声音大表示大半能量都化为音波,对幽鬼的伤害应该不大。
可是当时的幽鬼脚没站稳,威力不强也仍打得她一屁股跌在地上,在这死亡游戏中以迟缓得可笑的动作蹒跚地爬起来。
御城也在等这一刻,朝她的脸就是一记膝击。
「太难看了吧!太难看了吧!太难看了吧!啊?」
御城对倒地的幽鬼一踹再踹,每一脚都带着怒骂。在幽鬼的印象里,御城是个更为端庄的人,难道是几个月不见,她已经放弃了大小姐口吻吗?
不──不对。
是幽鬼使她放弃的。使她愤怒到无法维持的。
「请问你这是什么样子!这样也算是『CANDLE WOODS』的幸存者吗!」
大概是怒气消了点,大小姐口吻又回来了,变得跟当初一样。脚也不踢了,幽鬼得以连滚带爬地逃开。
还以为御城一定会说「给我站住」,实际上说的却是「别过来」。对象不是幽鬼,而是周围一大群门口队成员。
「你们不准出手!我要亲手解决那个女的!敢来乱的我一起杀!」
(32/41)
幽鬼逃跑,御城紧追。女鬼开溜的窝囊样,让御城更恼火了。御城一路爬到这个场次,可不是为了看那种东西。
脑中只有一句话不断打转。
我饶不了你。
我饶不了你。我饶不了你。不许那个女的当着我的面夹着尾巴逃跑,不许她弄得这么难看。御城是为了向当初屈服了她的女鬼──幽鬼报仇,才能够坚持到今天。可是──她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打赢那种废物也没意思。与她的对决,应该是要更戏剧化一点才对啊。从谷底爬回来的御城,对上比当时更为出神入化的幽鬼,双方招式用尽,最后由御城险胜。不这样怎么行?如果不是这样,怎能实现御城的悲愿?
御城追着幽鬼,回忆浮现眼前。
第九场游戏的事。已经十分习惯义肢师傅打造的新右手,回归游戏的那一次。这次让她明白,自己以为已经习惯义肢是大错特错。不仅在游戏中失去了义肢,连右手上臂都没了,只好再请义肢师傅重新打造。在御城的记忆里,这比第八场游戏还要屈辱。
第十七场游戏的事。这是以废校为场地的逃脱型游戏,触犯「校规」会受到惩罚。随着游戏经验累积,御城不知不觉地成长茁壮,学到养成习惯以后最容易发生人为疏失。在双手双脚,以及部分内脏受到惩罚,能动的比不能动的少的状况下,御城像毛虫一样用爬的完成了游戏。这是她负伤最重的一次。
挑战「三十之墙」时的事。场地是一整个村庄,需要打败每晚都会进村吃人的「怪兽」。废弃大楼那一次,使她对兽类产生了阴影。光是野够叫个几声,她都会吓得浑身一抖。这样的她,在这场游戏里是什么状况呢?不夸张,第一晚就吓到口吐白沫。第二第三晚也都只会瑟缩发抖,一点用处也没有。让她不再发抖的,是右手也像御城那样被吃掉了的少女──狸狐。若不是因为这件事,她也不会收狸狐作徒弟,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
每一次游戏,都让她吃足了苦头。
继续前进,都是为了给那个女的好看。
然而──
我努力到现在,这个女的却变成这样,到底在干什么?
「去死!」
她终于连这么直接的话都骂出口了。
「竟敢糟蹋我的感情!给我以死谢罪!」
直到这一刻,水汽另一边的幽鬼才开始有抵抗的意思。
「你……你在说什么?我对你做了什么吗?」
「你是想装傻吗!这个混蛋!也不替我的心情想一想……!」
御城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你窝囊成这样是什么意思!简直跟以前的我一样!那天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跟神一样的你到哪里去了!」
大概是说中了痛处,对话又成立了。
「不要随便把我封神!我也是人!会有状况不好的时候!我也是很拼命的好吗!」
「给我闭嘴!」
御城的话让幽鬼实在搞不懂她究竟要不要人回答。
「什么叫拼命!我比你拼命多了好吗!从填补劣势开始,我把过去的自己完全否定掉了耶!经历也比你壮烈得多了!所以我才有现在的成果啊!」
「──啰唆耶你!这我当然知道啊!」
有东西撕裂水汽而来。是镜刀。这种闹脾气的乱丢连躲都不需要躲。刀穿过御城的右侧,叮叮当地滑过磁砖地。
御城追上了女鬼背后,用右手抓住她湿濡的头发拉过来,同时反手刺下左手的镜刀。
「我对你太失望了!」
并在一连串动作中叫道:
「本小姐啊!拼命玩到了四十次,不是为了再见到现在这种烂货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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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
使幽鬼怦然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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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头发被扯,刀尖愈逼愈近的这一刻,幽鬼的脑袋仍一片空白。处在什么也无法思考,只靠神经动作、对话的状态下。
而那空白的心,冒出了一段确切的芽。
随后爆发性成长,填满她的心之后逐渐凝缩,归结成两个问题。
四十次?
那样的人?
那事实比御城的任何辱骂都更深深刺入幽鬼心中。还以为御城那样一副大小姐样的恼人玩家,会永远被自己踩在脚下。结果她,那样的她,居然早就突破「三十之墙」,登上更高的位置,还居高临下对幽鬼说那种话。这让幽鬼实在很不甘心,然后──
不想就这么死去。
我不要,我不要这样死去。我已经有半路阵亡的准备,哪天突然被车撞死也没关系,也接受了被「三十之墙」魔咒搞死的可能,就是不想死在那种人手里。我唯独不能接受这种死法。被胶囊噎死都好过这样。被那种「烂货」干掉的事,我实在吞不下去。
在镜刀刺中幽鬼前,她的心脏又跳了一下。
不用刻意也能呼吸。脑袋的温度也降到和心一样了。
原来啊──原来是这样。
幽鬼暗想,原来她在废弃大楼就是这种心情。
下意识移动的右手,抓住了御城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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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鬼的右手在一瞬之后才感觉到痛。这是当然,因为她空手抓住了刀刃。直接拿镜子碎片就很危险了,再特地磨过的凶器,危险性自然是不在话下。
那是她的垂死挣扎。
所谓穷鼠啮猫,这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在这样的游戏里。然而,御城的表情却惊讶得像是见了不可能的事。
幽鬼自己也很惊讶。因为前一刻的幽鬼,应该做不到这样下意识的防御。
双方都愣了一、两秒时间。
先回神的,是幽鬼。
往就在面前的御城一头撞过去。
「……!」
御城踉跄了。
幽鬼趁隙逃走。「给我站住!」叫停的声音随即飞来,还能听见脚步声。
在澡堂中全速奔跑之余,幽鬼不忘注意周遭。
有很多人的感觉,都是门口队,御城的手下。先前的四十余人已经回来了吧,数量很多。她们都听从御城「不准出手」的命令,乖乖在旁边等,但只要她一死,她们就会解禁杀过来吧。一言以蔽之,状况很绝望。
可是幽鬼的心火没有因此减弱。她在心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我怎么能死。
我怎么能死。
我怎么能死。
「我怎么能死!」
才刚喊出口,幽鬼的右脚一阵刺痛。
她当场跌倒,滑过地砖。过程中,她往右脚底看去。
一个橘子发饰刺在上面。
幽鬼踩中了叶子的尖端。是哪个玩家掉的吧,居然会踩中这种东西,未免太倒楣──看来「三十之墙」的诅咒还在继续。
现在右脚难以负荷全身体重,于是幽鬼采取了负荷轻的行走法──也就是手脚并用。不试不知道,其实效果出奇地好。不必担心在滑溜的磁砖地上打滑,压低姿势也能使身形隐藏在水汽之中。话说吾妻最早那时,也是因为压低了姿势才会被她压制。这说不定是最适合这场游戏的移动方式。
幽鬼这么想着,抵达了目的地。
她维持速度,一把拾起掉在那里的镜刀。
幽鬼特地绕了个半圆,回去捡先前对御城扔的刀。有这个就能跟她对等──更胜于她才对。因为御城多半不会注意到她多了一把刀。这里有水汽遮掩,捡刀时也没犯下发出声音的错误,应该还认为幽鬼是空手。
转过身,果真见到水汽另一边的灰黑人影以并不警戒的速度逼来,挥着刀出现在幽鬼的攻击范围内。
幽鬼用一只手架开她的攻击。
并以另一只手挥出镜刀。
看来御城是真的没想到幽鬼有刀,脸上又是一阵错愕──
但那把刀没能入侵她的体内。
被她水嫩的肌肤弹开,啪一声断了。
这次换幽鬼错愕了。没错,这种刀最大的缺点就是以镜片制成,很容易损坏。即使外观上没有伤痕,也很可能在某处出现了裂缝。
凝固的时间动了起来。
幽鬼交叉双臂缩小身形,以防御御城的刀。「防腐处理」会迅速抑制出血,要击中要害才会造成有效打击。幽鬼维持这样的姿势,不管攻击哪里都不会满足这个条件。
可是,御城的下一击不是用刀。
是往幽鬼双手交叉处用力一推。力量并没有特别大,但因为幽鬼重心放低,很轻易就倒下了。
一头栽进背后的浴池里。
是草药池,水有颜色,睁眼也看不见什么东西。幽鬼口鼻直冒泡,急着想抬头,可是御城的手出现在她面前,死死地把她压回水底去。
被压在水里,无法获取氧气。
幽鬼停止呼气,抓住她的手。这一抓才发现,那明显不是人肉的触感,表示那是右手。御城在过去的游戏里失去了右手,所以那是义肢。不知在哪买的,材质很硬,在水里似乎不能对那怎么样。于是幽鬼改变方针,激烈摆动双腿。
用脚勾住御城站在池里的脚,用力一拉。
御城在水里,不会站得像地面那么稳,也就是变相的足扫。御城的双脚一下就失去力量,幽鬼还透过池水听到她的头叩一声撞上池缘的声音。
重获自由后,幽鬼把头抬出水面。
御城背对幽鬼,按着头想爬出浴池。幽鬼往她背后逼近。
在贴身距离时,御城忽然转身。
一段记忆醒了过来。没错,两人邂逅时就是这样。御城等对方逼近再突然转身,用她招牌的公主卷遮掩对方视线,趁隙用磨利的指甲攻击对方颈部。那多半是御城的拿手好戏,当时幽鬼完全中招。
可是──
「这招我已经破解了!」
同时,幽鬼用右手扫出浴池,将大量池水泼在御城脸上。
淋湿的头发,无法扩散到遮蔽全部视野。
这使得幽鬼得以避开御城攻击颈部的刀。
然后又一次头槌,撞得御城放开了刀,幽鬼在它掉进浴池前抢先接过。
并以流水般的动作回敬御城的脖子。
「……!!」
御城对幽鬼伸出双手。
但也只是伸出来而已。她整个人很快就瘫进浴池里,露出愉悦至极,再厉害的名泉也给不了的表情。
幽鬼爬出浴池,以谁也听不见的音量说声:「GOOD GAME。」
没有确认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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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鬼手脚并用爬向出口。出口附近有无数充满敌意的气息,但非去不可。幽鬼没有不冲的选择。
现在不过是打倒了门口队的首领御城,不会因为这样就继位成首领。尽管幽鬼最近小有名气,但对方不可能就此放过她,与她们交战是无法避免的事。
哒哒哒,许多脚步声逼向幽鬼。
放马过来吧。
延长赛开始了。我一样不会输给你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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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狐在按摩椅上回想。
与师父认识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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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狐参加这游戏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冠冕堂皇的理由。和大多数玩家一样,只是对世间的一切感到厌烦,死活都无所谓,所以来尝试这游戏。
第一次游戏,狸狐就受了重伤。那是对抗食人怪兽的游戏,大半肢体都被怪物吃掉了。虽然靠「防腐处理」捡回了一条命,被怪兽消化掉的肢体也回不来了。丧失肢体会使人丧志,在这种状况下生还能做什么?接下来该怎么办?不如让它杀了我算了──狸狐甚至有这种念头。
没有死,是因为有个人特别照顾她。
那正是御城。当时她似乎是第三十次,已经是高等玩家了。结果一遇到食人怪兽就吓得口吐白沫昏过去,一开始还在想这个人是不是来搞笑的。可是过了一、两晚,她逐渐发挥出高级玩家的风采,最后引导大半玩家迈向胜利,从怪兽口中救出狸狐的也是她。若不是她,不会有这种半死不活的事。
「我有我的使命。」御城对狸狐说。
狸狐想不太起来地点是哪里,只记得自己仍是手脚残缺,可能是在游戏结束后的车上或病床上,也可能是去找义肢师傅的路上。总而言之,御城在某个时间点跟狸狐有过这样的对话。
「有个叫幽鬼的玩家害我丢光了面子。我玩到现在,就是为了再遇见她,把我当时的屈辱丢回去。」
这种话,狸狐听了不只一次。御城聊幽鬼的次数频繁到数不胜数,狸狐都有点怀疑她是不是脑袋出了问题。说来说去都是像女鬼一样的玩家,幽鬼,在过去游戏中和御城梁子结大了。
「只因为……这样吗?」
而狸狐的感想也每次都一样。大部分的时候她都是放在心里,可是当时的她直接问出来了。
「只因为这样。」
御城回答:「我好恨,不想输给她。人就是会为了这点理由去拼命的动物。」
真的是这样吗。连「这点理由」都没有的狸狐实在无法理解。
「我看你真正缺的不是手脚,而是使命。先把这个缺口补起来再说吧。」
看样子,如此连主办方的医疗技术都无法修复的重伤──脚被炸成碎片、被野兽消化掉等──并不是无法弥补。自己的手脚的确是弄不回来了,但能装上新的手脚。游戏背后有个「义肢师傅」,专门替失去肢体也想要继续奋斗的玩家打造义肢,御城就是准备带狸狐去找他。
「那个──」
知道这件事后,狸狐问:
「为什么这么好心?」
御城不仅从怪兽魔爪中解救狸狐,还在事后扶持着她的身心。狸狐不懂她为何要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孩费这么多心力。
「好心?」
御城嗤嗤笑着回答:
「我才不是那么高尚的女人。」
狸狐仍记得御城当时的表情,连搅着冒泡大锅的巫婆都不会那么诡异。
「该从哪说起呢……狸狐,你对『自我』这东西有什么看法?」
「自我?」
「在这个世界,你认为有哪些是属于你自己?衣服、眼镜、耳环这些东西,在这个范围里面吗?那么与你分开了的头发或指甲呢?那以后要装在你身上的义手义腿,又该怎么算呢?」
狸狐不懂她为什么问这些。对她来说,称得上自己的就只有这副剩下一半的肉体而已,而她也这么回答了。
「我自己的定义,比那还要广一点。虽然我不会在之前举的例子上感受到我自己,但我会从自己下的命令──命令所造成的结果,深深感受到自己。就像请杀手杀人,会觉得是自己杀的一样。」
这例子就好懂多了,狸狐也会有同样感觉。
「那么,问题来了。」
御城摸着狸狐的脸颊说:
「如果对方是由我续命、由我指引、由我提供志向,全身每个角落都是因我而成的人,那又是如何呢?如果是完全受我掌控的人呢?那个人所做的一切,不就是等同于我自己做的吗?不就是等于我自己了吗?」
御城这时候的眼神,是那么地温柔。
这也是当然的,她又不是要吃了狸狐,而是准备接纳她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看在你说实话的分上──我就趁现在先告诉你吧。这种事我已经做过好几次了,你是第五个。前面四个里,有两个已经死了,另外两个则是很成功。你只要活得够久,迟早会遇到她们。」
御城凑上脸,对她耳语:
「回到使命上吧。就让我为内心空虚的你灌注一个使命──成为我的徒弟吧,狸狐。直到永远,至死不渝。」
──原来是这样啊。狸狐心想。
这个人,在复制她自己。她想要能成为她右手的人──不──甚至是能代替她全身的人。解救狸狐,这样呵护她,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在精神上像个空壳的狸狐,极度适合成为她的容器。
怎么样都算不上是「好心」。
狸狐甚至觉得害怕。
而更可怕的是,狸狐甘愿接受了御城的要求。欠缺使命这点,真是一针见血,御城很快就看透了她最需要的东西,一番话有如醍醐灌顶,使她全身发麻,亟欲服侍这位救命恩人。希望御城多使唤她一点,多命令她一点。
「我现在赐给你第一个命令。」
狸狐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拜听御城的命令。
「要是我败给那个女的,狸狐,你要接下我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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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倒十人以后,就没人再来挑战幽鬼了。
或许是拜御城的统驭力所赐,门口队的团队合作能力不错,个体就显得很平凡了。除御城以外,似乎全是菜鸟。而现在幽鬼又找回了最佳状态,很轻易就突破了门口队的防线。
她直接穿过更衣室,掀开门帘,往门口走去。
一如幽鬼想像的画面映入眼帘。首先见到的是两座鞋柜,转头一看,有另一面门帘,印有「银」字,幽鬼刚过的这面是「金」字。藏于各处的下足牌,材质很可能两边不同。鞋柜再过去是脱鞋区,再过去就是所有玩家渴求的出口。这中间的空间倒了几具尸体,透露着必须穿鞋子出去才行。
活人除了幽鬼外,只有一个。
有个少女坐在按摩椅上,给人的第一印象像小动物一样,实际体型也很娇小。坐得不深,是因为脚构不到地。少女见到幽鬼的反应非常震惊,用力跳下按摩椅。
然后说:「难道──你是幽鬼?」
「你认识我啊?」
「御城小姐经常提到你……」
「经常提到」吸引了幽鬼的注意,那暗示这名少女和御城的关系不是今天才开始。难道她是御城的徒弟?
用尽力气试图威吓的声音,从少女口中传来。
「你为什么可以来到这里?御城小姐怎么了?」
「你觉得呢?」
「是我在问你!」
「不知道。」
幽鬼边答边往鞋柜走。
「这是逃脱型游戏,没有确认对方生死的必要。」
幽鬼转向前方,右侧鞋柜里果然插着银色下足牌。两座鞋柜各有三十五格,总计七十,其中超过六十格已经插了牌。大概比门口队总人数还要多。
幽鬼想借双鞋来穿,少女却来拦路。
「做什么?」幽鬼问。
「御城小姐命令我,不准让任何人打开。」
「是喔。」
幽鬼继续走,少女仍不让开。
「御城小姐说过,要是她有个万一,我可以认真打。」
「那就来啊。」
少女没回答。
脚在木板地上一蹬,冲向幽鬼。
幽鬼认为自己能躲开。就算她胸部长出加特林机枪,距离也应该足够躲开。
这样的误判,使她完整受到少女的冲撞,整个人砸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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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幽鬼甚至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时间短暂,是因为幽鬼背上的疼痛告诉她「快回神」。整个背部扎实撞上墙的幽鬼把脑袋用力甩醒,抬起头来。
而少女已经逼到她面前了。
手随即朝她挥了过来,幽鬼立刻采取防御,可是逐渐恢复最佳状况的脑子,告诉她这是个错误。不能挡,说什么也得闪开。
少女的手,接触了幽鬼交叉的双臂。
就这么穿过去了。
幽鬼的双臂,在没有关节之处弯曲了。
「──啊。」
幽鬼往下看,见到打弯她双臂的拳停在那里。拉回视线时,她的手已经往回收了。似乎是距离还不够击中双臂后方的──幽鬼的胸口。
有此认知时,迟来的疼痛蓄足了力似的爆发。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声中断,是因为幽鬼的脸被揍了。
幽鬼用双手──下臂无力摇晃的双手保护头部,少女仍继续揍下去。两拳,三拳,四拳,五拳,以一定的节奏殴打,每一拳都重得不似少女所为,简直像哑铃般。幽鬼能够很肯定地说,那不是人手的触感。
和御城一样,手是人造的。
而且脚多半也是。
被当沙包打的幽鬼心想,御城自己就是一例,这个游戏允许装备义肢。虽然不能装设电击棒或刀械等武器,但是过去某杀人狂那样在皮肤底下植入装甲板、能打出超重力道的坚硬材质,或是让行动力比肉身更敏捷的腿,是受到允许的。在不准携带武器这条规则范围内,能变通的其实很多。
对方具体上做了哪些改造,不得而知。
总之这少女的体重和力气都很不少女,最好别把她当人看,应该视为人类体型的杀戮机器人。
少女仍不停猛攻。双手遭到摧残的幽鬼,也仍在伺机反击。她不像少女把自己弄得跟生化人一样,从头到脚都是父母给的肉体。应为少女师父的御城,也只是不得不以义肢替代右手,其他都是肉身。就连说过不先在装备上取得优势简直天真的杀人狂,也仅止于用几片装甲板保护要害而已。
为何每个人都如此执着于肉身呢。
答案很简单。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舍弃肉身的玩家活不久。
幽鬼抬高膝盖,肉身的膝盖击中了少女的下腭。即使被按在墙上单方面殴打,幽鬼也制造出了足以膝顶的空间。看来她再怎么样也改造不了大脑,少女出现人类下腭被击中时理所当然的反应──脑部遭到冲击,一时间无法行动。
幽鬼趁隙跑过少女身旁。
奔向鞋柜。
大概是先前那次冲撞的影响,有几格开了,里面装着形似保龄球鞋的鞋子。幽鬼两只手都不能用了,只好用脚伸进鞋柜里捞出鞋子,很难看地只用脚穿上鞋子踏上玄关地面。
这时,一滴水珠从幽鬼的湿发落下,砸在门口磁砖地上,然后啾一声蒸发掉了。这让幽鬼发现磁砖地通了电,需要穿绝缘力高的鞋子才能过。倒在这里的五具尸体,都是碰到磁砖而触电身亡的吧。
「别想跑!」
这一喊没能使幽鬼回头。
虽然接着有穿鞋声和跳下玄关的声音,但已经太迟。在这环境下,少女追不上幽鬼。尽管她外观比幽鬼娇小得多,算上手脚材质,其实比幽鬼还要重,表示速度上是幽鬼占上风。刚才少女使出的冲撞,在手碰到地面就会死的状况下,应该是不能用才对。
但才刚这么想──
「呃啊……!」
幽鬼被撞飞了出去。
方向是斜前方,撞上了玄关的墙。还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了,幸好墙壁没通电。但幽鬼没时间喘息,摩擦墙壁似的回头看。
少女用手撑在地上。
她的手,穿着鞋子。
少女的双手双脚,总共用了四只鞋子。
「……太奢侈了吧!」幽鬼不禁大叫。
少女起脚,以很不少女的速度扑过来。
幽鬼往脚边看,很幸运地──以幽鬼的现况而言幸运得难以置信,彷佛这几个月的运气都凝聚到了这里──胜机,就在她脚边。这胜机对她也有风险,说不定还是「三十之墙」最后的陷阱,可是她别无选择。于是她祈求老天保佑,抬起了右脚。
脚尖,踢起了地上的尸体。
说是踢起──也只是近乎抬脚的无力一踢,尸体也没有直接往少女飞过去。充其量只是将尸体的脚稍微往上掀而已。
不过,这就够了。
那只脚,碰到了少女的脚。
少女的脸像换成人造物一样瞬时惨白。
常有的事。想救触电的人却直接碰到对方,造成连锁触电。救人者反成受害者。在这个没衣服可穿,皮肤沾满水珠的游戏里,更容易发生这种事。
啪滋啪滋。幽鬼这才知道触电真的会有这种声音。
瞬间毙命。少女──现在才想到没问过名字的少女,就此倒下。整个人趴在磁砖地上,电刑变得更猛烈了。不知她是在哪个时间点死亡的,总之她再也没爬起来了。周围静得彷佛刚才的战斗从未发生,只有幽鬼双臂的疼痛是唯一的刺激。
幽鬼不禁吐出一口气。
不是松口气,也不是叹息,像是调整肺里过多的空气。
接着走向出口。由于害怕踢尸体时右脚鞋子沾了水,她右脚没再着地,用左脚跳出去。没有犯下半途摔倒这种愚蠢失误,顺利通过出口。
澡堂外是停车场,一整片都是黑头车,大概跟玩家人数一样是一百辆。幽鬼的专员可能是会和「观众」一起观战吧,已经在出口旁等候了。
「辛苦了。」
她若无其事地说:「我是很想送您回家……可是要先去医院吧?」
幽鬼看看自己。身上只裹着浴巾,没任何衣服,双手又断得乱七八糟,像外星怪物一样。
她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是把头向前倒,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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