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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2.CITY SCENARIO(第44.5次)

(插图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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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鬼,回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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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校回来的。

前次游戏──「CLOUDY BEACH」长达一周,后来又花一天去见师父,真的好久没上课了。果不其然,整堂课都是有听没有懂。她原本就有几个科目跟不上课程进度了,这下真的要好好花时间复习、预习才行。

同时,学业之外也发生问题。最近,她在学校动不动就会感受到视线。很可能是班上同学里,有人在调查她。幽鬼在学校一直很小心地扮演普通人,然而监视范围似乎还扩张到了学校之外。幽鬼心想是时候该处理了之余,走过黑漆漆的房间,拉动从天花板垂下的绳子。

日光灯的光线,照亮了三坪房间。

真是个寒酸的房间。墙壁与地板污痕斑斑,一整个破公寓的光景。坪数小,家具自然就少,只有一套寝具,一个冰箱和一张小桌子。过去还有好几个绑好没丢的垃圾袋,现在倒是一个也没有。她已经社会化到不会错过倒垃圾的日子了。不过房里仍有脱下来便随手扔在地上的运动服、懒得收而搁在桌上的课本、伸手就拿得到却闲置已久的杀虫剂或湿纸巾、放在桌下以便拿了就走的贵重物品等,景象依然是乱糟糟的。

不晓得在这住了几年,都已经住出感情来了。赚了那么多游戏奖金,明明可以住更好的地方,但就是离不开这个可爱的小鸡窝。

幽鬼将书包放在桌上,开始换衣服。脱下穿了一年而不再害羞的水手服,穿上扔在地上的运动服,打开固定在公寓墙上的衣柜,要收起水手服。

里头已经装满各式各样的服装。

幽鬼有收集游戏服装的习惯。「CLOUDY BEACH」是她第四十四场游戏,所以有过四十四套服装。最早的几套已经丢了,使得套数不等于场数,但还是有四十多套。

其中当然包含「CLOUDY BEACH」用过的泳装。一见到它,游戏里和后来的事便浮现脑海。幽鬼与一年半不见的师父重逢,接受了她的「还阳」,然后接到专员的紧急联络──

「……真的不能坐视不管耶。」

幽鬼边说边将水手服挂上衣架。

课程的复习预习,和那个神秘的视线,看来都只能延后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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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OUDY BEACH」。

在这场以海上孤岛为舞台的游戏里,幽鬼陷入苦战。她与更高等的玩家永世激烈搏斗后,总算是成功生还。至此,幽鬼的破关次数来到四十四次。距离承自师父的九十九次破关目标,已经能看见折返点了。

然而,有件事给这成果泼了冷水。以时序来说,发生在幽鬼参加「CLOUDY BEACH」的期间。而她是在游戏结束后,在魔术酒吧与师父见过面,离开酒吧时才接到消息。

「──是确定的消息吗?」

幽鬼耳朵贴着手机说。

对方是幽鬼的专员。两人交换过号码,但很少接到她的电话。好奇地接起来一听之后──脑袋像是被敲了一榔头。

「还不确定。」专员回答:「先前有说了,这是未经证实的消息,只是从其他专员那里听来的……而那个专员也是从其他专员那里听说的……就只是流言等级,一点证据都没有。可是──」

她继续说:

「要是真的有这场异常游戏,问题就严重了。」

听专员说,那场游戏有八十人参加。一般游戏的存活率在七成左右,也就是合理数字在五~六十人之间。

但实际上,竟只有三人生还。这不太可能是凑巧,显然是异常状况。

「原因呢?单纯是意外,还是……」

这消息的震撼太大,使幽鬼问了个蠢问题。「不知道。」专员给出理所当然的答案。

「我接到的消息,就只有发生了这种事而已……也有可能是游戏难度设定有误,或玩家能力太差,甚至──」

「──像『CANDLE WOODS』那样,出现了以杀人为乐的玩家。」

幽鬼抢先说了出来。

那是最可怕的情况。「CANDLE WOODS」──在这业界,这场游戏已经蔚为传说了。有个名叫伽罗的杀人狂在游戏中肆虐,杀害了超过三百名玩家。假如又来一个杀人狂──

「有后续消息以后,我会再联络您。」

专员留下这句话就结束通话了。

幽鬼将变成冰冷铁板的手机拿开耳边,茫然盯着它看。

心里想的当然是那场异常游戏。细节不明,虚实亦不明,不安却流进了幽鬼心里每个角落。光是有可能那样,就够她担忧的了。异常状况不一定就此一次,有可能幽鬼下次参加的游戏就出现相同状况。对于目标九十九次破关的幽鬼来说──不,对于全体玩家来说,这都不是好事。

幽鬼觉得,自己必须有所行动。

要查明这场异常游戏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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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这么说啦……」

幽鬼睁开眼睛。

熟悉的破公寓天花板映入眼里。

尽管认为非有点作为不可,但目前也仅止于想法而已。现实里的她,就只是在公寓里不停打滚。

不是懒惰,是因为根本不晓得该从哪里调查这场异常游戏。仔细想想,幽鬼对这个杀人游戏业界的所知少得可怜。只知道这是一种表演,对于「观众」是什么阶级的人,数量有多少,市场规模多大,营运母体是哪里的组织,存在了多久,每年举办几场游戏,死了多少玩家等一概不知。这么逊的她,当然不会有管道去了解自己没参加的游戏。

唯一能用的管道──幽鬼唯一能接触的主办方人员,就是专员了,但她没有后续消息。才过一晚而已,这也是当然的,但她总觉得后天、大后天都不会再接到她的电话。她是主办方的人没错,但权限并不高,对游戏的所知没比幽鬼多多少。所以很抱歉,当作运气好才会有后续消息比较好。

幽鬼也想过利用玩家网路,一个接一个辗转打听出那场异常游戏的可能幸存者来问话。正所谓世界上不相识的两人,只要透过不超过六个中间人就能建立起连结,因此不会有找不到的事。起初幽鬼还觉得这应该是个好办法,但有个重大的问题──她完全没有其他玩家的联络方式。破关达四十四次的她,在游戏里人面挺广,但有私交的玩家可是一个也没有。不依赖他人的游戏风格,在这里拐了她一脚。古咏或师父那边或许还联络得上,但古咏似乎已经退休,幽鬼也不太想依赖师父,拨不出电话。

不管哪一个方法都不够确实。

在这个八方受阻的状况下,一道光明在换日前一刻照了下来。

「……对喔,还有那个人。」

幽鬼看着自己的左手说。

她的左手,中指到小指都是后来装上的。在现已觉得怀念的第三十场游戏──「GOLDEN BATH」中,她受到了无法修复的伤害,只好请义肢师傅修补。

幽鬼不曾用这个观点来看他,但仔细想想,那个人对这个业界应该很了解才对。因职业关系,他接触过无数玩家,说不定也见过异常游戏的幸存者。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幽鬼拿起手机,要从通话记录联络专员──不过想到现在是深夜,便耐着性子,仅以通讯App联络。

『抱歉这么晚了打扰。』

『我想去找义肢师傅,能请你送我一程吗?』

答覆来得很快。手机还没放到桌上,就在她手里震动了。

『知道了。几点去接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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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家各有各的专员。

工作量因人而异。有的只当接送玩家往返游戏场地的司机,而有的关系会更为亲密。

幽鬼的专员属于后者。只不过,幽鬼总觉得自己有点把她当工具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目的地是大众运输到不了的深山里。幽鬼没汽车驾照,对方又是地下社会的人,无法拜托别人帮忙,只有请求专员一途了。

总而言之,某天。

幽鬼在专员接送下,来到位于深山的小屋。

义肢师傅大叔就住在这里。在这样的地方,大叔根本不锁门,访客可以随意进入。幽鬼开门穿过走廊,敲敲工作室的门。

没人答覆。

「…………」

幽鬼一语不发地走了进去。

房间状况与上次来访无异,摆了一大堆东西却病态地整齐。堪称与幽鬼房间正好相反的空间。

没有人的动静。

但幽鬼不认为他不在。

之前就是这样。他装作不在,实际上是利用体型小躲在麻袋里,突然大叫吓人。这次肯定也是要来个惊喜。

幽鬼不想让他得逞,于是睁大眼睛,搜寻大叔的蛛丝马迹。他体格很小,能躲的地方多得是。别说麻袋,就算柜子后头、机具里面、地板下或天花板上都有可能。但就算能躲,也不太可能完全隐藏气息。幽鬼绷紧每一条神经,呼吸、衣物摩擦、体温和体味,再微小的线索都不放过──

喀哒。背后有声音。

幽鬼转过头去。

发现声音来源是倒在桌上的铅笔,同时左手肘有碰到东西的感觉。再回过头去,见到靠在墙上的工具之一正要倒下。是前一次转头时左肘碰倒的。接下来根本是骨牌效应,灾情顺着工具连锁扩散,甚至让一个柜子都倒了下来。才短短十秒,房间有个角落已经惨不忍睹。

「……你搞什么啊?」

工作室门口传来声音。

是大叔。像是去洗了个澡,身上冒着水汽。

(5/22)

「欢迎啊。」

大叔请幽鬼坐下。

那是高度适合幽鬼坐的客椅。「打扰了……」幽鬼这么说,在椅子上缩得小小的。

然后,往前看。

大叔坐在那里,身材一样短小,胡须一样浓密。大概是刚出浴,须发未干。

「那个……真的很对不起。」

幽鬼往散乱的房间一角看。

「你以为我跟之前一样躲起来啊?」

「对……」

「那就没关系啦,就像是我害的嘛。」

他说得若无其事。「对不起……」幽鬼再度道歉。

丢死人了。不是因为以为大叔躲在那里,而是后来左肘撞倒工具。这表示她没有掌握好空间,即使在游戏外,这也太疏忽了。幽鬼深为自省。

「那么……你是来做定期检修的吗?」

听大叔这么说,幽鬼握起摆在大腿上的左手。

「是这样没错,不过我也有些事想打听一下。师傅,你对这业界的消息应该满灵通的吧。」

「是啊,做这行的嘛。」

幽鬼将异常游戏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对大叔说她不知能向谁打听的事,希望他能够透露几句。

结果大叔的反应让她很意外。

「──搞什么,你也来问这个。」

幽鬼瞪圆了眼。大叔摸摸湿胡须说:

「真是的,最近每个客人都来问这个。大家对这件事真的很好奇的样子。」

这样啊。幽鬼心想。

知道异常游戏的并不是只有幽鬼一个。专员传玩家,玩家传玩家,不断扩大,现在应该是众所皆知了吧。有其他相同想法的玩家在,也是理所当然。幽鬼只有想到大叔人面广,却没想到这里来。

「所以啦,我就用同样那一套回你啦。」

大叔接着说:「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我干这行已经很久了,但还是个普通人,不太清楚游戏的事。那几个活下来的玩家,也没有来找我下单。」

「……这样啊。」幽鬼语调一沉。

老实说,这下伤脑筋了。这里是她唯一的救命绳──

「是怎样,大家都以为我是这业界的万事通啊?」大叔笑道。

「别人怎么想我是不知道啦,但我是真的这样想……」

「我看我比你们知道的更少喔。我既不是游戏的『观众』,也没在主办方那工作过。而且我一个大男人,不可能去当玩家……那个异常游戏有这么严重吗?」

「我觉得满严重的,说不定『CANDLE WOODS』要重演了……您认不认识消息灵通的人啊?拜托帮我介绍一下……」

「哎呀,我不认识耶。我住在这种地方,哪能交到什么朋友。除了你们这些玩家以外──」

这时,大叔的嘴定住了。

已经很深的皱纹变得更深,他继续说:

「对了,是有一个。不晓得她是不是还活着………」

「她?」

「嗯。原本是玩家,现在跟我一样,做些幕后工作。」

大叔做出刮手臂的动作说:

「就是刺青师啦,她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她只有定期检修的时候会来,现在不晓得有没有搬家……总之我把住址告诉你吧?」

幽鬼没有理由拒绝,立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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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索突然延伸了下去,幽鬼也替义肢做了检修。不久前才做过一次,当然是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不过──

「奇怪。」

检修途中,大叔问道:

「你那只眼睛怎么啦?」

「咦?」

大叔的视线指向幽鬼的右眼,颜色比左眼淡了一些。

「这个喔。」

幽鬼摸着右眼皮回答:

「已经很久了啦,『CANDLE WOODS』伤到的……后来颜色就慢慢变淡了。」

在幽鬼绝不会忘的第九场游戏──「CANDLE WOODS」中,幽鬼的右眼受了伤。接近尚未确定生死的对手,结果被反咬了一口。所幸不至于失明,只以虹膜颜色变淡的方式留下痕迹。

「视力没受影响,不要紧啦。而且您是刚刚才注意到吧?我都来好几次了。」

「嗯……也对。」

大叔这样说,结束了这个话题。

那莫名凝重的表情,在幽鬼心里留了点疙瘩。

(7/22)

回想起来──

从这时候,就已经在倒数计时了。那将是无法挽回的丧失,必须尽快达成九十九次游戏的期限。倒数开始的那一刻远在这之前,可以追溯到「CANDLE WOODS」那时。就像送幽鬼的师父上路一样,幽鬼也被杀人狂拉进了毁灭之路。

然而想也没用。就算她当时就知道事将如此,也不能怎么样。

除了接受大叔的建议去见刺青师以外,没其他办法了。

(8/22)

玩家名称,锥原。

本名桐原佳奈美。刺青师似乎就是叫这名字。已经退休超过十年,论世代,更在师父白士或古咏之前。破关纪录近三十次,但受了重伤失去双腿。即使请大叔替她造了一双腿,也没有继续当玩家,选择在原本就有兴趣的刺青业开创第二春。

第二天,幽鬼来到了锥原府。

她算是大叔的同行兼旧识,所以幽鬼猜想她也是住在森林里,结果是在普通的住宅区。只见大叔提供的住址上,有一栋气派的豪宅,大小跟大叔的住处差不多,但是一个在森林,一个在城里,房价差距肯定非常大。

听说锥原破关近三十次。只凭奖金,恐怕盖不了这样的房子。是刺青师这么好赚吗,还是她有其他收入呢。无论如何,实在教人羡慕。幽鬼望着那从社区边缘也能看见的豪宅屋顶,朝那直线走去。

路上──

「──幽鬼?」

幽鬼听见有人叫她而回头。

是个年纪与她相近的女孩。

怎么说呢,感觉颇为可疑。像是会在居酒屋大谈投资经,还动不动卖弄英文的业务员,又像不知为何要求问卷填写者写上地址电话的街访员,一眼就让人觉得最好躲远一点。

女孩举着右手,是喊人的基本姿势。她保持那状态,又说:「好久不见。」

「……你好。」

幽鬼姑且先应话。

然后回想她是谁。既然说好久不见,彼此就不是第一次见;叫她「幽鬼」而不是「反町」,就表示不是夜校相关人士或中小学的同学,应该是过去游戏里曾经遇过的玩家,但幽鬼一点头绪也没有。毕竟幽鬼都破关超过四十次了,记不得每个玩家的名字和长相。

「你一副不晓得我是谁的脸呢。」

最后那女孩耸个肩说。

「我是毛线啦。一年多不见了,也难怪你会忘记。」

「毛线……?」

「还是记不起来吗?我们是在『SCRAP BUILDING』同场的啦,当时还只是你第十场游戏。」

说了这么多,记忆总算回来了。

对,幽鬼的第十场游戏──「SCRAP BUILDING」中有这号人物。在当时,幽鬼邂逅了后来在「三十之墙」中对决的宿敌御城,对她印象极深,导致几乎忘了其他玩家。

「喔……喔~」

幽鬼带着表示领会的声音指着毛线说。

「对喔,有你这个人。看来你玩得不错嘛?」

「还好啦,马马虎虎。没有你那么频繁就是了……我有听说喔,你竟然已经突破四十次了。」

她是从哪听来的呢。幽鬼这么想,并回答:「是啊。」

「看样子,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的吧?不愧是幽鬼,眼光很准呢。」

「?什么意思?」

「还问,你是来打听刺青的事吧?所以才来锥原家,不是吗?」

毛线望向先前幽鬼锁定的豪宅屋顶。她是往那里走没错,不过──

「我是要去找她啦,可是刺青是什么意思?」

「……?」

「?」

两人互相傻眼了几秒钟,先开口的是毛线。

「那个,幽鬼,你知道最近有一场游戏出事了吗?」

「嗯。我想深入调查……然后朋友介绍我到这里来。」

「……是喔,所以才会什么都不晓得就到这里来了。幽鬼,你运气不错喔。」

「???」

「总之呢,我身为一个玩家,自然也对这场出事的游戏关心了一下……」

毛线做出刮削手臂的动作,和昨天大叔做的如出一辙。

「听说刺青是个重要的线索喔。」

(9/22)

在前往锥原府的路上,毛线对幽鬼解释。

她和幽鬼一样,是从专员听说异常游戏的消息,并对此产生危机意识,动身调查──接下来就不一样了。她不像幽鬼那么没朋友,结识了不少玩家,借其网路成功接触到幸存者。对方吓得精神崩溃,费了很大的工夫才成功问出详细经过。

「那场游戏叫『GARBAGE PRISON』,好像是以监狱为场景。」

毛线说道:

「游戏目的是躲过主办方安排的狱卒,偷偷逃离监狱,也就是一般的逃脱型。详细规则我也问出来了,不是会搞到只有三个人存活的东西。可是──」

毛线以逆接带出重点。

「『一个双手有刺青的玩家』,在游戏就要结束时突然大开杀戒,把玩家几乎都搞死了。」

幽鬼脑海浮现画面。电闪雷鸣的风暴中,无数囚犯们倒在泥泞的监狱地面上,只有一个少女昂然挺立,双手刺上了夸张的花纹──

「那个玩家为什么要那样?」

「不知道。我看游戏也不像是包装成逃脱型的对战型……只能说她就是『那种人』了。」

那种人。

像当时的杀人狂那样,以杀人为乐的人。

「如果是这样就糟了……」幽鬼捂起嘴说。

杀人狂。在这个龙蛇混杂的业界里堪称是最危险的人种。在上一个杀人狂──「CANDLE WOODS」的伽罗这个案例里,有超过三百名玩家牺牲,这次难保不是同类型的事件。

「是啊,真的非常糟糕。」毛线表示同意。

「不过,也有个好消息,就是异常游戏犯人手上有刺青。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情报。因为我们玩家有『防腐处理』,不能找普通师傅刺青。不是自己刺──就是找知情人士。」

所有玩家都接受过「防腐处理」。这点小小的肉体改造,会让流出体外的血液变成棉花状的白色物质。

刺青是一种离不开出血的工作,不能找不懂「防腐处理」的人来做。

「所以才会来这吗。」幽鬼问。

「是啊,用『业界中人』和『懂得刺青』来搜索,马上就能锁定锥原了。尽管犯人有可能当玩家之前就刺好了,又或者那只是纹身贴纸……但如果都不是,那就非常可能是找她刺的。」

这么一来,锥原也很有可能提供更多刺青玩家的资讯。看来很有希望啊。幽鬼心想。

说着说着,幽鬼和毛线来到了锥原府前。庭院内外,有高过幽鬼一倍的铁篱隔开。一旁有个访客对讲机,还有两个人候在其前方。

这两个人,长相非常相似。

大概是双胞胎吧,看来是高中生年龄。两人穿的都是像女佣的稳重色调洋装,背挺得很直,像打了钢筋一样。

应该不是锥原本人,看年纪,或许是她的孩子吧。然而气质有点像是这个家的佣人,又或者两者皆是。

「不好意思,可以问一下吗?」毛线出声问道。

「好的。」「好的。」

双胞胎几乎同时回答。两人都是很正经的声音。

「我们都是来这找人的。你们……不是锥原吧?」

「不,我们不是。」「锥原在里面。」

双胞胎轮流说话,往宅邸里看。

「我是灰音。」「我是心音。」「我们都在这个家服务。」「请说明来意,我们将为您转达。」

幽鬼往她们看。左边是灰音,右边是心音,外观上完全没有差别。要是趁她不注意调换位置,多半会叫错。于是幽鬼偷偷决意绝对要盯紧她们。

这段时间,毛线向双胞胎说明来意。「很抱歉,要请两位稍等一下了。」灰音回答。

「她好像还在睡觉……」「我们打了好几次电话,她都没接。」

心音拿出手机拨号,对象应该是锥原。但似乎没通,她垮着脸收起来。幽鬼见到画面上显示「12:45」,看来锥原是个夜猫子。

「你们没有钥匙吗?」幽鬼问。

「我们的只能开这道门,玄关的钥匙只有锥原有。她是不让别人拿她家钥匙的人……」

幽鬼心想,既然是退休玩家,有这等戒心也很正常。在这个生命如纸薄的行业里,说不定一点小小的怨恨就会膨胀成杀意。幽鬼也不晓得自己是否已经招人怨恨,什么时候会杀过来都很难说。

尤其现在,锥原的名字出现在异常游戏的重要参考人名单上──

「…………」

幽鬼脑袋里闪过很糟糕的想像。

她往毛线看,说巧不巧,她也看着幽鬼。

「恐怕不是不可能呢。」毛线说。

「有刺青的玩家,在之前的游戏里干掉了将近八十个人。为了减少能查到她的线索,『再多杀一个』也无所谓吧。」

幽鬼往双胞胎看。她们没有同样的危机意识,一副不懂那是在说什么的脸。

「那个,能请你们开门吗?」幽鬼请求道。

「你们有院子的钥匙吧?」

「?是无所谓,但你们还是进不去房子里喔。」

「没关系──我们要私闯民宅。」双胞胎闻言瞪大了眼。

「说不定,她根本不是在睡觉。」

幽鬼接着说:「如果是我搞错了,我一定会赔钱。拜托了。」

解释得很不充分。

不过这对双胞胎也不是普通人吧,似乎已察觉到事情关乎人命,答声知道了就动手开门。

幽鬼、毛线、灰音和心音快步进入庭园,来到屋前。气派的正门上了锁,厚重得不像能撬开。

「幽鬼。」

毛线指着二楼窗户说:

「看得见吗?那里没上锁。」

幽鬼凝目一看。窗户锁具──月牙锁的把手是朝下,那扇窗的确没锁。

不太会有窗关着却没上锁的事,除非是特殊情况──例如有人从那里离开,再由外关上掩人耳目之类。

「就从那进去吧。」

是双胞胎的声音。转头一看,两人已不知从哪搬来了梯子,还贴心架在该窗口下,幽鬼立刻爬了上去。

她先扶着玻璃往里头看。在窗帘阻隔下看不见房间状况,但能近距离看见月牙锁把手朝下,确实没锁。于是两手往横一推,打开窗户,掀开窗帘,确定安全无虞后入侵屋内。

是书房。

四面都是书架。幽鬼从窗口探身出去,要屋外三人都上来。按捺想赶快探索的性子约一分钟后,毛线和双胞胎都进了书房。四人来到走廊,双胞胎之一说:「这边走。」但幽鬼已经认不出谁是谁了。

「那边就是锥原的寝室。如果她还在睡──」

声音中途停止。

鼻子抽动了一下。

「……想没闻到都难呢。」

幽鬼这么说着往毛线看。她也注意到状况,绷起了脸。

打从进屋子里,就一直有种味道。与危险画上等号的味道。即使干赌命的行业,幽鬼也不常闻到的味道。

血的味道。

(10/22)

四人一进寝室,就受到俯卧尸体相迎。

幽鬼见过很多尸体。有的被圆锯截断,有的全身被肢解成几十块。假如锥原真的遇害,她也有冷静面对尸体的自信。

但这份自信瞬间就碎了满地。

并非死状太凄惨。尸体上的确是有大量割伤和瘀青,却也仅此而已。她知道死得比这惨的玩家多得是。让她受不了的,是寝室地上那一大滩红褐色。

血泊。血液。没有「防腐处理」,人类原本的血色。从锥原体内流出的血液,将地毯浸湿到极限,盖满整个寝室,还流到了走廊上。一眼就知道那摆明是没指望救活了。

这就是血淋淋的遗体。

没有「防腐处理」效果的人类死状。

「……我先确定一下。」

幽鬼往双胞胎看。她们发青的脸已经透露答案,但幽鬼还是姑且一问。

「她就是锥原没错吧?」

两人都默默点了头。

幽鬼查看尸体的脚,因为她听说锥原双腿都是义肢。她战战兢兢地触碰裙下的腿,感觉是硬的。是大叔的义肢没错。

幽鬼离开尸体,也离开肯定大受震撼的双胞胎,对毛线耳语。

「那个……我是认真想问这个问题,不是在开玩笑喔。」

「什么问题?」毛线小声回答。

「像这种时候,是不是报警比较好啊?」

(11/22)

当然是不行。

即使这件事与游戏无关,被害者毕竟是退休玩家。要是摊在了阳光下,难保不会出问题。毛线联络主办方的相关机构后,一群黑衣人以原本就长在庭院里般的惊人速度涌入宅邸。他们将幽鬼几个赶出寝室,双胞胎则带到其他房间问话,只有幽鬼和毛线留在走廊。

「饶了我吧,幽鬼。」

毛线捂着脸说。

「可以不要在人家死掉的地方讲那种话吗?」

「抱歉……」幽鬼老实道歉。

幽鬼自认说得很认真,那却似乎戳中了毛线的笑穴。大概是不想在双胞胎面前笑出来吧,她拼命忍住了,还成功撑到她们进到另一间房。但也因为这样,说不了该说的话。

「她们确认过死者就是锥原,我也确认她双脚都是义肢了。」幽鬼说道:「她应该就是锥原没错,不过,为什么血还是红的,她原本不是玩家吗?」

「她不是退休很久了吗?人体组织,过了几年就会全部换新。所以是『防腐处理』早就失效了吧?」

「这样啊……」

不像刺青那样,施术以后就永久留存。

「发生在这时候,不会是碰巧。可以肯定是刺青玩家干的了。」

「目的呢?就只是灭口?」

「应该吧。锥原她至少会知道刺青玩家的名字……说不定连电话住址都有。无论如何,她肯定知道一些泄漏出去就会有人倒大楣的事。」

尸体的状态,再加上双胞胎的证词,犯案时间就是昨晚。太刚好了吧。幽鬼心想。

「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很危险……」

毛线低语道:

「幽鬼,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咦?……该怎么做呢……」

幽鬼并没多想。既然尸体就摆在眼前,可以肯定刺青玩家确实存在。但是,进一步线索也因此消失了。

「可以的话,拜托你帮帮我。」

毛线说:「放任刺青玩家继续这样下去很危险,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发生第二次『GARBAGE PRISON』……『CANDLE WOODS』那时,是死了三百个人是吧,说不定刺青玩家会害死更多人喔。」

「嗯,是没错。」

「所以说,我想在那之前『谋杀』刺青玩家。」

这该不会是笑点吧。这样的想法闪过幽鬼心里。

可是毛线的表情十分严肃,看来她是认真的。至少,比幽鬼先前所讲的话认真多了。

「我要查出她的行踪,在游戏外杀了她。这样伤害就不会继续扩大了。」

「呃,不是……咦?」

支支吾吾一会儿后,幽鬼说:

「那样不是犯罪吗?」

「……你又想逗我笑啊?」

毛线往幽鬼一瞪。

「我们本来就是非法世界的人了,现在说这也太晚了吧。这个刺青的玩家,可是一点都不会犹豫的喔。」

毛线往流出房间的血泊看。

「我胆子可没大到明知可能有杀人狂躲在里面还去参加游戏。为了健全的玩家环境,我想把灰尘扫干净。」

原来还有这种战略啊。幽鬼心想。到现在,她丝毫没有在无关游戏之处将危险玩家处理掉的想法。

假如刺青玩家是伽罗那样的杀人狂,那八成会到处杀害玩家,至死不休。幽鬼和毛线,也迟早会成为她的目标,所以该主动出击──这是相当实际的对策。

「──两位在讲的事──」「能跟我们详细说一遍吗?」

一旁传来声音。

双胞胎回来了,看来是问完了。

「请让我们帮二位的忙。」「我们也需要见见那个刺青的玩家。」

她们依然维持正经的表情和语气,但幽鬼第一眼见到她们时,就注意到她们心中夹杂着热意了。

「我明白你们的感受。」

毛线答道:「感谢你们愿意提供协助。我们一起揪出凶手。」

毛线和双胞胎连通一气后,一起往幽鬼看。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已无须多言。

幽鬼想了想,回答:

「我还是不要好了。」

(12/22)

幽鬼回去了。

她是搭电车去锥原府,回程当然也是搭电车。

铿铿、铿铿,幽鬼随着电车摇晃。一手抓吊环,另一手滑着手机,是现代人搭电车的标准姿势。虽然幽鬼也很想那样,但她只是用右手抓吊环而已,左手塞在衣服口袋里。

因为幽鬼尽可能不让人看见左手的中指到小指──也就是义肢化的部分。尽管乍看之下看不出来,也没什么好自卑的,她还是觉得这样能避免一些麻烦。既然一只手不能用,幽鬼就无事可做,顶多只能在脑袋里想东想西。

例如,想毛线在锥原府的邀请。

幽鬼拒绝,是因为那不是她的作风。她比谁都更清楚杀人狂的可怕,但她觉得在游戏外袭击对方并不对。想生存九十九次,或许是需要弄点这类的权谋术数,只是现阶段的幽鬼还没有那种心。既然知道了异常游戏的真相,以及主嫌双手有刺青这身体特征,调查就已经告一段落了。以后要多注意其他玩家的双手。

例如,想那栋宅邸的佣人。

名叫灰音和心音的佣人。因命案关系,没机会问她们是锥原的什么人。年纪这么小就当佣人──而且是服侍曾为玩家的刺青师,事情多半不单纯。无论如何,雇主因凶手想灭口而遇害,对她们肯定是一大打击。殃及周边行业的人,让幽鬼觉得很不好意思。

例如,想刺青玩家的事。

不晓得她是怎样的人。可以确定的是,她是个能为了避免证据导向自己而不惜杀人的狠角色。所以就是伽罗那样的杀人狂?要是在以后的游戏遇到了,逃得过她的魔掌吗?上次──伽罗那时,是在师父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赢的,而如今师父已经退出这个圈子了。若还有下次,只能独力求生。自己现在是否已经具备那样的能耐呢──?

想着想着,电车停了下来。幽鬼下车前往验票闸门,当她打开钱包要取出IC卡时──

「啊!」

结果零钱掉了一地。

她没注意到零钱袋封口没关,慌慌张张地捡起零钱离开车站。经过熟悉的路途,回到公寓。

并发现公寓前面停了车。

是她专员的车。在午后日光下闪闪发亮的黑头车。

怎么大白天来呢。幽鬼纳闷了。以下次游戏的邀请来说,时间和时期都不对,该不会是异常游戏有后续消息了吧。但这种事用电话通知就行,没有必要专程跑来一趟。

幽鬼还没整理出结论,驾驶座车窗就降下了。

里头是专员没错。「午安。」幽鬼说。

「……午安。」

专员一见到幽鬼的脸就皱起了眉,然后道起完全听不懂的歉。

「对不起,幽鬼小姐……身为一个专门服务你的人……还要等到义肢师傅联络我才知道有这种事。」

「……?」

她在说什么啊?幽鬼更纳闷了。大叔联络她?这两个人还有交换电话啊?

这很令人惊讶,但接下来的报告更使她吃惊。

「幽鬼小姐,我要跟您谈谈您右眼的事。」

专员摸摸自己右眼底下说:

「我帮您『安排好检查』了,能请您跟我来一趟吗?」

(13/22)

这里是某条商店街。

某个老伯不耐咂嘴。

「啊?」

紫苑把老伯瞪了回去。

瞪得很凶狠,声音也很大,对方不会没注意到。但老伯没有再多说什么,摆着臭脸走过紫苑身旁。

商店街里,店门口的看板或商品进一步压缩原本就不宽的路,人潮又多。当有人从面前走来,就得互相注意位置避让才行。然而,这世上也有些人无论遇到任何情况都绝不让路,快相撞时就故意大声咂嘴吓唬对方。像路霸一样恼人。紫苑现在就是被这种人刺激到了。

紫苑呼~地吐出怒气。

死老头欠杀是不是?你那是什么态度?啧我是可以当作你想打架吧?要打就来啊,怎么还不打过来?我一个小女生耶有什么好怕的?不敢打就不要在那里装凶啦,软脚虾。如果这里没那么多人,早就把你宰了。

不,干脆就在这──

紫苑猛抓头抑制冲动。

暂时安分一点比较好喔──专员曾对她这么说。

「GARBAGE PRISON」的传闻,即紫苑的传闻早就传开了,应该有很多玩家想查出她的住处。在人这么多的商店街闹事,等于是公布住处一样。紫苑迫于无奈,只好做出过往人生中比人少得多的「忍耐」。

总算是把怒气压下来了。

紫苑停在店门口。

卖可乐饼的。全店仅由一名老婆婆打理,长年坚守一个五十八日圆的老店。能做这么多年,滋味自然是相当厉害,紫苑从小买到大。跟感觉始终一样老的老婆婆点完可乐饼等她炸的同时,紫苑看着隔壁定食屋橱窗玻璃上的自己。

她不禁觉得,这长相真不起眼。即使只有十四岁,仍嫌有些土气。还是张造成凶杀案后,邻居会说「她平常很乖啊」的脸。看久了会让人不舒服,紫苑很快就想移开视线,但在那前一刻,窗上映出了让她无法忽视的东西。

有个少女,从她背后走过。

商店街里人这么多,且男女老少皆有,有少女走过不足为奇。问题是,她对那张脸「有印象」。那张脸──还有那件衣服──不会错,这名少女前不久才与她交错过一次。

才刚交错的人,又从紫苑背后经过──当然,这不是什么铁证。一句只是到别间店办点事就回来即可解释,只是普通人的机率比较高。

但是,紫苑无法不去怀疑。

假如她不是普通人呢?

假如她是跟着紫苑折回来的呢?

(14/22)

上次游戏中,紫苑闯了大祸。

「GARBAGE PRISON」是以监狱为场地的逃脱型游戏──本该是这样的──但游戏过程中,有人目击了她的坏习惯。杀害目击者灭口时,又被其他玩家看见,伤口愈藏愈大,逼得她不得不杀光其他人。尽管用尽全力,却还是溜走了几个,使得「GARBAGE PRISON」的传闻传遍业界,在玩家之间都传成「CANDLE WOODS」重演了。其实八九不离十。紫苑心想。虽然不是徒弟,但好歹跟那个人有关。

又出现一个杀人狂,不难想像众玩家的反应会有多大,且想必会有人打算在伤害扩大之前暗杀紫苑。因此,紫苑要先下手为强。将锥原等清楚她个资的人全部灭口,然后等风头过去。

原本她是这样打算的。

(15/22)

紫苑边走边啃纸袋装的可乐饼。

一出商店街,行人密度就大幅下降,更容易认人了。于是紫苑开始探查周围动静,很快就发现有几个人围绕在她周围。

不是错觉,果真是有人跟监。至少三人以上。无论有无敌意,先当作有比较保险。大概是因为时间还是傍晚,行动偷偷摸摸。总不能在目击者多得是的街道上动粗。但是,再过不久天就要黑了,行人也从路上消失不见。到时候──就是歹徒的时间了。

紫苑将没用了的纸袋揉成一团,塞进口袋。

然后开始思考。自己是怎么曝光的?不是都已经把线索通通消除了吗?在「GARBAGE PRISON」之后的这两周,自己都听专员的话安分守己。只要藏好刺青,这张不起眼的脸根本就没有哪个部分会被人认出是杀人狂啊──

不,别想了,先脱离这状况才要紧。

紫苑打电话给专员。在「您拨的电话没有回应」语音几乎要出来的拨号声过去后,电话通了。

「喂~」

吊儿郎当的声音。那就是紫苑专员的代名词。

「是我。」紫苑自然加快语速。

「啊~紫苑小姐。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

「我被盯上了。至少有三个人在跟踪我。」

「是喔~很糟糕耶。」

「开车来载我,我要甩开他们。」

「我不开。」

「……啊?」

「你不是说过『不玩了』吗,紫苑小姐。」

的确是说过。既然身分已经曝光,在这业界就混不下去了。因此「GARBAGE PRISON」结束后,紫苑就对专员发表了退休宣言。

「也就是说,我跟你已经没有瓜葛了。你自己想办法处理吧。」

「这是跟游戏相关的麻烦,帮我处理一下无所谓吧?」

「不要。」

「不要闹喔。」

「你才不要闹咧。我诚心诚意服务你到现在,结果你一下子就亲手搞砸了,教我情何以堪啊。」

的确,这位专员在生活上帮了紫苑很多。才十四岁的紫苑能独自生活,没进养护设施也不用上学,都是专员帮她处理的。

「你知道吗?负责的玩家破关三十场的话,专员有奖金可以拿耶。我本来还打算到时候请你吃烧肉的,结果现在都完了。好可惜喔~」

「……去死啦!」

即使明知这样不好,紫苑还是骂人了。

「还想继续当玩家的话,再跟我联络喔~」

专员说完就结束通话了。紫苑忍住把只会「嘟──嘟──嘟──」的手机砸在地上的冲动,收进了口袋。

(16/22)

「──她好像发现了。」

毛线看过手机里的通知后说。

她在车上。并不是专员开的黑头车,是毛线自己用游戏奖金买的车。破关次数不低,已能归类为老手玩家的她,买得起这点东西。

毛线右手抓方向盘,左手拿手机。显示通讯App的萤幕上是负责跟踪的同伴传来的回报,表示她发现了。说紫苑表情焦急地打电话,大概是向专员求救。然而谈判破裂,她骂了一声后结束通话,还不时往车道看。那位同伴猜她或许是想拦计程车。

「如果能追到她家就太好了……」

毛线喃喃地说。

十几天前,在锥原府决心永除后患后,毛线就一直在追查刺青玩家──紫苑的行踪。她招揽到约二十名志同道合的玩家,并给每个人都凑到武器,调查到今天。

能发现紫苑,老实说是走狗运。她从某个管道取得「GARBAGE PRISON」的录影,查出了玩家名称和长相,然后查到游戏外有名字相近的少女造成杀伤事件。一到案发地区,奇迹就发生了,一名同伴碰巧发现了紫苑。她大概是很喜欢这个地区,没有搬家的样子。于是该名同伴姑且先跟踪紫苑,毛线则飞车赶往现场。

能成功跟踪是再好不过。原本打算一路跟踪紫苑回家,锁定住所位置后发动夜袭。和她杀害锥原的方式一样,这样事情最不容易闹大。但现在跟踪失败,紫苑不太可能回家了。回报说她可能想拦计程车,应该是想远走高飞。

「只好硬上了呢。」

副驾传来声音。

身穿稳重色调洋装的锥原府佣人灰音坐在那里。

「我也是这样想。」

这次是来自后座。是另一名佣人心音。这十几天,毛线都是和这对双胞胎一起行动。

「就算要冒会被人看见的危险,也应该动手才对。」灰音说。

「没错。」毛线回答。

要是在这里被紫苑甩开,恐怕不会再有下次机会。尽管不至于大胆到在路中央杀人,但只要有点机会就该行动。

毛线用通讯App向同伴发出了这样的指示,接着放下手机,两手握起方向盘,为自己也能按指示行动赶往现场。

紫苑,刺青玩家,在先前游戏中杀害近八十名少女。但那毕竟是游戏里的事,在外面就没那么简单了。跟所有人以相同条件开始游戏的事不同,现实世界可以做好比对手更多的准备再开战。

喀锵一声。

是坐副驾的灰音卸下手枪弹匣的声音。

(17/22)

这是紫苑有生以来第一次拦计程车。

若情况允许,她也很想模仿别人招手拦车,但她不认为计程车会为她这个十四岁少女停车,所以是找驻点计程车。对方见她是个小孩,马上摆出不想载的脸,但她表示能够付钱以后态度立刻一八○度转变,让她上车。先离开这里再说──紫苑很想这样讲,但这样很容易惹人怀疑,只好假称邻镇的补习班,装作快要迟到的富家儿女。她不知司机是否上当,总之他二话不说直接上路了。

紫苑低身瘫坐在后座上,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自家已经不能回了,只好找个地方躲起来,但一个十四岁的人是能躲去哪里呢?她手上虽然有钱,却完全没有社会信用,目前连上旅馆投宿都办不到。是不是只能找什么都不问就收留她的好心婆婆了──?

如此对未来的忧心,全都是不必要的。

因为这场跑路很快就结束了。

等红灯时,有人敲了计程车窗。

仔细一看,有几个人围住了计程车。每个都用安全帽、面具或口罩遮住了脸,不过紫苑从体格和遮不住的眼睛等,一眼就看出她们全是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

司机表情疑惑,但还是开了驾驶座车窗。

「不要开!」

紫苑这一叫为时已晚。

蒙面人之一,已经有一只手握着「那东西」伸进了车里。

是装上灭音器的手枪。

「……!」

紫苑赶紧踹开车门。

成功撞开其中一人,并见到那人手里的灭音手枪掉了下来。捡来反击?──这念头闪过脑海,但因瞄到有另一把枪往她指来而作罢,专注于逃跑。紫苑穿越车道,从步道钻进小巷,头也不回地跑。

居然在大马路上动手──紫苑很惊讶。是因为旁人看不清车内状况吗?还是认为主办方会摆平这种小事?不──重点是──她们怎么追上的?同样上了车?应该多往后面看几眼的。紫苑对这样的疏忽十分懊悔。

而她还在一段时间后,才注意到自己为不必要的事分神,反导致更多失误。怎么逃进了人少的巷弄呢,应该要用人群做掩护才对。应该要曝光在大众面前,让他们成为目击者才对。现在根本是反过来制造可以不被一般人看见的情况,请她们杀人了。紫苑双手奉上了她们求之不得的场面。

喀咻。背后传来声响。

紫苑立刻明白那是枪声。因为她知道枪弹透过灭音器击发的声响,同时肩上也爆出灼热的痛楚。子弹的冲击将她的肩膀往前推,整个人像失去动力的陀螺般旋转着倒下。

喀咻、喀咻。更多枪声传来。

幸亏紫苑是旋转着倒地,这让她走狗运躲过了接下来这两枪。子弹就打在紫苑脸旁──能感到子弹热气那么近──的地上。紫苑抬头查看,见到两名刚才的蒙面人站在那里,手上都举着枪。她们背后还有两、三个援手赶到。这已足以打碎紫苑的战意。

「我不当玩家了!」

紫苑叫道:

「我再也不参加游戏了!所以──」

「别理她,开枪吧。」

最后一个援手说道。安全帽遮住了她的脸,但听得出语气像骗徒,音调也偏女性。「鬼才信她说的话。一不做二不休,把她干掉再说。」

枪口指来之前,紫苑先爬起来了。

钻过喀咻、喀咻、喀咻地连发的枪弹,成功拐了弯。可是一个踉跄,又摔倒了。偏偏压在中弹的肩上,痛得她当场大叫,还将她重新站起的力气连根拔起。追兵的脚步声透过地面传进她耳里。现在怎么也称不上甩开了她们,也不算躲过这波攻击,顶多是暂时找到掩蔽,多争取了几秒时间而已。

然而──有时生死就差在这里。

裤子后袋里,手机震动了。

有人来电。紫苑没多想对方是谁,要把尾椎骨一起抽出来似的猛力一拔,贴上耳朵。

「哈啰~」

语气与当下险境不搭到极点。是专员的声音。

「干么。」紫苑简短地问。

「太无情了吧,先前还求我求成那样。」

「干么啦?」

紫苑连吼叫或改变问法的心力都没有,就只是重复。

「我想说你差不多快改变主意了,就再来问一次看看喽。怎么样?你还想当玩家吗?」

紫苑注意到有两道同样的声音叠在一起。一道是来自手机,另一道──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是从转角更远处传来的。

「我是来邀请你参加『HALLOWEEN NIGHT』的。准备好了吗?」

(18/22)

巷中迸出枪声。

蒙面玩家们──含毛线和双胞胎在内──全都愣住了。因为这一枪没有灭音,表示不是来自她们任何一人手中的枪。

时间就此暂停了几秒。

然后转角另一边,有个人走了出来。

不是紫苑,是一身黑西装的人。主办方的专员。手上握着枪,那声枪响大概就是它造成的。他像赛跑裁判一样,对空举着枪。

「好久不见~」

专员嘴里吐出毫无紧张感的声音。

新角色的出现,使玩家们一个接一个愣住。而最早脱离这个状况的,是领军的毛线。

「……什么好久不见,我根本没见过你……」

毛线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枪,不知该不该指向眼前这个人。

「你……可以当你是紫苑的专员吗?」

「可以,没问题?」

「那你现在是想做什么?」

「当然是来阻止你们啊。」

「阻止我们?阻止什么?」

戴着安全帽的毛线,挑起了对方不容易看见的一边眉毛。

「我们『只是在吵架而已』。这么小的事,不需要主办方介入吧。」

这是她事先准备好的说词。即使双方都是玩家,肇因又是游戏里的事,主办方还是没道理介入私人恩怨。

可是专员不为所动,直说:

「不不不,话不能这么说。因为我负责的玩家,『要参加游戏了』。」

「……你说什么?」

「就在刚才,她亲口表明意愿了。我们主办方的人,有义务将玩家完整送进会场。如果有人胆敢威胁其人身安全,排除障碍这种事不用说,也是我职责所在。」

专员以正经到夸张的口吻这么说之后,将枪口指向毛线几个。

「话我说完了……还想打的话,就来打吧?」

有鞋子摩擦细沙的声响。有人在后退。

这下糟了。毛线心想。

一旦参加游戏──成为玩家,在游戏外也能受到主办方的庇护。对她拉弓,就等于对主办方拉弓。

而专员似乎也见到毛线几个失去战意而贼笑起来。

「那么那么,各位保重喔~」

他用没持枪的手挥别毛线等玩家。

人一走,那股时间暂停般的寂静又回来了。

片刻,寂静也总算散去,玩家们议论起来。意想不到的人物,破坏了征讨紫苑的计画。她们像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或消化不良,想说就只差那么一步了,四周一片呕气。

紫苑才刚说她不当玩家了,拜托放过她。那并非百分之百可信,所以毛线才下决杀令,不过她也觉得那或许是真心话。她应该也知道有帮人打算杀了她。以后大概不会再有第二、第三次「GARBAGE PRISON」、「CANDLE WOODS」这种大屠杀发生了。尽管让紫苑跑掉,目的也几乎算是达成了。因此,毛线并没有那么懊恼──其他同伴大概也是。

「……!」「…………」

然而,她们之中有些人散发出异样的气息。

是灰音和心音。她们俩与紫苑有仇,眼睁睁看着她溜走,让她们非常不甘心。

毛线也了解她们的心情,但也不能放她们在这里恼火。她们才刚在城里开枪,成了不折不扣的罪犯,必须尽快离开现场。

我们走吧。毛线想这么说。

可是这时,灰音有了动作。

眼睛睁得像想到好主意,随后拿出手机拨号。「……对。」「对。」「现在有场次吗?」「……对,麻烦了。」并在这些对话后结束通话。

「你打给谁?」

毛线改为这么问。

「打给我的专员。」灰音答道。

「……灰音,原来你也是玩家吗?」

她们已经共同行动十几天,但毛线从不知道这件事。原来她不只是佣人。

「对。不只是我,心音也是。算是中途放弃吧。」

「我好像有听到你在问游戏的事……」

「我问专员『有没有游戏能邀请我』……而结果只有一个,所以就报了。」

毛线没迟钝到不懂她的意思。

「难道你……要参加紫苑那场游戏?」

灰音点了头。

听刚才那位专员说,他是因为紫苑表明了参加意愿才站出来保护她。换言之,现在有游戏在募集玩家。那么,在这时期受邀,很可能和紫苑进入同一场游戏。

她也想继续追杀紫苑──

大概是赞同灰音吧,心音也取出手机拨电话。「喂,好久不见。是……这样啊,打扰了。」如此对话后,心音放下手机。

「怎么样。」

心音摇头回答灰音。看来她没有接到邀请。

「看我的。」灰音拍拍心音的肩膀。「我一定会逮到她。」

「…………」

心音扬起视线,欲言又止。

最后出口的,只有一声「嗯」。

(19/22)

「受不了,害我花那么多力气……」

紫苑的专员说道。

说话时,手还拉着躺着不动的紫苑。他摇摇晃晃地将紫苑背出小巷,扔进停在一旁的黑头车里。引擎声和作用于身上的惯性,让紫苑知道车发动了。

「我就知道你会来。」

躺在后座的紫苑说出违心之言。

「少骗了。」专员答道。

「……你怎么会来。」这次是真心话。

「因为不来可惜啊。我不是说过了,负责的玩家破关三十次,我有奖金可以拿。而且还不少喔。专员跟你们玩家大人不一样,收入可是微薄得很呢,有得拿当然要拿。」

虽然不知这里头有多少是实话,总之得救了。紫苑很庆幸自己刚好已经破关二十九次。

「要是能活着回来,我们一起去吃烧肉。」

紫苑说道。是接着先前电话中的对话说的。

「我钱包比较深,我请客。」

「喔,那件事啊?」

专员却冷冷地回答。

「那当然是开玩笑的啊。谁要跟你这种人一起吃饭啊?怪可怕的。」

紫苑噘起了嘴,心想说得也是。

(20/22)

幽鬼,回到家了。

(21/22)

她从学校回来的。

脚步轻盈。是因为她赶上因「CLOUDY BEACH」而延宕的课程进度了。复习没有白费,使她备感充实。由于最近多了件心事,能少一件实在可喜。幽鬼开心地回到了公寓。

她发现公寓前停了车。

黑漆漆的车。专员来了。距离上次游戏已过了将近两星期,她也觉得差不多快来了。

驾驶座车窗降下,专员说:

「晚安,我是来邀请您参加『HALLOWEEN NIGHT』的……可以吗?」

邀请词与过去略有不同。幽鬼心想,大概是在顾虑上次那件事吧。

日前,幽鬼作了检查。在「CANDLE WOODS」中,右眼虹膜被杀人狂刺伤了。她觉得视力已经复原──可是专员认为有检查的必要,幽鬼才乖乖进了医院。

然后──接到了算不上值得高兴的报告。

「我参加。」

尽管如此,幽鬼仍表明参加意愿。

「从今以后,也请你按照平常的频率来找我。」

「……知道了。」

专员打开车门,幽鬼默默上了车。

并接下装水的纸杯和安眠药胶囊。这是不可少的仪式。为了隐瞒游戏场地,玩家需要服用安眠药,在睡眠状态下由专员接送。

进行仪式之余,幽鬼告诉自己,这样就行了。她每个月只参加游戏两、三次,对身体负担不会太重,也不会使感官生锈,刚刚好。即使右眼有问题,这事实也不会改变。

开始涣散的意识,感受到这两个星期来不知有过多少次的懊恼。右眼会受伤,主要是因为她的粗心。若不是在那座模造森林冒然接近杀人狂,事情也不会变这样。她从来不曾如此懊恼过。然而现在再怎么气也于事无补,事情发生就发生了。要是因此打乱情绪,犯下更大的失误,那才糟糕。要求自己全力以赴,永远不嫌晚。人要着眼于当下,踏实做好能做的事就对了。幽鬼对自己说了这些话。

但她仍不由得希望,眼睛能再多撑一段时日。

(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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