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吧?”少许沉默之后,“惊骇之面”开口道,“凶手是影山逸史——我们最终不得不意识到这种可能性。”
这句话好似开得过头的玩笑,但没有任何人笑得出来。
“哎呀呀,这未必是玩笑话。”
“惊骇之面”立刻补充道。因此,现场的紧张气氛并没有缓和下来。
瞳子切身感受到这战战兢兢的紧张气氛。她再度暗中观察起这六名客人(被看作是客人的这些人)各自的样子,再试着想象假面之后他们每个人的表情——
实际问题就是,瞳子只见过这六人之中四个人的相貌。第一个是戴“哄笑假面”、非日向京助的鹿谷门实,而后是戴“欢愉之面”的创马社长与戴“懊恼之面”的建筑师米迦勒,接着就是乘坐鬼丸出迎之车抵达此处的戴“惊骇之面”的忍田天空。其余二人——戴“悲叹之面”的算哲教授与戴“愤怒之面”的老山警官也是由鬼丸前去迎接,并进行身份证明等确认工作的。在那之后,瞳子遇到他们时,两人均戴好了假面。所以……
“有个问题想向鬼丸先生请教一下。”
不久,鹿谷问道。
“请问。”
鬼丸端正姿势。这位非常俊美的青年秘书给人以沉着冷静的印象,但从他的脸上仍然可以看出非常为难的神色。
“今晨在‘奇面之间’发现尸体时,你立刻判断出那就是馆主吧。”
“是的,没错。”
“依据什么下的判断呢?”
“就算你这么问……”
鬼丸皱皱眉头。
“出事地点在内室的那间寝室;睡衣也好,脱下丢掉的睡袍也好,都是会长所穿之物。”
“但是,会长的睡衣睡袍与为来客准备的东西是一样的吧?”
“是的——但是,在那种情况下,还是会那么认为的。”
“哎呀,我并不是对你的判断有所指责。总之,作为馆主寝室的那个房间里有那样一具尸体,在那种情况下,你才会认为那就是馆主的尸体——对吧?”
“是的。”
“在看到尸体后,并没有确认过某种专属馆主的特征吧?”
“是的。无奈没有头部……”
“说的也是啊——馆主的身体上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特征吗?比如什么旧日伤痕或是手术留疤啦,小块的文身什么的。”
“没有。”
鬼丸摇摇头。
“至少我不知道。”
“体形上也没有感到不一致。”
尽管鬼丸这么说,但鹿谷还是“嗯”地哼了一声,环视着众人。
“不过,受邀而来的六人体形都与馆主大致相似。所以……”
所以,也许那具尸体是受邀而来的某个人。他想要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吗?
不会吧——瞳子心中一面否定,一面也觉得可以认同这个观点。
的确如此——
与馆主相同年龄、几乎相同的生日、且大致相似的体形……在场的客人全都如此。要说例外的话,也只有“欢愉之面”创马社长了。他比起其他人略显发福,但是也没有胖到体格相差很多的地步。
之后就是,对了,是那位代替日向京助而来的鹿谷门实。
有意识观察他的话,就能发现鹿谷所穿衣物有些窄小。衬衣袖子、裤子下摆似乎有些许尺寸不足——这一定是因为原本的受邀客日向与此处的替身鹿谷二人本身存在的体格差异吧。每位客人的换洗衣物都是按照事前申报的身体尺寸准备的。
“馆主没戴戒指啊。”
鹿谷继续向鬼丸询问道。
“除此之外,馆主平时戴什么饰物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
鹿谷再度“嗯”地哼了一声。
“关于这件事,我总觉得不找到被拿走的头颅就无法继续调查。等到警察赶来、正式调查尸体的话,就算找不到头颅,也可以找到某些突破口——对吧,刑警先生?”
“是啊,解剖尸体就能详细调查了。”
“愤怒之面”回答道。
“不仅仅是血型,最近DNA鉴定也即将实用化了吧?”
“那个还存在可信度的问题。”
“是吗——不管怎样,”鹿谷用中指蹭着自己的假面额头说道,“到底那具尸体是不是奇面馆馆主影山逸史呢?”
犹如向大家提问般,他再度说道:
“在如今的状况下,可以肯定的是,这才是最应该关注的问题。所以,我们现在还是该重新回到刚才的提案上。即——”
他停顿下来,如方才一般徐徐观察着假面男子们的反应。
“在宅邸之中分头调查,查找被拿走的断头行踪。同时确认是否有除我们之外的其他人潜入进来,以及是否存在入侵或逃走的迹象——怎么样?”
2
“等等!”
“悲叹之面”此时再度提出异议。
“在此之前,先让我们稍稍归纳总结一下。”
鹿谷丝毫没有表现出焦急的样子,而是反问道:
“怎么说?”
“搜查宅子倒没什么。只是既然你特地提到了‘同一性问题’,那么不如我们先讨论一下,在座‘没有相貌’的诸位的同一性如何?”
“原来如此。也可以呀。”
鹿谷痛痛快快地赞同了对方的意见。
“正如我方才坦白的那样,事实上我是代替日向京助前来,并非他本人。多亏了新月小姐,幸而能够证明鹿谷门实的真实身份。”
说着,他向瞳子缓缓看了一眼。瞳子默默点头以作回应。
“但是,也不能因此证明我不是这桩事件的凶手。可即便要我证明,这也是强人所难。至少在现阶段是如此。”
说完这些开场白后,鹿谷又一次徐徐环视众人。
“不过,关于‘现在,假面之下是否就是原本的受邀客’的问题,把我排除在外也没关系吧?以其余五人为对象,姑且在此讨论一下——教授,这样可以吗?”
“嗯,可以。”“悲叹之面”点点头,很快又继续说道,“在我看来我肯定是我。于我而言,这一事实是毋庸置疑的。原本呢,我这个人是……”
“好啦好啦,教授。”
鹿谷稍稍抬起右手,制止了对方。而后,他又以右手拿起桌子上的玻璃杯,用吸管喝了一口水。
“那么,如果在座的五人要讨论同一性问题的话,必须考虑的情况大致分为两类。”鹿谷以沉着的口气说道,“刚才也曾一带而过的提起过。一类就是昨日抵达这幢宅邸时已然并非同一人。我自己就是这一类的现成实例。昨日来到这里的时候是否真是受邀而来的本人。
“另一类则是,是否存在这种可能性——从昨晚一直到今天早上为止,趁着给我们戴上假面之际,和其中原本的受邀客调换了。”
“无论是哪一类,都是调查如今我们之中是否混入了冒牌货,对吧?”
“欢愉之面”应答道。
“那样的话,我可不是冒牌货。请允许我声明一下。”
“哦?其根据是?”
“首先,鹿谷先生,我和你一样,昨天由新月小姐出迎,请柬与身份证明的检查也通过了。和你不同,她看完驾照的证件照后,应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对吧,新月小姐?”
“啊,这个嘛……是的。”
瞳子老老实实地点点头。“欢愉之面”立刻继续说道:
“而且,在不可能遇到馆主的地方,我可是没少摘掉假面、露出自己的这张脸来。毕竟这个聚会我都参加了三次,像是鬼丸先生啦,还有同为第三次与会的忍田先生他们,可是很清楚我的长相啊。既然有的是不戴假面、和他们相对的机会,我又怎么会是个冒牌货呢?”
瞳子偷偷瞄了一眼鬼丸的反应。他与瞳子一样,正老老实实地点着头。
“至于另一种场合也是如此,应该把我排除在外。因为,我是这六人之中唯一体形相异之人。这段时间我因压力变胖了,这样一来倒是走运了。”
“欢愉之面”将方才瞳子思索的事情挑明了。
“‘奇面之间’的那个无头尸体也许不是馆主本人。所以才怀疑馆主自己可能就是凶手,对吧?”
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只是说不否定有这种可能性。”
鹿谷慎重地回答对方的提问。但是,“欢愉之面”进而问道: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实际上尸体就应该是某名受邀客,凶手即馆主戴着面具,摇身变成那名受邀客。给我们戴上假面还上了锁,不也是为了掩饰自己冒名顶替的行为嘛。”
“那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
“总之呢,我要说的是,我不是馆主。也许可以用假面挡着脸,也可以借假面变成这种含混不清的声音。这些都能靠演技掩盖。但是,在一个晚上无法改变体形吧?”
“原来如此。但是——”
鹿谷提出异议。
“比起其他客人来说,您看起来的确略微发福。但是否可以称其为绝对的体形差呢。我持保留意见。”
“这是什么意思?”
“既没有为馆主与创马社长二人量体重,也没有脱掉衣服确认身材。老实说,如果想要耍什么花招的话,多少也能蒙混过关吧。”
“哦?你还真是疑心重啊。”
“这是应该慎重考虑的形势嘛。”
鹿谷依旧沉着答道。
“那么,其他人的情况又如何呢?”
“惊骇之面”“懊恼之面”“悲叹之面”“愤怒之面”——重新逐一打量着其余四枚假面的同时,瞳子扪心自问。
真是这样的吗?
正如鹿谷所说的那样,就连“欢愉之面”也无法完全排除在外。这五人之中的某个人实际上真的就是那个奇面馆馆主吗?这种事情到底有可能发生吗?
哎呀,但是,仔细一想……
并非只有那六名受邀客之中的两个人没见过。最后,瞳子连那位馆主的相貌也没有机会见上一次。在这幢宅邸中逗留之时,馆主一直戴着“祈愿之面”。事前她也没有见过雇主的照片,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所以现在,任一面具之下都有可能隐藏着那张脸。尽管如此,她也无法凭空想象出抽象的相貌,想不出具体的画面。
“只要一直戴着这假面,无法证明自己是自己就好。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吧。”
“惊骇之面”对于鹿谷的呼吁如此应道。
魔术师忍田天空也是第三次参加这个聚会。而且,他昨天还有时间与在以往聚会中见过面的鬼丸素颜以对,那么来的就是本人无疑。问题在于这之后有没有被人替换。
“至于我嘛,只要我表演个什么魔术,应该就可以证明了吧?”
说着,“惊骇之面”将咖啡杯旁所附的纸巾揉作一团。他将纸团随便握入左手中,握成拳头,抬至脸前。五指慢慢揉搓的同时摊开双手,原本握在手中的纸团踪迹全无。
“那只是初级的消除手法吧。”
“悲叹之面”不屑地评论。
“这种程度的魔术我也做得到啊。”
“您不满意的话,稍后我把纸牌拿来表演些骨灰级的如何?或是用硬币来个‘MA pass’怎样?”
“掌心弹币……厚川昌男自创的那个魔术呀。”
鹿谷说道。不知为什么,那声音听起来很是期待。
“听说要把那个掌握纯熟是极困难的事儿呢。忍田先生,您很拿手吗?”
“这个嘛,我正在为是否能够运用自如烦躁不安呢。”
“惊骇之面”说着,夸张地耸耸肩。
“不过这么看来,无论我表演什么魔术,你们也不认为那是确凿的证明。被你们说成是为了冒充魔术师而做过练习的话我就完蛋了,对吧。”
要是怀疑起来就会演变成这样子啊——瞳子想道。这与本非受邀客的鹿谷折出“恶魔”以证明身份不同。
“对了,鹿谷先生,这胡子能作证吗?”
“啊?”
“从假面的嘴巴开口这里能看到一点儿对不对。除了我之外,应该没有蓄胡子的人吧?”
“这个嘛……不对呀,正因为如此,如果想要扮成忍田先生的话,只要准备好假胡子就好嘛。”
“哎呀——真是的。”“惊骇之面”再度夸张地耸耸肩,半叹息着说道,“太让人头疼了。那样的话只能变出个大象什么的给你们看看了。”
3
“其余三位如何是好呢?”鹿谷问道。
看起来没有人自告奋勇,于是——
“那么,我提几个问题吧。”
说着,鹿谷先转向“愤怒之面”。
“自从昨天遇到您开始,您的左脚稍有些不便的样子。受过伤吗?”
“哎,这个呀。”“愤怒之面”轻轻敲着自己的左膝说道,“是两年半前受伤的后遗症。”
“两年半前?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那时我还是一课的刑警。在某件案子中遭到嫌疑人枪击,连骨头都被打得粉碎……做过大手术之后还积极地做了复健。结果正如你看到的这样。所以嘛,我才会被调离一线。”
说话的口吻听上去有些许自嘲,但此时为假面所蔽的表情依旧不得而知。
“原来还有这样的隐情啊。”
鹿谷注视着对方,抱起双臂。
“您与我一样,是初次参加聚会吧?昨天是鬼丸先生向您确认身份的吗?”
“是的。”
“确认过是其本人无疑。”鬼丸补充说道。
鹿谷点点头。
“在案发现场沉着冷静的行为也好,检验尸体的手法也好……无论从哪一项上来看,都无法把你和冒牌刑警画上等号。但是即便如此,也无法肯定完全没有冒充的可能性。”
“为什么说是无法肯定完全没有冒充的可能性呢?”
“因为谁都可以做出拖着左腿走路的样子来。”
“是吗!我不太想认真反驳你,不过你要是信不过我的话,让你看看我左腿上的术后痕迹怎么样?”
说着,“愤怒之面”准备撩起裤腿。鹿谷赶忙制止了对方的行动,说道:
“哎,算了。现在没必要做这种事。要是有必要的话再……”
而后,鹿谷看向暂时一言不发的“懊恼之面”。
“建筑师米迦勒先生。”
一被点到教名,“懊恼之面”就被吓得双肩一颤,赶忙回答道:
“我、我是……”
“听说您是第二次参加聚会了,对吗?”
“是的,没错。”
昨日,迎接他进屋的人是瞳子,自然也确认过请柬与身份证明……
对了。
此时,瞳子回想起某项事实。但是,不知道这个时候说出来是否有意义。正在她绞尽脑汁思索的时候——
“戴着假面无法戴眼镜的话,肯定不方便吧。”鹿谷提出一个稍显唐突的问题。
“懊恼之面”点点头,说道:
“唉,可不是嘛。不过拜其所赐,去里面的凶案现场时帮了大忙。”
“帮了大忙?”
“我很怕血啊。何况那还是个无头死尸呀。”
“那您还去看了现场吗?”
“是啊,哎呀——从入口那里看过去,死尸的样子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不过幸好没看清楚,房间里那股恶臭就够恶心的了。”
“昨天晚上,是您被新月小姐摔出去的吧?”
鹿谷再度问了一个冒昧的问题。一想起这件事,瞳子几乎本能地缩了下身子。
“嗯,就是我。”
“懊恼之面”连看都没看瞳子一眼便回答道。鹿谷接着问道:
“那时的跌打给身体留下瘀痕了吗?”
“没有。”
“懊恼之面”摇摇头说。
“只是跌了一跤,我觉得没有留下伤痕。”
鹿谷轻哼一声,再三用中指叩着“哄笑之面”的额头。而后,他又看向“懊恼之面”:
“对了,刚才您说过对建筑师中村青司有所耳闻。那您知道青司具体都设计过哪些建筑吗?”
“那个嘛……我听说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建筑。”
“关于青司的机关情结呢?”
“机关?”
“懊恼之面”不解地反问道。不久,他便恍然大悟地“嗯”了一声。
“您知道吗?”
“原本中村青司的事儿还是听我们公司的光川提起的。说起来,他倒是说过。”
“光川先生吗?”
“我们公司的合伙经营者。”
“光川……吗?”
“那个光川似乎说过,中村亲自参与的建筑里必定会有某些奇奇怪怪的机关,像是什么暗门啦、密道一类的玩意儿。”
“正是。他就是有这种爱好。”
鹿谷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非常简单的机关到规模宏大的构造,实际上,迄今为止我曾亲眼目睹过这样的若干机关。”
“是嘛——那么,”“懊恼之面”再度不解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奇面馆里也有这种机关结构喽?”
“这个嘛,谁知道呢。”
暗门?密道?
这幢宅邸里还这种东西吗?
瞳子不由得巡视起自己所处的沙龙室的墙壁及天花板。
她觉得,这里看起来实在像是有这种东西的样子,尤其是一想到配楼有点古里古怪的房间布局与内部装饰就……
“那么,接下来该轮到我了吧。”“悲叹之面”靠在沙发扶手上说道,“虽然我肯定就是我自己啦。哎呀,该怎么证明这一点呢?”
“教授也是第二次参加聚会吧。”
“是啊。第一次来的时候每个人都见过我,所以这次怎么会是冒充的呢。昨天,鬼丸先生也确认过身份了呀。”
“听说您无法参加上一次聚会,是因为那时住院了。”
“是的,没错啦。今年一月底出的院。”
“冒昧地问一下,您因什么病住的院呢?我记得昨天您被馆主问到的时候,似乎用了‘让我住进那种医院’的字眼。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好似打断鹿谷的提问般,对方说道:
“是精神病院啦!”
“悲叹之面”若无其事地回答。
“出问题的是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不过,说白了那就是场阴谋!随便捏造个病名就把我关进了煞风景的病房里。”
“这样啊。”
鹿谷仅仅模棱两可地点点头,并没有追问那是“谁计划的什么阴谋”。也许他认为最好不要过多触及这方面的问题比较好。
“那么,请您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吗?”鹿谷接着说道,“从昨天起,我就很在意这个问题了。教授您时常有按压头部左侧的动作。这只是个人习惯,还是什么……”
“啊,这个啊。”
“悲叹之面”点点头。他故意似的以左手按了按头部左侧。
“稍稍有些头痛,一跳一跳的不舒服。所以不知不觉地就按起来了。”
他的回答到此为止。不过——
瞳子觉得就算对方接下来说出什么“某处传来奇怪信号”“与宇宙交换信息”之类的话,也不足为奇。
4
下午三点过后,鹿谷先前“姑且先调查宅邸内部”的建议得到了大家的实行。
由熟知建筑物构造的鬼丸与长宗我部带路,两组人分头行动。但并非全体参加,其中也有两人“不想参与”。他们——“悲叹之面”与“惊骇之面”留在了沙龙室中。
“哎?刚才教授不是反对不采取行动的吗?”鹿谷问道。
“悲叹之面”对此辩解道:
“我反对的是没有人采取任何行动。所以,要是大家都去调查,我就没必要跟着凑热闹了嘛。原本我就很讨厌活动身体,就在这儿等报告结果吧。”
“那样的话,我也留下来好了。”
难以下定决心是否行动的“惊骇之面”顺水推舟道。
“我认同搜查的必要性,但不能留下教授一个人。”
“哎?真是这个原因吗?”
“悲叹之面”问道。
“有两个理由。”“惊骇之面”分析道,“尽管你们都知道凶手没有计划灭口的理由,但那毕竟是已经杀过一个人的家伙呀。也许他的心情一转就会再度行凶。这个时候,一个人独处毕竟是危险的。”
“噢,你担心我的人身安全呀。”
“另一个理由是为了防备‘教授就是凶手’的可能性而上的保险。也就是说,由我监视着他是否行动可疑。”
“喂,那我也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毕竟你也有可能是凶手嘛。”
“说到保险嘛,对了——”
此时,鹿谷提出了新的建议。
“这样吧。趁此机会我教大家一个方法,用不着过多怀疑什么也能应付现在的局面。比如戴着假面的咱们六个人都在左手手背上标个什么印记之类的。”
有人立刻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也有对此感到惊讶不解的人。
“至少凶手知道我们所戴假面的钥匙在哪里。也许他偷偷用钥匙开了锁,摇身一变又成了别的什么人。现在戴‘哄笑之面’的我在一个小时以后被人顶替了……一旦怀疑起来便永无止境。所以——”
鹿谷亲自将左手放在桌子上,用右手指着左手手背。
“我会用油性笔在这儿写个‘笑’字,也请其他人照做。或者请鬼丸先生帮忙做标记,以便擦掉重写时也能靠笔迹分辨。凭借这个标记,此时此刻戴着假面的人在此之后是否依旧为同一人,便可以暂时确认了——如何?”
无人积极反对。六人迅速在各自的左手手背上写下了作为标记的文字。而后,除去“悲叹之面”与“惊骇之面”之外,其余七人开始了“搜查宅邸”的行动——
下午三点半,出乎意料的是很快有了进展——找到了被凶手带走的头颅。
5
此时,鹿谷在长宗我部的带领下,来到位于主楼深处的馆主私人房间,即书房与寝室相连的那个房间。
除长宗我部之外,还有瞳子和“欢愉之面”与鹿谷一同行动。他们大致查看了前面的书房与里面的寝室,而后兵分两路——鹿谷与长宗我部搜查书房,瞳子与“欢愉之面”检查寝室。
室内并无可疑之人侵入过的痕迹。于是,鹿谷先向面对配楼的北窗走了过去。
留有间隔的两扇北窗并排而列,窗外没有安装如配楼窗子那样的铁质格栅。那虽是细长的上下推拉窗,却在一边窗子前摆放着硕大的书桌。看来这里就是放电话的地方,馆内的三台电话中就有一台在这里。如方才鬼丸所报告的那样,不但电话线被拔掉了,电话也被摔在地上坏掉了。
根据瞳子所述,从这个书房打到沙龙室的内线电话是在凌晨三点半过后。凶手在此之后才摔坏了电话。
两扇窗子都从内侧上了锁。开窗向外看去,附近并没有留下可疑的踪迹。
在此期间,长宗我部巡视着室内放置的书架、装饰架、桌椅下面等处,以确认被拿走的被害者的头颅是否丢在了这些地方。要是想找到鹿谷他们所戴假面的钥匙,必须连所有的架子、桌子里面都检查一遍。目前这种程度的“搜查宅邸”很困难,太花费时间了。
“这边没有任何发现。”
不久,长宗我部报告道。
“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鹿谷却如此回应道。
“长宗我部先生,昨晚确认过宅邸的门户吗?”
“确认过。和鬼丸先生开始下棋前确认过一遍。”
“这边窗子的上锁情况也确认过了吗?”
“大厅、餐厅以及通道等处所有的窗子,以及主楼里若干空房间也查过一遍。”
“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吧?”
“是的。”
“主楼各房间与配楼的客房不同,门上都有锁。平时,空房间上锁吗?”
“不锁,差不多没上过锁。”
“原来如此——还有一个问题。每扇门的钥匙保管在什么地方?”
“全部放在隔壁的办公室里。”
鹿谷边和长宗我部聊着,边径直站在窗边向外眺望。明明正值白昼,却如拂晓、黄昏般幽暗。雪势减弱,但依旧下个不停。隔着这飘舞的雪花,可以看到配楼的影子。由于地基落差不同,自主楼看过去、对面那栋楼比这里高出两层。
张贴黑色石材的外墙,建筑正前有一扇装有铁质格栅的窗子——从位置上来看,那里相当于内室。那里应该就是“奇面之间”吧。那么,沙龙室的位置应该在它的最左侧,从这里看更加靠里的位置……
“哎?”
鹿谷不禁嘟囔起来。他一点点挪着身子,一次次重新打量配楼。
“这个有点儿……哼,这样啊!”
原来如此——此时,他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
“啊!”
隔壁的寝室传来一声短促的喊声。
“怎么了?”
鹿谷边问边向寝室跑去。发出喊声的人正是瞳子无疑。
乍一看,寝室没有什么不对劲。一张没有睡过的特大号床,床头柜,床头桌,放着电视与录像机的木质影音柜,小型圆桌,两把扶手椅……这些摆设各居其位,并无异样。
与书房相通的位置是宽阔的步入式衣橱,其出入口的门开着。他们应该调查了衣橱里面吧,“欢愉之面”恰巧站在那扇门旁。
“新月小姐?怎么了?”
身穿裙装围裙的瞳子在寝室最里面——建筑物东侧、正对中庭那扇窗的前面。鹿谷赶到她身旁的同时——
“发生什么事儿了?”
“欢愉之面”也边问边走向她。继二人之后,长宗我部也赶了过去。
那是可以直通室外的法式风格对开窗。瞳子打开窗帘,确认上锁状况后,擦了擦玻璃上的雾气,正要查看屋外情形时——
“你们看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她隔着玻璃看向所指之处。鹿谷也“啊”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喊声。
某样东西摆在那里。
集中精神仔细观察的话,那样奇怪的东西似乎就是……
这扇窗外搭建了宽阔的木质露台,露台边缘围有高达一米左右的栅栏。那东西就在围栏的最前方。
那是即使为雪所掩也能一眼看出异样的圆形物体。
自建筑物向外探出的小屋顶,外加风向的因素,露台的积雪比其他场所浅得多。所以,那样物体也没有被雪完全覆盖。
“鹿谷先生,那个是——”
“难不成……是啊。”
鹿谷走到瞳子前面,打开内锁,推开了窗子。流入室内的冷空气转眼间将呼出的气体冻成白色。
从对开窗到那样物体所在的围栏前有大约三米左右的距离。放眼望去,雪面并无半分痕迹。
他注视着围栏上的雪。
原应有均等积雪量的地方,有一处犹如被挖去数十公分般的凹陷,而那个圆形物体正巧位于那处凹陷前面。也就是说……
鹿谷决定直接穿拖鞋走出去,只好踏在比脚踝略深的积雪中了。
他忍着寒冷向前走,不久就来到那个物体前面。鹿谷弯下腰,拂去覆盖其上的积雪。
“天啊……”
伴随着纯白的呼气发出一声惊叹。
“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鹿谷搓着冻僵的双手直起身,向聚集在窗边、注视着自己的三人报告道:
“发现要找的东西了。哪位帮忙把鬼丸先生叫来好吗?”
6
自被害者胴体上切下的、依旧戴着“祈愿之面”的断头放在半透明塑料袋中,袋口打着结封好——那就是被丢在这里的“要找的东西”。
“刚才这里没有任何足迹。就算雪一直下,从这种地方的积雪情况来看,如果今日凌晨有人通过的话,也是会留下痕迹的。至少,在这种地方留下的足迹不会因狂风暴雪而彻底消失不见。”
在长宗我部去通知鬼丸等人期间,鹿谷返回室内,对瞳子与“欢愉之面”谈起了自己的看法。
“所以我认为,凶手是将装入塑料袋的头颅丢到外面的。他本打算扔到那个围栏对面的林子中,但出乎意料的是由于那东西的重量缘故,扔不到那么远的地方。没有扔到林子里的断头撞到围栏后掉在了那里,才会将围栏上的雪一股脑儿撞掉了。可以这么认为吧。但是凶手却就这样弃之不顾了。”
鹿谷眺望着露台。
“可是,为什么放任不管了呢?”
他半自问般嘟囔着。
“也许他不想留下脚印吧?”瞳子说道。
鹿谷轻轻点点头,说道:
“或许也有这层理由吧。但是也可以认为,他是考虑到持续降雪会掩盖脚印,才采取了行动,不是吗?”
“这个嘛……”
“也许是天还没亮,太暗了看不清楚吧?”
“欢愉之面”说道。
“也许吧。不过,才这点儿距离而已,即便天色很暗,在房间里开灯的话,看得到的可能性也很高。还可以打开屋外的灯进行确认……”一只手贴在“哄笑之面”那冰冷的面颊上,鹿谷困惑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凶手无论如何也要将那个东西隐藏到最后的必要。话虽如此,为什么会这么随随便便、漫不经心的……”
不久,被长宗我部唤来的鬼丸赶到这里。与他一起行动的“愤怒之面”与“懊恼之面”也紧随其后。
鹿谷刚一向他们说明事情的经过就问道:
“‘祈愿之面’的钥匙呢?就是在睡袍口袋里找到的那枚钥匙。现在在哪儿?”
“啊,那枚钥匙放在凶案现场了,照旧放在床头柜上。虽说那作为证物保管,但难以决定由谁负责、保管在哪里比较好。”
鬼丸回答道。
“那么……”
“对了,那个——鹿谷先生,放在那边的那个东西真的就是被害者的脑袋吗?”
“要确认吗?”
“没有理由不这么做吧。”
说罢,“愤怒之面”沿着鹿谷方才留下的脚印走出露台。他窥探着丢在围栏前的那样东西后,立刻重重哼了一声,双手将其慢慢捧了起来。
内侧已被染成赤黑色的塑料袋,恰是人类头部大小的圆形物体,透过塑料袋可以看到全头假面的颜色及形状。
“确实如此。”
他不快地叹了口气,而后略显苦恼地歪着头。
“不能放任不管啊。”
“愤怒之面”回头看向鹿谷他们。
“在这儿做个记号之后,把这玩意儿拿进去吧。然后……”
7
被害者的头颅最终被拿到室内、带回了配楼的内室。尽管违背了保护现场的原则,但也无法忍受单单将头部放置于其他场所不管。考虑到在此之后的事情,将头部转移到内室是稳妥的——关于这一点,大家达成了大致相同的意见。
但是,必要的工作选择在“对面之间”,而非“奇面之间”进行。在场人员很多,应尽量避免破坏尸体所在的案发现场。
铺于地板的浴巾上——
长宗我部戴上劳作手套后,“愤怒之面”首先取出了塑料袋中的东西。那正是自胴体上切下的人头,而头上所戴的正是四处沾满血污的“祈愿之面”。头部断面上沾满的赤黑血液早已凝固……
“喉间有伤。”头部被取出放在地板上,“愤怒之面”看着它说到,“这与残留在胴体的颈部扼杀痕迹相同,甚至无须断面的比对,即可认定这就是那具尸体的断头。”
“用钥匙开锁——”鹿谷催促道,“摘掉假面,确认脸部。”
刚刚鹿谷与鬼丸一起去了“奇面之间”,将“祈愿之面”的钥匙拿来交给“愤怒之面”。“愤怒之面”默默点点头,将那把钥匙插入位于“祈愿之面”后部的钥匙孔内——伴随着微弱的金属声音,锁开了。
“悲叹之面”独自留在沙龙室中,认为“亲眼目睹真正的断头就算了吧”。“懊恼之面”则说自己“稍稍有些不舒服”,返回他的寝室中。除此二人外,其余所有人均聚集于此。在众人静候之中,“愤怒之面”亲自摘去了被害者头部所戴的“祈愿之面”。
呈现于众人眼前的是一张毫无血色、面若死灰的男性的脸。头发塌在脸上,双目紧闭,僵硬的嘴巴半开半闭,可以窥视到口中的舌尖。
“砍断头部之时流了血,还在室外的雪地中处于冷冻状态长达几小时。血管中的血液早已流干,或是被冻住了。”“愤怒之面”解释道,“那么,鬼丸先生、长宗我部先生,也许死者脸部已经严重变形,但怎么样?”
只能靠此二人进行脸部确认。
昨日与奇面馆主影山逸史初次见面的瞳子自然没有见过他,来客们也无一人见过馆主的相貌。见过馆主相貌的人应该只有身为秘书,平时与其有接触的鬼丸,以及作为这幢宅邸的管理人,曾与没戴假面的馆主见过的长宗我部这二人。
“怎么样?这就是影山会长的头吗?请在近处仔细看清楚再下判断。”
鬼丸与长宗我部战战兢兢地靠近放在浴巾上的断头,近距离重新打量它后立刻分别重重地点点头。
“没错。是影山会长。”
“我记得这的确是会长。”
果真是他——包含终于放心的认同感,以及期待落空的奇妙沮丧感,这两种情绪微妙混合的反应,令现场的喧闹声由弱变强。
“愤怒之面”睨视着两名用人应道“是吗”。而后,他看向鹿谷说道:
“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了吧?”
鹿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含混地“嗯”了一声。这个时候,他的余光突然捕捉到瞳子的神情。
她看似为难般皱着眉头,不断瞄向摘掉假面的被害者的脸,唇部无规律地颤抖着。看起来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却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好歹这样就解决了一个问题。”“愤怒之面”说道,“被害者果真是馆主影山先生。凶手切断头部与手指的动机不明,也不知道他给我们戴上面具的动机为何。但是至少我们可以就此否定一个假设,就是实际上我们之中的某个人被本应遇害的馆主冒名顶替了。”
无人异议。
“愤怒之面”将摘下的“祈愿之面”与其钥匙并排放于头颅一侧,将自盥洗室拿来的洗面巾摊开,盖于其上。
“我们出去吧。”
他催促着众人,而后从容地往回走,边走边说道:
“我们应当继续刚才的搜查。尚未调查的地方还有很多。尽管很难找到假面的钥匙,但是还没有调查清楚,是否有人侵入宅邸并潜伏于某处。”
8
“刚才进了那间书房后,有些令我在意的地方。”
开始对“尚未调查”的几个房间进行调查之后,瞳子对鹿谷如此说道。此时是下午四点半——
众人再度兵分两路,开始“搜查宅邸”。“懊恼之面”以身心不适为由脱离调查队伍,故而重新编排了一部分调查成员。安排“欢愉之面”调至鬼丸为向导的一组,而长宗我部那组留下瞳子与鹿谷。
“新月小姐,今天凌晨你在沙龙室接到从书房打来的电话时,对方说过‘从书房能看到沙龙室的窗子。既然还开着灯,所以我想还有什么人在那里’……对吗?”
“嗯,对。”此时,正在思索其他事情的瞳子几乎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对方确实是这么说的。”
“对了,新月小姐。”鹿谷点点头,继续问道,“刚才我试着从那个房间的窗子看向配楼那边。但是,无论我怎样变换位置,都无法从那里看到沙龙室的窗子。”
“什么?”
此时,瞳子也立刻回过神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
“从那间书房的窗子看去,无论如何也看不到沙龙室的窗子。可是,为什么电话那头的人偏偏撒谎说‘可以看到沙龙室开着灯’呢?不对,应该说他为什么会在此之前就知道沙龙室开着灯呢?”
“这个嘛……”
“我觉得这是个相当重要的问题——对了,新月小姐,还有长宗我部先生,”鹿谷改口向二人同时提问道,“你们有这幢宅邸的平面图或是示意图吗?”
“我有平面图。”瞳子立刻回答道,“昨天,鬼丸先生给我的资料夹中也有这类图。”
鹿谷“哦”了一声说道:
“那么,稍后可以借我看看吗?方才我提到的位置关系,在图上确认的话更加明显。”
“就放在我的房间里。”瞳子回答道,“正好就是那个房间。我这就拿来给你。”
“麻烦你了。”
于是,瞳子赶往自昨日开始使用的房间。确认这里也没有任何人后,为了慎重起见,她又确认了窗子的上锁情况,而后才拿起丢在床边的那本资料夹,返回鹿谷等人身旁。
鹿谷接过黑色封面的活页夹后,立刻粗略浏览起里面的内容来。
“有受邀客的名簿、配楼客房分配图……啊,就是这个了!宅邸整体平面图!我看看——新月小姐,我可以借这资料夹一用吗?”
“若有必要的话,请用。”
瞳子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在这幢宅邸中,如今最信得过的不就是这个人了吗——瞳子想到。
除鹿谷之外,鬼丸也是可以信任的。他与长宗我部也有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明——但是,考虑到对于此类异常事态的经验值,总觉得鬼丸靠不住。所以……
那张脸。
那枚假面之下呈现出的那张被害者的脸是……
还是将自刚才起一直介意的那个问题告诉鹿谷为好——瞳子如此考虑着。
9
此后,鹿谷与长宗我部、瞳子三人向位于主楼西南角的假面收藏间走去。
天花板极高的宽阔房间内甚至有部分空间作为阁楼使用。但窗子极少,确认上锁情况并不需要太多时间。三人分头巡视房间的各个角落,没有找到有人潜伏的迹象。
“明明是假面收藏间,偏偏假面却遗失了。”
瞳子放眼看向空荡荡的空间之中引人注目的陈列柜说道。
“据说是先代馆主处理掉大部分假面的——长宗我部先生,是这样吧?”鹿谷问道。
“是的。据说是那样。”
“为什么会处理掉那么珍贵的藏品呢?”
“不知道啊。关于这方面,我什么也不清楚。”
长宗我部缓缓摇了摇头。然而,他继续说道:
“只不过——前一任馆主在经济上似乎相当困顿,我以前对此略有耳闻。”
“经济上呀,嗯……”
鹿谷将刚才瞳子拿给自己的资料夹夹在腋下,抱起双臂慎重考虑着。他再度徐徐环视着室内。
“明明就在这里啊。”
他自言自语道。
“这是什么意思呀?”瞳子立刻在意地问道。
鹿谷用拇指指尖指着自己的脸,即“哄笑之面”说道:
“我指的是假面的收纳处。”
“假面的收纳处?那个是……”
“哎,这只是我的个人理解——”他略作停顿后才继续说道,“在寝室外的木质露台发现被害者头颅的时候,有些不太协调的感觉。为什么凶手随随便便把那东西放在那种地方呢?明知道迟早会被发现而丢掉它的话……反正明明有更加适合的地方不是吗?”
“适合的地方?”瞳子仍然不明就里。
鹿谷断然说道:
“那就是这里。这个假面收藏间更加适合。你不这么认为吗?”
“这个嘛……”
“由那位中村青司所设计、曾经将古今东西的重要假面藏品放置于此的馆——奇面馆。自昨日起于此召开世间罕有的‘寻找另一个自己的聚会’。在身为邀请人的奇面馆馆主面前,受邀客与用人必须要戴假面。在这样奇怪的规则下过了一晚后,被认为是本馆馆主的人遇害身亡。尸体被切掉头颅与十根手指。断指被扔在厨房的搅拌机中绞个稀烂。
“怎么样?这样娓娓道来的话,会不会觉得‘这真的是真实舞台发生的真实事件吗’?怎么说好呢,也可以说整个事件充满某种‘匠心独具’之感吧?”
匠心独具——鹿谷以上的描述依旧无法令瞳子立刻恍然大悟。
“可是,”鹿谷继续说道,“被带走的头颅却被漫不经心地放在那种意义不明之处,看起来也不像是为了令人难以找到才藏起它来,可以说完全像是随手扔掉这个危险的玩意儿似的。我觉得这一点实在不协调。
“在这种舞台设定下看这桩事件的话,戴‘祈愿之面’的那个断头不是应该在与之更为相衬的场所被人找到吗?比如这个房间,暗中放在假面收藏间的陈列柜中。”
“这样啊。”
原来如此。倘若如他所说的那样,那也许才是非常合适的发现地——瞳子想。
“也可以称之为欠缺的匠心独具了。”
鹿谷不由得苦苦思索起来。
“所以……就是这样一桩命案。在这幢特别的宅邸中,在这个特别的聚会之夜,伺机实施早已制定好的犯罪计划。我认为这是可以肯定的。昨夜,趁举杯之际令大家喝下安眠药的事,无论怎么想都需要事先准备才行。然而……嗯,想来或许在什么地方,事件的性质发生了改变吧。作为结果,其‘形’极其扭曲,才会呈现出如此不协调的情况。”
瞳子无法作答。长宗我部一直倾听二者的对话,但连他也一副不明就里的神情。
不知道鹿谷又在想些什么,这一次他离开方才所在之处,走向通往房间深处的阁楼楼梯前,上了楼。那里除了假面的陈列柜之外,还有成排的固定书架。看来,他的目的地就是那里了。
瞳子刚刚大致查看过阁楼,但她注意到鹿谷的动向,不由得追了过去。长宗我部也一并爬上阁楼。
“留下了不少文献资料啊。”鹿谷站在书架前,回头看向长宗我部说道,“看来有很多关于假面的资料。这是先代馆主搜集的吗?”
“听说是这样的。”长宗我部回答道,“会长似乎对这方面不太感兴趣。也许这个房间从他接手宅邸以来,几乎处于放任不管的状态。”
“这样啊。那么……”
鹿谷伸手将书架上的书一次拿出若干本,哗啦哗啦翻了一通后再放回去。在此期间,瞳子走到一处小型书桌前,无意中拉开了抽屉。
草稿纸、便笺、圆珠笔、自动铅笔、成套彩色铅笔、橡皮、胶棒、透明胶带、规尺、剪子、裁纸刀等,这些文具杂乱地放于抽屉中。十分古旧之物也很显眼,这一定在曾经的持有者使用过后便一直放任不管了吧。
过了一会儿,只听鹿谷说道:
“哎,这是……”
“找到什么了吗?”
瞳子一问,鹿谷便将自书架上抽出的一本书放在桌子上。
“这就是那本杂志哦。”
“‘那本杂志’?”
“今天我不是说过吗?那本名叫《MINERWA》的杂志。”
“啊……那本呀。”
“采访后送来的样刊保存在这里了呀。先代馆主并没有处理掉它。”
“这是……”
A4大小的月刊上贴有若干已经褪色的金黄色便条纸。
鹿谷翻开贴有便条纸的页面,停在某处后递给瞳子。瞳子接过杂志,看起那篇报道来。
名为“收藏家探访”的系列企划的第十二期。
我国首屈一指的假面收藏
开篇就是这样的大幅标题,随后——
探访东京都内悄然而建的“假面馆”之主
那是横跨四页篇幅的访谈,其中插入了若干张照片。她没有时间仔细阅读,仅仅浏览着访谈中被彩笔标出的地方,其间也有几处文字标注。
“写下这篇报道的人就是日向京助先生吗?”
“是的。那是大约十年前,即一九八三年发生的事儿了。缘分真是奇妙的东西啊。”
“与当时相比,真的散失了不少藏品呢。”
瞳子合上《MINERWA》后,将其递还给鹿谷。封面一角印着的徽标——展开双翼的青眸猫头鹰在当时看来非常老土,但是并未让人深切地感觉到十年时光的流逝。
10
“新月小姐,感觉好点儿了吗?”
走出假面收藏间,来到走廊时,鹿谷问道。
“嗯。好多了。”瞳子回答道。
鹿谷立刻夸赞她很“要强”,而后眯起了“哄笑之面”后的双目。
“在这种情况下,近距离仔细观察那种凄惨的尸体以及活生生的断头,一般情况下肯定会……”
“非要惊慌失措才行吗?”瞳子不由得如此还嘴道,“即便如此,我也受了相当大的惊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躲进房间堵住耳朵,或是早早逃回家去……可是,现在就算我惊慌失措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所以……”
“所谓的要强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可是……”
忍耐异常的事态,无论何时都变得迟钝的感觉与情感……这应该算是坦率吧。
“还给了我一个机会,证明我的‘同一性’。谢谢你。”
即便对方郑重其事地向自己道谢,瞳子也无法轻而易举地回答“不客气”。不过,鹿谷并没有等瞳子回应便立刻说道:
“你是不是注意到什么了?”
他追问道。
“刚才在‘对面之间’,从被害者头部摘下假面时,你注意到了什么,对吗?”
“啊,那个呀……那个嘛……”
“别看我这样,其实观察力相当敏锐的。那之后,你一直很犹豫吧,不知道该和谁谈及那个在意的问题。”
猜对了。
可总觉得他没有戳到痛处,索性就此下定决心告诉他吧。仅仅因为对方是鹿谷,已令瞳子觉得安心多了。
“事实上,那个……”
瞳子决定说出来。长宗我部也在场,反正他一起听听也没什么不好的。
“关于刚才那个断头……摘掉‘祈愿之面’后的那张脸……”
“哦?”
鹿谷附和着,眼神中明显带有锐利的光芒。
“我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那张脸……”
“你见过他?可是,新月小姐你与馆主昨日才第一次见面,未曾见过他的真实相貌呀。你是这么说的吧?”
“是的。”
“你见过馆主的照片吗?”
“不对,不是这样的。我是指昨天似乎在哪儿见过那张脸。”
“昨天?在这幢宅邸中?”
“是的。所以,这……”
瞳子正要答复之时,她的心中激荡起奇面馆馆主昨晚在“会面品茗会”席间,对受邀客们说过的话来。当时侍奉用餐之际,无意中听到有关“另一个自己”的只言片语……
——“另一个自己”的出现可以带来幸福。
——于我而言,不能一味等待‘另一个自己’现身。
——除了等待之外,还要积极寻找他的存在。
鬼丸已经事先告知过瞳子这个聚会所具有的重大意义,但是——
无论怎样解释影山会长的特殊情况,瞳子仍旧认为自己无法坦率接受。
一听到“另一个自己”,浮现于脑海之中的果真还是Doppelganger、即二重身这个词汇及其概念。而且提起Doppelganger,一般来说那都是酷似当事人的身形外貌,且其出现会为当事人招致不幸而非好运的“另一个自己”。
对,就好像那部电影——《勾魂摄魄》的第二篇《威廉·威尔逊》的主人公那样。因此……
“所以,那个……”瞳子对鹿谷说道,“我想实际上,遇害的那位还是有可能并非会长本人。会长找寻的‘另一个自己’——真真正正的二重身才是那具尸体……”
“新月小姐,你真这么想吗?”鹿谷加重口气问道。
瞳子先是点点头说“是的”,却马上改口含混其词,答道“啊,不是的”。
“也许正好相反。就是说遇害的就是会长先生,而动手杀人的可能就是酷似会长先生的‘另一人’……”
“无论如何,这都是个很有意思的指摘。”鹿谷认真地回应道。
瞳子转而看向站在身旁的长宗我部,问道:
“长宗我部先生怎么看?”
“这个嘛——”
管理人稍感困惑般含混其词。鹿谷看了瞳子一眼后,说道:
“我很想好好听听您的高见。在走廊里站着闲聊也静不下心来,不如到哪间屋子里坐下来慢慢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