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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奇面馆事件 第十三章 被揭穿的假面

1

一瞬间,瞳子的头脑深处感觉到剧烈动摇般的眩晕与恐怖。

那是谁?

那枚假面——“祈愿之面”到底是谁戴上了……

明明知道绝不会发生那种事,但还是渐渐怀疑那本已遇害的奇面馆馆主影山逸史死而复生,现身于此。但此后,她自然全盘否定了这种猜疑。

除鹿谷之外,身处沙龙室的其他人多少也产生了与瞳子相同的错觉。

方才,鹿谷突然提高声音,断言在这“奇面之间”内存在“密道”。大概那就是令此人敲响通道那扇门的暗号吧。毫无疑问,他们事先已经这样商定过了。

待静下心来重新打量那人时——

虽戴着“祈愿之面”,但从那瘦长体形与一身漆黑的服装来看,来人显然就是鬼丸。这么说来,刚才走进“对面之间”门内的他,如今又从通向主楼的联接通道处返回这里。这一物理上的不连续性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此时,鹿谷已经准备亲口为众人解开这一谜团。

“哎呀,真是辛苦你了。”

鹿谷刚举起一只手,进入沙龙室的那个人便走了过去,向大家行了一礼,摘掉所戴的“祈愿之面”。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果真就是鬼丸光秀那张苍白的脸。

“正如各位所知,刚才鬼丸先生身处‘奇面之间’中,为了打开暗格启动了第七个开关。此后,他利用我刚刚提到的密道前往主楼,又顺着联接通道回到这里,再现今天凌晨凶手的逃生戏码。”

鬼丸默默点点头,以表示赞同鹿谷的解说。

“那枚假面呢?”

“愤怒之面”问道。

“那不是‘祈愿之面’吗?你把那枚假面从断头上脱掉后戴上了?”

“不是的,那也太可怕了。”

说着,鬼丸将“祈愿之面”交到鹿谷手上。接过假面之后,鹿谷边轻轻抚摸着假面的额头,边说道:

“这个嘛,看,其实是装饰在玄关大厅的备用假面。不过它也派上了很大用场。”

“是嘛——但是,为什么又要戴上它呢?”

为什么要……瞳子也冒出了这个疑问。突然,她想出了答案。答案闪现的瞬间,她不由得发出“啊”的一声。

“哦?新月小姐已经知道了吗?”鹿谷问道。

瞳子老老实实地回答着“也许是吧”,耳畔传来明显加快的心脏跳动声。

“我觉得,也就是说,那个——”瞳子指着鹿谷手中的“祈愿之面”说道,“那个假面一定就是开启藏在‘奇面之间’的密道入口的钥匙。所以,凶手为了利用这枚假面,才不得不切下那具尸体的头颅。”

2

“我坚信‘奇面之间’中一定有中村青司所设计的密道。刚刚在探查到暗格的秘密之后,便请鬼丸先生帮忙查找密道入口。”鹿谷继续说道,“请诸位回忆一下那间成为案发现场的寝室的独特构造。在这间沙龙室中,多少也嵌有同样的装饰——”

说着,鹿谷环视着四周。

“那个房间的大面积墙面都埋有此处这种‘脸’。各种各样的高度,各种各样的朝向,有的凸出墙面,有的凹了下去……而且,它们的表情全部与流传于奇面馆的七种假面——‘欢愉’‘惊骇’‘悲叹’‘懊恼’‘哄笑’‘愤怒’以及‘祈愿’的某个一模一样。犹如直接拍下各个假面的表情与形状般的脸,凹凸起伏,湮没了几乎整个墙壁。那是令人不禁感慨‘不愧为奇面之间’的奇特设计。若是在那个房间中隐藏某个秘密的话,最为可疑的还是那些脸形装饰吧——很容易想到的。

“当我坚信‘奇面之间’中应该有密道之时,自然而然遭到怀疑的还是那些装饰。我想,某一张脸也许和为了开启‘密道入口’的机关有什么联系。

“另一方面,今早在那个房间中所见到的那具尸体的异样光景。凶手切断头颅并将其拿走,但是,就在找到断头且确认假面下的长相时,就已经渐渐得知凶手拿走头部的目的似乎并非掩盖被害者的身份,也没想调换被害者与加害者的身份。那么,凶手到底为什么要切掉头颅呢?

“这两个问题轻而易举在某处紧紧联系起来,并且达成了一致。找到答案之时,我也非常激动呢。那答案也就是——”鹿谷看着“祈愿之面”说道,“如新月小姐刚刚猜到的那样,这个假面本身就是‘钥匙’。并且,埋入墙壁的那些脸之中的某一个就是与这把‘钥匙’相合的‘匙孔’。这便是答案。”

现场再度涌起一阵窃窃低语之声。

置身其中的凶手正密切注意着,以防有人察觉出自己内心的动摇与狼狈。

尚且不知道事态如何发展,还不到认命的时候,还没有……他屡次三番这样劝说自己的同时——

“为什么凶手要切断尸体的头部呢?”鹿谷再度提出这个问题,而后解答道,“凶手想要的并非被害者的头颅,而是被害者头部所戴的‘祈愿之面’,作为开启密道入口的‘钥匙’的那个假面。因此,凶手一开始肯定想要把那假面从尸体上摘掉。然而,那枚假面却上了锁。

“据说滞留在这幢宅邸中的馆主有个习惯,那就是戴上这枚假面时,自己亲手为这枚假面上锁。凶手应该也知道馆主的这个习惯吧。我还听说馆主为此时常将假面的钥匙放入睡袍口袋之中。凶手或许连这点也很清楚,还调查过馆主脱掉的睡袍口袋了吧。然而,他并没有找到钥匙。一如我在现场确认过的那样,那个睡袍右边口袋的底部开了一个小洞,钥匙就是从那里落入睡袍的面料与里衬的缝隙间了。凶手没能找到钥匙,或许还曾慌慌张张去其他地方找过,自然没有找到它。

“没有钥匙就无法摘掉面具。想要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摘掉面具是不可能的。从今天早上起,我们自己已经亲身体验过这点了。在此期间,时间渐渐流逝。不能再这样磨蹭下去了。于是,走投无路的凶手突然想起一个主意来,那就是用馆主随身携带的那把日本刀切断头部。只要尸首分离,即便假面仍旧戴在头上,它也可以作为‘钥匙’使用。于是……”

于是……没错,我做出了那个决断,不得不做出那个决断。

凶手在心中静静回想起来。

距现在十几小时以前——

出乎意料的若干突发事件导致自己深陷危机。他对此情况感到困惑与绝望,总算重振精神再度考虑对策,却又一次踌躇起来……最后,他做出这个最大限度上的选择。那项令人毛骨悚然的工程便是遵从此选择而付诸实践的。

“……由于是在人死后切断头颅,并不会导致断口喷出大量血液。即便能够预料到这点,凶手还是不得不极力避免衣服上沾染血液,所以我觉得,大概他脱去了衣服,在近乎全裸的状态下实施了那项工程。切断头颅之后,他还在浴室内冲洗了身体。那里也留下了这样的痕迹嘛。

“他用浴巾之类的东西包住断头,尤其细心地擦拭着沾染在假面上的血污。此后,还要用这枚假面开启密道入口不可。但是,作为凶手而言,他肯定不愿意一不小心留下开启密道的痕迹——无论如何,光是想想就知道那项工作肯定让他累得够呛的。”

随着谜团逐一破解,凶手拼命装出震惊的样子,与此同时在心中喃喃念道——

为时尚早。

尚且不知道事态如何发展,还不到认命的时候……

3

“那么,接下来——”

暂且闭口不语、暗中观察众人反应之后,鹿谷轻轻瞥了一眼候于一旁的鬼丸,接着说了下去。瞳子不断做着深呼吸,想要镇定一下难以平静的心绪。

“刚才,我与鬼丸先生从玄关大厅处拿来这枚‘祈愿之面’的备用假面,用以检查‘奇面之间’的墙壁。虽然四面墙壁埋入大量的‘脸’,但是需要关注的只有‘祈愿’而已。而且因为那是‘匙孔’,故而‘脸’应该并非凸出墙面而是呈凹陷状。另外,太高以至于难以够到的上面位置也不会有,家具背面大概也不会有吧。经过一番推测,与鬼丸先生二人刚一开始查找,便意外地立即找到了那个‘匙孔’。

“进入房间后,左侧恰好在半人高的位置上的有一张‘脸’。它呈上下颠倒状,刻有‘祈愿’凹陷的一部分——一只眼睛边缘周围沾有隐隐黑红色污迹。仔细观察的话,就能看出那似乎是血污。那里离尸体很远,四周也没有其他好似血痕之物,竟然只有那里才有……这不是很奇怪嘛。凶手虽然打算仔细擦拭假面上沾染的血污,但是却没有擦拭干净,这才令少量残存的血污沾染在‘匙孔’上了吧。所以,我想一定就是这里了——”

鹿谷将“祈愿之面”倒过来拿在手中,令其面向前、一下子推了进去。

“以这假面与‘祈愿’的凹陷处贴合按下后,立刻严丝合缝地嵌了进去。照那样用力一按,立刻有种微妙的手感。好似嵌入假面的凹陷处整体稍稍向墙壁缩进一般。与此同时,墙壁之中发出了某种咔嗒的声音……

“直觉告诉我——这个动了、要转了!那实在是奇妙的设计,四周的墙面与其交界处虽有为了令其不显眼而做的伪装,但是只有那张脸的凹陷处独自动起来——开始旋转。成为‘钥匙’的假面外形与‘匙孔’凹陷处形状完全一致,在凹陷处整体均匀施力,才可以解除制动装置,令其旋转。就是这样一种设计。就算用手试着按下凹陷处,或者用其他的假面,都无法令其启动。

“假面顺时针旋转九十度。倒立的脸在水平横躺处停止旋转,于是,在此发生了新的反应,墙壁中传来了声音……”

“你是说‘入口’打开了?”

“愤怒之面”催促着问道。鹿谷再度瞥了一眼身旁的鬼丸。

“没错。”

这次是鬼丸作答。

“直到刚才为止,连我都不知道那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密道……哎呀,真是出人意料!”

“‘匙孔’附近的地板处,”鹿谷解释道,“在那个房间的东北角一带,有个一米左右的正方形地面犹如盖板一样升了起来。它与刚才那个暗格设计相同,一旦解锁就能弹出‘门’来。接着,那扇‘门’打开的话,果然出现在那里的就是向地下延伸的陡峭楼梯。楼梯如隧道一般连通地道……”

“你试着下去过了?”

这一次是“欢愉之面”开口发问。

“当然了。”

“与鬼丸先生两个人一起下去的?”

“是的,以防万一。”

“此话怎讲?”

“现在已经没有必要考虑这种可能性了。那就是,万一那个密道通向未知的隐秘房间,还有不为人知的第三者藏身于其中。比起孤身一人,还是结伴而行的危险小一些嘛。”

“原来如此。”

“幸好密道内的灯还没灭。这对于凶手而言,也是值得庆幸的事吧。”

接着,鹿谷将备用的“祈愿之面”举到与胸齐平的高度。

“我也带上这枚假面进入密道之中。因为我考虑到凶手也曾这么做过,也许为了打开出口处的‘门’,需要再一次将它派上用场。”

“那么,那个密道通向哪儿了呢?”

“悲叹之面”问道。

“应该通向主楼的书房那儿吧?”

“是书房与寝室之间所设的步入式衣橱。这大致在我意料之中呢。”

“竟然需要那枚假面打开出口吗?”

“那的的确确是不可或缺的。”

鹿谷答完,便将“祈愿之面”递还给身旁的鬼丸。

“密道的尽头有一段上行的楼梯,在那段楼梯前面的墙壁上还有一处与入口‘匙孔’相同的凹陷处。按照相同的诀窍,将‘钥匙’嵌入其内转动后,立刻开启了位于楼梯之上的‘门’。衣橱地板的一部分果真也犹如盖板一般。这也是即便从外面看也无法轻易得知那到底为何物的奇妙设计。”

为“哄笑之面”所隐去的表情依旧无法令人揣测,但此时瞳子却觉得,鹿谷正露出某种淘气的笑容。

“他净喜欢做些奇怪的无用功……嗯,的确可以称之为‘中村青司之馆’啊。”

4

“我们继续顺着凶手的行踪说下去,有重复的部分还请诸位原谅……啊,请你们再坐回去吧。”

鹿谷指着成套沙发说道。没有任何反对之声。众人重新坐回开始的位置上,方才独自站在立柱一旁的鬼丸也坐在空着的脚凳上。

“很明显,凶手面对‘新月小姐就在沙龙室中’这一突发事态所做的选择,就是利用‘奇面之间’的密道从现场脱身。切下尸体的头部正是为了开启密道所做的必要行为,那终归是计划之外或预定之外的行动——算哲教授,你认同吗?”

“悲叹之面”点点头说道:

“嗯,鹿谷教授,有两下子嘛!不过,凶手为什么又要切断手指呢?虽然我认可有关断头的解释,但只是得到假面的话,没有必要连手指都切断吧。”

“那是另一码事。”鹿谷回答道,“手指与头部的确在同一时刻切断,也确实都用了同一把日本刀。但是,我认为切断手指却出于其他理由。”

“什么理由?”

“我们先将凶手此后的行动搁置不谈,只要稍候片刻即可——

“利用‘祈愿之面’打开密道的门,而后,凶手将断头与十根断指分别装入塑料袋中,进入地下。为了打开出口的门,他再度使用了那枚假面,顺利走出了主楼的步入式衣橱。在此,凶手首先做了什么呢?不用问了吧,他用书房的电话联络了身在沙龙室的新月小姐。混淆音色与说话方式,装作馆主的样子,命令新月小姐回房休息。新月小姐自然遵从了对方那番话。此时是凌晨三点半——新月小姐,没错吧?”

鹿谷向瞳子寻求确认。瞳子乖乖点头称是,认为无可争议。

“如此一来,让碍事之人离开后,凶手着手实施收尾工作。按照优先顺序考虑的话,断头与断指的处理放在最后即可,也可能先行迅速处理掉了……总之,没有太大出入吧。

“将放入断头与断指的塑料袋放在书房后,凶手返回了‘奇面之间’。这次,大概他也从地下密道中穿了回去。新月小姐正从沙龙室返回主楼,这样做是为了避免与其在走廊中相遇的危险。鬼丸先生与长宗我部先生的房间也位于主楼之中。即便是深夜,凶手当然也有这种想法,就是希望尽量不要外出走动。

“顺便要提的是,关于这个密道有两三点内容需要补充说明。刚才,我和鬼丸先生已经确认过,那条密道是从配楼向主楼方向的单行密道……也就是说,那个设计就是一旦密道大门关闭,从密道之内便无法打开入口处的门,从书房内也无法打开出口处的门。而且,一旦密道大门关闭、上锁后,作为‘匙孔’的凹陷处也会恢复原位。由于密道是这样的设计,所以情况就是在凶手需要往返于‘奇面之间’与书房期间,必须敞开出入口的门。可是,在没有必要往返的时候,只要隐秘门扉紧紧关闭,即便没有假面之‘钥’在手,也可以将‘匙孔’复原,不会留下丝毫使用过密道的痕迹。

“那么,接下来——

“返回‘奇面之间’的凶手确认沙龙室中已经空无一人后,先行完成原本遭突发事件打断的工作。转动‘奇面之间’窗外铁棒,打开第七个开关,开启沙龙室内的暗格。用方才到手的那把钥匙,从暗格之中盗取‘未来之面’。关好暗格的门后,他又将‘奇面之间’的铁棒恢复原位——此后关窗之际,他明明将窗帘也恢复了原状,匆忙之间却忘记扣下月牙锁。这虽然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却也可以称为凶手的失误。正因为我突然注意到了那个锁,才会打开窗子,试着摇了摇铁质格栅。

“此时,恐怕已经接近凌晨四点。我猜凶手没有锁上‘对面之间’的门便离开了现场。他觉得要是锁上门的话,很有可能变成刻意强调整个内室的‘密室性’。凶手不希望我们的目光转向凶手事先可能准备了备用钥匙啦,也许什么地方有个密道啦,等等这些可能性上。

“那么,接下来凶手还有不得不再次十万火急去做的、优先度高的工作。在安眠药的药效消失前,他又潜回客房之中,复原窗外的铁棒。而后,为入睡的客人们戴上各自的假面并上锁。在这些紧要工作完成之后,凶手总算能够稍稍缓一口气了。奇怪的是一想到这些场景,我就变得有些同情那个凶手来。”

说罢,趁鹿谷短叹之际,“懊恼之面”开口发问道:

“那个……你是说在那之后,凶手处理了放在书房内的断头与断指吗?”

“考虑到优先顺序的话……不,或许将盗出的‘未来之面’及其钥匙藏在某个安全之处才是第一要务。反正,这也是无关大局的事情。”鹿谷继续顺着“凶手的行踪”解说道,“即便已过凌晨四点半、几近五点,也不必担心在主楼遭遇到某位用人。抱有如此念头的凶手向书房赶去,先打开了寝室窗子,将装有断头的那个塑料袋扔了出去。从这种行为中反映出的稀薄意愿,是出于凶手那种‘即便找到断头也没有大碍’的考虑。

“我觉得想象凶手心理活动的话,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吧。他希望尽量不被人知晓‘奇面之间’中有条隐秘通道,而且自己还使用过那条密道的事。所以,他想在尽可能远离‘奇面之间’的地方丢掉作为密道入口的‘钥匙’,即那枚‘祈愿之面’,之后能否找得到它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了。只要眼下不让假面与密道二者扯上过多的关系即可。与此同时——

“虽说是尽可能远离‘奇面之间’的地方,凶手也不想拿着装有死人脑袋的塑料袋四处乱跑。他应该是这么想的吧。原本就不是因为憎恶对方起的杀心,也并没想过砍掉他的头。而是在突发事件中错手杀死对方,作为万不得已的选择结果才砍掉死者的头颅。所以,凶手希望早点儿扔掉这个令人讨厌的东西,因此才会采取从眼前的窗子扔出人头的草率对策。此处自然仅仅残存下‘计划性’全无、与犯罪的‘艺术性’这种字眼毫无联系的‘结果’而已。

“不过呢,说到另一个塑料袋中的东西,即被切断拿走的十根手指的话——”

“就是另外一码事儿了,对吧?”这回“惊骇之面”开口说道,“断指并没有那么随随便便地被处理掉。”

“确实如此。装有断头的塑料袋就那么丢出窗外后,凶手拿着装有断指的袋子,悄悄溜进厨房,用搅拌机碾碎了所有断指。很明显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惊骇之面”喃喃念着“的确如此”,却困惑地说着“但为什么……”这真的不是“演技”,瞳子同样感到困惑不解。

但是,毫无疑问的是残余的谜团越来越少。此时——

凶手为什么要将尸体的双手十指全部切断后那样处理掉了呢?

此外,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凶手为什么要给全体来客戴上假面并上锁呢?

瞳子至今仍未寻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她觉得也许鹿谷已经破解了全部谜题,故而凝视着“哄笑之面”的侧脸。鹿谷避开那道视线,边再一次按序逐个打量坐在沙发上的五名客人那刻有不同表情的假面边说道:

“这些必要工作全部完成之后,凶手回到自己的房间。啊,对了,在此之前,他应该毁掉了馆内——沙龙室、书房以及玄关大厅的所有电话。虽然不知道他毁掉这几处电话的顺序,但是考虑到活动路线,凶手应该最后毁掉玄关大厅的电话吧。无论如何——

“一切告终之后,凶手也像其他客人一样,亲自戴上假面并上了锁,静候别人起床后引起骚动。此时,他有没有稍得片刻休息,也只能询问他本人了。”

5

“那么,如今还剩两大谜团。”鹿谷竖起左手食指与中指,敲击着“哄笑之面”的下颚,继续说道,“首先是凶手为入睡的我们戴上这种假面并上锁。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做这种事呢?

“仅仅为了让我们陷入混乱吗?这可不在讨论之列。可是,执行此事之时不得不冒极高的风险。那么,为了隐瞒某种暗中实施的‘调包’的事实吗?虽然这种可能性有很大的探讨余地,甚至还令我假设馆主有个阔别多年的双胞胎兄弟,但几经思索种种可能性,也实在无法找到与‘形’相契合的答案。

“我觉得这样一来,才有必要重新考虑倘若并非如此的情况。”

倘若并非如此……凶手一面在心中默默反刍鹿谷的分析,一面不为人察觉地轻轻低声叹气。

——原来如此。这个男人果真已经注意到了吗?被他看穿了吗?

“另外一个重大的谜团,即关于断指的问题也是一样的。”鹿谷接着说道,“凶手杀害馆主之后,切断尸体双手的全部手指后带离现场,并用厨房的搅拌机碾碎断指。为什么他要特意这样做呢?

“为了破坏指纹,无法确认被害者身份吗?要是那样的话,断头被凶手随意丢掉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在此虽也讨论过双胞胎兄弟相互掉包的可能性,但是顺着这条线还是无法找到与‘形’相符的答案。所以——

“在此有必要以其他视角想想倘若并非如此的情况。我是这样想的,凶手之所以切掉尸体的手指后又那样处理掉断指,是不是还有其他更深的意义与目的呢?”

鹿谷将左手放在膝盖之上,依旧竖着食指与中指。手背上用黑色油性笔写下的“笑”字突然闯入眼帘,凶手以自嘲的心情,确认着自己左手手背上以相同字迹写下的文字。

“请听我说。总之,试着将思考全部清空。必要的是换一个视角。”

鹿谷加强了语气。

“遇害身亡的馆主依靠这种聚会寻找‘另一个自己’。无论怎么解释这也并非Doppelganger、二重身,但还是令人联想到关于这个概念的共同认知。上锁的假面,无头死尸……我觉得这些要素,害得我们白白在探讨‘同一性问题’上浪费时间,不知不觉将思维拉向‘与被害者长得极为相似的什么人’有关的‘调包’——这一方向上去。

“现在我们来重新冷静地考虑一下。‘戴上假面与被人戴上假面’,这种行为本身意味着什么?有何效果?先不谈文化与宗教上的解释及其理论,作为物理现象首先代表着,令戴假面之人或被戴上假面之人的相貌不为人所见。这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正因为如此,要点才存在于此处。

“且不管那与‘同一性问题’是否有关,总之凶手将某个人的相貌遮掩起来了。隐藏的并非全体受邀客,而是其中某一个人的脸。那么,那位‘某个人’是哪个人呢?首先一下子想到的就是凶手自己吧。凶手不惜耍这种花招,也想要令自己的相貌避开他人的视线。到底为什么呢?”

是啊——

凶手在心中静静低语。

我确实想要掩盖自己的这张脸。不管怎样都不得不遮掩起来。

只要戴着这枚“××之面”自然能够遮住。但是,只有自己一直戴着假面,不露出本来面目,这种愚蠢的行为不是等于告诉别人:“看,我很可疑吧?快来怀疑我吧!”

于是,他想出了一个妙招。

此处毕竟是奇面馆,事到如今——

这里有其他与这枚“××之面”相同的配锁假面——只要上了锁,没有钥匙的话绝对无法摘掉的假面。它们非常适合,就放置在紧挨着受邀客们的卧榻一侧,钥匙也在那里。所以,是的——

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来客也都戴上假面就好。只要所有人戴着各自的假面,上了锁后无法摘下的话……

“到底为什么呢?”

鹿谷重复提问道。

“我决定以其他角度重新思索这个问题后……一个答案自然而然出现了。”

鹿谷自信满满地说完后,巡视着全场。

“只要想明白的话,答案便简单明了得令人吃惊,甚至会责备自己为什么没有立刻想到……我说,怎么样?诸位已经察觉到了吧?”

6

凶手回想起种种事情。

潜入“奇面之间”时主照明已经熄掉,房间内一片漆黑。确认馆主已经卧床休息后,凶手放下心来,在黑暗中走到房间的窗子前。

打开关闭的窗帘,摘下月牙锁后打开窗子。为涌入室内的寒气而瑟瑟发抖的同时,向铁质格栅的右边一根铁棒伸出手去——然而,突然——

什么人自背后袭来。

仔细想想,那是醒来后发觉入侵者的奇面馆馆主的突袭行为。所谓感到有人“袭来”只是凶手的主观臆断,实际上也许只是被对方抓住肩膀而已。可是——

那一瞬间,凶手身处的“现实”与时时梦到的那个可怕梦境重叠在一起,令现实世界轰然崩塌。或许是现实为噩梦所吞噬,抑或是噩梦涌入现实。总之,他陷入那种强烈的奇妙蛊惑感中……

轻而易举被对方打倒后,他扭动着身子奋起抵抗。抵抗之中,他终于看清突袭而来的对方样貌。在忽而变得浓重的暗夜之中,他看到了那个一团灰白的身影。然后——

那个灰白身影的异样面容。

毫无生气、非常冷酷,令人感觉那并非活生生的人类。那是……对,那是“恶魔”的脸!

凶手像疯了似的为恐怖的感情所困、所唤醒……他转而反击,将对方按在身下后,在遭到对方激烈反抗的同时,几近忘我地卡住了那个“恶魔”的喉咙。终于——

“现实”恢复了本来的模样。此时,对方被凶手压在身下,一动不动。黑暗之中,映入眼帘的那张脸并非“恶魔”,而是奇面馆馆主所戴的“祈愿之面”。

7

凶手为什么非要遮掩自己的本来面目不可呢?

瞳子苦苦思索。听鹿谷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自己也渐渐掌握了这起事件大致的“形”。

凶手不得不遮挡自己相貌的理由是什么呢?不得不掩盖的理由是什么呢?这并非当初的计划、一定是计划外、预定外的事态吧。一定是……所以,这是——

“他遭到了被害者的抵抗吗?”

瞳子将脑海中浮现出的想法脱口而出。

“比如,在扭打着卡住对方脖子的时候,被他用力抓了脸什么的。凶手因此受了重伤,才……啊,那个,我说错了吗?”

瞳子受到全体的注目,慌忙举着双手在胸前左右晃动。

“算了算了,请大家不要在意。”

“哎呀呀,新月小姐。”鹿谷却说道,“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哟。”

“什么?”

“这样一来不仅仅是假面问题,连断指的理由也能完全说得通、合情合理了。”

“啊!”

原来如此——瞳子不由得拍了下巴掌。

原来如此,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扭打到最后,凶手将被害者压在身下、勒住脖子。这个时候,往往会遭受到被害者的强烈抵抗。被害者应该用双手用力猛推、胡乱用力向对方脸上抓去或是挠破了对方的脸。”

鹿谷接着解释道。

“可以称之为抵抗痕迹吧。总之,凶手在犯下罪行时,因遭到对方如此抵抗而颜面负伤,而且那是无法以不小心摔伤的借口蒙混过关的伤痕。一眼看上去令人起疑的伤痕,那正像是额头或脸颊被指甲抓下去般的几道明显伤痕……

“如果这道伤被大家看到的话,毫无疑问肯定会直接遭到怀疑而被捕。只要一调查死者的手指,就会发现那里染了血或是指甲脱落,发生了什么事便一目了然。”

“所以凶手才切断手指,想要毁掉被害者的抵抗痕迹。”

“没错。所以他并非仅仅带走断指,还特地将其以搅拌机碾碎,就是为了让那些呈脱落、欠缺状的指甲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可不是嘛!全部合情合理了呢。”

瞳子无意中提高了声音,但鹿谷以全然平静的口吻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但是呢,面对这种事态之时,一般说来凶手会怎么想呢?”

“怎么想?这个嘛……”

“一般来说都会觉得万事皆休了吧。到头来凶手认识到无论如何也无法蒙混过关,在最为重要的‘未来之面’到手后,夹带假面尽快从这里逃走就是了——凶手本应自然而然做出这样的行为。但是,凶手却没有这么做——与其说是他没有这么做,不如说是身处不能这么做的情况之中。”

“都怪这场雪吧。”

“是啊。全都归咎于这场不合时宜的暴雪。”

鹿谷转而看向长宗我部。

“您说过这场雪是十年一遇的诡异气象,对吧?”

鹿谷向长宗我部求证。

“您还说过大约十年前,也持续降过这样的大雪。其间还有几名外出者丧命。”

“是的——的确说过。”

“难道凶手知道这件事吗?”瞳子问道。

鹿谷听闻回答道:

“他应该知道吧,所以才不得不选择了与在暴风雪中强行出逃相异的苦肉计。”

鹿谷的视线从瞳子身上移向在座诸位。

“只要弄坏电话,切断与外界的联系,警察无法立刻赶来。虽然还不知道要困在这里几日,但却可以拖延眼下的时间。只要将包括自己在内的全体来客头上都套上假面,以此遮掩,那么至少在此期间自己不会受到决定性的质疑便可了事。

“比起冒死在暴雪中外出,这样更好——凶手下了这样的判断。如此一来,他边拖延,边计算着停雪的大致时间,而后只需独自逃出宅邸,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凶手就是这样策划的吧。”

8

“这下子,事件的‘形’大致解明了。那么,怎么样?是不是已经可以渐渐清楚凶手的‘样子’了呢?”鹿谷说道。

凶手拼命压抑住心中的不安。

“总之,可以确定的是凶手就是通晓这幢奇面馆秘密的人物。首先,声称已经不在此处的‘未来之面’实际上仍旧在馆内。而凶手知晓这个事实。其次,事先充分掌握那两大秘密的知识,即此处隐藏暗格与那扇隐秘门扉、‘奇面之间’与主楼相通的密道与打开密道入口的机关。

“凶手是如何掌握这些消息的?到底是怎样的人才有可能得到这些知识和消息呢?”

9

此时已过了晚上十点半。

昨日此时,馆内流逝的时间尽管充斥着某种紧张感,但基本上宁静平和。瞳子为了准备“相对仪式”之后的小型宴会,按照鬼丸的指示忙得团团转。受邀客们走出“对面之间”,在沙龙室内舒舒服服看着电视播放天气预报,一面异口同声地聊着“真是要命的天气啊”,一面仍旧享受着“不合时宜的‘暴风雪山庄’”的特殊氛围。

有谁能够料想到,在仅仅据此二十四小时之后的今晚此刻,自己竟然遇到这种紧迫的场面。

这一念头忽然冒出脑海后,瞳子的心情变得十分奇怪。

甚至对于造成此事态的凶手本人而言,在昨日此时,他的未来还是截然不同的模样。不为人知地盗出那枚假面,若无其事地离开宅邸。原本只是再简单不过的“计划”而已啊……

鹿谷抱臂,稍作停顿。那沉默恰似催促这场游戏的对局者——即凶手认输一般。

但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包括瞳子等三名用人在内,在场诸位甚至都一动不动。如此这般,五分钟过去了。

“那么——”鹿谷徐徐起身说道。

要继续说下去了吗——瞳子这样想道。而后,她端正了坐姿。

“我有几个在意的事情,想借此机会向大家求证——首先是忍田先生。”

“什么事儿?”“惊骇之面”回应道。

鹿谷问道:

“我记得昨天在我们初次相见之时,你似乎这样说过吧。我戴上这个假面来到走廊中,遇到你的时候,你说小说家老师是‘哄笑’的假面呀。”

“哎,是吗?我记不清楚了。”

“我还记得那时的你的视线。你径直看着我的脸,并没有类似确认钉在门上的卡片文字的动作。”

“是吗?啊呀,还真是观察入微啊。”

“然而另一方面,在此后‘会面品茗会’席间,馆主说过这样的话。他说这是第三次召开聚会,前两次只有四名客人应邀而来。这六种假面与六间客房在此次才全部派上用场。”

“喔,对。我记得这番话。”

“于是,此时我不禁觉得奇怪。前两次参加者各有四人,客用假面应该也只有四种才对。为什么忍田先生一见到我所戴的假面就立刻知道这是‘哄笑之面’呢?它明明在前两次聚会中没有派上用场,此次聚会才首次使用啊。”

“惊骇之面”耸耸肩说道:

“啊呀呀,也就是说,你是想指出我过于清楚这里的内部情况,十分可疑是吗?”

“嗯,算是吧。”

“你对细节疑心太重啦。我事先曾向馆主请教过另外两种假面的情况。他告诉过我‘哄笑之面’与‘愤怒之面’尚留于此。所以,当我一看到你戴的那枚假面,甚至不用看门上的卡片就立刻发觉原来那就是‘哄笑’。”

“是嘛。原来如此。”

“虽然我是第一次亲眼得见实物,但那枚假面的表情看起来怎么也是‘笑’的模样吧。至少那不是‘愤怒’的表情。”

“原来如此。那么,顺便再问一句。”

“请随便问。”

“位于横滨的魔术吧什么时候开业的呢?”

“至今已经开业三年了。”

“没想到年头这么短啊。生意兴隆吗?”

“这个嘛……凑合吧。”

“开业前你从事哪一行?”

“什么哪一行……还是魔术师啊。”

“惊骇之面”再次耸耸肩。

“但是,光靠这门手艺可不够吃的。我会告诉你我一边凭兴趣玩玩魔术,一边把老家的遗产挥霍一空的实情吗?”

“这样啊——再请教最后一个问题。你以前就知道这幢建筑物设有暗格与密道吗?”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知道啊!”

接下来,鹿谷盘问的人是“懊恼之面”。

“位于札幌的设计事务所什么时候开业的呢?”

这是他问的第一个问题。

“两年前。”

“懊恼之面”回答道。

“哦,没想到年头也很短啊。”

“在此之前,我在东京某大型事务所中任职。这时,一位姓光川的前辈主动提出自主创业,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成立事务所。札幌就是那位前辈的出生地。”

“后来就下了重大决定吗?”

“是的。”

“你知道‘奇面馆的秘密’吗?”

“我当然毫不知情。”“懊恼之面”混同一声叹息回答道,“你说说看,像我这种外人要怎样才能得知那种机关呢?”

“啊呀,你看,你可同那位中村青司是同行嘛。实际上你和青司本人在某处有过接触,听他提起过,或是有机会见到过此处的设计图纸之类的。”

“我用忍田先生的一句话来回答你,你怀疑过头啦。正如我在白天所说的那样,我只是听光川前辈提起过中村的传闻而已。”

“哎呀呀,实在抱歉。”

鹿谷略略低头行了一礼。在瞳子看来,自假面的孔洞间窥视到的鹿谷的目光从未如此敏锐。

10

“下一位是创马社长。”

鹿谷转而看向“欢愉之面”。

“我记得你经营的公司——‘S企划’是去年成立的。”

“是的。确切地说是十四个月之前成立的。”

“冒昧问一句,经营情况不怎么理想吧?”

“说实在的,谈不上一帆风顺啊。”

“欢愉之面”将放入塑料滤嘴中的烟点上后,徐徐地吸了口烟。

鹿谷接着说道:

“那个,你是近视眼吧。一般戴隐形眼镜吗?”

“欢愉之面”有些出乎意料地“哎”了一声后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

“昨晚我听到你和米迦勒的聊天内容了,就在新月小姐将米迦勒摔出去之后。那时,米迦勒曾说自己近视得厉害,而你很自然地建议他‘戴隐形不就好了嘛’。米迦勒刚一提起他戴不惯那玩意儿,你就说‘我可是一下子就习惯了’——这些话听起来怎么都像是自身佩戴隐形的人所做的应答吧。如果自己不戴隐形的话,是不会直接做出这种反应的。”

瞳子也很早就注意到这点了。

昨日,瞳子前去迎接抵达宅邸的一号客人,在进行其身份证明的确认之际,来客曾经很不舒服地用指尖按压眼角。瞳子以为来客会频繁眨眼以舒缓眼部不适,但是来客却立刻自挎包之中拿出了眼药、润了润眼睛。见他这幅样子,瞳子便发觉来客也许戴着隐形眼镜——可是,这与凶案到底有没有联系呢?

“我是戴着隐形矫正视力没错,但是这又怎么了?”“欢愉之面”不解地反问。

鹿谷说道:

“一般来说,就寝时都会摘掉隐形吧。”

“一般来说的话,算是吧。”

“我们是在熟睡之时被凶手戴上假面的。你应该也是在摘掉隐形入睡时,被戴上那枚‘欢愉之面’才对……据我观察,明明你的眼睛似乎可以看得很清楚。”

“这……”

“比如,在诸位前往检查‘奇面之间’的时候,我伸手握住窗子的铁质格栅后,你问过我‘铁质格栅上被做了手脚吗’,对吧。那个时候,你身在房间入口一带,是离窗子相当遥远的地方。可偏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我的动作。如果视力不好的话,应该不会有那种反应吧?”

“应该不会有。”

“我从这个举动中推测,看来你在被凶手戴上假面之后,似乎也戴上了隐形。然而,正如你所戴的那枚‘欢愉之面’那般,有着弯月一般的细长双目。我觉得戴着假面的情况下极难戴上隐形眼镜。所以……”

“你想说我是凶手,所以在亲手带上这枚假面之时已经戴好隐形眼镜了吧?”

“换一种说法的话,的确就是这个意思。若你是凶手,按照方才我所推断的那一连串行动结束之后,你回到房间,亲手为自己戴上那枚假面,却糊里糊涂地忘记摘掉隐形眼镜。或者,是刻意选择没有摘掉隐形眼镜。虽然就寝中被人戴上假面,但还是戴着隐形。与这种不自然感相比,你还是选择优先确保视力。”

“唉,你真心怀疑我吗?”

“我只是觉得有值得怀疑之处而已嘛。”

“那么,请你舍弃掉这种疑虑吧。”“欢愉之面”熄掉烟,说道,“我确实戴隐形眼镜,一般也会摘掉它上床睡觉。但是,昨晚我回到房间的时候困得不行,就稍微躺了一会儿,最后还没等我摘下隐形眼镜便睡死过去了。所以,清晨一觉醒来就戴着这面具,自然也还戴着隐形眼镜啊。”

“哦,是嘛,原来如此。”

鹿谷频频轻轻点头。

“我虽觉得这是种有点儿意思的解释,但被这样反驳了之后竟然无话可说啊。哎呀呀,这还真是十分合理的解释呢。”

“因为这就是真相啊。当然合理嘛!”

“我知道了。那么,我也顺便向你请教一下和刚才那两位同样的问题。”

“知不知道奇面馆的秘密吗?”

“是的。你知道吗?”

“刚刚第一次听说。我也从未听遇害的馆主提起过这种事情。”

“关于‘未来之面’呢?什么也没听说过吗?”

“是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样啊——那么下面轮到算哲教授了。”

鹿谷继续提问下去。

“冒昧地问一句,教授你平时怎么打发时间呢?”

“‘平时’吗?没什么,什么也不做啊。”

“净歇着了呀。那你结婚了吗?工作呢?”

“我既没有兴趣走入围城之中,也没觉得刚好有位女性能够充分认识我的才华。至于工作嘛,每日埋头研究就是我的工作。”

“这份工作有报酬吗?”

“报酬?真是不解风情。我进行的可是纯粹的研究,与铜臭不沾边儿。”

“那么,你要怎样度日呢?”

“虽然我不像忍田先生那样,但所幸双亲也留下一大笔财产。”

“真是令人羡慕的好福气啊。”

“经常被人这么说。”

“关于奇面馆的秘密呢?你知道这些机关吗?”

“不知道。不过,我认为这里一定有什么秘密才对。尽管我没听说过什么姓中村的建筑师的事儿,但即便没听说过那人,光是这房子的样貌,看起来就像隐藏着某些秘密似的。尤其是这幢配楼。你看,我总觉得这里很像去年把我关进去的那家医院……”

“医院吗?这样啊——哦,多谢啦。”

鹿谷略略点头以表谢意。

“那么,最后来问问老山警官吧。”

鹿谷看向“愤怒之面”。

“左脚受伤是在两年前吧?在此之前,你在县警一课待了很久吧?”

“我在一线待了十年左右。”

“一直都在兵库县做县警吗?”

“毕竟我没有参加过高级公务员考试嘛。自从上班以来一直都干县警。”

“尽管如此,听你说话也没带关西口音。”

“双亲本就是关东人,我媳妇儿也是这边出生的。大概因为这个缘故吧。”

“对了,‘对面之间’的书桌上不是放着文件嘛。方才我同鬼丸先生一起,大致浏览了一番那些文件。”

鹿谷瞥了一眼坐在脚凳上的黑衣秘书。

“那些文件果真是馆主为了从全国找到‘另一个自己’而雇用的,‘半吊子’私家侦探社之类的家伙提交的报告。”

“哦?那上面把我们的个人信息列了一长串吗?”

“没有。就我所见,只有两份报告。作为资料准备的是日向京助和你,即第一次参加聚会的两个人的报告。由于其他四人不是第二次就是第三次参加聚会,馆主已经完全掌握了相关资料,觉得没有必要特地参阅报告。”

“你看了报告之后,有什么新发现吗?”

“那里面详细记载了你的负伤经过。那上面还提到了曾经在神户轰动一时的‘薛定谔黑猫事件’,你曾经在那次事件中为逮捕凶手立下汗马功劳。”

“是嘛。那上面怎么还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啊。”

“你还参与了在相生发生的‘神内家族事件’吧。”

“哎呀,连那件案子都提到了呀。真是不错的调查报告。”

“那么,我还想再问你一遍。”

“问我知不知道奇面馆的秘密吗?”

“是的。”

“我要是现在承认‘实际上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些秘密了’,那么,你立刻会说‘你就是凶手’,对吧。”

“是这个理儿。”

“你的意思是从天刚黑开始,我对你的推理颇感兴趣、从中协助,这些都是基于真凶的角度而耍的花招吗?”

“我只是觉得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鹿谷毫不畏怯地回答道。

“结果呢?你知道这里的秘密吗?”

“愤怒之面”的答案自然是“不知道”。

11

如此这般——

向五名来客大致询问了一番“在意的事情”后,依然站着的鹿谷仿佛驱赶肩膀酸痛般转动着双肩。

足足半天多的漫长时间一直戴着那种假面的缘故吧……瞳子同情地想着。想必其他几位来客也早都疲惫不堪。尤其是凶手,他应该特别疲累了。

“那么,要如何是好呢?”最后,鹿谷说道,“其实,方才在弄清凶手为我等戴上假面的理由之时,就此作罢也不无不可。现在,到了如此地步,就此作罢也不无不可——因为,事件的‘形’既然已经如此清晰,那么凶手已经无路可走了。”

唉,果真如此——瞳子想道。

已经迎来最后阶段。鹿谷果真开始催促凶手认输了。

“这件案子之所以呈现出如此复杂奇怪的样子,不仅是因为这场聚会原有的特殊性,可以说凶手为了摆脱最初的计划与设想之外的事态而想出的种种对策也是原因之一。砍下尸体头部也好,切掉尸体手指也好,为我们戴上假面也好……这些都是为了回避危机、迫不得已而为之的工作。说句不好听的,那只是静等因暴雪造成的孤立状态解除,直到警察赶来前的暂时敷衍而已。

“总之,他希望自己的凶手身份不会立刻被人拆穿。利用从中而生的暂缓时间找到逃跑的机会并付诸行动——凶手的这种行为目的已经变得显而易见。因此——

“此时此刻,即便无法指出我们之中到底谁才是凶手,也无碍全局。待雪停后,鬼丸先生他们可以联络到警察时,为了不令我等之中有任何一人逃脱而一直相互监视即可。你们说,对吧?”

鹿谷向在座众人反问道。然而那提问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积极响应,仅仅令现场的空气产生了些微波澜而已。

“哦?还打算垂死挣扎吗?”

鹿谷低哼一声。

“也对啊。照这样下去在这儿一直相互监视彼此,无论对于我们来说,还是对于凶手而言,这都令人心情沉重——要不,还是继续分析吧。”

12

“总之,事实就是凶手的确是熟悉这幢奇面馆的秘密的人。由迄今为止的推理与验证得出的就是这个结论,所以刚才我再次询问大家‘是否知晓奇面馆的秘密’,不过没有任何人亲口承认‘知道’这里的秘密。于是,我不得不思索这个问题——

“我们这些人里,到底是谁、又是怎样掌握了有关奇面馆的各种知识和消息呢?”

鹿谷加重语气提出问题。

“对了,实际上——”他向鬼丸瞥了一眼后,继续说道,“数小时之前,我才第一次得知与某件事相关的重要事实。这是从鬼丸先生那里得知的。聚集于此的人之中,长宗我部先生也知道那件事,新月小姐似乎和我一样不知情,老山警官也是如此,至少看起来像是不知道。”

“装模作样。”“悲叹之面”插嘴道,“什么事儿啊?什么秘密?”

“哎呀呀,教授,那可不是什么能担当得起‘秘密’这个名号的事情呀。鬼丸先生也好,长宗我部先生也好,他们可没有存心对我隐瞒这个事实。恐怕遇害的馆主也是如此吧。是我自以为是地误会了而已……就是说,那是关于这幢奇面馆的‘先代’馆主的问题。但是,我也有这样误会的理由,是事先日向京助告诉我的奇面馆相关消息让我先行做出了判断。”

“先代馆主?”

“悲叹之面”有些不解。

“就是这幢宅邸之前的主人吗?”

“没错。”

“之前的主人不就是那个谁嘛。兴建了这个宅邸的那位异想天开的假面控,影山透一呀。”

“是嘛。如果你说的不是假话,那么,看来教授也是这样误会的呀。”

“这也不是什么误会吧,难道不是他吗?”

“因为教授住院,缺席了上一次聚会吧。”“惊骇之面”从旁插嘴。

鹿谷“哦”了一声,看向他问道:

“忍田先生知道吗?”

“在上次的集会中,馆主对我们提过这件事。不过也没有说过太多。”

“这样啊。这么说来其他两位也听说过这件事了?”

“听说过啊。所以,我也知道有关‘前一位馆主’的事情。”

“欢愉之面”回答道。

“我也是。我记得上一次聚会中馆主说过。”

“懊恼之面”回答道。

“是嘛。但是,馆主并没有说得非常详细吧。”鹿谷确认道。

“懊恼之面”缓缓点头。“惊骇”与“欢愉”二位也各自颔首。

鹿谷说道:“九年前,在影山透一亡故后,这幢宅邸首先由下一任馆主,即第二代馆主接手。在距今三年前,这里再度更换为现在的馆主。所以,遇害身亡的影山逸史是‘第三代’馆主。在九年前直至三年前的这六年之间,这幢宅邸还有第二代馆主,即‘先代’馆主存在。

“然而,我对此并不知情。曾经一直误认为在透一死后,这幢宅邸直接被现任馆主接手。所以,逸史所说的‘先代’对于现任馆主及鬼丸先生他们而言,并非是透一,而是他的前一任馆主,即‘第二代馆主’。我虽然有不太协调或是不太一致的感觉,但后来不由得就这么误会了。若说有趣,这的确也有趣,但若说讽刺,也的确够讽刺的——”

而后,鹿谷向来客们提问道:

“上一次聚会之际,馆主都说了‘第二代’馆主的什么事儿呢?”

“不是都说了吗,他没有说太多……”“惊骇之面”回答道,“他只说过他并非从初代馆主影山透一死后立刻接手了这里。其间还有另一个人,即第二位持有者存在。”

“那他有没有说过‘第二位持有者’是怎样的人呢?”

“没有,他几乎没有……只说过三年前,他从那位第二任所有者手上买下了这幢宅邸而已。”

“是嘛。那位第二任所有者——第二代馆主如今人在何处,做些什么呢?”

“这倒从未听他提起啊。”

“惊骇之面”说罢,窥视着“欢愉之面”与“懊恼之面”。

“是没提过。”“欢愉之面”附和道。

“懊恼之面”也默默点了点头。

“鬼丸先生和长宗我部先生也没听说过第二位馆主的具体情况吗?”鹿谷摩挲着“哄笑之面”的下颚说道,“想来这是他不让馆主透露自己的秘密啊。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嘛。”

“你指的是谁不让人透露自己的秘密呢?”

“当然是那位第二代馆主,即先代馆主呀。”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这才是重点。”

鹿谷的声音变得尖厉起来。

“那位第二代馆主混入受邀客中,参加了这次聚会。如果这么想的话,又会如何呢?”

现场的气氛立刻为之一变。

“以前,他曾经拜托馆主,不要对任何人透露自己就是这幢宅邸的前一任持有者。想象那也许是某种……对,类似某种心理上的强烈抵触感。馆主答应了他的请求,对此绝口不提。结果,他才得以在今时今日将他的‘面目’匿于最后的假面之中。”

“你是说,凶手就是那位第二代馆主吗?”“愤怒之面”问道。

鹿谷没有片刻踌躇,回答道:

“没错。从秘藏‘未来之面’的暗格到‘奇面之间’的密道,这些都是连遇害的馆主也不知道的奇面馆的秘密。什么人会知道这些秘密呢——既然建造这幢宅邸的影山透一早早身亡,那么首先应该考虑的人选就是在现任馆主接手此处之前的六年间,身为此幢宅邸所有者的第二代馆主。如果那位第二代馆主的确身在此处的话,那么,可以认定他就是凶手。

“诸位,怎么样?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吧?”

13

“这些人里真的有第二代馆主的话,那么会是谁呢?”

鹿谷以与“哄笑之面”的表情全然不相称的严厉口吻提问道。就连不算在“这些人”之列的瞳子也不由得端正了坐姿。明明不觉得热,可下意识紧紧抓住围裙布料的双手竟然渗出了汗。

“从现在掌握的消息推测,至少老山警官不像是先代馆主。”

鹿谷看向“愤怒之面”。

“很难想象他既作为兵库县警长期活跃在一线,又在千里之外身兼此处宅邸的所有者。应该无法身兼二职才对。”

“这不是废话嘛。”

“愤怒之面”叹息着回应一句,故作夸张地耸耸肩。

“其他人又如何呢?”

说着,鹿谷逐一看着“惊骇”“欢愉”“悲叹”以及“懊恼”这四枚假面。

“忍田先生开在横滨的魔术吧也经营了三年。两年前,米迦勒先生离开东京的事务所自主创业,移籍到札幌的自营事务所。创马社长一年前在三鹰开创了如今的公司。算哲教授虽然住在仙台,但是却一味进行纯粹的研究,不归属于任何机构——考虑到种种可能性,无论这四人之中的哪一位是第二代馆主,也都没什么不行的。我觉得任何一人都有可能——”

无人在此认真地申诉说“我没有那种可能”。鹿谷的指尖抵住假面下颚,再次按序将那四枚假面看了一遍。

“那么,怎么样呀?快点儿死了心,自报姓名吧?”

依旧无人响应鹿谷的号召。

十分沉闷、拘谨的沉默持续了将近十几秒之后——

“没辙呀。”鹿谷缓缓摇摇头,立刻对黑衣秘书说道,“鬼丸先生,可以请你拿出那样东西吗?”

“我知道了。”

鬼丸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离开后,走向电话消失不见的电话台前。他打开电话台上的其中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大号茶色信封。

那是什么呀——瞳子屏息静气地注视着鬼丸的动作。

他说的“那样东西”……就在那枚信封内吗?

鹿谷从鬼丸手中接过信封后,马上窥视起信封里面的东西确认道:

“我们来看看它吧。”

说罢,他从信封内抽出一本书来。那是本A4大小的旧杂志。

哎呀,那是——瞳子瞪大了双眼。那本杂志是……

“这就是那本名为《MINERWA》的月刊。”

鹿谷将信封放在自己坐的椅子上,双手捧书给大家看。

“主楼收藏室之中的二层有个书架,这是今天傍晚在那儿找到的东西。一九八三年十月号。这里还贴有便条纸……”

鹿谷打开那一页。

“我说过吧。十年前,日向京助以撰稿人的身份来到这幢宅邸的假面收藏间进行采访。就是这篇报道。整篇报道的重点是对影山透一的访谈。透一将送来的这本杂志中,刊登着那篇报道的页面贴上便条纸后保存了起来。

“据说第二代馆主似乎十分拮据,因此才将透一搜集的假面一起变卖掉了。不过,他没有擅自处理掉那些藏书之类的东西。第三代馆主原封不动地接手了这里,毫不在意地留着那些书籍。看看这篇报道,有些地方用彩色铅笔画了线,有些地方还加了注。这样可以令我们多少了解透一的性格。”

鹿谷将《MINERWA》摊在桌上。

“不过,这里——”

说着,鹿谷从刚才那枚信封中又抽出一本书来。

“还有一本一九八三年十月号的《MINERWA》。这是我向日向京助借来带到这里的。自然了,如你们所见,同样设计的封面中刊登着同一篇采访报道。”

他到底想说什么呢?

瞳子不知道鹿谷想要说明什么,来回看着两本《MINERWA》。

“这本杂志更改纸张规格后,如今仍在发行。不过封面上印刷着的这个——”

鹿谷指着手上那本《MINERWA》的封面一隅,促使大家注意。

“这个猫头鹰标志从创刊至今都没有更换过。在现在看来,由双色印刷酝酿出的具有奇妙复古感的猫头鹰图案,设计得的确趣味十足呢。”

瞳子注视着鹿谷指着的猫头鹰。

那是只展开赤红羽翼的猫头鹰。白底上印着黑红双色,整体轮廓与形状多以黑色描绘,展开的羽翼中是无数红色线条。

与收藏室书架上那本杂志上的猫头鹰相同……不对。

相同?可是,总觉得这个……

“刚才给你们看的是这本。”

说着,鹿谷再次拿起放在桌上的第一本《MINERWA》,将两本杂志并排放在一起。

“同月号的杂志,封面设计也相同。但是,你们看,请比对这两只猫头鹰看看。怎么样?是不是有哪儿不对?”

瞳子仔细看看第一本杂志上的猫头鹰后,理解了鹿谷那番话的意思。因为她知道看过这个地方,记得这个。

展开双翼的青眸猫头鹰——

“这本的猫头鹰眼睛成了青色的。看得出来吧?”

鹿谷宣告道。

“原本这就是黑红双色印刷的徽标,可猫头鹰的双眼之中偏偏涂成了青色。那颜色溢出了双眼轮廓,连猫头鹰的脸上都多少染上了一些。仔细看就能发现,那似乎是用彩色铅笔涂上去的。大概这是透一的消遣或是涂鸦吧。

“也就是说,猫头鹰徽标被涂成青色眼睛的《MINERWA》在世界上仅此一册。只有这一本。仅有存于这幢宅邸的书架上的这一本而已。”

没错——瞳子点点头。

的确如此。

“然而——”鹿谷接着说道,“今天,我对大家坦白自己的身份,提到写有日向京助访谈的《MINERwA》时,诸位还记得那时的情形吗?那时,关于《MINERWA》,曾经有人这么说过吧。他说‘啊,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变成青色猫头鹰的杂志啊’……”

包括瞳子在内的几个人发出了“啊”的一声。

“《MINERWA》的猫头鹰原本像这样,是怎么看也不会‘变成青色’的。如此描述它的那个人肯定见过《MINERWA》的封面上那个‘变成青色的猫头鹰’的徽标。正因为他见过双眼与其周围涂成青色的这个猫头鹰徽标,才会将记忆中‘变成青色’的描述脱口而出。难以考虑仅仅受邀来参加这场聚会的客人,偶然间翻出了放在书架上的这本《MINERWA》,从而发现了青色的猫头鹰。正因为是从透一手上接管了宅邸的第二代馆主,才有可能这么做吧。”

鹿谷将两本《MINERWA》摞在桌子上,伸出右手指向斜前方说道:

“喂,没错吧。”他径直指着来客之中的一人说道,“你就是第二代馆主。”

鹿谷指着的正是“欢愉之面”。

14

“我还以为你肯因为刚才隐形眼镜的那件事招认呢,真够固执的呀。”放下指向对方的食指后,鹿谷说道,“你也知道此处十年一遇的暴雪吧。接管宅邸只有三年的馆主说过,还是第一次下这么大的雪呢。不过你却知道。长宗我部先生经历过的那场十年前的暴雪也好,那时有几名当地人因此身亡的事也好,你都十分清楚。所以你才在错手杀死馆主,认识到自己走投无路时,断定立刻从这里逃走的选择极其危险吧。”

——真是服了这天儿了。怎么偏偏今天是这种鬼天气啊。

瞳子的脑海里突然回响起这句话。那是昨晚迎接抵达此处的一号客人时,他说过的几句话。她觉得如今总算理解了这些话所包含的那位客人的心理,以及事情的真相了。

——话说回来,这场雪还真是令人担心啊。

——要是再这样下个没完的话,也许我们会被困在这里。

——可是,正是因为这反复无常的天气,差不多十年一次就会发生为雪所困的事儿呢。

“偷走的‘未来之面’及其钥匙都藏在你开来的车子里。我们戴着的假面的钥匙藏在另外的什么地方了吧。你说过那还是辆带胎链的四驱车,没错吧。你打算等雪势稍停,趁我们不备的时候果断出车,是吗?”

“不是的。”

好似驱赶集于己身的众人视线般,“欢愉之面”用力摇摇头。

“不是那样的。我什么也没做,怎么会……”

“那么,你为什么会声称《MINERWA》的徽标是‘变成青色的猫头鹰’呢?过去你曾经在此见过透一书架上的这本月刊吗?”

鹿谷逼问道。但是,“欢愉之面”依旧提高声音一味否认。

“没有。不是那样的。我只是无意中那么说了而已,也许在书店或是什么地方看到那个杂志的时候,因为光线或是别的什么原因看起来像是青的吧。我从来没见过写了那种报道的旧杂志。”

“哎呀呀,还要死撑到底吗?”

鹿谷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略略摊开双手说道。而后,他放下左手,伸进睡袍的口袋中。

“够了。我知道你绝不是那种冷酷无情、穷凶极恶的凶手。即便事情演变至此,你也没成为那种人,反而是个胆小怯懦的人,对吧。虽然至此为止你仍然坚持否认这点令我感到意外,但我劝你还是赶紧放弃这无谓的抵抗吧。这世上还有死心一说。”

“我说了不是我嘛。我没有做那种……我什么也没做。我……”

“哦?那这个要怎么解释呢?”

说罢,鹿谷从睡袍口袋中伸出左手。摊开掌心,那里有一把小小的钥匙。

“这是什么?这把钥匙怎么了?”

“欢愉之面”看似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瞳子也同样困惑。

那把钥匙怎么了?

“你是目前最清楚这幢奇面馆秘密的人,不过你似乎并不知晓所有的秘密。你没有听透一提过这把钥匙吗?”

“钥匙……这是什么钥匙?”

“这是我偷偷拿来的‘祈愿之面’的钥匙。”

“‘祈愿之面’的钥匙?”

“是的。”

“它到底……”

鹿谷用右手捏着钥匙,将它拿到自己所戴的“哄笑之面”的头后部。而后不久,响起一声微弱的金属音。那是连瞳子也记得曾经听过的,为假面解锁的声音。

“‘祈愿之面’似乎原本也被称作‘主人之面’。‘主人之面’的钥匙故而也被称为‘主人之钥’……我和鬼丸先生两个人四处调查时想起,也许‘主人之钥’是对所有假面都有效的万能钥匙。”

“哄笑之面”的后半部分作两半打开了。鹿谷用双手扶着假面的头部两侧,稍稍探着身,摘下了假面。

如此一来,鹿谷那胡子拉碴的小麦色脸庞露了出来。看向对方的稍微凹陷的双眸之中,透出了怜悯的目光。他将摘掉的假面放在桌子上,右手从假面匙孔中拔下“祈愿之面”,即“主人之面”的钥匙后,马上用另一只手缓缓摩挲起脸颊来。

“来吧,用这个打开你的那枚假面吧。脸上的伤不是很痛吗?服用退烧药也是为了抑制那里的痛楚吧。市面上出售的退烧药差不多都有止痛效果,可是不好好消毒、一不小心化了脓的话可是很麻烦的哟。”

“这……”

伴随着无力的呻吟声,“欢愉之面”颓丧地低下了头。见此反应,鹿谷静静地眯起双眼。

“创马社长,你承认自己就是这件案子的凶手了吧……啊呀,至此仍以此名称呼你反而有些含混了吧。嗯,可不是嘛。谁也不想在这种含混的情况下和案子扯上关系呀——”

鹿谷向慢慢起身的“欢愉之面”走去。

“再向你确认一遍。你就是这幢奇面馆的第二代馆主——即九年前亡故的影山透一的儿子、影山逸史先生吧。”

15

凶手即一号受邀客——“欢愉之面”影山逸史(改名后俗称影山创马)再度无力地呻吟了一声后,徐徐地从沙发上跪坐在地。

坐在凶手左边的二号受邀客——“惊骇之面”影山逸史(艺名忍田天空)“啊”地发出一声惊骇之声。

“第二代馆主真的是初代馆主的儿子吗?即便如此,那竟然就是你……”

坐在凶手右边的三号受邀客——“悲叹之面”影山逸史(自称降矢木算哲的转世)“唉”地发出一声感慨。

“鹿谷老师,真是了不起。我来帮你打响名侦探的招牌吧。”

并没有与那三人坐在一起,而是坐在其他沙发上的四号受邀客——“懊恼之面”影山逸史(教名米迦勒)默默用双手扶着假面额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隔着桌子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六号客人——“愤怒之面”影山逸史(俗称老山警官)立刻起身,赶到凶手身旁,想要抓获凶手。五号受邀客——“哄笑之面”鹿谷门实制止了他。

“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问他。”

鹿谷俯视着气力尽失、跌坐在地的凶手。

“有的是时间。我不会强迫你的,如果可以的话,你愿意聊聊吗?”

16

“在思索第二代主人或是第三代主人这些字眼之前,也有很多让人怀疑馆主——身为邀请人的影山逸史是否就是影山透一的儿子。然而,我却暂时以事先日向京助告诉我的内容做了预先判断,难以注意到事情的真相。这不得不让我感到有些羞愧——”

鹿谷将自己一直坐着的椅子让给了凶手后,坐在鬼丸使用过的脚凳上。为了以防万一,“愤怒之面”与鬼丸立于凶手两侧看着他。但鹿谷对此并不十分担心。因为到此为止,凶手已经放弃了反抗或出逃的念头了吧。

“十年前,日向造访这幢宅邸,对当时的馆主影山透一进行采访。据说,那时他曾经也遇到了透一的儿子影山逸史。就因为日向记得这件事,所以当他收到这次聚会的请柬,看到邀请人的名字及召开聚会的场所时,一心认为那就是十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影山逸史。”

——碰巧我对那位被称为‘会长’的邀请人多少有些了解。

鹿谷再度回想起日向的那句话来。

——他是大资本家的继承人,坐拥他父亲的公司与财产,年纪轻轻就出任了会长一职。他肯定过着悠然自得的日子吧。

那时,日向完全基于“现在的奇面馆馆主影山逸史即影山透一的儿子影山逸史”这个想象说出了那些话。

“唉,原本是这场聚会的特殊性引发了日向的误解。受邀的条件即为同年出生的同名同姓之人嘛。”

鹿谷边说边频频揉捏着摆脱了“哄笑之面”的双颊。

“这也应该早点儿注意到呀。”

他嘟囔着,略略遗憾地撇撇嘴。

“证据有很多。比如馆主几乎不认识那位设计宅邸的建筑师中村青司……”

——您听说过一位名叫中村青司的建筑师吗?

昨日,鹿谷这样向馆主提问。

——是设计这幢宅邸的建筑师。您曾建见过他吗?

——不,我没见过他。

——没见过他吗?可是这里……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吧。我似乎听先代馆主提起过。

就是说,他在此提到的“先代”并非指影山透一,而是其子逸史。别说是中村青司了,原本他连见都没见过影山透一吧。

“关于那枚‘未来之面’也令我有同样的不协调感。即便是透一极其珍惜的非常特别的假面,他也并不十分清楚……”

昨夜,在“对面之间”中,鹿谷问到“未来之面”时,主人如此作答。

——很遗憾,连我也不是很清楚。

按理说不会这样吧?鹿谷起了疑心。

——除此之外,我只知道那枚面具已经不在这幢宅邸之中了。

然而,他却称赞那枚“未来之面”的钥匙“绚丽夺目、如此奢华”,而且随身携带。这也令人感到奇怪。

——至于‘未来之面’本身,不知道它是丢了还是转让给了他人……我自先代馆主手中继承这幢宅邸之时,那枚面具已经不在这里了,只剩下‘未来之面’所属的这枚钥匙而已。

鹿谷曾试问过这样的问题。

——影山透一说过格外看重那枚‘未来之面’。既然如此,又怎么会仅仅留下钥匙,却连假面本身都不知所踪了呢?

馆主如此作答。

——我并没有向先代馆主过多地追问些什么。

就是说关于那枚“未来之面”,连对自己的儿子逸史,影山透一也一直采取了秘密主义的态度啊——鹿谷只好如此认可……

“……那果真有问题啊。因为针对馆主采取秘密主义态度的‘先代’竟然不是透一,而是身为‘第二代馆主’的你。”

鹿谷目不转睛地看着垂头丧气的“欢愉之面”。

“另外还有,比如说,馆主长期为‘表情恐惧症’苦恼的同时,也忍耐着这种病。五年前,馆主太太去世后,馆主似乎感到了忍耐的极限。最后,他为了克服这种烦恼,想出了某种对策,并决定付诸行动。他说过那种对策就是用假面隐去自己以及身边人的脸。

“如果他是影山透一的儿子,那应该从小接触到无数假面才对。可为什么直到那时才想起‘用假面挡住众人的脸的方法’呢——这明显很蹊跷。换句话说,就是角色不自然地产生了变动。

“听到日向京助那番话之时,他的反应冷淡也是一个理由。昨晚在‘对面之间’,那个时候我当然完全进入日向这个角色之中,还聊起了十年前采访的那件事……”

——十年前到访此处时,我记得似乎和您有过一面之缘。

——是吗?

——经透一介绍,略作寒暄而已。但是,那时我并非以作家日向京助的身份,而是以撰稿人池岛的名义。也许您已经不记得了吧。

——哦?有过这种事吗?

看起来像是对此毫无兴趣的样子。馆主那句“这种事”好似全然不记得一般。鹿谷对此也全然接受了……

“因为那对于馆主来说,是完全无关的别人的事,做不出其他反应来。毕竟十年前与日向京助相遇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你。

“而且——

“这是傍晚我听鬼丸先生说起时,觉得可疑的事……就是故去的馆主父亲的死因。馆主的父亲死于距今九年前,与影山透一同一年故去。但是其死因是癌症,和病魔进行了半年以上的抗争后撒手人寰了。这和我听日向京助说过的影山透一的死因不一样。他应该是死于心脏或是脑部的急性病。

“此时,我觉得的确不同寻常。为什么会如此不一致呢?我产生了这样的担心。同时,尽管如此,我仍然没有顺利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后,我向鬼丸先生求证过。馆主的父亲——身为镰仓古老世家的富豪,影山家的先代当家主人的名字。

“他的名字并非‘透一’。这件事自然没有对鬼丸先生或是长宗我部先生刻意隐瞒,只是我从未特意问起而已——影山智成。这是馆主父亲的名字。”

也许在众位来客之中也有人听说过这个名字。就算有人知道也不足为奇。

“……因此,那么,可以也让我听你说说看吗?”

鹿谷注视着依旧垂头丧气的凶手,提出了要求。

“首先是身为影山透一的儿子的你——影山逸史,什么时候、基于怎样的机遇与影山智成的儿子影山逸史相遇的呢?从这儿开始说起吧。虽然可以大致想象得到,但还是应该听你亲口说说。”

17

那是,影山逸史回忆道——

对了,那是距今四年前。一九八九年,似乎是在梅雨季节。

当时,逸史住在吉祥寺的公寓之中。某日,他突然打来电话,说无论如何也想和逸史见上一面。

那之前的一年——五年前,妻子撒手人寰。她是比逸史小四岁的美艳坚强的女子。年少相逢、喜结连理以来,逸史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深爱着她。他曾坚信就算沧海桑田,二人也绝不分开。可偏偏……

九年前,父亲影山透一亡故。他是在晚年将庞大的假面藏品全部放在山里的宅邸之中,隐居其内的“怪人”父亲。逸史作为独生子,虽继承了全部遗产,但那个时候他早已负债累累。也许,那是自己少年时一直为父亲宠溺所害,从未经历手头拮据的生活。逸史长大后,非常欠缺独自在现实社会中打拼的能力,可谓“不懂世故的放荡子”。

过分奢华冶游无度,以致挥霍一空。再加上接受各处提出“轻松赚大钱”的提议,重复着胡乱投资并失败的过程。如此一来,欠款剧增到就连对屡屡在经济上伸出援手的父亲也无法言明的地步。他很快陷入困境。就在此时,父亲去世了。

他所继承的影山透一的遗产绝非小数,但相当一部分都不得不用来归还欠款。即便如此,此时的影山逸史在心中暗暗起誓,要凭借所剩的大量财产创建新的人生。妻子也说过,会一直相信他的誓言。

然而——

在此之后,要说背也真够背的,要说这是自己的责任也的确要归在自己头上。他在经济上、社会上相继落败。从亡父手中继承的事业,逸史无论采取什么手段都会事与愿违,处处碰壁,继而接连破产。逸史身负巨额债务,为了逃避现实而沉溺于杯盏之中……

妻子对逸史不理不睬,五年前下定决心离婚并付诸行动。并非仅她一人如此。就连和她生下的孩子们,最后也被带到身为父亲的逸史绝对无法企及的遥远之处——到底在过去的什么时候才能想象得到,会有这么糟糕的未来等着自己呢?逸史沉浸于悲叹之中,诅咒自己的不幸与愚不可及。

于是,逸史妻离子散,拖着茫然自失的身子浑浑噩噩独自打发时间。一日,他打来了电话。

他自称是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影山逸史”,来电时似乎已经掌握了关于逸史的身份及经历的一定信息。也许他雇人调查了自己,但是,一旦见了面,逸史马上发现他对自己绝无恶意。

逸史受邀至市中心某宾馆的豪华套间,与其初次相见。那时,他戴着一副相当大的深色太阳镜。尽管如此,他仍然一直躲避逸史的目光。令逸史吃惊的是,对方贸然提出的问题——

“你是‘另一个我’吗?”

逸史实在无法立刻作答。

逸史与他同名同姓。不止如此,他还告诉逸史连生日都同样是一九四九年九月三日。进一步详述之后,逸史得知他与自己在同一时期失去了父亲,还在同一时期失去了长年一起生活的小他两岁的妻子(虽然并非离婚而是死别),而后一双子女在事故中丧生。此时,就连逸史的心境也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逸史自然也听那个人提过他的影山家代代相传的“另一个自己”的传说。同时,也听他详谈以他的“表情恐惧症”为发端的人生观及人际观,知晓以此孕育而生的、与“表层”及“本质”相关的奇妙反常与混乱……

“对于馆主而言,自然不是靠长相身材的相似性找到‘另一个自己’。”鹿谷说道,“因为他曾经不惜断言‘表层才是本质所在之处’,声称‘毫不动摇的意图最终存在于浅显的表面记号之中’。此处的‘表面记号’即为‘名字’。既不是‘脸’,更不是‘心’。称为‘名字’的记号——那里才能找到最大的价值。结果,他似乎一直坚信作为他的‘另一个自己’一定以此种形式——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形式现身。”

是的。这才是重点。

带来幸福的“另一个自己”绝没有明确的现身方式,而是视情况以诸多形式现身——他在这个影山家的传说上附着了非他莫有的解释。而且,他开始认为不能一味等待“另一个自己”现身,必须要主动寻找才行。

他先搜集了整个东京都一带的电话簿,寻找除自己之外的“影山逸史”。此时,唯一找到的就是逸史。调查之后,还弄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逸史是名与他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男性。因此,那一日他下定决心与逸史取得了联系。

于是,影山逸史与另外一名影山逸史相识。此时,逸史的生活的确是一步步走向经济窘境。其中,逸史手里好歹还留有这幢宅邸——奇面馆。为钱所困后,宅邸之中的假面藏品大部分遭到变卖,但是父亲受到“未来之面”的启发而特制的七对假面难以处理,全部留了下来。逸史满含某种期待,对他说起了那些假面,而他也表现了超出逸史期待的兴趣。

逸史带他来到宅邸,让他看了那七对假面。他相当兴奋,那一天亲自戴上了其中一枚假面并上了锁。逸史也戴着其他的假面度过了那一日。回想起来,那时他选择的假面就是“祈愿之面”,而逸史所戴的假面正是“欢愉之面”——他清楚地记得这件事。

很快他自然而然地提议买下这幢宅邸中残存的假面。多年来,为病态的“表情恐惧症”所困扰的他,与名为奇面馆的此幢宅邸相遇,至此才认识到、真切地感受到作为“遮蔽表情道具”的假面的功用。他仿佛还有某种命中注定般的感觉。而且,对于逸史来说,这自然是个值得庆幸的提议。他考虑到逸史手头并不宽裕,为建在偏僻之地的古老宅邸提出了非常划算的价格。

“我觉得探寻一番的话,国内肯定还有除你之外、其他名为‘影山逸史’的同龄人。”他这样对逸史说道,“我尚且无法确定你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另一个自己’。我有必要认识更多的‘影山逸史’,和他们谈一谈才能下判断。作为谈论的舞台,再没有比这幢奇面馆更为相称的了。我说,你认为如何?在此招待几名‘影山逸史’,让他们都戴上这种假面,掩盖起多余的‘脸’及‘心’。然后,我与他们逐一相对,寻找自己的幸福之路。”

他那充满奇妙强迫观念的梦想就此膨胀起来。

当举办这场“同名同姓的聚会”之时,我希望务必请你成为其中一名客人——他对逸史如此说过。但逸史也叮嘱过他,尽管很开心他愿意招待自己,却不希望公然宣称自己就是这幢宅邸的前任持有者。

失去了从亡父那里继承的全部财产,没落无能的第二任馆主——自己无法忍受被人这样看待的屈辱情形。他表示非常理解逸史的立场及心情,约定好绝不轻易泄露这些事情。

于是,三年前左右,第二代馆主影山逸史放弃了奇面馆的所有权。成为第三代馆主的他为了配合设想中受邀客所用的假面枚数,对配楼的客房实施了改建工程。对于逸史而言,有件事情令其不得不恳求这场工程赶紧平安无事完成——那就是“奇面馆的秘密”。

为什么逸史没有将那件事——暗格及密道的机关——告诉成为新一代馆主的他呢?

也许早晚有可能寻找到某种机会吧。但是,逸史希望尽可能让秘密继续成为秘密。所以,逸史虽从父亲那里得知关于设计此处宅邸的中村青司的种种信息,却没有对他说过一个字——关于那枚“未来之面”也是如此。

逸史虽然对他提及“未来之面”的存在及其来历,却隐瞒了详情,并且也没有告诉他,实际上那枚假面依旧秘藏于沙龙室的暗格内的事实,甚至不惜撒谎说“它已经不在这幢宅邸之中,自己也不知道它在哪儿”。逸史之所以希望秘密继续成为秘密,也许要归咎于经济拮据吧。

如果将馆的秘密告诉他,自然会拆穿这番谎言。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能告诉他这幢宅邸之中有这样的机关设计——逸史这样思索过。

“未来之面”。

最终,因为自己对那枚假面撕心裂肺的执念……

“未来之面”。

那说不吉利也不吉利,却一直以奇异魅力诱惑人心……

一旦将此物放手,今后再也无法见到它,与它再无任何瓜葛。索性让它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即可。逸史也如此认真考虑过。但却担心一到关键时刻无论如何也无法舍弃它,担心自己既不想拱手让人也无法毅然舍弃。所以——

也许逸史曾经考虑过,希望借此机会将那枚假面作为馆的一部分秘密封印起来。

不过,因为那枚打开假面的钥匙仅仅是饰品,看似贵重实则价值不高,逸史决定将其让给他,并告诉他“只剩下了这枚钥匙”。他肯以非常划算的价格买下宅邸,故而逸史想至少对其表示这一点点诚意也好。出于这样的想法,逸史做出了这样的决断……

事到如今,后悔也无济于事。半途而废的诚意最后白白浪费了。如果那时,逸史没有转让那枚钥匙,一直将其带在身旁的话,也许三年后就不会发生这件案子了。

“未来之面”。

父亲影山透一确实相信那枚假面所拥有的“魔力”。父亲越是这样想,越是将其作为特别之物对待。建造此幢宅邸之时,尽管那位名为中村青司的奇特建筑师也提议过,特意建造这种精致的机关暗格……

逸史曾经认为,也许父亲在欧洲某国得到此面具后,的确立刻尝试过一番。或许就是遵从它启示的“未来”制作出那七对假面,或在这里建造了这幢宅邸。也许有效利用那枚假面启示的“未来”,例如经营方针等,父亲亲手开创的事业才能得以极其顺利地不断拓展。

所以——

透一死后,逸史无论如何也无法抗拒这种诱惑。这种自己也要试试看,想去尝试那枚假面的诱惑。

逸史自知这也许与自己对父亲怀有的复杂情感有关。

逸史并不怨怼于父亲。毫无怨恨的道理。但是——

逸史无法否认自从九年前父亲死后,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份撕心裂肺的感情越来越强烈。

即便将父亲归类于“奇人”“怪人”,他仍在经济及社会上取得了十二分的成功,不断为儿子创造出富裕的生活环境。

逸史的确对这样一位父亲怀有敬畏及感激的心情,至今依旧如此。

然而,或许因此心中也不得不产生与此相反的重重情感。譬如畏惧,譬如艳羡,回顾自己的往昔以及现在的光景并为之所困的自卑感……

仅此而已他便越发无法抗拒“未来之面”的诱惑。

逸史成为奇面馆新任馆主后,其父生前曾屡次到访此处。也曾与妻子儿女一同前往奇面馆。但说起来,还是逸史独自突然造访的次数较多。其中,逸史几乎都想亲自试试“未来之面”。

父亲曾告知自己假面的藏身之处,转动七处铁棒便可打开暗格的门,打开假面的锁后将其取出。这种顺序令人感到某种仪式性,有一种令持有者的心中充满独特紧张感与高涨情绪的效果。

“未来之面”可为连续戴上该假面三天三夜之人开启真实的未来——逸史听说过这种传闻。但是,当自己实际戴上那枚假面时,却又不得不判断这种行为毫不实际。

不用说三天三夜,最多一晚已是极限。父亲一定也没有严守这个规则吧。

逸史这样想着,自己也逐渐接纳了这个观念后,戴上了“未来之面”。戴着它在“奇面之间”度过一晚,将此时入睡后所做的梦作为“未来”进行解释。逸史坚信以这种方法应该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引发“魔力”。

然而——

参照如此得到的“未来”启示所做的若干决断悉数事与愿违,令逸史不断陷入失败、低迷与没落之中。为此,不知不觉中,逸史对那枚假面抱有了强烈的撕心裂肺感。

希望与失望。期待与幻灭。肯定与否定。好奇与厌恶。执着与回避。

那说不吉利也不吉利的“未来之面”,连同奇面馆的秘密一起封印。此后,逸史甚至这样认为,实际上那也是主要理由。

逸史觉得已经受够了,接受了那种假面的“魔力”自己却连连遭到失败。但事实上,自己心里还残存着对那枚假面的贪恋与执念。所以,逸史才对身为新任馆主的他撒了谎。

撒谎说“未来之面”早已不在这幢宅邸之中。

奇面馆转让给第三代馆主之后三年左右——

其间,逸史以变卖宅邸所筹资金建立了新公司,没有依靠“未来之面”,倾注所有心血进行经营。尽管如此,业绩依旧不见任何起色。逸史依旧毫无经营能力,从而招致不幸,种种计划均遭到挫折,恰逢泡沫经济破灭,导致雪上加霜……结果就陷入了比以往更加无法逃脱的紧迫境地。

在前年七月第一次召开的“同名同姓聚会”上,逸史作为受邀客的其中一员受到招待。那时,察觉出逸史窘境的他非常担心。然而,逸史觉得此时不能再接受他的援助。今后还能再想出什么办法来、总会有办法——在去年九月第二次聚会之际,经营情况继续恶化,但逸史仍旧无法做出哭着央求他的举动。

这样下去不行——逸史时常考虑。这样下去可不行,不想点什么办法的话……

然而,此后又过了半年——

逸史被逼至绝境,早已无计可施。一年前创立的“S企划”实际上已经面临破产,逸史只好接连染指高利贷。最后,“未来”跌至更加黑暗沉重的境地……

还是结束了这样的人生、早早吊死算了。不然的话,就抛弃一切逃到国外去——目前面临的残酷事实就只剩下这种选择了。

结果,逸史做出决断——那就是这次实施的“计划”。

早已没有任何留恋。逸史暗下决心,无论是对于早已不在身边的妻子儿女,还是对于现如今的生活,甚至对于出生成长的这个国家,都不再有任何事值得留恋。

所以,是的……

作为失望、幻灭、否定、厌恶、回避的对象,虽然曾经暂且希望封印“未来之面”,但还是暗中将其解封、再一次将其据为己有吧。然后,这一次可要正确使用它。

“未来之面”可为连续戴上它三天三夜之人开启真实的未来——一定是自己轻视了那个传说,没有恪守规则导致了失败。所以,这一次一定要克服预料得到的困难,实践其正确的使用方法,将真实的未来……

逸史下定决心、制订计划,做好必要的准备后参加了这次的“同名同姓聚会”。

正如鹿谷所说,逸史预先计划的是趁人不备偷出“未来之面”,第二日再佯装不知情地离开宅邸,之后迅速逃到国外去。早已处理好身边种种事情,确保了能够暗中逃往国外的方法。开来的车也是租的。通过天气预报得知山中有降雪的可能,以防万一借来了胎链。即便如此——

不合时宜的暴雪令其十分为难。那是在父亲生前、逸史自己来到这幢宅邸时,经历过同样称得上是“十年一遇的诡异气象”。

但是,就算接连下了两三天雪,困在此处的话,从一开始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发生了“盗窃事件”。正因为是这样的计划,应该也不会有大碍——怎么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呢。

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照这样下去可不行。

逸史屡次三番如此劝说自己。

这样下去可不行。现在才是我不得不亲自寻求的道路。为此,果真只能在今夜实施这个计划了。

于是——

四月四日,凌晨一点半。

估算令众人喝下的安眠药起效之时,逸史按照原定计划开始行动。然而……

18

“令你如此执着的‘未来之面’到底是怎样的假面呢?什么颜色?什么形状?刻画了什么表情?戴上它有什么感觉?会产生什么特别的心情吗?”

即便鹿谷如此发问,影山逸史依然一味沉默着缓缓摇头。虽然周围众人无法推断,但如今仍旧隐匿于“欢愉之面”后的他的脸上,此时却是由畏惧、悲叹、苦笑、忧愁等瞬间交替、好似痉挛般疯了似的表情。

“我说,影山先生。”鹿谷继续说道,“你曾说过你自己没有正确使用‘未来之面’。如果使用方法得当的话,最后又能看到什么‘未来’呢?已故的透一有没有提过此事呢?”

逸史仍然默默摇头。鹿谷也闭口不语。现场真的好似冻结般鸦雀无声。然而,不久——

“那是——”逸史以含混的声音痛苦地回答道,“那是不祥的假面,是不祥且令人毛骨悚然的……正如它的别名‘暗黑之面’那样,一旦戴上它,世界便被封入黑暗之中。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无尽黑暗。”

“无尽黑暗……吗。”

鹿谷拧着眉头,低声自语。

“‘未来之面’是‘暗黑之面’……有意思。”

“据说这份黑暗一味与自身内心融为一体,最后才能看到‘未来’。”

与其说后半句话是逸史自己的经验之谈,不如说那是听父亲说过的有关那枚假面的消息之一——

“我偶尔会做一个梦。”逸史坦白道,“某个令我即使绞尽脑汁去思索其中奥妙也不得而知的恐怖梦境。”

他不清楚,也想不起究竟从何时开始做这个梦的。他觉得那既像是昔日旧梦,又好似近些年才开始梦到一般。

“黑暗之中,一心以为日暮途穷的噩梦。从那一团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有个人突然向我袭来。我不知道对方是谁,只看到灰白身影。扭打之时,终于有一瞬间令我看到了那个影子的脸。那是极其冷酷,与身为生物的人类相距甚远的一张脸……没错,那是‘恶魔’的脸。我害怕极了,一下子失去了理智,将对方按倒在地、用双手卡住了他的脖子——噩梦就此结束。前天晚上也是如此。来到这里的前一晚,我也做了这个梦……”

关于这个噩梦,逸史最近也略有察觉。

心底某处突然微微阵痛的记忆。即便想要探寻那份属于自己的往昔记忆,也无法得偿所愿。潜伏其中的这个难道是……

“我……”逸史越发痛苦地不断倾诉道,“这是……我……天啊,难道我……”

“怎么了?”

鹿谷注视着双手抱头的逸史。

“你觉得那个梦是什么?”

“我……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亲给我戴过那枚假面。”

“透一给你……戴上过那枚假面——‘未来之面’吗?”

“我……也许被他戴上过那枚假面,而且带了三天三夜。我虽然记不太清楚了,但越怀疑越觉得……没错,我觉得就是那样。”

透一得到那枚假面时是一九六〇年左右。当时,逸史年仅十一二岁,在此七八年后才建造奇面馆——

也许父亲以其子作为“试验品”,尝试过从国外带回那枚假面的“正确使用方法”。最近,逸史不由得这样认为。

——围绕着这个假面还有某种可怕的传说。连续戴上该假面三天三夜,终于抵达黑暗的尽头时,看到“未来”之人大多变得精神异常。

最近,逸史也常常想起这句父亲不知何时说过的话。他还记得自己听到这句话时说过“怎么可能”。但是……

“……所以说,我、我在那个时候看到了——也许不幸看到了,在黑暗的尽头看到了遥远的‘未来’。”

逸史以双手遮住“欢愉之面”的双目。

“我害怕极了,不知不觉将其封存于心底。也许那份记忆偶尔化身梦境浮现出来。那个梦……亲手绞杀了突然袭向自己的‘恶魔’的那个噩梦。在几十年后的现在,那个梦终于……”

现实为噩梦所吞噬,还是噩梦侵入现实呢——回想起深夜身处“奇面之间”时,缚住自己的那种强烈的奇妙蛊惑感,影山逸史心情黯然地再度缓缓摇了摇头。

19

正如鹿谷所指那样,从沙龙室的暗格内偷出的“未来之面”被凶手藏在了开来的车子后座下面。郑重取出包着毯子的假面后,鹿谷等人第一次亲眼得见——

数百年之前制作出的古老假面,一看到那极其诡异的形状,任谁都会感到震惊。

那是涂黑的全头铁制假面。

整体粗犷的外形设计,头后部装有看上去十分坚固的上锁装置……然而,令所有人感到震惊的是那枚假面的脸。全无任何表情的黑黢黢的脸上,通常本应在双目位置开出的孔洞竟然一个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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