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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II 祭典-ceremony- I章 序幕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Beatrice

——什么,他们在说什么啊……

为什么丁格和维萨特认识?丁格是甲斐冰太……为什么?怎么回事……

「哼。」

维萨特——景冷哼了一声,朝着坐在废车山上的甲斐伸出信。用墨水在和纸上写的信,居然是张『挑战书』。

「给我在地图上写好地名。这画个线和箭头谁看得懂。」

听到景的责备,甲斐反而十分开心。他竖起膝盖席地而坐,晃着手得意地解说道。

「库库库,太嫩了,你太嫩了,维萨特。这是为了不让你提早过来故意这么写的。毕竟你喜欢耍些小花招。让你搞一些无聊的陷阱就麻烦了。」

「多少吃到点教训了么。」

「你才是,别老沉迷于那些小陷阱,偶尔也像这样面对面一决胜负呗。」

「我们的战术不一样。正是那些小陷阱打断了你的连胜记录。」

「啧,我不承认!所以才这样大费周章来找你复仇了。重来!给我重来!这回我不让你了,我们重新做个了断!」

「我要说的就这些。」

景举起双手。

「我投降,你赢了。」

面对淡定宣告败北的景,甲斐失望地叹了口气。

「……喂。再稍微认真点嘛。我可是难得一见嗨起来了。」

「谁管你。首先,正面进攻的话我赢不了。我比谁都了解你那荒唐的强大。」

「就这反应?」

甲斐夸张地叹了口气。

「你啊。这可是DD的甲斐冰太在向你发起挑战啊?一般来说像这样被挑衅,不都会回一句,正有此意!来啊!什么的接受了吧。这不是恶魔使(Owner)之间的惯例吗?」

「我不知道有这种惯例。」

「……真是的,我要哭出来了。」

甲斐长叹一口气,不过和表面的态度相反,从旁观者角度来看都能看出他心情非常好。他是在快活地闹腾着。

另一方面,场内唯一慢了半拍的茜,终于再次开始转动头脑,拼命地想要理解现在周围发生的事态。然而,疑问之间产生连锁爆炸,无法顺利思考。

景再次将注意力转向这样的茜。

「为什么第三世代细胞(Third Cell)会在这里。」

「啊哈哈。没想到吧。其实我也是第三世代细胞(Third Cell)。代号名为『丁格』。而且还是那个凯伊姆的手下。」

「那家伙?」

景的眼神变得严峻起来。他似乎也知道凯伊姆的恶名。

「那个女人,不长记性派了一堆『家犬』过来。我逮到一只让他全部招架之后,自己悄悄换了进去,对我们的人也保密了。那家伙除了那边的戴尔塔之外,秉持基本不和自己的细胞成员见面的方针。多亏这样完全没露馅。」

甲斐露齿一笑,得意地炫耀着。

虽然他满不在乎地这么说了,但这已经大大超过了茜的常识范围。DD是葛根市内卡普塞尔使用者们无人不知的第二大势力。而这股势力的老大,而且是作为个人而言更加威名远扬的恶魔使(Owner)甲斐冰太,居然会独自冒充成细胞网络的细胞成员,这谁都想不到吧。

「那……你不是真正的『丁格』吗?!」

终于理解事态的茜,再次确认道。

「不好意思,戴尔塔。不过,是没注意到这件事的凯伊姆太蠢了,不是你的错。嘛,别在意。」

他唰地竖起手指,一副装腔作势的孩子气举动,这毫无疑问是她所熟知的丁格。甲斐揭露真实身份之后,也没有改变对自己的说话方式,不知为何茜松了口气。

「维萨特。如你所说,这回我可是吃到教训了。为了让你能拿出真本事,事先四处打点了一下。」

甲斐装出和蔼可亲的样子,精明又狡猾地微微一笑。

景的眼神变得锐利。茜突然注意到,景虽然在跟他拌嘴,但自从现身后身体没有一刻是放松的,一直保持着紧张。

他在警戒。那是当然,毕竟丁格是甲斐冰太的话,就意味着他现在正在与那个(、、)DD的甲斐冰太对峙。

「我可是彻底调查你了一番哦,物部先生。从住址姓名到喜欢的食物再到喜欢的类型。特别是最后一点,你懂吧。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唰,景向前迈出半步。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分毫未变。但是,从不合尺寸的袖口可以看到他死死握住了拳头。

「现在,女侦探和她的搭档在某个地方与某个女人会面。我的细胞领导,那个凯伊姆小姐似乎隐瞒了什么。也放任那家伙任性妄为了一段时间,差不多是时候该解决她了。于是就聚集了我们这边一些比较中用的家伙,在侦探邀请她的时候闯进去大闹一通。」

「……你个混蛋。」

「嘛嘛,冷静一点。我姑且有交代别对侦探那边出手。不过,也是。就算聚了点人,既然是和那个凯伊姆干架对吧?我那帮家伙也是拼了命的。他们估计会嗑药(卡普塞尔)嗑得飞起杀红了眼吧。也就是说现场会变成惨烈的战场。外行的两个人要是被卷进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测呢?身为青梅竹马的魔法使想要立马飞过去,也是合情合理。」

「…………」

「不过不凑巧,前方有一只恶犬挡路。你会怎么办?如果是我,我会全力收拾掉它,飞奔到女人的身边。」

忽然,甲斐压低了声音。眼中没了先前戏谑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残忍的战意。

甲斐取出卡普塞尔,在指尖一弹,丢入自己的口中。那是再熟练不过的迅速动作。

周身散发的开朗气氛瞬间扭转成了破坏冲动。

那股力量扭曲了空间。扭曲空间的深处,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悠然地穿过了联系着甲斐灵魂的《门》。

茜决定吞下自己事先准备的卡普塞尔。服用卡普塞尔后会让精神兴奋。虽然会扰乱判断力,但现在的状况下,看不见恶魔是致命的。

咬碎塑料容器,粘稠的内容物缠上舌尖。茜苦着脸咽下了卡普塞尔。

「——唔!」

扭曲心灵的震撼波动从脚底直冲脑髓。高浓度酒精侵蚀头脑的不快感。随之而来的是全身着火一般的灼热快感。身体中心出现了吸水海绵一般沉重的快感化身,它沉甸甸地压着茜的意识,拖向混沌的快乐漩涡。

——不行。振作一点。现在不能沉溺于快感!

茜微微撑开眼皮,发现自己晕倒在地上。

「唔……」

腰部紧贴地面平躺,抬头望向自己的后方。

狂犬之王伫立在瓦砾山顶上。身边有个傲视周围游着泳的强健身影。

——鲨鱼……?

那是体长足足超过十米的巨大的黑色鲨鱼。它以甲斐为中心,在空中绕着圈游泳。

嘲笑着重力的权威,悠然且有力地游动的优美肉体。

厚重而宽大的舒展胸鳍,像刀刃一般刺向天空的背鳍。把握巨体平衡的巨大尾鳍。张开的大嘴里并排着锋利的牙齿。吸收所有光源的黑色肌肤。流线型的胴体与其中隐约可见的肌肉块。

闪耀着红色光辉的双眼。它的眼睛和鱼类或是鲨鱼不一样,那是能让人联想到猫科动物的细长瞳孔。那双眼睛蕴含着明确的意志,冷峻地俯视着茜与景。

巨体的影子落在茜的头上。从下颚到躯干,从躯干再到尾巴,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从头上穿过。

大脑麻痹。

比自己更加强大的生物,毫无束缚,自由地在近距离活动着身体。现在茜体会到了小型动物面对捕食者时不得不听天由命的感受。

「你也很期待嘛。」

甲斐的双眼放出红光。共计四个十字形的眼光,在昏暗中妖异地摇曳着。

黑鲨一跃而起。

像箭矢一般射向空中,瞬间咬向地面。

蓝色风衣迅速闪躲到一边。

鲨鱼翻动着身体掠过景的头顶,咬掉了废车堆成的墙壁一角。

那里放着铁桶。钢铁外壳破裂,里头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黑色液体散发出刺鼻的气味。那是甲斐准备的汽油。

「你那边也可以开始了。我这边准备好咯,维萨特。」

甲斐粗鲁地踢开脚下的废铁,下到了废车山的半山腰。

景沉默着瞪了一眼甲斐,从怀中拿出打火机,点上火放到汽油里。

青白的火焰在地上熊熊燃烧。火焰马上化为赤红的漩涡,喷出滚滚黑烟照亮了废车处理场。

舞台准备就绪。

景取出卡普塞尔,缓缓含在口中,咬碎并咽下。

景的影子在火光照耀下摇曳着。影子像弯下腰的巨人舒展身体一般,一口气站了起来。

那明显与景的轮廓截然不同。

“影子”身穿类似西式甲胄一般的铠甲。在铠甲之上,有钢丝一般的细线捆住了手脚。

在钢丝的束缚之下,“影子”发疯般挣扎着。原始的攻击冲动在强大的「敌人」面前疯狂暴走。

紧贴在身体两侧的手腕颤抖着,钩爪一般的指尖在空中挠动。

假面上开着的呼吸孔深处,兴奋地闪烁着朦胧的眼光。

“影子”抬起下巴顶着肩,扭动身体,对「敌人」显示出了明确的战意。

与甲斐的黑鲨相比,景的“影子”不过是映照在废车墙上的二次元的影像,只是改变了从景脚下伸展出的影子的轮廓而已。

但是,一直盯着看的话,能让人产生拥有物理厚度的错觉。「影子」正如其名,在现实世界中没有固定的形状。

黑鲨也认出了曾经的宿敌吗,在主人身旁威吓似的露出牙齿展示敌意。

——这就是甲斐冰太与维萨特的恶魔。

葛根市内目前实力前五恶魔中的两只。过去这两只恶魔产生冲突时,大大改变了葛根市的势力地图。

第三世代细胞(Third Cell)什么的头衔已经不管用了。茜在这里不过是个微小的存在,被稍稍波及就会丢掉性命。

无视茜绝望的感叹,甲斐的右拳击向了左掌。

「怎么样。你的恶魔不是干劲满满吗。主人也稍微打起点精神呗。」

他嘴上说着亲切的话,然而态度极其严肃。宛如发起神圣不可侵犯的仪式的神官。

景苦涩地说。

「这是没有意义的战斗。」

「不对!」

甲斐强烈地否定着。

令人惊讶的是,他拼命地——就好像否定这场战斗就否定了他自身存在意义一般疯狂否定着。

「没那回事!在幻觉一样的世界中,只有这个——只有这样真刀真枪的比试才是真实!对吧!你应该懂吧!你应该会懂啊!维萨特!」

茜倒吸一口气。还是第一次看到甲斐,以及丁格露出如此认真的表情。

景铁青着脸答道。

「真是多愁善感。」

甲斐的双眼流露出愤怒与憎恨。

「……那你大不了陪我多愁善感一会吧。」

甲斐的黑鲨从鳃中喷出蒸汽。

景摆好架势,迅速挥出一记手刀。随后束缚着“影子”的钢丝松缓,等待已久的“影子”将钢丝扯碎。

战斗开始。

2

真是奇耻大辱。

身居细胞网络顶端的自己——身为9C中的一人,而且是第二世代细胞中最为优秀的实力派,居然和这种野狗们搅在一起混战得鲜血淋漓。

她培养的强大有力的恶魔,足以一个个碾压野狗们的下级恶魔。本应如此。

但是,情势没能如她所愿。

一只被擒住,随后又袭来第二只,攻击第二只的话第三只就会咬过来。他们细心地合作着,持续着此起彼伏的攻击,不给她发起致命攻击的机会。下等野狗们疯狂又凶猛,同时极为冷静地包围着她,把她逼上绝路。这正是狩猎。唯一目的是为了杀死敌人,鲁莽的野狗们团结在一起发挥着力量。团结一心的野狗们,成为了奋不顾身勇猛果敢的精兵。

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屈服。她同样是长年历经修罗场的老练战士。

她找出了野狗们的指挥官,咬住那只恶魔,无视其他攻击不作防御,粉碎了那只恶魔的骨头。

接下来,瞄准攻击力最强的恶魔,再次将身体暴露在众多利齿之下,折断了那只恶魔的身体。

随后,抓住十分勇猛但动作明显比同伴要来得稚嫩的一只恶魔,将它的四肢撕碎,丢到水泥地上,吊起那家伙的鼻尖。

然而,就到此为止了。

她的恶魔类似于构造单纯的软体生物,就算啃食部分表皮,切掉花瓣的触手,在战斗中也能再生。但是花瓣的中枢部分,也就是花柱和子房的地方是例外。那是恶魔的核心部位。

在平时会放几枚花瓣来守护中枢部分,但这次没有那种空闲,因此只留下了两枚花瓣,其余全部用于战斗攻击。即使如此由于一直位于敌方的上空战斗,认为并不需要担心敌人对中枢发动攻击。

然而野狗们——只知道厮杀不带脑子的低智商家伙,拖着几乎被撕碎的身体张开利齿咬破外皮,爬到水母的上面,朝着保护中枢的两枚花瓣攻击。

攻击的恶魔在那时就快死了。没有突破两枚花瓣的余力。放着它不管,在解决掉其他恶魔之后再给最后一击也来得及。但是,面对前所未有的危机,水母脱离了她的控制。根据防卫本能聚集了剩下所有的花瓣。

最后击坠了这只前来攻击的恶魔。战果增加到四只。然而,剩下的六只恶魔看到了这决定性的空隙。

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一齐上前攻击,水母来不及反应,大半的花瓣都被拔掉了。

敌人的尖牙刺进了中枢。

水母尖叫着,那份剧痛直击她的脑髓。

那是她与她的恶魔第一次受到的重击。由于一直尽量用可以再生的外皮包裹着中枢,至今为止没有受到过如此严重的伤害。

她陷入错乱。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遭到如此对待。

第二次的攻击。

利齿正面扎入中枢,她的部分精神永久性地损伤了。

她趴在地上大声号哭。

太不讲理了。为什么自己会落到如此境地。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一定有什么搞错了。

她拼命往嘴里塞卡普塞尔,喉咙噎住,胃液连同卡普塞尔一起反流。她把吐到地上的卡普塞尔再次抓起来塞进口中。

第三次的攻击。

第四次。

第五次。

灵魂被啃食。缺口越变越大,已经无法复原。为了堵住那个空洞,她将卡普塞尔全部咽下。脑内火花四溅。响起了什么东西坏掉的金属声。

什么嘛。

是锁。

锁坏掉了。怎么回事。这不就可以把《门》打开了吗。

她的心被吸入《门》中。持续坠落。坠落到底。愈发堕落。停不下来。呵呵呵——

活该。大家一起死吧。

◆◆◆◆◆

急忙赶到的水原,看到现场之后掉头就跑。梓粗暴地抓住他的脖子,在耳边怒吼道。

「别逃!」

「饶了我吧~虽然我看不到,但那边正打得热火朝天(、、、、、、)吧?而且对方是DD。哪有理由不逃啊——」

梓带着千绘到购物中心的入口附近避难。在从停车场到外面的人行道上,展开了凯伊姆与DD之间互相残杀的恶魔战。

「和计划完全不一样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

「太敷衍了!」

水原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惊慌失措乱了方寸,只是苦笑着,很有他的风格。不过该说他是胆子大呢还是脑袋空空就有点微妙了。

「千绘的脚扭了。带着她逃走吧。拜托。」

「等下,梓同学。你难道要留下来吗?」

「我要看到最后。」

「喂喂别乱来啊。」

水原苦着张脸。但梓是认真的。

自己是引起一连串事件的契机。梓自觉有责任,自己应当有见证事件始末的义务。

——而且……

梓咬住嘴唇。

——如果不去直面那些,就无法理解小景。

没有人能够说明在那横行霸道的是什么东西吧。连梓也没有自信能确定那不是自己看到的幻觉。

但是,景身处那边的世界。他在那个充满了梦境、虚幻、恶魔以及幻觉的,来历不明的古怪世界中。以前在医院里看到麻里奈与景的战斗时,梓没有踏入那个世界的勇气。但现在不一样了。

——『你是物部景啊。』

——『我是维萨特哦。』

那天晚上,景是这么回答的。景既然报上了维萨特的名号,那梓就选择靠近维萨特。

梓把搭在肩膀上的千绘的手交给水原。

千绘露出了离开母亲的孩子般的表情。但她也理解了梓的决心。受伤的自己只会绊手绊脚。

「水原君,千绘就——」

「没那必要。已经决出胜负了。」

比格插嘴道。水原才发现比格也在。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嘟囔着。

「骗子!你这家伙去告诉同伴了吗!」

「不好意思啊。说实话,那天晚上本来就是冰太指示我跟你去的。但我也什么都没听说,只是告诉我要跟你碰面。」

「趋炎附势的家伙!践踏了情报贩子同行之间的信任!忘了我给你介绍Health·Barker的小翔子的恩情了吗!」

「闭嘴!小翔子不是有男朋友吗!死蝙蝠别一脸了不起地教训我!」

「决出胜负了吗?」

梓打断了低级的骂战,比格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虽然被干掉了四个人,但这下大局已定。」

听到比格的断言后,梓探头看向凯伊姆与DD成员的方向。

DD成员把凯伊姆围在中间。其中四个男人倒下了,在一旁动弹不得,但剩下的六人以绿植、桌子或是雕塑为盾牌,摆出像狙击战一样的阵型配置。他们一齐从作为防壁的障碍物中飞奔而出,向凯伊姆大声怒吼。从目前的战况来看暴露自己也没问题,因此全员都集中在攻击上。

凯伊姆的身体受到猛烈冲击。模特般的修长四肢像提线人偶一般起舞。随后操纵的丝线断了,凯伊姆双膝着地倒向地面。

响起一阵勇猛的欢呼声。

水原喃喃道「赢了吗?」努力凝神细看。为了确认战况,比格飞奔到同伴们的身边。

——打倒了?

看起来是这样。但不知为何,梓心里十分不安。

——总觉得……气氛有些变化?

只有梓注意到了异变。凯伊姆的恶魔很奇怪。它像放松肌肉一样,耷拉着朝空中甩下花瓣。就好像水母的尸体。但是它浮在空中,没有坠落也没有消失。不太记得麻里奈那时是什么情况了,但恶魔的尸体像那样残留下来不会不自然吗?

「喂,我说——」

梓想要出声询问,又慌忙噤声。现在这里谁都没服下卡普塞尔,看不到恶魔。

「啧,站起来了。」

水原大吃一惊嘟囔着。

梓迅速回过头。凯伊姆站了起来。不仅如此——

「……那是什么?」

凯伊姆长发倒竖。不仅是头发,她身上穿的衣服也像是被地面突然刮起的强风吹拂一般,灌满了风向上吧嗒吧嗒地飞舞着。

然后,凯伊姆的身体浮空,脚离开大地。脱力的身体在空中升到一、两米高后停下了。

「飘起来了?!」

千绘目瞪口呆大叫道。

那不是飘起来,不知为何梓能够明白。

那是坠落。她停在地上两米高的位置,一直持续着坠落(、、、、、、、)。

先前发出欢呼的DD成员们陷入混乱。他们果断扔掉了刚才还高涨着的志气和战意,争先恐后地逃离现场。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那、那究竟是什么机关?」

千绘虚弱地嘟囔着。「这家伙……」水原探出身子。

「水原,快逃!」

比格跟在从停车场逃跑的同伴们之后,死命地冲水原大喊。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那个女人『落下去』了!」

「……诶?」

「『堕落(Crush)』!」

连水原也哑口无言。他茫然自失了一瞬,马上回过神来。他的手迅速绕过千绘的后背和膝盖,二话不说抱起她。

「等,等下!」

千绘着急地抗议这强硬的做法,但水原没有听她说话。

「快逃!」

「怎么了?」

「凯伊姆暴走了。糟透了。那种状态下人也没有意识,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尽管外表看起来文雅,但水原稳稳地抱起了千绘。平时对待任何事都以闲散和懒惰为信条的水原,现在争分夺秒地抓紧时间,一副十分紧迫的样子。

就在这时,水母落到了地上。

那是像突然拿掉支撑物一般的坠落。水母猛然撞上大地,松松软软的身体荡起波纹。

随后,那副身体开始溶解崩坏,以猛烈的势头扩散开来。像下水管破裂喷出的污水一样,把人行道和停车场淹没,一直蔓延到梓他们的脚下。

「危险!」

梓立刻把水原推开。

水原失去了平衡,惊讶地后退了一大步。梓自己没能来得及跟上水原。水母的触手悄悄缠上右脚踝。

「啊!」

灼烧般的疼痛让梓惊出一身冷汗。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厌恶感使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触手马上就对新的饵食产生反应,爬上膝盖。脚上传来像是血液被水管吸走一般的丧失感。被水母包裹的地方渐渐失去力气。

梓紧咬牙关拔出脚,因为反作用力一屁股坐到水泥地上。她留下鞋子,只把脚拔了出来。

触手像在咀嚼一样翻弄着梓的鞋子,但它马上就开始寻求更大的猎物,朝梓的方向逼近。

——脚!

被触手缠过的小腿末端的感觉全部消失了。就好像失去了脚一样。火辣辣的麻痹与刺痛感像泥一样黏在上面。

「小梓?!」

「不行。别过来!」

水原僵住了。他注意到是恶魔干的吧,慌忙从口袋中取出卡普塞尔。

梓和水原他们之间,隔着一条三米宽的水母触手。它每时每刻都在向梓逼近。虽然想跳过去,但如果从上面通过的时候被触手缠住就完蛋了。更何况,拖着现在这只脚无法全力跳跃。

「带着千绘快逃!我会从别的地方逃走!」

「在说什么啊梓同学!」

千绘疯狂大喊着。

水原睁开眼,嘴瘪成一字形。他服下卡普塞尔,看到了恶魔的身影。抱着千绘的他,想不出救出梓的方法。

水原咬紧牙关,转过身和水母拉开距离。「水原!」被抱着的千绘揪住他的衣领。

「我去联系那家伙!」

水原抛下这句话后奔向停车场出口,随后传来了千绘尖叫怒骂的声音。

梓看到他们离开后,立刻躲开了迫近的水母。能逃的地方——只有购物中心了。

背后半透明的毛毯松松软软地摇晃着散开。水母现在几乎吞没了整个停车场。就像一片湖。由果冻状的肉块组成的活生生蠕动着的湖。外形明明完全不像,但梓却鲜明地回忆起了麻里奈那时候。这就是卡普塞尔——恶魔支配下的夜之世界。

——『我去联系那家伙!』

那就努力挣扎到那一刻为止。

3

象牙色的车体在空中飞舞。

超过两吨重的轿车翻转了两圈、三圈,就像纸折的一样。

在转到第三圈的时候车门开了,在空中缓缓停止了旋转。甲斐的黑鲨逮住它,一口咬得粉碎。

车辆碎片在空中四散。钻过倾盆而下的车体残骸,景的“影子”从地面上伸出了手。

黑鲨扭动身体躲过攻击。钩爪撕裂空气,指尖在黑色的皮肤上留下伤痕。

黑鲨的身体踩空,趁势把甩到空中的尾巴绕到“影子”的背后。

“影子”的右脚脱离平面,一脚踹向背后迫近的下颚。

攻击轨道偏移了。同时利用这一脚的反作用力,“影子”潜入主人之影中。

轿车折断的底盘从潜伏的影子上方落下。像墓碑一样插在地上。

缩在战场一角的茜,一边怀念着自家的枕头,一边凝视着眼前的战况。

那是场激战。

而且是殊死搏斗。

甲斐冰太与维萨特互不退让。从个体实力来看,力量与耐力都是甲斐的恶魔压倒性地更强。但维萨特用技巧与它抗衡。

维萨特完美地掌握着自身恶魔的特性。在茜看来,那是「影子」。但不仅是把使役者的影子变成恶魔,从它的性质来看更像是「幻影」。它能像真正的影子那样随着火焰飘荡,瞬间替换位置。从废车车顶移动至裸露的地面,从敌人背后发起袭击。因为是影子,似乎无法完全离开主人的身体移动,但它卓越的机动力让人完全感觉不到这种束缚。

并且,与在物体表面上滑行的平面移动不同,它还可以在影子产生立体变化时随之跳到「外面」。甲斐特别瞄准了那个瞬间进行攻击。然而,本以为“影子”站了起来,但下个瞬间就像是产生错觉一般潜回了地面。完全无法趁虚而入。于是甲斐就无视效果与效率,开始随意释放地图炮攻击。

废车场在几分钟之内就变成了废铁场。

堆积的汽车墙壁几乎崩塌得无影无踪。地面上到处是被地雷炸过一样的洞。火焰四散开来,点燃剩下的汽油灼烧着铁块。

震动大气的轰鸣声,敲击着茜的鼓膜、皮肤与内脏。

甲斐的黑鲨高声吼叫着。

F1赛车的引擎喷射气体时,就会发出这样的排气音吧。还是说在近处落雷的时候会产生这样的冲击呢。

维萨特像斗牛士一样,控制着与甲斐之间的战斗。但甲斐对这种状况乐在其中。将战斗走向全权交给对手,在敌人的掌心四处暴走。只要稍许失手,就会立即飞来致命的攻击吧。维萨特为了驾驭甲斐,甲斐为了诱导维萨特失误,互相施加着重压。

——丁格……

不,该说是甲斐冰太吗。他现在十分开心。茜在与卡普塞尔有关的事上,还没有看见过谁像那样生气勃勃地乐在其中。他双眼圆睁,时而欢笑,时而嘶吼,表情熠熠生辉,沉浸在和维萨特的战斗中。

——但是,那是……

从甲斐的狂热中感受到了某种破灭感。尽管他几乎可以说是能量铸成的人型化身,充满着活力,但是茜总觉得那沸腾的火焰核心中,有着负面的东西——被死神阴影笼罩着的什么。

甲斐难道并不想赢过维萨特吗。茜突然这样想。他只是想和维萨特战斗而已。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两人逐渐白热化的战斗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停了下来。

两人与两只恶魔都停下动作。

两人都从对手身上移开视线,看向了东边。景铁青着因为战斗变得僵硬的脸。甲斐也是,粗暴地恶骂道「怎么可能……!」

「可恶……怎么回事!」

景骂了一句。

茜望向两人看着的方向。但她没感觉到发生了什么变化。

「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战战兢兢地朝两个魔人搭话。甲斐没有回答。景则怒骂道。

「『坠落』了。那恐怕是……凯伊姆。」

景晃动肩膀喘着气。果然和甲斐相比消耗更大。

「坠落是指……?」

茜重复道,景转向了她,瞪着赤红的双眼说。

「堕落(Crush)。」

茜倒吸一口气。

「怎么会……凯伊姆吗?!怎么回事——!」

对于负责掩盖过度使役恶魔的行为的细胞网络来说,『堕落(Crush)』是最应当警戒的灾厄。一旦堕落就不可能通过威胁或是说服解决。只能立刻派出实行细胞竭尽全力排除恶魔。

然而,暴走的恶魔会发挥出在使役者控制时难以比拟的力量。像凯伊姆那样的强者堕落的话,到底谁能阻止呢?

景从瓦砾堆上飞身而下背对甲斐。

「给我等下。」

甲斐的黑鲨扬起黑烟横穿上空,堵住了景的去路。

「还没完,给我集中注意力!」

声音中多了几分险恶。茜直视着甲斐怀疑他是否清醒。

「蠢货!你在说什么啊,丁格!不是这种时候了吧?!」

「啰嗦!给我闭嘴!」

甲斐大喝道。

「谁管那个女人是见鬼去了还是堕落了,那种蠢货跟我们无关!」

激战让甲斐变得凶恶起来。他的双眼放出红光,龇牙咧嘴,怒气颤抖着肩膀,那身影不像是人类。

景瞪着大声怒吼的甲斐。景的情绪也十分激昂。他怒火中烧,高密度的视线满溢着焦躁贯穿了甲斐。

「你就是为了那无聊的兴趣才对新田堇见死不救吗?」

「——!」

「我听说了。她似乎是『家犬』。而且还投奔你背叛了凯伊姆。你难道不应该从凯伊姆手中保护她吗?你理应知道如果放着她不管,她总有一天会被凯伊姆报复。」

甲斐高大的身体剧烈摇晃着。

茜反射性地看向甲斐。甲斐在那时作为丁格和自己一起行动。他知道新田堇的存在,但没注意到她是家犬。而且凯伊姆采取的行动完全出于她自己的恶劣兴趣。没能阻止也是没办法的。

但是同时,甲斐利用了堇是佑子的细胞同伴一事,把她当成诱饵诱导了这次事件的发生。就算他没有加害堇的意思,也无疑让她暴露在危险之中。而且她的护卫手段也不够完备。景在责备甲斐鲁莽的做法。

「甲斐,让我过去。」

景扬起风衣放话道。即使如此甲斐也不肯让步。黑鲨的尾巴击打地面粉碎瓦砾,像喷出喷雾一般散布着碎片。

景不得不停下脚步。

「甲斐!」

「闭嘴!还没完!我们还能打!还要打!给我嗑药(卡普塞尔),维萨特!」

摆出拒绝一切商量的态度,甲斐大喊着。

景一时呆在原地。

一片沉默中,传出了微弱的震动音。是手机来电。是景的手机。

可能是根据通话对象更改了震动种类,景连手机都没有拿出来,就知道了来电人是谁。表情变得愈发严峻。

甲斐丝毫不为所动,等待着对方的反应。终于,景拿出卡普塞尔,一次往嘴里扔了四五粒。

虽然是被自己强迫的,但景的行动似乎出乎意料。甲斐猛地睁大眼睛,像要制止景一样伸出了手,但他慌忙握住拳头。

「……好,再来。」

甲斐自己也取出了新的卡普塞尔。在那瞬间,景的双眼释放出前所未有的强烈色彩。比起赤红,更像是在宝石中凝练着黄金一般的复杂色彩。

“影子”像在海面上舞动的鲸鱼一样从地面上窜了出来,揪住为了威吓而停在空中的黑鲨,移动到它的皮肤表面,把黑鲨拽到了地上

被缠住的黑鲨激烈地扭动身体。瓦砾的小山瞬间崩塌,地板像地震一样上下起伏着。

黑鲨咆哮着。“影子”无视伤害,将黑鲨封在地面上。

从战斗角度来看做法相当乱来。以力量着称的甲斐的恶魔为对手时不适合这样做。这显然是为了争取时间。景是为了逃走才硬是铤而走险。

「别小看人!」

甲斐马上看穿了景的意图,取出卡普塞尔张开嘴。使役者服用卡普塞尔,相当于给恶魔补给能量。甲斐若是认真起来,瞬间就能逆转力量局势。

然而,景像投飞镖一样瞄准了那位使役者挥下手腕。于是景的脚下,与“影子”相连的景的影子中,伸出了数根黑线从地上朝甲斐逼近。

像鱼雷一样迅速接近着的,是拘束“影子”的钢丝。和“影子”一样,是用景的影子制造的幻之锁链。

能将凶猛狂暴的“影子”竭尽全力束缚住的钢丝,悄无声息地伸到了甲斐的脚下。从脚腕开始像爬山虎一样缠住甲斐,捆住他的身体。甲斐正准备吞下的卡普塞尔散落到废铁上。

「你、你这混蛋!」

甲斐瞪大了充满惊愕与赞叹的眼睛。

「二形态?哈哈哈!真是会耍小花招的家伙!」

景没有再理睬甲斐。他把甲斐和茜抛在原地,离开了废车场。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留在战场的“影子”与钢丝也瞬间消失了。

于是两人的战斗落下帷幕。

解开束缚的甲斐,一时伫立在瓦砾上盯着景消失的方向。

「……不会就这么放过你的。你也知道吧,维萨特。不,应该说物部吗。」

因为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随时都能提出再战。然而,那是在景生还的前提下。他很难独自与堕落的凯伊姆战斗吧。

甲斐拍掉了皮夹克上的尘埃和煤灰,走到了藏在安全场所的茜的身边

「我知道他的目的地,我们也追过去。」

「……等、等下。我、那个……」

「啊?」

甲斐的眼神凶恶至极。DD的甲斐冰太不会原谅背叛者。然而对于戴尔塔来说,背叛的人是他。

想到这里,甲斐的怒火消失了。他别开了脸,眼中流露出些许寂寞。

「对了。第三世代细胞的精英小姐,和DD扯上关系就麻烦了吧。你的恩情,我总有一天会报答——」

「啊,不是,没说这回事。」

「……那是怎么了。」

「我腰吓软了。」

甲斐脱力地仰望东边。那家伙一个人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

逃入购物中心的梓,一边拖着负伤的脚一边逃往台阶之上。

身后水母肥大的触手——那都不能称其为触手——从楼梯下袭卷而来。随后像涨高的水面一样增加着体积,一级一级地缓缓爬上台阶。如梓所料,爬上台阶的动作和占满停车场时不一样。虽然它横向扩展的速度十分惊人,但上下移动的动作就缓慢许多。

——好像乘上了一艘正在沉没的船。或者是身处被洪水淹没的街道。

回想起以前在电影里看到的场景,梓爬上了台阶。

目前来说,往上逃跑是最安全的躲避恶魔的方法。然而越是往上逃,最终就会失去脱离的手段。

——从二楼窗户跳下去呢?

虽然拖着这种脚着地会很痛苦,但不会伤及性命。梓在昏暗的店内,朝着停车场的反方向跑去。

店铺二楼排列着各种各样的时装店。宽广的地面分成了复数的隔间,被装饰着店名的墙壁,或是陈列商品的橱窗隔开了。这里的构造相当复杂,梓没有来过这间购物中心,因此无法把握自己所在的位置。

「哈……哈……」

脚上的麻痹感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剧烈的疼痛。被抓住时的讨厌触感还留在脚上。

——没事的。这没什么。

给自己打气的瞬间,脚踢到了什么东西。眼前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和腰一般高的架子。

梓无意间抓住了它,结果那个架子倒了。恐怕和预先设置好的道具不一样,是用胶合板搭上布制作的临时架子。

梓和倾倒的架子一起摔倒,身体摔在地板上。桌布与展示的商品砸到趴着的身体上。黑暗中传出夸张的声响。

「——痛!」

——真是笨蛋!

梓用擦伤的手腕撑起身体,再次在黑暗中迈开脚步。这回慎重地注意着脚下的障碍物。虽然想开灯,但连去找开关的时间都觉得浪费。

——夜之世界。

麻里奈曾经如此称呼自己所在的世界。阳光照不到的,黑暗的世界。黑暗增添了恐惧,恐惧让幻觉变得真实。现在也是,虽然相信还有些余裕,但老是觉得恶魔就在身后步步紧逼。

——窗户……窗户在哪?

不知不觉间失去了方向感。自己应该是朝着停车场的反方向前进的……但真的是这样吗?

——有地图什么的吗……

在这一片黑暗中看得清吗?不,那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得多。

梓抬起头凝神细看。有什么……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吗?

——啊,那个。

天花板下有一块金属板,并排着两个符号一样的牌子。

「——厕所?」

——对了,厕所的话说不定会有通向外面的窗户……

就算没有窗户,从建筑的构造上看,有厕所的一边一般靠外侧的墙壁。那样的话沿着墙壁移动说不定就会有窗户。

梓沿着标志转弯,墙壁内侧有个厕所。进入厕所,面前是清扫得干干净净的瓷砖地板。米色的墙壁上嵌着一块隔着铁丝网的厚玻璃窗。

——答对了!

梓忘记了疼痛奔向窗户。

朝外看去,左手边是停车场。停车场的方向是建筑的南边。也就是说,这边是西侧的墙壁,虽然不是反方向,但从这里也可以绕一大圈逃到大路上。

梓打开窗户的锁。

就在这时。

啪叽!

透明的鳍从外侧敲击着窗户。是触手。

「呜哇!」

触手立刻贴在窗上,开始猛烈摇晃着玻璃。梓慌忙把锁插了回去。

——可恶,居然能绕到这边的墙壁吗。

梓死死咬住嘴唇,打了个寒战回过头。如果现在厕所门被堵住的话就完蛋了。虽然冷静考虑的话就能知道它还没到二楼,但梓还是被想象中的恐怖推挤着飞奔出厕所。

厕所旁边就是台阶。

——下去一楼看看吧。说不定可以从停车场反方向的紧急出口出去。

走下台阶。下到一半的平台时不由得停住脚步。

梓哑口无言。

眼前一楼的地板薄薄地铺满了蠢动的松软液体。

身体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磷光。那光芒充斥着一楼的空间。目之所及的地板均淹没在水母的身体里。

被停车场的路灯照耀着的活生生的湖,现在变成了填满昏暗室内的地下湖。绕过西侧墙壁的速度,与横向拓展的速度,都如涨潮一般迅速。波光粼粼的水面仿佛在嘲笑着自己。

——混蛋!

梓折回下了一半的台阶。水母也一级一级地开始慢慢爬上台阶。

身体在颤抖。缓过神时察觉自己已经快哭出来了。

被包围了吗?一旦往坏了想,脑子里就会冒出不好的画面。刚才脚被缠住时的触感,露出溶解一般笑容的鸫。以及躺在医院宛如废人一样的堇。被那个触手抓住的话,自己也会变成那样吧。不,应该会受到更过分的对待。现在已经没有能控制水母的人了。

脑海中浮现出被液体状肉块吞没的自己。肉块伸进衣服,触碰肌肤,盖住脸,钻入毛孔,最后因呼吸困难张开嘴,然后从口腔进入喉咙,再下到胃里——

不知不觉停下动作呆站在原地。梓强行驱使着颤抖的脚。

——小景……小景……

不可以泄气。在这片黑暗之中,缩成一团哭泣一点用都没有。

浑身恶寒的梓再次朝二楼走去。

走到了楼梯井的地方。

从环状的走廊中,能看到一楼的水母。梓从扶手的地方窥视下方的情况,一边厌恶地扭曲起脸庞,一边注意到了某一点。有一部分水面高高地凸了起来。

那块凸起变成了像人一样高的肉块,越发向上延伸,逐渐升到了望着它的梓的视线水平高度。长至二楼高的肉块,柔软地震动着开始变形。

是人类的脸。

是鸫。

「…………」

梓浑身发抖。在发抖的梓面前,直径一米的鸫的脸崩坏了,露出艳丽的笑容。它张开嘴,咕嘟咕嘟地冒出气泡发着声音。

「愣着不动……不逃走、吗……?」

「…………噫!」

「会把你、弄得……非常可爱哦……」

它模糊地笑着,巨大的脸靠了过来。梓想要后退,脚却不听使唤,一屁股坐了下来。

靠近的脸张开巨大的嘴巴,扬起头。随后一口咬住栏杆。

像是被巨人之拳击中一样,那张大脸撞上了栏杆和地板。地板裂开。梓坐着的地板也剧烈摇晃着开始下沉。

——要掉下去了。

下面是果冻之海。掉下去会发生什么呢。梓不顾一切地大喊着。

「呀!!!!救命——救命!!!!」

身体从倾斜的地板上滚落。梓拼命伸出手,在空中乱抓乱挥。心惊胆战的浮空感。从高处被推下的绝望。

梓在坠落。然而,落下的时间比梓想象中更短。在空中被什么抓住了。

脑袋一片空白,望向自己的身体。身体被像是外套一样的黑色的什么抓住了。

手指。不对,是巨大的钩爪。梓被漆黑而巨大的手腕在坠落的中途抓住了。

身穿铠甲的鬼伸出了手腕。以前亲眼见过这个身影。

「小景!」

景站在一楼。而且是水母之湖的正中央。

依靠着商品展示灯的光亮,景制造出了影子。那影子扩展为景周身半径一米的圆形,阻止着水母的侵蚀。

“影子”把梓的身体粗暴地丢给景。景接住梓后,用让人发疼的力气拉住梓的手腕开始奔跑。目的地是刚才的台阶。景奔跑着,脚下的影子也跟着移动,分开了湖水。

「小景?!」

「跑起来,快点。」

他嘶哑地说,声音包含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感,脸庞痛苦地扭曲着。强行在果冻之海中移动,对景来说似乎是非常大的负担。

离台阶还有一步的时候,景突然把梓推向前方。

「痛!」

梓勉强撑起受伤发疼的脚,跌跌撞撞地摔到台阶上。随后,后方的展示灯被水母破坏了。

光亮消失,影子也消失了。

「咕!」

景发出了铅一样沉重的呻吟声倒在台阶上。没赶上,还差一点。他的双脚碰到了水母。

——不好!

「小景,振作点!」

梓慌忙把景拖了上来。景爬上了台阶平台,精疲力竭地趴下。

「哈、哈、哈、哈——咕!」

景的额头撞向地板,没命地呕吐起来。呕吐物里还混着好几个没能消化的,压扁的卡普塞尔容器。

梓慌忙扶着景的身体。然后——

「——诶?」

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诶?这是什么……?

梓看着景哑口无言。

景——快要坏掉了。不知为何能清楚地看到(、、)。

『女神之链』的乱战。和甲斐冰太的决斗。本来哪一个都是需要准备万全,竭尽全力慎之又慎的大事。然而他没有做像样的事前准备,连续几天强行透支着身体。卡普塞尔的滥用与恶魔的使役,原本就对身心有害。景在这几天内,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大大超过了一般使用者的极限。那令人恐惧的负担,沉甸甸地压在景的肩膀上。

不只是这样。梓的眼中看到了这几年间积蓄的卡普塞尔的残渣。景过度透支的身体几乎已经无法完全复原。那已经达到了放着不管就会死去的地步。生命的火光摇摇欲坠。

脑中回忆起景在公寓里的发作。梓明白了那时景虽然苦于副作用,但还是索求着卡普塞尔的理由。景是在用卡普塞尔维持着濒临崩溃的身体。

「怎么会……」

梓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看到这些。但不知为何能够确信看到的这幅景象是真实的。

青梅竹马的少年,即将面临死亡。这已经不是毒品成瘾的阶段了。

——……怎会这么严重至此……

梓含泪捂住嘴。在守望着的梓面前,呕吐完缓了口气的景,嘴边挂着涎水颤抖着身体。

随后,身体的颤抖变成了低沉的笑声。

「库——库库、库库库——」

颤抖愈发剧烈,不受控制地连带四肢也哆哆嗦嗦地摇晃起来。梓抱住景想停止他的颤抖,却不起作用。

在喉咙中震动的低沉笑声,马上变为了冷笑,随后立刻变成嘲笑。最后转为震破耳膜的哄笑。

哐,景的拳头砸在地上。

「那个混蛋干的好事(、、、、)!」

吐出的台词包含着清清楚楚的愤怒与嗜血的兴奋。

梓十分震惊。

景取出两粒卡普塞尔放入口中,强行支起了颤抖的脚。他的双脚应当被水母攻击过,却像感受不到痛觉一样。

景扶着扶手爬上台阶。

「本体在哪里?」

「本、本体……?」

「新田鸫的身体。」

「小景?!为什么知道?」

「从水原那里听说的。在哪里!」

梓反问后,景神经质地怒吼着。他完全失去了冷静,赤裸裸地暴露着感情。

那不是平时的景。包括幼年时期在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梓的心凉了半截。

「大概,还在停车场那边。」

「那里吗。」

景撑着扶手爬上台阶。他似乎想要朝停车场的方向走,但被还无法灵活动作的脚绊住,摔在地板上。

梓慌忙奔上台阶,扶起了倒下的景。

「打、打算做什么?」

「杀了那个女的。」

简洁的说法给梓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怎么会……不会吧?比起这种事还是快逃吧,那种人放着不管就行了……」

「你蠢吗!」

景勃然大怒,抓住了梓的衣领。

「那个女的想连你(、、)一起吃掉啊!那家伙想把连使用者都不是的你——」

啊,梓明白是自己误会了。同时景回过神,松开了梓的衣领。

「小景。」

「……不管怎样,不阻止那家伙就没有生路……」

景僵着表情,拖着脚前进着。梓默默地让他搭着肩膀,一起折回来时的路。

——小景。

景不是因为自己被凯伊姆袭击而感到愤怒。而是因为她伤害了梓才如此愤怒。梓知道这件事后,感觉刚才对景的恐惧与违和感都风化消失了。

——真是愚蠢、又单纯的女人。

然而,不仅是对景的恐惧,对水母的恐惧,对黑暗的恐惧。连同对夜之世界的恐惧,也随风而逝。

两个人一起。景陪在身边。和景靠在一起。梓就足以战胜恐惧。

二楼停车场的对面有一家咖啡店,有个像露台一样延伸出来的地方。两人从这里走到夜空之下。

眼前广阔的停车场依旧被水母的身体覆盖着。梓的视线转向了人行道。

有了。

鸫的身体还在同一个位置的地上——不对,是浮在水上两米的位置。

景艰难地呼吸着,确认了鸫的身影。但随后景半翻着白眼,脚步像断了线的人偶一样摇摇晃晃。已经到极限了。

「小景,果然还是算了。你真的会死的!」

「……光。」

「诶?」

「需要光……制造影子。」

梓环顾四周寻找光源。

为了照亮露台设置了路灯。那个的开关呢?大概在咖啡店里面。

梓进入咖啡店寻找开关。把在柜台里面发现的开关全部打开。电灯照亮了店内,露台的灯光也亮了。

影子出现了。

景微微笑了。

「最多撑三十秒吗……有趣。」

景再次吞下了卡普塞尔。已经不知道吞了几十粒了。

“影子”响应了主人的召唤。

它的身体也伤痕累累,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撑着双手剧烈地上下摇晃肩膀。

梓虽然恐惧着异形的存在,但还是奔向景的身边。她蹲在用风衣包裹自己蜷缩着的景身旁,从背后支撑着他。景靠着梓,朦胧的眼神望向“影子”。

「去吧。」

接过景的命令,“影子”的身体前倾从露台飞身而下。

“影子”大幅伸展着身体,随后投身进水母之海。

像是匍匐前进一样移动着手腕。首先是右手,触手瞬间缠住攀上手腕。

接着是左手。触手也同样从手腕处爬了上来。

影子拔出右手划向前方,像是驱使身体前进一样挥下手。然后拔出左手。身体向前。左手挥下,然后又是右手。

一步一步,向前划动手腕,驱使身体靠近鸫。在星光与路灯照耀下,漆黑的巨人在放出磷光的沼泽内游泳。一副幻想中的光景。

“影子”虽然力量深厚,但也有极限。它的动作渐渐变得迟钝,手也沉重起来。每当水母触碰到“影子”的时候,景的身体就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样剧烈痉挛着。梓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紧紧握住景的手。

「够了。已经够了。小景。快回来!」

梓在景的耳边恳求。景没有回答。他的眼光朦胧,已经看不到梓了。

景自行宣言的三十秒无情地过去。

终于,水母沉重地压在了“影子”的背上,“影子”的大半部分身体都埋在水母中,随后咕嘟嘟地沉入肉块。“影子”停止了动作。

「……咕。」

景漏出了虚弱的声音,垂下了头。同时停止了呼吸。

梓面色铁青。

「小景?!小景!!」

半是发狂地摇晃他的身体。一看“影子”已经完全被水母吞没。

——骗人……骗人!

「振作一点!睁开眼睛啊!别开玩笑了!小景!小景!!」

没有反应。景的生命之火正在消逝。然而却不知道停下的方法。

此时的梓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所以也无法理解,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这样好吗?小景,『她』要怎么办?这样就够了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景眼中的光回来了。那是混合着黄金色的赤红之光。

「——!」

像是绞尽全身的血液一般,景剧烈扭动着包裹在披风之下的身体。

手死死抓挠露台的地板。

脚像在刨沙一般在地上乱蹬。

喉咙贪婪地吞食空气。

双眼像是裂开一样瞪大。

「啊啊啊啊啊!」

景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景的变化连带着沉入肉块的“影子”也举起手腕。水母立刻用橡胶状的四肢缠上去妨碍动作。影子竭尽全力,扯碎触手站了起来。

假面的呼吸孔中放出金色光芒。它全身发热,烧尽触碰到的物体。水母像是害怕似的缩起身体。

——什、什么?

十分唐突的变化。景全身上下燃烧着强烈的斗志。

梓没来得及阻止,景就把剩下的卡普塞尔悉数塞入口中。牙齿咬碎外壳吐掉,吸取内容物。充血的双眼像针一样眯细。他举起手展开指甲断裂的手指,像是在摘取看不见的果实。

“影子”也朝天空伸出了滚烫的钩爪。

「!」

景紧紧握住了拳头。

“影子”的钩爪朝鸫的头上粗暴地砸去。

梆!

鸫的身体落入水母之海。随后撞上了水泥地面。

浪花四溅。鸫躺在果冻之中。

景用尽力气。倒在梓的怀中失去了意识。

——神啊……!

忽然,周围变得安静下来,然后——

「退了?!」

和退潮的光景类似。像洪水一样肆虐的水母身体,无声无息地下降着水位,同时它的存在逐渐变得稀薄,最后终于消失了。

只留下了伸长四肢躺在地上的鸫。

「……消失了……结束了吗?」

「看起来是这样。」

心脏差点跳出来。不知何时露台的出口站着两个人。而且梓认得其中一人。

「皆、皆见同学!」

茜一脸尴尬,放弃似的看着梓。

——旁边是谁?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浑身散发出野性的精悍男人。他穿着皮夹克,也就是DD的人吗?

——啊咧?等下。虽然看起来像是换了一个人,那家伙确实是中心街那时的……

「维萨特如何了?」

男人问道。梓回过神来确认景的模样。景失去了意识,呼吸微弱,心跳声也很弱。但是没有了刚才被水母击溃时,让梓浑身发凉的面临死亡的危机感。

男人似乎也看到了景的状况,小声嘟囔着「没事吗。」

不知为何男人有些躁动不安。他的视线中有着拼命忍耐内心涌现的欢喜与欲望的紧张感。看起来像是在压抑着黑暗的冲动。

「这件事算在DD头上。」

面对警戒的梓,男人严肃地宣言道。

「这家店的损失以及新田鸫的善后。幸好那个女的没死。全部当成是我们干的。也跟海野说一下不要报警。我们会负责收拾。可以吧。」

单方面如此宣言后,男人离开了。

留下的茜淡淡地对梓说。

「细胞网络很快就会挖到维萨特的真实身份了。」

「诶?」

「……多加小心。」

留下这句忠告后茜也随男人离开了。

梓抱着景,一时呆呆地蹲在露台上。

4

翌日,是个下着蒙蒙细雨的平静周日。

十二月的雨滴十分冰冷。撑着伞的行人估计都在想干脆下雪算了,拉紧外套卷好围巾。许多人忍耐着侵入身体的寒气,在泥泞的道路上快步走着。

风势不大,不需要担心会被淋湿,不过雨滴让视界变得一片模糊。

咖啡店『潘多拉』也蒙在一层薄薄的水帘中。爬满墙壁的蔓草被雨水微微打湿,写有店名的红茶色铜板也沾上水滴。只有给半地下店开设的采光窗,因为接触到店内温暖的空气起了一层薄雾。

「咖啡真好喝。」

水原沉浸在香浓的热气中,悠哉地伸着懒腰。

「雨和咖啡是谁唱的来着?休息日之歌。」

他放松地喝了一口咖啡。梓看不透那副无忧无虑的表情到底是真实还是演技。

同席的千绘叹了口气,取过自己的咖啡杯。

「录音机丢了真是失策。犯人现在也住院了。没办法呢。」

看到千绘沮丧的样子,梓也垂下头。

就算不用跟千绘说甲斐的传话,她也没有报警。最重要的理由似乎是没有物证。而且关键的鸫现在处于意识不明的重伤中,她觉得就算告知了堇事件的详情,警察也不会相信吧。

「两人都受了重伤,但堇同学那边会更快恢复吧。那样的话,可以由她自己来说明,也不需要别人插嘴。」

千绘如此对梓说道。

如果是以前的千绘,无论如何都会向警察报告吧。但自从佑子事件之后,她就对暴露他人罪行的行为慎之又慎。梓和千绘抱有相同的看法。

而且,千绘停止调查的原因还有一个。正好身处现场的她,虽然没有亲眼目击到恶魔,但也感受到了当时不同寻常的气氛。特别是鸫的『堕落(Crush)』。

「那时,新田鸫的身体浮在空中。」

是眼睛的错觉吧,她似乎很想这么说却无法断言。

那个地方是千绘指定的,时间也是。不可能提前准备那样的机关。关键是准备那种机关也没有意义。

「手段理由都不明。至少从正常角度思考想不出原因。」

千绘说完,就没有再发表对鸫的空中漂浮事件的看法。不过虽然没有说出口,但现在她的脑中肯定充斥着「恶魔」的事。估计在一边大幅修正着之前与堇所说的理论,一边从各种各样的角度来通过她认同的「常识」进行解释。一言不发是她还没能得出答案的证据。

和往常一样,水原似乎什么都不打算说。

梓也没有说出口。昨晚的冲击还历历在目。在那之后梓一直在购物中心内等到景恢复意识。随后叫了辆出租车把景送回家。等他入睡后才从公寓回到自己家。

在与水母的战斗中,梓看到了景的身体像废人一样残破不堪。但是,天亮把他送回家之后,那好像一场错觉一样,又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直到现在梓也不明白那时看到的是什么。那时候梓也没有服下卡普塞尔,能看到恶魔本身就很奇怪。总之,能清楚明白景已经病入膏肓。等他休息好后,有必要认真地和他商谈一下病情。

——但是……

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最后看到的景的身姿。

和麻里奈战斗时一样,景表现出了梓所不了解的一面。无可动摇的自信与冷彻的意志。嘲笑敌人的桀骜不驯。在死亡线上徘徊的愉悦狂气。那并不是驱使恶魔所导致的问题,而是人格方面的问题。那时候的景,和幼年的景一点也不像,也和高中生活中看到的阴暗又冷漠的景完全不一样。

昨晚的景,宛如破坏冲动的化身。

——『比如我的恶魔。那本来就是藏在我心里的家伙。』

——『那是将我的潜在性格塑造成形的东西。』

正如他所说。在梓眼中,那时候的景与他所操纵的“影子”完全重叠起来了。平时的他绝不会暴露出的激情也好,即使同归于尽也要打倒敌人的盲目战意也好,那副缠绕着欲望与感情的景的身姿,梓未曾想过。那是他的本性吗?虽然不愿意这么想,但是……

——我到底该怎样才能帮到景呢。

心里很清楚再这样下去不行。然而却想不出任何能采取的办法。是梓最讨厌的状况。

「嘛,不管怎么说也算了结了一件事吧!之后就去看望小堇,慢慢等她恢复咯!」

水原放松全身说道。对他来说,什么问题都不算个事吧。昨晚和梓分别时满脸苦涩的态度像假的一样。

千绘恨恨地斜了一眼一脸清爽的水原。

「我不能接受……你难道不是明明知道很多事却瞒着我吗?」

「小千绘,神秘感是人气男的特权哦。好男人会在吹枕边风的时候慢慢揭下面纱的。」

水原斜上40度角扬起脸,撩着头发说道。千绘疲惫不堪地板着脸。

「……麻烦不要抛恶心的媚眼。我说的不是你个人的秘密。是有关卡普塞尔以及细胞网络和DD的情报。」

「那不是也和我暗含隐情的过去息息相关嘛?毕竟那份知识与造诣要作为演出素材来装点我的硬派经历。对了。比如说,在我知道当时组队的乔尼背叛之时……」

「啊啊,够了。听了你这些蠢话,最后还是由我来调查它的真伪。就算跟你说了你也绝对不明白这玩意多么费事吧。」

千绘极其不耐烦,一脸沉痛地抱怨道。随后口中嘟囔着。

「……然而,每次都是这家伙占了便宜。真没道理……」

「嗯?什么?」

「……没什么。」

「小千绘呀,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很多努力也得不到回报的人,以及就算不努力也能拿到好处的人,这是就算觉得不公平也无法否定的现实喔。」

「既、既然听到了就不要故意装作没听到反问我!而且那算什么?你在小看这个世界吗?!」

「是真理吧?」

「滚。」

千绘唾骂道。梓不由得笑了出来。听到两人让人会心一笑的争论,梓恢复了些许活力。

——说不定,有一天能和这两人商量景的问题吧。

那样也不错。独自烦恼无法解决的问题,和这两个人商量说不定能想到什么解决的方法。但是,现在还不行。并不是不信任两人,是梓自身心态的问题。

——对不起。再等等吧。我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后,就会表明一切的……

「千绘。我先回去了。稍微有点事。」

「诶。好……多保重身体。」

「千绘才是。脚伤要快点好哦。」

梓苦笑着望了一眼还在喋喋不休的千绘和故意招人嫌的水原之后,一个人走上了『潘多拉』的台阶。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

梓撑开伞。虽然天阴沉沉的,外面却意外明亮。这边没什么人经过,柔和的雨声盖住了远远听到的脚步和引擎声。空气中弥漫着沉静安稳的气氛。

梓迈步踩到积水中,却不由得停下脚步。

一走出『潘多拉』,就看到景撑着伞站在面前。

梓一时语塞。

景和昨天一样,穿着那身靛蓝色的风衣站在那里。但是,周身没有散发出穿着这身打扮时那股超凡脱俗的氛围。那并不是魔法使的长袍,只是单纯的一身普通衣服而已。兜帽也脱下了。最重要的是,摘下眼镜的眼睛里,没有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站在那的,是个直率又非常普通的男孩子。

「小景……怎么了?身体没事了吗?」

「……嗯,已经没事了。」

「这、这样。但也不要勉强自己。在这里做什么呢?」

景沉默了一会,最后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

「我是来向你道歉,以及道谢的。」

「诶?」

真是奇妙,那是梓完全没想过的台词。景用直率的眼神看着梓说道。

「昨天那事对不起。你们可能不知道,但昨天不管是凯伊姆袭击你们,还是DD借机偷袭,我都有制止他们的责任。因为我的错让你遭到了危险。对不起。」

「……诶。那个……」

——『对不起』?刚才小景跟我说『对不起』?

面对不知所措的梓,景继续认真地说。

「另外,谢谢你。如果昨天没有你帮忙,我就赢不了。多亏了你。」

景没有移开视线。梓的脸庞瞬间开始发热。

「怎么会,我什么都没做……谢谢什么的……多亏我……」

——突然怎么了……

脸上像有火在烧。自打出生以来还是头一回被景这么说。他一反往常的郑重态度,让梓慌了神。小时候也不曾有过这种事。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

景向错乱的梓递出了一枚纸条。

「手机……」

「我在追捕某只恶魔。」

认真的语气以及话中的内容,让梓瞬间回过神。

「直到找出那只恶魔为止,我都不打算从这个世界抽身。所以我不想把你卷进来,不想让你扯上关系。但是,既然发生了这次这样的事件,以后也可能会出现因为我的问题,连累你扯上麻烦的情况。」

景微微低着头,挤出话语如此告白道。

随后他仰起头,正面直视着梓的眼睛。

「如果发生了什么希望你能联络我。虽然不打算放弃自己的目的——但我绝对会保护你。」

那是极其认真,以及真挚的表情。

留下这句话后景转过身,冒着小雨离开了。

梓愣在原地目送着景的背影。

她就愣愣地呆站在原地。

直到二十分钟后,千绘与水原走出店门,惊讶地向梓搭话为止,她就一直呆站着。

◆◆◆◆◆

做了个奇怪的梦。

我们依旧身处那个令人怀念的王国。

我是女王大人,小景是那个王国的居民。

小景有着不可思议的才能,他能用话语装点王国。明明只是在玩普通的过家家,小景说的话却能给空想缀上颜色,赋予无限宽广,填满深度,带上味道、声音与感触。

那里有各种各样的景色——

小景张开双手吟诵着魔法。

深深的森林中有一座城堡,拜访的人必须驾马走过昏暗的树林之道。森林里有小鹿和兔子,以及黑豹和大蛇之类的东西。也有魔物。所以行人不能偏离大路,必须抱成一团前进,而且在白天也必须让火炬持续燃烧,时刻注意着火炬的油量。能休息的地方十分有限,只有在树木不那么茂密的森林缝隙中,或是在开阔的山丘上之类的。若是在涌出泉水的岩石场,或是菌类繁多的草丛中,就会有很多森林的生物——

走出森林后,看到广阔的湖泊。湖面风平浪静,从厚厚的云层缝隙中射下的阳光,照耀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枯萎的大树从水面上伸出,底下有与人同高的鱼儿在游泳。水边绽放着香气扑鼻的花朵,虫子和蝴蝶交相飞舞——

湖的对面是一座城堡。那是一座小小的精致城堡,有好几座由白色大理石造就的尖细高塔。大理石上缠绕着藤蔓,城堡墙壁上的窗户有鸟儿筑巢。城堡雪白又美丽,但是却能融进森林中。湖面上映照着伸出水面的大树枝条,以及白色城堡中耸立的尖塔。

到访的人惊讶地渡过湖面。他们砍下森林的树木,扎成木筏。湖面非常平静,船桨划动的水声能传到湖泊的另一端。风平浪静,木筏在水面上滑过,瞬间就渡过了湖泊。

城堡的门缓缓开启——

里面空无一人——

房间已经变成了鼬鼠和山猫的住所,地下室有老鼠筑巢。屋檐下住着大猩猩一家,偶尔它们会从天窗爬到屋顶。庭院内野化的花朵长出了果实,到访的小鸟来将其叼走。那是非常平和安静,空无一人的,被遗忘的王国。

啊咧,我歪着头。

听了小景说了很多故事,但还没听过这回事。

梦中的我,问道,谁都不住在里面吗?

以前有人住哦,景答道。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

我打了个哆嗦,脊背发冷,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

小景继续说道。

到访的人们只在这借宿一夜。天亮了就马上回到森林里,然后再也不会回来。王国依旧在茂密的森林中沉睡。不为人所知,被人所遗忘——

小景眼神暗淡地说。我想让他停下,不想听这种故事。

但是,梦中的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倾听着小景的话语,问道,然后怎么样呢?

到这结束了,小景如此答道。

梦中的我一时不语,随后提出想听听过去的故事。王国之人还未离开时的故事。

小景一脸困惑,但还是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

任性的女王大人。邪恶的魔法使。高洁的骑士。有关小小王国的,秘密的故事。

我闭口不言,倾听着小景的故事,然后——

「真好啊。」

用冰冷的声音对小景说道。

梦中的我,有着一张冷酷无情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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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景独自撑伞走在无人的小路上。

过去的记忆与现在的课题。该考虑的事数也数不清,但目前脑袋还没法顺利思考。脑中浮现出的,全是她的脸庞。这样就好吗?这真的是对的吗?不成思考的想法,浮现又消失。

不由得停下脚步。

抬起头。景呆呆地盯着烟雨朦胧的小路。

这是哪里。自己该往哪去。

细雨依旧淅淅沥沥地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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