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葛根市家庭游乐园,由面积广大的两层步行街建筑,和充满游乐设施的七层建筑构成。前者被称为『二栋』,后者则是『七栋』。
二栋里既有展馆也有剧场,还有电影院。楼上则是空中花园,夏天还开放啤酒馆。七栋那边的六层是CD店和服装店,最上层准备了美食街。其他商业设施分布在二三楼,底下一层也有公交站。两个建筑一楼二楼之间的部分是连着的,从正面的停车场往上看,宛如一艘拥有巨大舰桥的军舰。
就在七栋的中央,有一座直通的自动扶梯。贝利亚尔一层一层地冲下现已停止运作的扶梯。
「他从哪边来的?」
「正面。」
「正面?哈哈,还真有甲斐的风格啊。」
贝利亚尔的右手抓着开了盖的啤酒,左手插在裤兜里,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下台阶。穿着高跟鞋的巴吉丽丝光是跟上就已经竭尽全力,但她依旧保持着最低限度的冷静。
「这并不好笑。正面已经被突破了。那个男的实在太乱来了。一开始用恶魔破坏了车站,最后还丢燃烧瓶放火。那可是燃烧瓶啊?他还撞破卷帘门,骑着摩托车在建筑内暴走,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嘛,毕竟是瘾君子啊。」
贝利亚尔颤抖着肩膀忍笑道。巴吉丽丝的语气又加强了几分。
「重整的实行细胞根本无法阻挡他。已经有接近七成的恶魔使败下阵来,但甲斐那边毫发无伤。」
「嗯?他都被陛下一刀两断了,居然没变弱吗?」
「就算拔掉了几颗牙齿,老虎终究还是老虎。」
「哼,确实。」
贝利亚尔点点头,又仰头喝了一口啤酒,即使喝酒也没有放慢下楼梯的脚步。
「维萨特不在嘛?」
「还没看到他。不过不可能不来的。恐怕和这边预料的一样……」
「瞄准巴尔埋伏起来了吗。那还真是谢天谢地。一下子跟这么多人打,身体肯定吃不消。这样一来稍微糊弄下就行了吧。咱就是为此而布的局(、、、)。」
贝利亚尔轻松地说道,巴吉丽丝依旧十分担心。不管是甲斐冰太还是维萨特,都不是「稍微糊弄一下」就行的货色。
但是,贝利亚尔完全没有自命不凡的意思。在巴吉丽丝眼中看来十分可靠,同时还有些悲伤。
她无法理解他和巴尔。他们望着她看不到的东西,寻求着她无从知晓的某物。加入同一个执行细胞后,更是痛切地感受到了这点。
贝利亚尔原本在最上层的美食街等待着报告。他坐在没有主厨的空中餐厅内,面朝窗户享用着为时尚早的晚饭。
生牡蛎配上啤酒。厨房里有菜刀,可以直接撬开牡蛎壳,撒上柠檬汁、盐巴和橄榄油大快朵颐。
「还剩一个呢,完事之后不知道会不会干了啊。」
贝利亚尔抬头从楼梯井望向七楼,不知道这话有几分是认真的。牡蛎是他爱吃的食物之一。不过已经很久没品尝过这个味道了。
短短六天前,贝利亚尔才刚从医院里醒来。在那之前的四年间,他一直陷入了沉睡。从休息室里眺望的葛根市风景,和他记忆中的景象半分重叠,半分错开。
夕阳坠入远方的山脊。橙色的圆盘与黑色的山峦阴影。铺满平原的街道。和模型一般大小的道路。冬日染红了天空与市街。残阳照耀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河面。
他在这座城市里度过了四年。那是他人生中最好的四年。他在这座城市里结识了两位盟友,为两人的梦想献上了一切。不曾后悔。不管迎来怎样的结局,他都已经心满意足。
「所谓的『王国』……」
听到他无意间的嘟囔,巴吉丽丝闭上了嘴。
「到底是什么呢?」
他并非在寻求回答。巴吉丽丝默默注视着走在前方的宽广背影。
两人下到二楼。再走一会就能进入甲斐大闹的二栋了。
贝利亚尔走下扶梯,迈步前往二栋。虽然他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但那双长腿走得飞快。他的动作优美而洗练,只是迈着脚步,就散发出超模般的干练气质。
此时,他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向不禁望着自己的巴吉丽丝。
「你到这里就行了。给我去巴尔那边。」
巴吉丽丝的表情僵硬起来。但这个命令也在意料之中。
「的确,我的恶魔并非用于战斗,在能力暴露的情况下,敌方应当也对此制定了策略。但是,贝利亚尔大人您要做甲斐和维萨特两人的对手吧?其他的恶魔使由谁指挥?我虽然基本没有指挥过恶魔战,由身为执行细胞一员的我来作出指示,恶魔使们应当也会听从,一定会有所帮助——」
「不是这个。」
贝利亚尔打断了越说越激动的巴吉丽丝。
「我是让你去巴尔那边,和他说明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毕竟我擅自布了这个计划之外的局。嘛……不过估计那家伙就算知道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他轻轻耸了耸肩膀,抿了一口啤酒,举手制止了想要反驳些什么的巴吉丽丝。随后他盯着手中的罐装啤酒独白道。
「说真的,不管是对你们,还是维萨特他们都感到很抱歉。我明白,应该撤退的是我们这边。你心里应该也清楚吧?我们是为了自己的个人理由而行动的。虽然说创造能够轻松享受卡普塞尔的环境是一个目的,但归根到底,这只是为了达成真正目的的一个手段罢了。我们并不是真的在为网络着想,也不会回报来帮忙的家伙。我也没想太多,只是单纯地陪着巴尔,照他说的做而已。」
贝利亚尔淡淡地诉说着。语气中既没有歉意,也不像在找借口。因此,这就是他毫无掩饰的真心吧。
他的视线从酒罐移向在一旁默默倾听的巴吉丽丝。
巴吉丽丝一反平时嘲弄与轻视他人的态度,真挚地注视着贝利亚尔。看到她那副坦荡直率的样子,贝利亚尔稍稍有些狼狈。
「怎么?我可不是在留遗言啊?」
他想开个玩笑糊弄过去。不过巴吉丽丝依旧诚恳地开口道「我——」
「我尊敬着你们三位。自细胞网络成立时期起,我就染上了卡普塞尔。我经历过恶魔使之间的斗争,也数次度过警方的调查危机。当所有人都被欲望掌控只顾眼前之时,而你们却在为了什么战斗着。因此,我接近巴尔大人,遵从他的教导。」
她一字一句地挤出话语,注视着贝利亚尔的眼睛。时常被人评价为冷酷而严肃的巴吉丽丝,第一次展现出如此率真的表情。
「我不过是一介俗人。怀抱着阴暗低俗的欲望,也并未对此感到光荣或者耻辱,无法理解各位的理想。但是……即使如此,那时的我依旧憧憬着你们。不,时至今日也是如此。」
「…………」
「想必贝利亚尔大人一定会取得胜利吧。巴尔大人也会继承别西卜大人的遗志,实现各位的理想。为了见证那个瞬间,我留到了最后,这是我仅剩的矜持。」
巴吉丽丝是美丽而富有才华的女性。她的知性装点了美貌,她的狂气为美貌增添了魄力。但是,此时贝利亚尔眼中的她像少女般楚楚可怜。那和无法繁殖的畸形花朵类似,任谁都无可奈何,蕴含着扭曲而可怜的气质。
贝利亚尔哼了一声,用手指托起巴吉丽丝的下颚,像蝴蝶停留在花瓣上一样轻轻吻了一下她。
「巴尔那边的情况才比较棘手啊。那家伙就拜托你咯?」
贝利亚尔微笑着说。
巴吉丽丝点点头,转身走向出口。
贝利亚尔目送她离开,随后一边咕嘟咕嘟地喝着罐装啤酒,一边走近正面的门厅。
靠近后听到了惨叫与怒号声。与此同时,贝利亚尔的脸庞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并不喜欢争斗。但是,他的恶魔干脆地背叛了这份自我认知,是典型的攻击性恶魔。那么,真正的自己是好战之人吗?他觉得并非如此。
自己是剑。是巴尔与别西卜的剑。
当时的三人急需足以对抗其他恶魔使的力量。自己只是回应了这个愿望。也就是说,自己本质上是道具。成为巴尔与别西卜——四宫庸一与水原信司的助力,是绯崎正介的愿望。时至今日依旧是无可动摇的真实,借巴吉丽丝的话来说,这是他最后的矜持。
走出七栋进入二栋,战斗的漩涡迎面而来。
走到大楼通风井的位置,视野立马变得宽广起来。偶尔会有歌手在这个舞台进行新曲发表。向下俯视一楼,眼前是被吹飞的看板和翻滚得乱七八糟的椅子,以及熊熊燃烧的火焰。贝利亚尔在这五天内聚集起来的细胞网络残党们大声怒吼着四下逃窜。贝利亚尔靠在通往一楼的扶梯旁,朝楼下高声喊道。
「咋回事啊蠢货。给我打起精神来!」
位于一楼的所有人都不禁回过了头。贝利亚尔睥睨着每一张脸。那烈火般的目光正与『清道夫』之名相配。每个与他对上视线的人都感觉内心在颤抖。
忽然,摩托的排气音响彻空间。
甲斐翻动着闪耀锁链的皮夹克,跨坐在摩托上,他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贝利亚尔。二者视线交错,战意高昂。
贝利亚尔回瞪了他一眼,将啤酒一饮而尽。
他随手将空罐往身后一丢,发出了干涩的响声。
「热身好了吗,狂犬?」
「无聊死了。前戏唱差不多就开整吧。」
观众们屏住了呼吸,眼睁睁地看着两人随意地拿出了两粒卡普塞尔,同时吞下。
不知是谁惨叫了一声,以此为信号开始了雪崩般的逃跑。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成为战鼓,贝利亚尔走下一步扶梯,甲斐下了摩托车。
◆◆◆◆◆
二栋的中央楼梯井大厅向四面八方延伸出了道路。从东南西北各个方向的入口径直前进,最终就会到达这个大厅。
大厅里并列着纵横四列总计十六台显示器的荧幕。荧幕前方是桌子和椅子,也配置了装饰用的柱子。里面有通往二楼的两座升降自动扶梯,旁边也准备了能够搭建简易舞台的空间。不过,两人开始战斗之后,这些设施在一瞬间就变得不成样子。
「虽然是在预料之中……」
景躲在大厅走廊的阴影中,窥视着贝利亚尔与甲斐的样子,苦涩地呻吟道。
「那只蠢狗除了吊在鼻子前面的饵食什么都看不到……就他这德行居然是组织老大?根本不考虑后果随便暴走,完完全全就是只狗。」
干脆冲出去踩他尾巴一脚好了。景的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这样的想法。梓以防万一抓住了他的风衣下摆。
「嘛嘛,大体上还是按照计划进行的。比起故意和这边唱反调要好得多吧?灵活使唤那样难搞的人才算得上战略吧?」
水原安抚道。原来如此,可以这样抓住景的缰绳啊,梓莫名有些佩服。
景则咬紧牙关咽下了不满。
「不,似乎并没有按照计划进行。看来他们看穿了这边的目标。」
「巴尔吗?」
「嗯,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景他们藏在二栋楼梯厅旁边。战场四周一片狼借。虽说是已经封闭的设施,二栋内也有以前开过时装店、CD店和电器店等店铺的痕迹,但现在店面的橱窗碎裂,墙壁开了大洞,看板也被吹飞了。
当然,甲斐并不是一间一间在专卖店街上来回打转搞破坏的。虽说也有店铺幸免遇难,但恰好在他行进路线上的店铺无一幸免。总之就是开地图炮。
从行动前的样子来看,知道他很有干劲。可万万没想到他会准备燃烧瓶。他将汽油洒在地板和墙壁上,火焰像窗帘一般摇曳着。道路上充满焦臭味,卷起浓浓的黑烟。景他们藏身的地方也有烟飘了过来。
「虽然这座设施已经关闭了,不知道有没有火灾报警器什么的。」
水原说。
「恐怕贝利亚尔事先关掉了吧。要是有人去报警的话他们也很麻烦。」
景一脸不高兴地说明着。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了对甲斐的不满。
「说不定,甲斐是为了引诱敌人出来呢?」
梓辩护道。
「不可能。绝对是那家伙的恶趣味。」
景干脆地断言道。在讲究策略的景眼中,像甲斐这样横冲直撞想必是相当乱来吧。明明自己也在学校的体育馆光明正大地打过恶魔战,梓虽然这么想,但老实地没说出口。
难道说,甲斐是想在这方面也要和景争个高低吗。想到这,梓露出了不合时宜的苦笑。
不过,甲斐兴高采烈地暴走了没多久,马上就火冒三丈。因为贝利亚尔似乎不准备召唤自己的恶魔。
甲斐在冲进来的同时就召唤出了自己的黑鲨恶魔。在短短一段时间内就吞噬了不知多少只恶魔。可是,当终于能与敌人的首领一对一单挑的时候,那个对手却没有使出全力。
贝利亚尔操纵着在补习学校里见过的那个青色鬼火,与甲斐对抗。那个鬼火恐怕是他恶魔的派生能力吧,和景的钢索类似。虽说那确实是贝利亚尔的恶魔,但他并没有全力以赴。在满心欢喜地冲进来以为能迎接一场激战的甲斐看来,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侮辱了。
但是,贝利亚尔的战法确实效果拔群。他将狂犬当成斗牛,将鬼火当成赤红的披风,宛如斗牛士一般。操使嘲笑的长枪,刺出戏言的利剑,任意摆弄着甲斐。
「总觉得战斗方法和你有点像啊。」
「嗯……」
景眯起了眼,同意水原的看法。确实,他的战法和维萨特惊人的相似。
「我很清楚。那不是为了取得胜利的战斗方式,而是将战斗当成了达成目的的手段。所谓恶魔战——卡普塞尔使用者往往容易被战斗的兴奋吞噬。那家伙却分得很清楚。他明显在配合战况控制着自己。说实话,比我还要更加冷静。」
而且对手不是一般的恶魔使。是DD的甲斐冰太。对甲斐使用这样的战法,并不是能轻松做到的事情。
不过,这样一来,整体战况就会越发胶着。
贝利亚尔一点都没有要打败甲斐的意思,不过是在争取时间罢了。他打算在这期间让巴尔趁机逃离这里,再次潜入地下吧。这样一来就又扑了个空。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必须找出巴尔吧?」
「对。」
景回过头对身后的梓说。
「我们兵分两路吧。因为可能还有其他人在,所以小梓就和水原一起。如果找到他了别出手,打电话联系我。就算没找到,也每隔十分钟联系我一次。要是找不到的话……」
「……小景?」
「抱歉。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好的预感?」
梓反问道,景似乎难以启齿。「景?」水原也有些疑惑。景一边斟酌着话语一边开口道。
「水原,你觉得为什么贝利亚尔要独自吸引火力,而关键的巴尔却没有现身?」
「因为——他是那边的大将吧?而且巴尔应该不是恶魔使。」
「不对。他们的大将是女王。而且现在巴尔身上有骑士。」
从景的口中听到「女王」一词,梓不由得吓了一跳。
「尤其是骑士。那个恶魔一旦出场就能让我们损伤惨重,根本不用陪着演这出闹剧。而且,如果只想逃跑,那打击我们一次之后,行事会更加方便。没有在这里吝啬实力的理由。」
「那么——」
「恐怕他是被『吞噬』了。」
景的目光越发严峻。「吞噬」这个词语的诡异感让梓和水原都不由得皱起眉头。
「巴尔没有被女王附身的适性。自女王觉醒已经过了七天。他负担着召唤出骑士的女王,身体在短期内承受了大量的损耗。估计若是再使用骑士的话,就会轻易堕落了吧。他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是吗……可恶,什么啊。」
水原苦涩地骂道。他和哥哥的亲友巴尔——庸一认识。虽然他没说过两人的关系亲近到何种地步,但心里应当也五味杂陈。
「……但是,这不是对我们更有利吗?敌方削减了战力对吧?」
「是啊……不过,如果陷入那种状态,应该很难抑制气息的。但是,从刚才开始,我一次都没有感知到女王的气息。就算不知道贝利亚尔的态度是不是演技,他似乎也相当游刃有余。看来我们被敌人玩弄在手掌心上了……」
就在这时,从楼梯井的方向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战斗的余波经由狂风撞到了景他们藏身的柱子这边。
一旁吹来的狂风扬起梓的马尾,景瞬间掀起风衣护住了梓。
「什么?!」
水原大喊道,不小心吸入尘埃呛住了。一看,楼梯井里的四座自动扶梯都躺在地上。是气得火冒三丈的甲斐从根部折断了它们。滚滚的浓烟一直蔓延到二楼的天花板。
从崩毁的瓦砾山对面传来了贝利亚尔的惨叫与甲斐的怒吼。虽然听不太清楚,但面对敌人的叫骂,甲斐大声地吼了回去,勉强能听清「活该啊你!」之类的话。他似乎稍微心情舒畅了点,语气还有些得意。
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惨状,脸瞬间涨得通红。
「那个混蛋……警察之后还要过来啊?!」
他一拳打向柱子怒骂甲斐。不过,这就算让本人听见了,估计也只会若无其事地当成耳旁风吧。这样一想就愈发烦躁。
「受不了了。我要给那蠢货来上一拳。」
「冷、冷静点景!再这样下去会把我们也卷进去啊。总之先移动吧。」
「——等等,小景。」
被风衣护住的梓,从景的怀中抓住了他的衣角,然后指了指他的口袋。
「手机响了。」
设定为震动模式的手机呜呜地响着。不是甲斐。当然也不是在场的两人。这样一来就只能是千绘了吧。
现在打电话过来,一定是非常紧急的情况。景恢复了紧张感,拿出手机确认对方的号码,诧异地歪了歪头。终于想到来电是谁时,他不由得啧了一下舌头。那是景备用手机的号码。
「怎么了?」
「是久美子。怎么哪个家伙都挑这么重要的时候捣乱……」
无视吗,但这样一来,久美子说不定会在接下来更加关键的时候打来电话。
景少见地抱怨了几句,拿出手机。
然后听到了——
2
为了寻找火柴盒上标记的那家咖啡厅,久美子快步穿过街道。明明离得相当远却选择步行前往目的地,是因为舍不得掏电车费和巴士钱。不过她买了——这可没法偷——玉米热狗来吃,手上提着装满卡普塞尔的包昂首阔步地走在路上。
天气很好,多走两步也没那么冷。她生性爱凑热闹,喜欢走路,脚力也很好。
「嗯!」
当久美子的嘴边沾满了番茄酱的时候,她终于抵达了咖啡厅所在的地区。
这一带十分闲静。虽然算不上秘密通道,也算是个小巷。一半是一户建的平房,有的附着庭院,有的带着车库,有的被围墙拦得死死的什么都看不见。另外,周围还零星散布着洗衣店和烟草铺,还看到了脚踏车的修理工厂和公寓。
要抓到卡普塞尔的交易现场,成为千助突击队的王牌!久美子将这雄心壮志忘了大半,心情仿佛在附近散步一样轻松。路边满是杂草,院子里晾着洗好的衣物,还看到了狗窝。电线杆上没有贴着奇怪的小广告,围着停车场的墙壁也没有用油漆喷过涂鸦。虽说似乎有点偏僻无聊,但这副悠哉和乐的景象,完全无法让人联想到卡普塞尔之类的毒品。
不过,道路像棋盘那样纵横交错,而且不管转到哪个方向都是一样的景象,很难分辨道路。久美子来回转悠了好一会,眨眼间就到了日落之时。
再次确认一遍火柴盒内侧记载的简易地图。
久美子很不擅长看地图。而且这个地图很小,几乎没写什么地名。她将地图倒来倒去,自己也跟着转来转去,反复对比地图标记和自己所在的位置。
大概是这附近吧。
那边吗?随便挑了个方向走,但是,道路愈发狭窄。果然是反方向吧,她转了个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一些三四层楼高的建筑逐渐映入眼帘。建筑对面有个被墙壁围起来的空地,看到了堆叠起来的轮胎和放在草地上的儿童自行车。空地对面是河面,久美子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眼熟——隐约有这种感觉。
墙壁有一部分损坏了,透过墙洞可以看到对面放着排水管。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排水管呢。久美子自言自语地观察着它,穿过了空地旁边。
她迈着小碎步走啊走。
周围慢慢吵闹起来,和行人擦肩而过,来到了马路上。
马路的对面是比刚才的空地那边来得更加高大的围墙。围墙对面是——操场吧。看起来是所学校。
「哪呢,是这吗?这是高中吧?」
马路边有个公交车站。久美子凑近看了看站牌上的文字。
『葛根市立葛根东高中前』
「诶?这不是梓梓的学校吗?」
再次确认了一下火柴盒。地图上有一条像是马路的粗线,以及车站的标记。确实就是这里。
「哎呀,走过了。难道是刚才那边的空地吗。」
有咖啡厅什么的吗?久美子挠挠头想折返来路。
回头的时候,眼前站着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
久美子反射性地后退了一步。因为他的样子看起来很奇怪。
男人的脸色十分憔悴。他的马甲外套破破烂烂的沾上了灰尘。梳成大背头的发型软趴趴地耷拉着。眼角沾满了眼屎,下巴满是胡茬,脸看上去脏脏的。
宛如死人般的一张脸。唯独那双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疯狂的视线死死盯着久美子。
不,是盯着久美子手上的包。
「是你吗……」
男人像在咬碎空气一般挤出声音。
「是啊……是你吗……一直一直一直跟在我后面,一不注意就给偷走了……你这个……小偷……」
他的眼睛和声音中,都蕴含着非同寻常的愤怒与憎恶。久美子有种脑袋麻痹的错觉。以往有过多次被不良恐吓过的经验,也和年长的男性吵过架。但是,现在眼前男人向自己释放的杀气,是一次都没有经历过的。诡异,难受,害怕得不得了。
「臭小鬼……别小看人。做好觉悟吧……给我变成恶魔的养料……」
久美子瞪大双眼说不出话,一步一步往后退。
男人向前跨出一步,伸出了手扑了过来。
久美子飞快地逃走了。
「别走!在周围鬼鬼祟祟地转来转去,现在还想逃哪去!」
男人大声地——不顾一切地大声怒吼着追在久美子身后。看样子完全不打算手下留情或是放过她,甩开手脚全力追赶。久美子也没有回头,顾不上整理掀起的裙摆,屏住呼吸拔腿狂奔。
不知道男人在说什么。久美子自然不认识那个男人,也没有跟踪过他。但是,对方似乎认得自己。估计是把她和谁搞混了。毕竟那个男人看起来完全失去了理智。
而且,那个男人大概是这个包原来的主人。
本能的恐惧驱使着久美子全力狂奔。完全不记得自己跑到了哪里。为了逃过男人的追击,拐了好几次弯,钻进建筑间隙的小路。
脸色都憔悴成那样了,男人却异常难缠。虽然渐渐开始拉开了间隔,但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先耗尽体力。只能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排水管!
此时冲过的地方,奇迹似的有些眼熟。听着背后传来男人的怒骂,久美子抓住路灯拐了个大弯。
看到空地了。久美子冲向墙壁破损的地方钻进破洞,藏到了排水管后面。
男人隔了一秒才现身。「可恶!跑哪去了!」他高声怒骂,冲到空地旁边。
久美子配合着男人的动作,从排水管内侧缓缓朝旁边移动,尽量不发出声音分开杂草钻进排水管。
男人的视线转向空地。他来回打量着墙外,反复确认不放过每一个角落,「可恶」最后留下一句骂声又冲了出去。
走掉了。
久美子吐了口气,颤抖不止。双脚因恐惧与疲惫开始痉挛。自己的呼吸声在排水管内部回响。心脏像爆炸一般跳动着。
但是,如果一直呆在这里,可能最后还是会被发现。在男人回来之前,必须离开这里。
久美子从排水管里探出头,窥视着路边的情况。像只害怕着恶狼从巢穴里露出脸的兔子。在确认没有危险之后,她缓缓爬到外面。
「……痛。」
久美子皱起了脸蛋。衬衫袖子染红了。似乎是钻进排水管的时候擦伤了右手肘。卷起破了个洞的袖子一看,有块五百圆大小的伤口渗着赤红的鲜血,抱着包包的左手指甲也有抓伤的痕迹。这是在钻围墙的时候,太用力抓钢丝网导致的吧。
举起右肘舔了舔,舌头上有血的味道,伤口传来一阵刺痛。久美子的眼角渗出了眼泪。
「得回去了……」
久美子吸了吸鼻子,穿过围墙。
仔细地竖起耳朵,听不到男人的声音了。趁现在。久美子刚想冲出去,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空地前方,道路的对面有一座二层的建筑。
墙壁上爬满了藤蔓,只露出了一楼二楼的窗玻璃和木框。正面有一条通往地下的台阶,台阶上方的墙壁伸出了一条做成了藤蔓形状的黑色铁棒。
上面挂着门牌状的赤茶色铜板。是看板。
看板上写着『潘多拉』。
◆◆◆◆◆
久美子慌忙取出火柴盒。『咖啡厅潘多拉』。没错。是这里。
「呜哇,这怎么找得到嘛。」
乍一看完全不像家咖啡厅。而且刚才路过的时候,注意力都被排水管吸走了,完全没看到这边。
「……怎么办。」
不知道刚才那个男人什么时候会回来。久美子真心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即使如此,她的功利心,最重要的是好奇心胜过了恐惧。
久美子窥视着通往地下的台阶。说是地下,实际上是半地下。这样一来说不定可以透过窗户看到里面。虽然这么盘算着,但不巧这扇窗户拉着窗帘。大概是采光窗吧。拉上窗帘就意味着并没有开店。
受伤的幼猫犹豫到最后,还是遵循了自己的本能。
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台阶的两侧是砖砌的墙壁。藤蔓垂在上面,像装饰着墙壁的面纱。台阶的平台上挂着一个比地面那块来得更大的看板,上方吊着一个暗掉的锥形灯饰。
旁边就是入口的门。
那是一扇用玻璃与木柴制成的厚重的木门。中间用绳子挂着翻到了『close』一面的椭圆形金属板。如她所料歇业中。
门上的玻璃也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没有门铃。但是,火柴盒上写的是今天。如果在这里交易的话,里面应该有人在的。久美子纠结了一会要不要敲门。
总之先推门看看。
门没锁。
久美子吓了一跳,但依旧悄悄推开了门。忽然,响起了叮叮当当的门铃声,感觉心脏都停止了。她要真是只小猫的话,估计这时就该毛发倒竖了。
门铃的响声马上消失了。里面一片寂静。久美子慎重地推着门,尽量不发出铃声。和厚重的外表相反,门开得非常丝滑。
室内很暗。久美子判断里面没有人,于是就从开着的门缝溜进店内,反手关上了门。
店里飘荡着咖啡的香气。久美子一动不动等着眼睛习惯黑暗。采光窗的窗帘缝隙中透进些许光亮。不过,太阳马上落山了,光线并不充足。周围非常昏暗。
真着急呀,久美子想靠近采光窗的正下方看看。进店后似乎还有一段台阶,她一步一步慎重地往下走,到达地面之后,扶着台阶的扶手移动到墙边,来到了采光窗下面。
在黑暗中摸索着墙壁,找到了可以打开窗帘的绳子。久美子毫不犹豫地拉起绳子,窗帘滑向旁边,光从窗户照了进来。
「呼。」
久美子满足地吐了口气,环顾店内。虽然还很暗,但比起刚才好多了,好歹能看清室内布置。店内面积没多大。除了吧台位之外,还有几个由毛玻璃隔开的包厢位。天花板上裸露着房梁。墙边有个很大的餐柜。排在柜子里的咖啡壶在吧台深处反射着采光窗的光芒。
不错的小店,有种古色古香的氛围,香苗应该会喜欢。
「但是,真的是在这里交易卡普塞尔吗?」
总觉得搞错地方了。而且,此时久美子终于想到,这个火柴盒或许只是单纯用来做便签而已。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走了老远一段路,被奇怪的男的追着到处跑,还受伤了。肯定会被千绘狠狠凶一顿。
久美子郁闷地叹了口气。然而她马上就转换好心情,开始好奇地打量起店内,靠近了店里最醒目的古旧餐柜。
餐柜里面放着茶托和杯子,还有一些镀金的模型。她被这些玩意吸引注意,凑近了玻璃窗。
「……哇。」
「呀啊啊啊啊啊!」
猝不及防被搭话,久美子魂都吓飞了,发出不成声的惨叫。
她转过头,后背重重地靠在餐柜上。
眼前的吧台对面有谁在。
似乎是坐在椅子上。刚才看的时候还没注意到,也完全没感到气息。一瞬间真的以为是幽灵。
「——嘛,冷静一点。」
做不到。久美子拼命摇着头。眼前的人物看起来太可疑了。
「拜托啦,餐具会碎掉的。不好意思刚才吓了你一跳。」
声音的主人是男性。语气莫名让人感觉很安心。有种和熟人在聊天的错觉(、、、、、、、、、)。久美子放松下来,后背缓缓离开餐柜。
因为很暗看不清脸。从声音来听,对方比自己要年长,大概是二十岁左右吧。
「……你是谁?」
「等等,我现在开灯。」
男人站起身,手伸向墙壁。下个瞬间,吧台上的照明灯啪地亮起白色的光芒。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有些发疼,久美子不由得闭上了眼。再次睁开眼睛之时,男人和刚才一样坐在朝向吧台的椅子——应该说是沙发上——望着她。
当然不认识这个男人。不过,有种奇妙的违和感。那张沐浴在光下的脸比起在黑暗中还要来得更加模糊。脸庞相当端正。眉毛不粗也不细,目光炯炯有神但并不严厉,鼻梁高挺,嘴角也十分紧绷。
虽然是个帅哥,但给人的整体印象却难以捉摸。是一张分开五分钟之后就什么都想不起来的脸。不,正确来说不是脸,而是他的整个存在十分模糊。
「其实我也吓了一跳。刚才只是稍微反击了一下。」
男人继续往下说。
「毕竟,这里可是相当优秀的秘密基地。完全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而且出现的还是你,我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了。如果这不是偶然事件,那就是我猜错了他们的战略——实际情况是怎样呢?」
是这家伙,久美子摆好架势。像被人拐进奇怪的宗教一样可怕得不得了。
久美子将手插进口袋,然后——
「这里是『潘多拉』对吧?」
她一字一句地向男人确认道。
「是啊。老板不在哦。正月去夏威夷了。于是我就在这期间稍微借用一下这里。虽然没经过他允许呢。」
「…………」
「怎么了?明明是自己闯进来的,真是奇怪的孩子。」
男人爽朗地问道,但久美子顽固地没有放松警戒。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你知道我吧?还是说光顾着玩儿,没认真听海野或是物部的话吗?首先,我们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了。不过说话还是第一次。」
「第二次?」
久美子露骨地怀疑着。
「别说傻话。我什么时候见过你啊。」
「在补习学校的那会。不记得了吗?啊,不对,大概是让你不记得了(、、、、、、)吧。好等下,稍等一下。」
男人似乎自顾自地明白了什么,将右手手心盖住眉毛下方的眼睛,停顿了一会。久美子惊讶地望着他这番举动。随后,男人缓缓移开手抬起脸。
久美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记起来了吗?那就说明顺利完成了。哎呀,虽然知道这很幼稚,不过实在是相当有趣啊。」
变成了别人。
不,仔细一看,脸并没有什么变化。然而给人的印象却截然不同。
「什、什、什么——!」
「嗯嗯,很惊讶吧。你会有这种反应也是自然。大多数的人类在看到这种操作时都无法保持冷静。而且你还是会直接表示出感情的女孩子,难免会乱了方寸。不过,我还有点话想说,如果你能努力保持冷静的话就帮大忙了。」
男人流利地说着。虽然话里有些得意,但感觉不到恶意与害人的意思。不仅如此,甚至还十分友好。
男人悠哉地等待久美子取回冷静。久美子平复了震惊之后,好奇心立马就取而代之占据了脑海。这把戏似乎相当有趣。
「你怎么回事?感觉好恶心。」
「……被你这么大的女孩子这样说,真是很受伤。」
「变装……不是吧。难道是魔术?」
「是啊。操纵他人认知,在手法上确实和魔术一样。种类不同就是了。」
「我知道了!你是双重人格吧。我在电视上看过。」
「这就不对了。不过,要是只关注外表状态,的确非常相似。之后如果有必要向不必深究的人说明的时候,这样解释应该比较节约时间。我姑且记下来好了。」
男人极其认真地嘟囔着意味不明的话。
男人的表情非常平静。眼睛里不可思议地闪烁着混杂了稚气与知性——而且是富有魅力的光芒。悠然且有些轻飘的态度,就好像学校的老师一样。
似乎和谁很像。
「……喂,你是什么人?」
「嗯,好问题。直击本质呢。」
男人点头答道,那副语气像是在表扬学生。
「现在我作为一种非常复杂且稀有的现象存在着。某一人物精神上的某一部分,受到特殊的内部素质与更加特殊的外部影响,将原本不可能有意施加干涉的其他认知人格,进行了高度模仿,构成了相似人格。结果,现在的我可以像以往那样用我自己的语气来说话。我还真是复杂呢。实在有趣。」
「……搞不懂。」
「啊这样?这可是非常贵重的心理学临床案例哦?这样吧,举个身边的例子。你虽然不记得我——这家伙的事,但你记得《她》吧。回想一下十二月二十五日深夜,在补习学校看到的物部景君。」
突然提到景的名字,久美子吓了一跳,顿时紧张起来。
「你认识景景吗?」
「景景——真是可爱的绰号。完全没了狩猎恶魔的维萨特的威严。果然不可以轻视名字的作用。在我看来景景这个叫法还比较亲近些。」
「别跑题啊。」
「抱歉,这是我的老毛病了。我当然认识他。六年前就认识了。……那个,啊对,是人格的话题吧。这种时候这家伙的记忆力就很方便呢。」
男人回答着,抬起食指摸了摸鼻梁。是抬眼镜的动作。但是注意到现在的自己没有戴眼镜,放回了手。
「那话说回来,那时的他被不同人格附身了。至少你们是这么理解的吧。不过,这只是一种比较通俗的假说罢了。实际上,他是被谜之人外精神体附身了呢,还是说他的隐藏人格显示到意识上层,也有可能遭到了某人的心理控制,或者,这一切单纯是他的演技呢,我们无法客观地进行确认。嘛最后那个例子是玩笑啦。不管真相如何,既然没有确认的方法,那就选择最简单的说明就好。于是,我们在刚认识他的时候,就选择将这个现象解释成『恶魔附身』。这个假说和我们,和我以往构建的理论没有冲突,也容易让一般使用者从超自然现象的角度上理解。简单来说就很方便啦。……你会觉得怎么这么随便吧?但仔细想想。世间的一切都成立于假说之上。例如,时常被人们当作超自然反面的科学,所谓科学性的思考,只是一种用理论说明如何理解现象的手段。这里可以引用《广辞苑》的解释『有理有据地从理论上系统考虑事物』——真厉害啊。连这种东西都记得,这家伙是有多闲。」
「……喂。」
久美子忍不住插嘴道。她最讨厌无聊了。
「你啊,是不是脑子不太好?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生气地噘起嘴。男人似乎深受打击「脑子不好……」不过他马上咳嗽了一声取回了冷静。
「确、确实这段话并非在追求交流。对初次见面的初中生不该采取这样的对应。我会反省一下。不过,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好久没和人说话了,还不怎么习惯,也稍微有点兴奋。说到底我本来就是不擅长交际的那种类型,因为看到了认识的人所以——啊不对。好久没说这点不太对。在数天前才形成了现在的我,准确来说我还是第一次和这家伙之外的人说话。嗯——但是,如果把正在说话的我当成主体,在我的记忆中果然是很久没说了,这种说法也不一定是错的……啊,抱歉。不好意思。我们好好谈谈吧。」
看到不耐烦地开始整理头发分叉的久美子,男人慌忙安抚道。
「话说回来。那个——对对是恶魔附身的话题。他和我的解释,从广义上来说是六年前在葛根市持续观察着现象的我的眼中——」
「啊——真是的。不对啦!我想问的是名!字!我在问你的名字。What's your name! OK? 」
久美子挥舞着拳头跺着脚。
「冷、冷静一点。我刚才说的都是为了回答这个提问的解说呀?」
男人有些胆怯,觉得差不多是时候该换个话题了,他重新打起精神说道。
「嘛,是啊,一般情况下,我这时应当报上『别西卜』的名字。不过,现在的我是冒牌货,为了和本体作出区分,不想用同一个名字。因此,现在你就叫我『别西卜·模式(pattern)』吧。也就是现在和你对话的主体。身体本身是『巴尔』。明白了吗?」
「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三个名字跑出来啊。『别西卜』?『别西卜·模式(pattern)』?还有『巴尔』?到底是哪个。」
「第二个。『别西卜·模式(pattern)』」
久美子思考了一下至今为止的对话,似乎终于理解了。她收起挥舞的拳头,夸张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叫你别西啪吧。」
「别、别西啪?!难道是『别西卜·模式(pattern)』的省略吗?能不能至少叫『B模式』呢?」
「不要。」
久美子顽固地拒绝了。男人——别西卜一脸失落地嘟囔着「别西啪……」正因为知道名字的重要性,他似乎不太愿意接受久美子取的绰号。
另一边,终于扳回一城的久美子满足地笑了。「嗯?」她歪了歪头。仔细回想一下,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千绘,梓,以及景好像说过来着?名字——不,代号是……
「啊咧?难道别西啪是执行细胞吗?」
「……这种程度的情报你至少是知道的啊。」
别西卜不高兴地说。与之相对,久美子兴奋起来念叨着「诶——不会吧?!」。
「那你不是坏蛋头头吗!小久美大危机!」
「亏你说得出口呢,还那么开心。」
别西卜板着一张脸,眼神中流露出温柔的无奈。他有着包容年少者自由玩耍的亲和力。久美子很擅长寻找这样的「游乐场」。虽然有时候会闹过头被骂,但时常能够顺利地和对方打成一片。
「但是,别西啪看起来不怎么坏嘛。最多好像个专门给黑社会辩护的律师。」
「日语用得乱七八糟。『最多好像个』什么的。语言是非常纤细敏感的表达手段,要尽量避免仅凭感觉来使用。」
「哼,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别西啪的日语才够奇怪咧。」
久美子如此反驳道。她探出头眯起双眼,用怀疑的眼神从头到脚打量着沙发上的男人。
「说到底啊——你真的是执行细胞吗?执行细胞是细胞网络里最厉害的人吧?别西啪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干部。不是在扯谎吗?其实你只是个接电话的?」
「真失礼啊。虽然这张帅脸不是我的,但在这番对话中,是从哪联想到接电话的啊。」
别西卜不服气地扬起眉毛。
「听好了,我的原型是『别西卜』——不,用更加准确的词汇来形容我这个人吧。我的的确确是细胞网络创始者的执行细胞中的一人。是六年前避免了因《梦魔》的堕落而产生大规模恶魔召唤(、、、、、、、、、、、、、、、、、、)的惨剧,而且还是制止了后续滥用恶魔召唤的功臣哦?实话说了,就是我一手创造的卡普塞尔(、、、、、、、、、)。在葛根市的地下社会中留下显赫威名,提及卡普塞尔文化时绝对无法无视的人类。不不不,要是有人慧眼识珠的话,这已经不仅是停留在某一个城市的怪奇现象,而是近代超自然历史上震惊世界的一番伟业。在葛根市内实现的细胞系统,既展示了近乎奇迹的成果。也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超自然学术实验。神啊,请聆听我的请求(Elohim Essaim)。」
「…………」
久美子遭到了出生以来未曾体会过的冲击,也就是说彻底无语了。
最开始就明白这是个怪家伙,但怪到这种地步已经大幅超出她的想象。有种刚才拿下的一成被三倍奉还的感觉。
如果是千绘在场,她大概会涨红着脸不肯放过他说的每一句话,如果是景的话,他应该会脸色惨白吧。但久美子露出一副十分为难的表情,尽量以自己的方式理解他说的话。
「总觉得槽点满满……创造了卡普塞尔?别西啪吗?」
「是的。」
「真的吗~?那是怎么创造的?是为了什么创造的?」
「这是两个非常危险的提问。你真的(、、)想知道吗?」
「那当然咯。还是说果然是在说谎?」
别西卜浅浅一笑。
在那瞬间,别西卜挑衅的微笑中流露出了他的些许本性。
那是梅菲斯特的表情。那是嘲笑着想要不自量力地与自己交易的人类的表情。那是明明知道对方恐怕会走向破灭,但依旧若无其事地一口答应的表情。【注:在《浮士德》传说中,梅菲斯特向浮士德许诺实现他此世的愿望,在他死后支配他的灵魂。梅菲斯特表现出一副会遵守契约的模样,巧言令色蒙骗浮士德。】
千绘或者是景在场的话就能注意到吧。但久美子完全没注意到别西卜的本来面目。
「怎么可能说谎呢。」
他坐直了身体,张开双手合上五指。
「好啊,我就告诉你吧。首先是最开始的提问『怎么创造的卡普塞尔』。如你所愿,我尽量省略复杂的说明,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召唤』出来的。恶魔召唤。这你也能明白吧?」
「哈?召唤是……召唤了什么?」
「卡普塞尔(、、、、)。那是我召唤的恶魔。」
久美子无力地垂下肩膀。她有些不耐烦了。
「……喂,我也相当努力了吧,果然你和我无论如何都无法互相理解。」
「只是努力得还不够罢了。嘛确实,说成是我召唤出来的恶魔并不确切。我不过是创造了一个契机罢了,以《梦魔》的力量作为基石。性质上也和普通的恶魔使所使役的恶魔大不相同。从这个角度来说,『恶魔』这个称呼本身附属的印象太特殊了不够贴切。不过,既然可以称《梦魔》是恶魔,那么卡普塞尔也能算是恶魔。证据在于,它会自我增殖(、、、、)。你没见过吗?现在《梦魔》的力量几近全开,增殖速度应该也加快了不少。」
「骗人!你也差不多得了吧!」
久美子火冒三丈,从手上提的包里拿出一袋卡普塞尔。
「这是恶魔?别开玩笑了。自我增殖又是什么啊。这玩意又不是活的。而且它不是能用眼睛看到用手摸到吗!」
「服下卡普塞尔后,我们才能用眼睛看到,用手摸到普通的恶魔。你觉得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卡普塞尔更改了观察主体的认知。为了让你也能听懂,稍微夸张一点来说明吧。例如说物质。『物』对大部分人来说,可以当成普遍既定的真理来感知,是形而下世界的象征。不过,真正观察并认同了它的存在的,是人类的心。你说能用眼睛看到用手摸到卡普塞尔。那么,用眼睛看,用手摸的人是谁?是你。如果你的眼睛瞎掉,也失去了触觉,对你来说这个卡普塞尔就等同于不存在,对吧?」
「……我不懂。」
「不够努力。再认真地思考与想象一下。嘛,多思考一下不习惯的东西,我举个其他例子吧。刚才你进入这家咖啡厅的时候没注意到我。因为很暗看不清楚,你才不知道我在这里。不过,因为我向你搭话,你知道了这里有人,并且在开灯后看到了我,进一步加深了认识。但是,仔细考虑一下。我真的在这里(、、、、、)吗?我的出场不会太过唐突和不自然了吗?我们连手都没有握过。那么,现在看到的我,现在说话的我,真的存在着物质形态(、、、、、、、、、)吗?你能肯定,这不是大脑看到的幻觉吗?说不定你在这昏暗无人的地下房间内,对着什么都没有的吧台说个不停?不,不仅如此,你以为自己在说话,但可能只是在黑暗中呆站着吧?如何?」
别西卜嘻嘻一笑。那副笑容宛如恶作剧的小孩一般。不过,他所作的恶作剧,不是小孩捣乱那么简单的东西,而是属于恶魔的领域。
「再好好想想。」
他用稳重而温柔的语气继续说道。
「你再仔细好好想想。说起来,发现这家咖啡厅的时机很奇怪吧?表面覆盖着藤蔓,看板也不显眼,乍一看不是家做生意的店。你真的打开了『潘多拉』之盒(、、、、、、、、、、、、)吗?应该不只有这点可疑吧?难道真正的你现在依旧躲在排水管里发抖吗?再进一步怀疑一下。在你看到这个包里装了什么的时候就没想过吗?有这么多的卡普塞尔。就算用掉一点点也不会有人发现。应该有这么想过吧。所以(、、)?从那时起到现在为止,你没有嗑过卡普塞尔吗?嗯,没嗑?真的吗(、、、)?真的没嗑吗(、、、、、)?百分百确信吗?其实你嗑了卡普塞尔吧。莫非是趁机放空脑袋吞下去了吗?于是,现在的你并不在这里吧?这难道不是你看到的幻觉吗?这样一想,执行细胞的真实身份连细胞网络成员自己都不知道,区区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姑娘却和其中一人面对面谈话,听到了绝对不该泄露的卡普塞尔的秘密。这样一看,更有可能是你产生了幻觉吧?如果让海野君听到你这番经历,她会说些什么呢?打破约定到处乱逛,一直到太阳下山之后才回去,而且还拿着来历不明的大量卡普塞尔和执行细胞见面,从他那听到了卡普塞尔和恶魔的谜团。她会怎么想?」
「…………」
久美子不知不觉间抱紧了包包。像是抱着玩偶一样紧紧抱着它。
别西卜的声音带着固定的音律。低沉的语调在耳边流淌。下一句话说出口之后,前一句话依旧彷徨在虚空中缓缓溶解于黑暗,同时留下了悠长的余韵。弥漫在空气中的声音,和苍蝇拍打翅膀的声音类似。
久美子挥开周身萦绕的声音,但不知道如何逃过它。脑子里一片麻痹。宛如给心灵注射了麻醉,失去知觉的部位逐渐扩散,侵蚀着整个身体。嗑卡普塞尔?确实有这么想过。虽然想但没嗑。没嗑。没嗑……吗?
想起刚才追着自己跑的男人。那个古怪的男人。那个缺乏现实感的存在(、、、、、、、、)。在那之后马上找到了这家店。第一次路过的时候没看到(、、、、、、、、、、、)。但是……但是最开始没看到,是因为被空地的排水管吸引了注意。毕竟是第一次看到排水管……现在排水管已经很少见了(、、、、、、、、、、、)……为了逃离那个男人的追杀,也没有其他合适(、、)的藏身地了……
——对了,伤口。
久美子举起右手。手肘上有刚刚开始结痂的擦伤。这不正是现实的证据吗。她有些欣慰地笑了。另外左手也……
「……不会吧。」
没有。不可能。这里确实应该有个抓围墙时的挠伤。应该有……吧。我确认过的……不,没确认吗。但是……
「再深入思考一下。」
别西卜平静地对害怕到有些混乱的久美子说。
「你至今为止嗑过几次卡普塞尔了?应该数都数不清吧?同时也经历了无数次的幻觉。你应该每次都会觉得,那边真好啊。幻觉比现实要好得多。你也肯定想过,难道说,醒来之后的世界才是虚幻,现在看到的梦境才是真实?如果真是这样呢(、、、、、、、)?卡普塞尔的幻觉与卡拉OK包厢的现实。你能断言没在不知不觉间被替换掉吗?朋友?原来如此。一起离家出走的朋友吗。啊,别在意,我调查过她们的事。排水管也是。别管那家伙了。反正他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那么话说回来。朋友——也就是第三者。第三方的观察者。在你服下卡普塞尔的时候,她证明你是在一边流口水一边打呼噜,作为稳定的观察点,帮助你区分出梦与现实。那么,『他人』与你交流的手段是什么?是对话。也就是说,她向你输入情报的方式和我完全一致。对吧?你的耳朵捕捉到空气的震动,将声音通过认知转化成语言,从眼睛接收到的影像情报中,结合过去的经验法则进行综合处理,理解情报传达对象的意思,作出判断。你能断定这个从认知到判断的过程是绝对的吗?而且我听说,你们似乎才认识了两周左右吧?交情如此浅薄的人所说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的呢?不止是现实世界。在陷入幻觉的梦中,你应该也和那些朋友讲过话吧。那时的你能在意识到这是幻觉的同时与她们交谈吗?现在说话的是现实的朋友。刚才说话的是幻觉的朋友。你能正确地识别出来吗?真的吗(、、、)?你真的和那位朋友……」
「闭嘴!」
久美子破口大骂。她条件反射似的如此大喊道。
浑身都在抗拒着别西卜的话语。身体警铃大作。
「闭嘴闭嘴闭嘴!你怎么回事?说什么啊?!你算哪根葱啊?有什么资格对别人的朋友说三道四!啰啰嗦嗦讲一堆搞不懂的玩意。恶心死了!闭嘴!蠢货!」
「……哎呀。现在的初中女孩也这么会说吗。我投降。」
别西卜轻松地将久美子的怒骂搪塞了过去。原本两人就不在同一个层面。不过,别西卜并没有敌视久美子。不仅如此,他还点了点头,似乎对她刮目相看。
「不过,你刚才采取的态度非常正确。『保持自己的步调』是在应对未知状况时的常规解法。你并没有用道理反驳我漫长的解说,而是用辱骂来对付。这样就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全力以赴用尽手段。不管在何种情况下都能做到自如应对的话,你自此就能掌握自己的人生。很好。要多加精进自己。」
「所以说。我搞不懂啊!差不多得了吧你!」
「好好知道了。我道歉。不好意思。只是,如果就这么停下来了,到最后会影响你的心情。我不会再说惹你生气的话了,再接着听一听好吗?」
「自顾自地……!」
久美子正准备反驳他,深吸了一口气,然而却没能继续说下去。正确来讲是不想说了。原本萦绕在心上的怒意消失了。
这难道是魔术吗。明明没动一根手指,一瞬就净化了刚才两人间弥漫的那股险恶空气。久美子的愤怒就这么被敷衍了过去。
嘴角、态度、气氛。能够利用这些理所当然的事物,自由地操纵他人的感情。她先前强烈地反感与恐惧着别西卜的口才。然而,和这份不可思议的力量相比,他的口才就像是虚有其表的装饰。她终于切身感受到这个男人并非等闲之辈。
「刚才我说过,世界不过只是个人脑中描绘的认知。无法否定这既是事实的一面,极端来讲这也是事实的全面。我来解释得更加通俗一点吧。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物质是一种存在』。当然,『他人』也是一种实际存在,『他人』拥有既定的自我——也就是他我。与之相对,人类也是一样,只能理解自己制造出的关于这些『外界』的认知。可以理解吧?我们呼唤出的『恶魔』,就是潜入了这个认知与物质的狭间。存在于梦与现实的缝隙中。虽然与物质一样能被认知到,但实际上并不存在,已知的物理法则无法限制它。不仅如此,它还对其他实际存在的物质具有物理上的影响力。这完全是超自然的领域了。若是做好充足准备,进行彻底的科学调查的话,说不定也能利用至今的科学知识,作出系统性的说明吧。但是,不巧我对这不感兴趣,就交给别人来解答吧。我知道的只有一点。这个现象全部都是由《梦魔》引起的。你知道《梦魔》吗?
「……不知道。」
「那知道女王吗?附身物部君的那个。」
「……知道。」
「好。就当你听我讲到这里的回礼,我来告诉你一切的开端吧。」
说完,别西卜直起身,将后背靠到沙发上放松身体,将手指伸向鼻梁……又慌忙收回了手。
「最初的恶魔(original A)女王——我称之为《梦魔》,是由我、巴尔和贝利亚尔三人召唤到这个世界的。但她马上就从我们身边逃走,附身到物部君的身上。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她的力量能作用于人类的认知,改造对方的世界。这份力量能操纵人类对世界的认知。这对于被操作的人来说等同于重生,即使如此,这只不过是某个对象个体的问题罢了。不过——这里开始才是关键,这份力量的影响力,并没有局限在一个人身上。不仅如此,还逐渐开始影响到现实世界。说实在的,那时的我很兴奋。从来没有这么如痴如醉地沉迷于某件事物。从白天观察到晚上,连觉都不肯睡,不停地思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就在这当口,她暴走的力量开始向周围扩散。如果对当时的详细情况感兴趣的话,可以问问物部君。虽然他大概不会告诉你吧。总之,对我们来说关键在于如何善后,也就是得想办法阻止她的暴走。嘛虽然情况很复杂,但幸好,她不止是和物部君,也和我这个主谋能够同调。于是她就附身到了我身上。某个人类的灵魂——虽然不想这么轻率地使用这个词,总之,她如果不寄生在人类的精神中,就无法保持安定。」
别西卜如此说明道,自然地绷紧了表情,提高了声音,语调意味深长。久美子觉得他像个真正的老师。而且,还不是学校里向学生卖弄学识的教员,而是真正意义上能够引导渴求知识的求学之人的教师。
她不知不觉就听入了迷。
「那么,安顿好她的归宿,这样一来就皆大欢喜了吗?并非如此。她散落四处的力量附身在市内众多具有适性的人类身上,作用于附身对象。此时,到处都有恶魔被召唤出来,恶魔使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揭开了群雄割据的帷幕。那正是现在依旧被人热议的恶魔使的争斗期。那时的情况可相当惨不忍睹。毕竟能够控制恶魔的人寥寥无几,使役者本人光是要保持理智就拼劲全力了。这样下去会发展成覆水难收的事态。因此我请求附身的女王协力,让她把四散的力量进行了加工。具体是怎么做到的,我也不太理解。如果要刻意地印象化描述它,就是将我召唤出来的恶魔,与残留在葛根市中的力量融合——大概是这种感觉吧。果然还是搞不太懂吗。总之,如此创造出来的东西,就是『卡普塞尔』了。它的效果如你所知,能让人看到恶魔,以及刺激恶魔活性化。但是,从一开始,它就是为了制御(、、)恶魔的东西。将不稳定且容易暴走的东西安定下来,给予稳定的能量源,并且进行整体上的管制。再加上不用经过设施制造,如果想要它的人存在就可以无限增殖的特质。嘛大致上都很顺利。这个计划的关键,在于令卡普塞尔成为『与恶魔无关的第三者也能够认知的物体』,最后非常完美地实现了呢。这是目前唯一的『成功例(、、、)』。此时我重新审视了一下荣格的集体无意识论。物部君的恶魔是“影子”这一点,从原型论的角度来看也非常有趣。」
看到别西卜越说越来劲,久美子也不禁「嗯嗯」地点着头。
别西卜看到她的反应,表情愈发满足,继续往下说道。
「接下来,卡普塞尔的制作与投放姑且是成功了。但同时产生了新的事态。通过摄取卡普塞尔,居然能让逃过女王第一波力量暴走的人也能召唤出恶魔来。现在想想,这应该就是她的目的吧。虽然女王对物部君像是依恋亲人的幼童一样,但对其他人类依旧心存隔阂。不过,我们并非对这个全新展开有所不满。为了传达情报以及保证卡普塞尔的供给,我们创建了组织——『冷酷无情的女王』,在把握事态全貌的基础之上,制定了一个『计划』。虽然失败了……随后时光流逝来到现在,我死后已经过了五年了呢。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真是,人类的想象力是何等渺小啊。」
最后,别西卜用一声轻叹结束了漫长的独白。
「怎么样?有什么感想吗?」
别西卜问,他的表情十分落寞。
巴尔也是一样,久美子虽然不知道,但贝利亚尔也心怀同样的忧愁。他们的忧愁是活在过去之人的苦恼。他们三人最终都会变得老练与老成。与年龄无关,大家终究都会老去。
久美子烦恼到最后,老实回答道。
「总觉得在胡说八道。」
别西卜破颜一笑。
「像是我弟弟会说的话。」
「弟弟?」
「那位经常照顾你的水原勇司。」
「勇司吗?不会吧!那、什么?你是——勇司的哥哥?」
别西卜点了点头,久美子震惊地盯着他。
想起来了。和这个男人说话的时候,觉得和谁很像。轻飘飘的举止也好,诙谐的语气也罢,确实能联想到水原。不同点在于,水原在装作轻浮的外表下隐藏着认真而纯粹的气质,而别西卜的内部则蕴含着跨越伦理与常识的诡异与可怕。
「勇司的哥哥,为什么要创建细胞网络啊。那家伙为了消灭卡普塞尔那么拼命。然而却……这不是很可怜吗!」
久美子是真心为了水原发怒,别西卜冷静地望着她,似乎有些羡慕。
「可怜吗……确实。那家伙的心情想必相当复杂吧。我不希望那家伙和这件事扯上关系。那家伙不适合这个世界。该开枪的时候无法开枪,该越界的时候无法越界。那家伙生性温柔,是非常优秀的美德。但是……」
冷酷的语气令久美子脸色铁青。别西卜看到她表现出害怕后,像是在故意叮嘱她一样说道。
「但是,就算同情,我也不会犹豫。这是我(、)的宗旨。」
她吓了一跳。
趁着这一瞬的空隙,气氛再次开始产生变化。现在眼前已经不是刚才那个滔滔不绝的人物了,是最开始搭话的男人——巴尔。
「让那家伙随心所欲了会,没想到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差不多该打道回府了……那么,他似乎说了很多不该说的事,而且这地方要是被知道了也不太妙啊。怎会如此。
巴尔盯着久美子,得意洋洋地嘟囔着。他身上的氛围和变脸之前一样平易近人,但现在的久美子明白,这家伙——不,这些家伙,就算能像这样看似亲密地交谈,也会毫不留情地下手。就算没有敌意和恶意。不仅如此,他们在有必要的时候也会攻击真正亲密无间的对象。
久美子抱着包包,缓缓向旁边移动了一步。
巴尔依旧坐在沙发上。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吧台,巴尔似乎消耗了不少体力,自己对脚力也有相当的自信。
「……喂,反正都说这么多了不如再多告诉我一点呗。你们搞的那个嗯——『建国』是什么呀?」
「你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只是有点好奇……不行吗?那换个问题。女王不在吗?现在那家伙附在你身上吧?我想和她说说话——」
「觉得比较容易从她那里逃走吗?着眼点不错,不过她现在不在,去散步了。最近似乎找到了感兴趣的家伙,在观察他的样子。」
巴尔说道,耸了耸肩。
「嘛,那家伙也开始逐渐靠近『成功例』(、、、、、、、、、)了呢。」
话音刚落,久美子像兔子一样撒腿狂奔。趁其不备的起跑时机非常完美,连巴尔都不由得直起身子。
然而——
喀拉。
当脚踩上第一层台阶的时候,仿佛老早就等着她逃跑似的,『潘多拉』的门开了。
一位身穿西装的女性走了进来。在黑暗之中,闪烁着赤红光芒的眼睛俯视着登上台阶的久美子。
「哇!」
想要右拐的久美子发出了尖叫。身体动不了了。是这个女人的缘故。脖子以上的部位是自由的,但关键的手脚动弹不得。
「怎、怎么回事——放开我笨蛋!」
「放弃吧。……辛苦了,巴吉丽丝,出场时机恰到好处。」
「因为听到说话的声音就在外面等着了。巴尔大人早就察觉到了吧?」
巴吉丽丝耸了耸肩走下台阶。久美子的双脚违抗了她自己的意志,跟在巴吉丽丝身后。身体被操纵了。久美子满脸通红地挣扎着,但手脚完全不听使唤。巴吉丽丝的恶魔拥有能够操纵人类身体的能力。
「啊——可恶!好狡猾啊!这不是违反规则吗——!」
「安静点。巴尔大人,这个小姑娘是什么人?」
「维萨特他们那边的新人。」
「诶——啊!」
巴吉丽丝凝视着手忙脚乱的久美子。她已经调查到维萨特在市内某所卡拉OK当据点,而且也知道他们身边有三名离家出走的初中生。
「还真是……得到了意想不到的交涉筹码呢。」
巴吉丽丝的表情亮了起来。
「交涉?和他们吗?」
「其实……刚才葛根乐园那边遭到了维萨特他们的袭击。现在贝利亚尔大人正在独自迎战。」
「……嚯。」
巴尔听到报告,表情顿时严肃了不少。
「怎么擅自行动……反正是你们引诱他们的吧。」
「抱歉。这是因为考虑到巴尔大人的身体状况才这么做的。不过,既然得到了这个女孩,就可以用她的人身安全作为筹码去交涉。就算对方不投降,应该也会答应退兵吧。我尽快——」
巴吉丽丝的话语中断了。
巴尔扭过头。
两人的视线集中到挤出抽筋般假笑的久美子身上。她的身上传出了小小的声音。小小的电子铃声。像是手机在响。
巴吉丽丝预感到了什么,她脸色大变开始搜久美子的身。「呜哇,住手,变态!」巴吉丽丝无视了久美子的破口大骂,没一会就从久美子的裙子口袋里搜出了一台手机。
正是这台手机在响。不过并不是来电铃声。而是电量不足的警告。
手机正在通话中。
唉嘿嘿,久美子摆出不合时宜的笑容,明显是想用假笑糊弄过去。她在发现巴尔后,马上就拨通了这个手机。为了将对话内容从头到尾传出去。
巴吉丽丝一脸僵硬地将手机放到耳边。机械里传来了似曾相识的声音。
『你应该是第一次和我(、)说话吧。克丽丝塔。不,巴吉丽丝。』
声音十分耳熟。但是,如他所说,即使她和这个声音交谈过,但这还是第一次和「他」本人对话。
『我听到了。马上就过去(、、、、、)。你和巴尔在那等着吧。关于那家伙的人身安全,狩猎恶魔的维萨特会直接去交涉的。』
巴吉丽丝瞬间挂断了电话,她回过头,用仿佛要杀人般的视线瞪着久美子。
「哎呀,你看。」
久美子得意地说。
「我好歹也是众望所归的新人呀。对吧?」
巴尔投降似的举起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