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山獠驾驶着棕色“格拉斯哥”在战地中飞舞,其战斗姿态如同恶鬼,又似罗刹。史麦拉斯将军的护卫步兵与人型警备载具“加尔德梅亚”无从发起有效的抵抗,只能被他一味的玩弄于鼓掌之中。
“就凭你们,是打不中我的!”
在獠的驾驶下,重达7吨的巨大机体的动作竟像芭蕾舞演员一样灵活而优美。它在高速公路上做出了一个漂亮的漂移,使得步兵部队射出的火箭弹全数落空。
眼看扛着大型反坦克武器的步兵出现在面前,还乖乖站在原地等着被瞄准的KMF,只可能出现在三流电影里。
面对反坦克步兵,即使是旧时代的坦克、装甲车之类的载具也能跑出几十公里的时速。步兵想要击中载具,就像用水枪瞄准在道路上飞驰的车辆轮胎差不多。
而KMF的机动性岂止战车等级。通过驱使装备于两腿的转轮,KMF能自在地向任意方向移动,想靠人类的反应去追踪根本痴人说梦。
KMF将许多武器送进了名为历史的坟墓之中,坦克只是其中之一。反坦克步兵这一种兵种,也即将在钢铁的巨人面前退出历史舞台。
“要是装死,我还能放过你们……”
獠通过视线引导器和手边的控制手柄,将格拉斯哥的瞄准装置锁定在那些步兵身上。这一切就像按下随身听的播放按钮一般轻松。连杀人这种行为都被亲切地简略化,这正是KMF的设计本质。
士兵们拼命跑动着,并不断扣动手中突击步枪的扳机。他们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步枪子弹击在钢铁巨人那柔软的特殊装甲上,没能贯穿,反而被弹了出来,就如在帮它瘙痒。礼尚往来,巨人也将枪指向了他们。该说那是枪吗?那已经远比攻击直升机搭载的机关炮更巨大了。
只是轻按按钮,那枪的扳机便被扣下。
燃烧弹的烈焰和爆炸碎片把士兵们蒸发成一片血雾。毫无尊严,也没能留下一句遗言,人就这样被轰成了碎片。这是一场一面倒的杀戮。
执行者獠的心中没有任何踌躇。他不认为这是单方面的暴力行使。
(要说我这是单方面的暴力,那在西岱岛布下的铁丝网算什么?被布里塔尼亚占领的国家数不胜数,为什么单单被叫成11区人的我们要被特殊对待?这才叫单方面的暴力。)
燃烧弹引爆了装甲车里装载的樱石弹头,腾起的熊熊烈焰给死去的士兵施以盛大的火葬。
*
(那个驾驶员……相当厉害!)
即使是这种时候,或者说正因为在这种时候,蕾拉•马尔卡尔才认真观察起参与袭击的那体格拉斯哥的动作。
能进行复杂平面运动的KMF,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操纵的。除了阿基德外,没人能完全发挥出“亚历山大”的性能的这件事也能证明这点。从眼前的这架KMF的动作中,看不出驾驶员身上有接受过军事训练的影子,但已能让人感觉到其天赋异禀。
车队前进方向的道路因为爆炸被阻绝,后方也完全被那台格拉斯哥封锁住。
通讯信号受到强烈的干扰,巴黎的驻扎部队要在一段时间后,才能察觉这边发生了异常事件吧。
虽说这部豪华轿车的表面覆有装甲,但在KMF的炮击下也只会如同纸箱般脆弱。
“没想到被袭击。是恐怖分子么?”
“恐怕是的。”
史麦拉斯的脸上掠过一丝困惑。这么讲虽然欠妥,但要是E.U.国民有使用KMF发起恐怖袭击的霸气的话,他们的军队也就不会在战场上吃那么多苦头了。
“先留在这里,等——”
等阿基德他们过来——蕾拉正想这么说的时候,轿车的车窗处传来了敲击的声音。
(少女……?!)
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看着车内,微微一笑。她手里握着的那个东西,蕾拉记得在训练的时候见过。
(反坦克吸附炸弹!)
虽说这辆轿车坚固得能挡下重型机关枪的扫射,但总有个限度。要是安置的地方足够正确,这种炸弹能把KMF的关节部分或是主战坦克的底部装甲给炸飞。
“将军,快下车!”
几乎在蕾拉随史麦拉斯之后跳出轿车的同时,吸附在轿车底部的炸弹爆炸了。
速度高达每秒8000米的冲击波狠狠地把蕾拉和史麦拉斯狠狠压在水泥地上。
(糟了——!)
当蕾拉发觉那只是敌人的声东击西之计时已经太晚了,她和史麦拉斯都做出了对方想让自己做的行动。就像魔术师常用的强迫选择法一样,敌方一项项地减去我方能做的选择,借此将人操纵在自己手心里。
等到被操纵者发觉被将了军的时候,事态早已无可挽回。
蕾拉抬头一看,心中愕然——那名少女手握着像是用魔法变出来的小太刀,已用它抵在了史麦拉斯的喉咙上。
*
奔跑、疾驰、回旋。
即使只有一台旧式KMF,只要恰当地投放入对应战场,便能成为如同死神一般的无敌存在。这时的“格拉斯哥”正是如此。
“杂碎闪开!”
一台加尔德梅亚出现在格拉斯哥的后方,从它的两臂之中——说是两臂,实际上只是在肩部直接装上了炮,并没有机械手——射出了30毫米弹的暴雨。
但子弹的轨迹上,并没有和黄昏的天空颜色融为一体的格拉斯哥。它通过高机走驱动轮与腿部移动发挥出超高的移动性,展示出布里塔尼亚制KMF与E.U.制之间的鸿沟。
“去死吧!”
瞄准了驾驶舱,格拉斯哥挥舞起了接近战用的巨大战镐——既像是登山用的鹤嘴锄,也像古代的骑士用于击穿甲胄的战锤。仅一击之下,敌机即刻爆炸。映照着爆发的火光,格拉斯哥那巨型的机体让人联想起从地府爬出来的不死生命,反射出毛骨悚然的光芒。
*
绫乃控制住了史麦拉斯。也就是说,他们赢得了这场战斗。和国际象棋一样。从开始到将死为止的每一步,他们都走得很明确。
警卫队在獠的攻势下惨遭毁灭的命运,史麦拉斯也已落入己方的手中。在巴黎的增援到达之前,他们可以使用之前确保的、多达24条以上的逃脱线路离开。
“游戏结束!”
幸也欢呼着,从潜伏的地方飞奔向獠与绫乃所在的高速公路。
终于,我们的战斗迎来了终结,或者至少是迎来了胜利。
他如此想到。
*
“加尔德梅亚三号机在运作吗?!”
即使身体被冲击震得快要散架,仍然能忍住疼痛俯瞰全局,这正是这名为蕾拉•马尔卡尔的少女身为优秀战术家的证明吧。
爆炸声震耳欲聋,闪光致盲,震动扰乱平衡感,全身被死亡的恐惧所包围。即使如此,她的灵魂仍能一如既往地寻找通向胜利的最佳方案。
正如过去的拿破仑一般,这名金发少女明明是第一次体验生死一线间的战场,却不像常人一样因恐惧而无法动弹,仍然保持着十分的冷静。
(要是那台加尔德梅亚是他在操纵的话……!)
*
“真是学不乖的家伙!”
从早被佐山獠击毁的运输车里,一台加尔德梅亚爬了出来。那副滑稽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只能称得上是直立带轮的丑陋KMF加尔德梅亚,毕竟只是为了装装样子而开发的机械。
伴随着野火燎原般急速扩大的布里塔尼亚版图,别说是军队内部,连恐怖组织都有KMF外流。恐怖分子保有的KMF战斗力,甚至超出了KMF开发处于落后阶段的E.U.和中华联邦的正规军。为了应对使用KMF发起恐怖袭击这一现实从而赢得选举,在政治家们的催动下,应运而生的就是这台作用只有装门面的机体。
(但,这个节骨眼上还敢跳出来的,不是傻瓜就是真有两把刷子的混蛋。)
在犯罪频发地区历经了无数你死我活的厮杀后,獠获得了一眼就能看穿对方有几斤几两的能力,这在战斗中至关重要。
即使面前这台黑色的加尔德梅亚的战斗力甚至不如装甲车,但一想到这驾驶员勇敢果断,獠便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确认了下线性突击步枪的剩余弹药。
(还剩6发吗。)
还能进行二连发。但也只能如此,第三发是不会凭空冒出来的。
獠毫不犹豫地丢掉了弹夹。比油桶还大的弹夹由特殊合成钢制成,把高速公路上的路灯砸了个粉碎。
*
(在敌人面前更换弹夹吗。虽说我这边为了切换到战斗状态而显出空当,不过这驾驶员还真有胆量。)
在这次袭击政府重要人物的行动中,居然只有一台KMF单刀杀阵,说明敌机的驾驶员胆量非凡。面对如此劲敌,日向阿基德心中一种感觉油然而生。
(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这个敌人不同于那些自称是恐怖分子、拿到枪就泄愤一般乱射一通的流氓混混,也不同于义愤填膺却仅满足于将胸中的不平完全表达出来的学生运动分子。
加尔德梅亚的系统和极其精密的“亚历山大”不同,复杂却毫无意义,各处都充满了笨拙感。
由于缺乏技术支持,零点几秒的延迟一个个堆积了起来,结果就像是操作系统被谁诅咒了一般,让人感觉机体操作起来极其“沉重”。
但阿基德并不是第一次驾驶加尔德梅亚。在军校的初级训练中他就已经驾驶过几次,在亚历山大队的时候也执行过驾驶此机体扮演假想敌机的任务。不管是驾驶舱的布局还是在内部配置的一套镇暴用的装备,他就算闭上眼也知道在哪里。换而言之,他十分熟悉加尔德梅亚这种机体。
(重点是不能想着把它当KMF驾驶。这东西有它特有的战斗方法。)
两臂的线性步枪齐射。
本来就没有想过要活捉这台格拉斯哥。虽然不觉得能击中,但还是可以限制它的活动。
两膝的限制器已被除去,脆弱的脚腕即使在这场战斗中遭到粉碎也没有关系。
阿基德把机体的“体重”放在其中一条腿上,这超过了它的负重界限;接着强行让加尔德梅亚做出了一个回旋动作。要是让战斗技术教练看到话,肯定是先得个零分,接下来还得挨处分。
但是这使阿基德回避掉了格拉斯哥的射击弹道,并直冲向它的怀中。
腰部关节的锁也和腿部的一样被解开了。加尔德梅亚一边回转腰身一边用钩爪臂使出了一记勾拳,那动作就和人类出拳一般。水平方向的加速度差点要将阿基德甩出驾驶座。关节承受了设计中极限以上的负荷,发出了尖叫。
(只擦了一下!)
没能直接击中敌机,仅仅让对手跌了一跤。这记本该打断脖子、贯穿驾驶舱的重击,因为敌机自行向后倒下而被避开了。
阿基德深深地感到对方驾驶员拥有精湛的操作技巧。
他的嘴唇却泛起了喜悦的笑意。
加尔德梅亚跳了起来。
写成文字只有短短一行,但这可是不得了的事。要是设计者看到的话,估计会晕过去吧。鲁莽到极点的飞行。说是腿其实只不过是个避震器,阿基德居然就靠这两条腿完成了这一动作。这是拥有超人的机体平衡感的人才能掌握的技术。
重逾4吨的庞然大物本身就已经具备杀伤力。用这机体做出的泰山压顶,其威力足以碾碎KMF的装甲,并把驾驶员压成番茄酱。
眼前却又是一个回旋。
格拉斯哥同时完成了起身动作和回避动作。与其说这是战斗技巧,更像是舞蹈动作。这里明明是生死相搏的战场,这姿态看起来却是不搭调的华丽。
*
肾上腺素似乎散出血与铁的气味,并控制了獠的大脑。
脑内的各种神经物质喷泉般被释出,獠感到整个世界都进入了慢镜头模式,让人无比兴奋。
獠感觉不到任何恐惧,但也没有丝毫放松。他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个加尔德梅亚的驾驶员和之前遇上的完全不同。
“快给我消失!”
獠的思维里并没有加尔德梅亚不能发起近身攻击这种偏见。先前发起的一记勾拳和之后的连续技已经让他感觉到了敌方驾驶员的操作技巧与自己比肩,甚至可能更胜一筹。
这时应当急速后退,和对手拉开距离,再使用线性步枪射击。然后利用回旋半径之差逼近敌机,最后给他致命一击。
和计划的一样,冲锋飞驰而来的加尔德梅亚的腿部和手臂中弹了,对方却还紧逼了过来,意味着打算将双方的距离缩至最短。而这恰巧成了使对方成了靶子。
中弹的加尔德梅亚像是坏了的木偶一般翻滚着,爆炸产生的火焰直冲天际。
*
(和计划的一样。)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加尔德梅亚的驾驶舱,阿基德却十分冷静。
为了保护驾驶员,也为了方便逃生,KMF的驾驶舱被设计在了背部。最早KMF就是从坦克的乘员逃生装置发展出来的载具,因此从损毁机体中逃生的功能必然会存在。
阿基德利用了这点。
阿基德让机体趁势冲锋,同时用爆炸的火焰和烟雾做障眼法,从驾驶舱跳了出来并安然着地。加尔德梅亚的驾驶舱也和KMF一样设计在“背部”,敌方看不到他以脱出机体。
手握镇暴用40毫米榴弹发射器,阿基德开始向前狂奔。
不用说,光凭两条腿是无法跑完两台KMF之间的距离的。
格拉斯哥的枪口已经对准了阿基德。獠不会因为对方是肉身所以就打算放他一马,他不是如此善良或如此愚蠢的人。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少年的计算之中。
转轮式的榴弹发射器射出了磁性吸附式钢缆钩索,稳稳地扣在格拉斯哥的胸部装甲上。
阿基德即刻按下了收回钢缆的按钮,钢缆开始卷回发射器。因为钩索的一头牢牢地钉在格拉斯哥上,随着钢缆不断缩短,阿基德的身体也高速向KMF飞去。
阿基德感觉到对手现时狼狈不堪。
因为这时阿基德已滑入极近距离之内。不管是切断钢缆还是向阿基德射击,这个角度的攻击都会损伤自己的机体。
阿基德切断了钢缆,旋转转轮,切换到穿甲榴弹模式。这是一种反装甲弹头。当然,它无法击穿格拉斯哥的正面装甲,但要是打在作为承重中心的股间的话就不一样了。
腿部与身体连接的地方被穿甲榴弹不偏不倚地击中,即刻冒出了火焰。只要左腿的关节被破坏,就已经足够了。作为战斗载具,它的上半身实在过于沉重。格拉斯哥无法继续支撑,一头栽倒在了路面上。
要是这是一个人的话,那就已经死了吧。但KMF是不会“死”的。阿基德装填上第二发穿甲榴弹,朝着头部跑去并向其轰飞。这样主摄影机“实景探测器”就报废了,接下来只要朝毫无防备的驾驶舱内插入枪口就行。
“日向中尉!”
就在这时,蕾拉跑来制止了他。
“放他们一条生路。”
刚想提问,阿基德立即发现这个判断正确无误。
“獠!”
那名少女将早已制住的史麦拉斯一脚踹开,边喊着驾驶员的名字边飞奔而来。她的身手相当不凡,但却被热血冲昏了头脑,这意味着她只是个“外行”。
不出预料,蕾拉用合气道把少女的手臂制住,顶住她的背将她按倒在水泥地上。应当承受了相当的痛处吧。即使在被按倒前有所准备,肺部的空气也会被压出去,原应立刻昏迷的。
而且蕾拉制住了少女的左手关节,借此向神经节传递痛觉。不破坏人体组织,仅仅只是控制对方的行动,处置得合情合理。
“格拉斯哥的驾驶员!你的同伴已经被我们控制了。放弃反抗,立刻出来!”
对于蕾拉的劝告,敌方驾驶员的反应出奇的迅速。这显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居然利用自己制服的格拉斯哥的驾驶员来控制全场,这不禁让阿基德觉得这名少女、蕾拉•马尔卡尔是个天生的将才。
“不许加害绫乃!”
从格拉斯哥的外部扬声器传出了这句话后,驾驶员很快走出了驾驶舱。他的外貌看上去给人一种狼的印象,年龄和阿基德相仿。
“搞什么啊,这只是个小鬼嘛。”
看到阿基德的一瞬间,驾驶员随口说了一句。他的表情倒是没太大变化,只是稍稍有些吃惊。
“年纪和你没什么差别。”
蕾拉刻意指出了这点,声音里似带有些许私心。但这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
“马尔卡尔司令。”
“日向中尉,有什么意见吗?”
“留下他们只怕会有后患。”
“你还挺明白的嘛。”
面前的少年——佐山獠无所畏惧地笑着。
*
为何他脸上仍有笑容,这谜团即刻就被解开了。
一个身上绑满炸弹的少年,成濑幸也,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快放开那两个人!不然我就引爆所有的炸弹。”
这恫吓显得幼稚而拙劣。
“要炸就炸吧。这样你的同伴也会因此而死。”
“我看起来像会被你这么一吓就不敢行动的人么?”
“——挺像的。”
这确实是心底的实话。要是不管自己同伴死活的话,这人也不会这样赶过来。
“可恶……!”
不假,幸也犹豫了。
这也是当然的。讨价还价的时候,失去更多的那一方总是会首先示弱。
“幸也,起爆吧!反正被抓了也是一死,还不如就在这里……”
被蕾拉控制住的少女做出了准确无误的判断。无论是谁一看就知道他们是11区人,而11区人在实行恐怖行动后被官府抓住时,“天赋人权”这种好事是绝不会掉在他们的头上的。仅此一点可以断言。
但之后蕾拉说出来的话超出了阿基德的想象。
“你们想要什么?”
就连手握炸炸弹起爆按钮的幸也也震惊了。从政治上来看,是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形的。原则上政府不能和恐怖分子有任何的交涉,因为一旦承认了恐怖行动的有效性就完了。这和敲诈勒索一个道理。
“你们不惜劫持史麦拉斯将军,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想要最新型的KMF啊。”
被阿基德手中的榴弹发射器顶着的、看似是主谋的少年答了一句,谁都听得出这明显是胡诌。阿基德感觉他就是没想到会被这么问,一时间懵了,因此胡乱回答。
“你说想要KMF?你真觉得干出这种事后还能逃得掉?”
“能逃多远逃多远啊。下次绝对不会被这么简简单单打败了。”
不知何时起,蕾拉已在主导这场对话。阿基德就差说一句这不是辩论赛了。
“幼稚。即使是要发动轰炸,军队也会追杀你们到天涯海角的。”
正是因为独占了作为暴力手段的军队,国家才称得上是国家。允许存在恐怖分子和认同国中有另一个国家无异。在讨论正义之前,恐怖主义这种动摇国家根基的东西必须先予以根除。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个在人权与国际法等之前的问题,也许算是E.U.、布里塔尼亚和中华联邦唯一共同的价值观了。
“快回答我!”
再次打破沉默的是蕾拉。在这片被残酷现实控制的战场,她就像是唯一一个活在幻想中的人一般,再次发出了脱离现实的疑问。
“你们真正要的,到底是什么!”
*
为什么那时的自己照实回答了呢?
即使到了事后,佐山獠仍然无法道出个所以然来。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他从金发少女的那双湖水般湛蓝的眼眸里,看不见丝毫的鄙夷、憎恶或是愤怒,只觉得她确是在真诚地询问着。不过,原本自己也没想着要这么装模作样地回答的——
“……想有个容身之所。”
“容身之所?”
少女的长发晃了晃。
他的眼神似乎变得和自己一样了。
“真羡慕你们这些什么都不用去想的人啊。把世界搞成这么副烂摊子,你们满足了吧?但我们11区人在这个世界上什么地方都无法生存。”
“是11区人想要容身之所的话,那就是打算建个国家么?”
加尔德梅亚的驾驶员的嘴角扭曲了。
“别的11区人住哪不关我事,我们只是想要我们自己住的地方。”
这是真话。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掩饰了。就是为了这个,他们从巴巴•多克那搞到钱和KMF,之后制订了这个计划。全都是为了自己身边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亲人。
但即使这样,金发少女的回答仍然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你们想要的居所,就由我来提供。”
“什么!?”
绫乃靠在地面上,发出了可爱的声音。没什么奇怪的,听到这样的回答,无论是谁都会吃惊,獠的惊讶也不亚于绫乃。这时的他们也没必要假装,确是真情流露。
“你们加入我的部队,那里就会成为你们的容身之所。”
“……原来是这样啊……。拒绝的话,就等着吃空袭对吧。”
三架VTOL已经在上空盘旋,像是来报丧的巨大乌鸦。
“看起来我们没的选了是吧。”
面前的少年面庞上浮现出了死神般的笑容。
*
布里塔尼亚占领下的伊斯坦布尔。红似鲜血的夕阳照射在太阳能发电大楼上,美艳至极。
在曾五次三番落入各路民族或是宗教团体之手的这片土地上,从多尔玛巴赫切宫之中,能将连接了欧洲和亚洲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尽收眼底。圣米迦勒骑士团团长米凯勒•曼弗雷迪不禁感叹,世界美景无出其右。
(这融合了巴洛克风格和西亚风格的宫殿实在美丽,和布里塔尼亚本国的建筑物完全不同。就像是这夕阳,美如国境线上的一颗明珠。)
但他并没有时间沉醉在美景中。如磐石般坚毅的容颜毋庸置疑显示了他是个驰骋沙场的骑士。
“维兰斯大公有令,我们要代替被歼灭的圣拉斐尔骑士团开往俄罗斯战线。”
“是去圣彼得堡吗?”
副官真•日向•夏英格骑士的祖上有东洋人的血统,面庞恬静,甚至有些女相。但只要与他并肩作战一次,就能知道没有比他更靠得住的骑士。
“是啊。你和我专用KMF没能来得及送来,实属遗憾。应该是丝毫不逊于传说中的格林达骑士团的新机型。”
“那,拉斐尔骑士团被团灭的传言是真的吗?”
“真的。有报称,纳尔瓦包围网的东面突然出现了一支E.U.的KMF部队,拉斐尔三剑客中有两位命陨沙场。”
“下官不觉得敌方的援军能这么容易地穿过西部战线,并进入纳尔瓦的东面。”
“据生还者称,敌人是在包围网中突然出现的。”
“突然?听起来就像是袭击古代罗马帝国的汉尼拔将军一样。”
“没错。也有人把他们称为汉尼拔的亡灵。但要说到亡灵,我认为E.U.才是。那群共和主义的亡灵,居然误以为拜金主义是市民的价值。”
“我们高洁的欧洲布里塔尼亚必将这些亡灵消灭,将民众导向正途。”
“正义与我们同在!”
曼弗雷迪站了起来,盯着他信赖的副官。
“真,你的身上流有东洋武士的血,加入我们有千年历史的贵族团指日可待。”
他已经是夏英格家千金爱丽丝•夏英格的夫婿,正式成为布里塔尼亚名门贵族中的一员已是事实。之后剩下的,就是让他建一个与身份相符合的功勋。这也是作为骑士团长的曼弗雷迪该做的事。
“谢您吉言,曼弗雷迪勋爵。若是如此,请将米迦勒骑士团让给我。”
“哼……哈哈哈哈哈!”
曼弗雷迪将青年的这一番话当做是洋溢的才华的表现。如若不然就麻烦了。没有野心的贵族在布里塔尼亚还不如一条狗。正是野心让人、让社会不断向前,而平等正是让世界腐朽的毒药。
“真,对于不苟言笑的你,这个笑话有点过了。”
眼见着年轻人一步步成长起来是件乐事。他原本一直板着一张东洋佛像般毫无感情流露的脸,现在居然能讲出这样的笑话、展示出自己的野心,真是令人愉悦。
“再5年后,到时你有资格就作为我的后继者,率领米迦勒骑士团了吧。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真。”
曼弗雷迪边说着边握紧了他的双肩。
“我一直把你当做比血脉相连的兄弟还要亲的人。”
“兄弟?”
真的柳眉动了一动。这不是感动的表现,但曼弗雷迪没能注意到。
“是的。让我们一起开创新的世界吧!”
“滚蛋。”
曼弗雷迪有那么一瞬不明白真讲了什么。但他还是知道他的手被真甩开了。
“真!?”
“很遗憾,曼弗雷迪勋爵,你不是当米迦勒骑士团总帅的材料。”
“你……!你说什么,真!”
“我才应该是团长。”
真•日向•夏英格身披纯白上衣,脸上流露出死神般的表情,身上照耀的是血色的夕阳。曼弗雷迪确实听到他如是发言。
在那碧绿的眼眸中,曼弗雷迪觉得他看到了什么“东西”。
但他的理性也只到那一瞬为止。
*
那个“东西”闯入了他。
那个“东西”蹂躏人的灵魂、尊严,如同诅咒。“Geass”,在台面下是这么称呼它的。
时间上来说仅仅是一瞬。但就在这一瞬,这个名为曼弗雷迪的人整个一生都被入侵,并被予以完全的破坏,灵魂也遭到了粉碎,从此万劫不复。
这个不被允许的力量,是由真•日向•夏英格那不带丝毫怜悯的眼神所施放出的。
“Geass”让曼弗雷迪变成了傀儡。
“曼弗雷迪勋爵,该上路了。”
真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哦,对。”
曼弗雷迪拔出了自己的爱剑,用它抵住了自己的脖子,动作中不带丝毫犹豫。
“我先走一步。真•日向•夏英格。”
鲜血直喷而出,把真的白衣染成了红色。恰似夕阳,又如洗礼。
*
这一天,米凯勒•曼弗雷迪无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圣米迦勒骑士团的副团长真•日向•夏英格自然而然受到提拔,被任命为骑士团长,以填补空缺。
而他这一死,极大地推动了历史的前进。
*
清晨。朝雾迷蒙的森林中,看起来就像有一群群的亡灵在四处游荡。但这清晨的气息,以及树木追寻阳光呼吸所带来的新鲜空气,还挺讨蕾拉的喜。可惜湿气让蕾拉的秀发有些粘腻,这让她多少有些不自在。
在白狼城外的那个墓地,从中世纪就开始使用了。历经多少年岁,现已让人觉得它成了森林的一部分。
一大早来这样的地方散步的理由,只能说是想散散心了吧。自己变成了司令,因此得想办法召集队员,还要劳神筹集预算、拟定新的作战方案等事。要说这丝毫没有给她增加压力,那绝对是句谎话。
(日向中尉……?)
她没有预料到,身着军装的日向阿基德会出现在这座墓地前,并在将石块堆起。
“马尔卡尔司令。”
“啊……”
蕾拉这才觉得自己不该躲在树影中凝视他。或着说,自己甚至没察觉到自己在做这种事,这才令人尴尬……这一瞬间,蕾拉的脑中转过这些许念头,因此反应迟疑了一下。
“早、早上好,日向中尉。你在做什么呢?”
“那是我和他们的约定。”
“约定?”
阿基德的眼眸显出蕾拉未曾见过的颜色。那是悲伤的颜色。
“我和纳尔瓦作战的时候死去的那些人约好了,活下来的人要给死去的建坟墓。”
阿基德垂眼悲伤地望着那用石头堆起来的小小的墓碑。大概,那里就是他们的日本。
“只有我一个活下来了。”
“他们没能活着回来,也是我的责任。”
“他们是面带笑容出击的。”
边说着这些,阿基德的侧脸流露出无限寂寞。
*
清晨的森林开始呼吸。风扬起了树枝,被吹散的朝露在空中飞舞。
在某个地方,鸟儿们扑棱着翅膀,开始寻找今天的食粮。
阿基德缄默不语。
他就这么凝视着小小的墓碑。连名字也没有的战士们的墓。等同于死在蕾拉手中的那些日本年轻人的遗骸。
这种感觉和罪恶感有些区别。
这是这名少女,蕾拉•马尔卡尔坐上了司令的位置不得不承受的重量。
(即使如此。)
她看着阿基德的肩膀。
那是自己稍微高一点,纤细却肌肉发达、线条像狮子般柔顺的肩膀。她顺着其线往上看去,视线停留在了他的后颈上。
那优美的线条中,含有将蕾拉的感伤拒之门外的意志。
(不管是要杀人还是弃人不顾,日向中尉都比我们更有心理准备。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承受着自己身边所有的死亡,仍坚定地在战场上继续冲杀的。)
蕾拉如此想。
*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沉默充斥了一切。
两人都不言不语。其实蕾拉心里有很多话想问,但阿基德的侧脸却像在主张自己拒绝回答任何问题,神色却和孤独不同。
“为了去死。”
突然,阿基德打破了沉默。恐怕那句话不是对着蕾拉,而是对另一个谁说的吧。
“日向中尉……是我说错什么了吗?怎么忽然又不说话了?”
“没有。我是在和他们说话。”
“他们?”
他的意思是,自己在悼念他们吧。
“他们都已经死了,我却还能听得见他们的声音。他们在问我,你是为了什么在战斗?”
阿基德转身面对蕾拉。在这阴暗且模糊的光线中,他宛如死神般站着,其身姿过于美丽,仿若伫立在生死之边境线上的某物。
看上去他没有失去理智。不如说他现在十分清醒,理性得冷漠。
“我曾死过一回……”
说着这句话的少年,看起来就像是化作人形的美丽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