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体被埋进墙壁里,哦不,或许应该说是被墙壁吸进去了吧?卡莉雅・帕德尼柯神情讶异,眉头紧蹙,用白皙的手指轻轻触摸石墙,从上面得到的仅有一种触摸石头的正常触感,并无方才那种触发陷阱的迹象。
卡莉雅不禁咂了咂舌。竟任由这种陈腐的机关摆布,到底在想什么啊。况且还是带着那个女人──似乎是自称霏莱朵的魔术师一起。
卡莉雅感到自己内心深处有些许情感在沸腾。那并非因队伍被分散而产生的不安,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绝称不上舒服的情绪。
卡莉雅的银瞳有看到,在路易斯被墙壁吸进去的瞬间,他的手抓住了魔术师的手臂。当然,从旁人看来,那可能只是一个人在陷入危险时下意识抓住近旁的事物,属于一种本能反应。但至少在卡莉雅的眼中,情况却并非如此。在她看来,路易斯就像是刻意选择了魔术师。
卡莉雅突然感到自己的指尖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力道。
假如路易斯是刻意选择的魔术师,那么理由是什么?一个中了陷阱的人会伸手去抓的事物……那会不会是在下意识之间伸手抓向了心里觉得可靠的事物?卡莉雅长长的睫毛翕动。
自己的确不懂魔法,顶多只有舞刀弄剑的才能。但那家伙应该不至于就因为这个吧。假如,是说假如,路易斯心里在寻求可靠的对象,然后下意识伸出了手,结果抓向的并非自己,而是那个魔术师……
卡莉雅端正的面孔扭曲了起来,眉头紧锁,轻轻咬紧后槽牙。她确实曾在路易斯面前出过丑。在巨木森林中,路易斯出手,让她避免了失态。该事实让卡莉雅的内心变得更加不安。
可我和路易斯应该是真正的搭档。在离开伽莱斯特王国时,他也如此发了誓才对。可他现在却那样做,难道是想说我并不可靠吗?他这是抛下了我,选择了那个魔术师吗?
卡莉雅明白这是一种毫无根据的臆测。可这个想法一经形成,就像块坚硬的磐石般盘踞于她的脑海中,久久不肯消散。
“我们来商量下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吧。当前情况非常糟糕。队伍已被分散,也没有能够重新会合的线索。最佳之选自然是返回都市,寻求救援。”
那道声音投入神色阴沉的卡莉雅的耳中。她顿时瞪大眼睛,回过神来,细细咀嚼起那句话。
赫尔特・斯坦勒这名男子所言极为正确,其中不掺杂任何私心。
队伍因陷阱而分散,且营救人员自身也于救援途中遇害,那可就太糟糕了。所能采用的做法当中,最佳的是仅他们二人离开此地,回去搬救兵。次一点的是暂且留下,观望情况,期待被分开的队友能够自行脱险。最差的则是未中陷阱者前去救援。
卡莉雅・帕德尼柯眯起银眸,作深思状,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些话,然后将其自口中吐出:“不,前进吧。后撤也无法期待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要追求结果,那自然就要追求最好的。”
“真巧,英雄所见略同。时间不会倒流。每迟上一分,能救下他们的希望便少一分。”赫尔特立即对她边走边说出的话表示赞同。
他们二人认为反其道而行,刻意选择下策才是最佳做法。该判断既是出于感情用事,同时也是由理性计算出来的结果。
今天,他们并未携带于此野营数日的装备。每人身上所携带的食物和水顶多只够一天,而从伽尔雅玛利亚到这座神殿需搭乘一天的马车,即便他们快马加鞭,也至少需要两天才能带着救兵回到此处。
假如中了陷阱的二人四肢健全,那倒也不用担心。人不会因缺少一天的食物就死掉。若节省得当,身上的物资足够用两天。
但既然是中了陷阱,那么也很有可能并非毫发无损。受伤、重伤、四肢缺损、失血过多……在那种情况下,即便只是一天,也无法确保他们安然无虞。既然如此,那就该立即动身前去营救他们。若是担忧他们的安危,那么尽快采取行动才是最佳之策。
“而且,即使中了陷阱,那人肯定也会继续前进。他就是那种人。”尽管如坚固磐石般的情绪依旧盘踞于脑海中,但卡莉雅仍用似讽刺又似有些无奈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令其回荡于石砌走廊中。遗迹内部环境昏暗,需点燃烛火后才能看清周围。地下神殿之称定不是乱叫的,正殿多半藏在深处吧。神殿属于神秘之象征,却将其藏匿于地下,单这一点就足够异常了。唯有遭到迫害、被追捕的纹章教徒们才能想出这等不走寻常路的做法吧。卡莉雅完全无法想象出其构造。
而那个男人……卡莉雅不禁对想象中的路易斯露出微笑,轻声笑了起来。
“……虽然我觉得在这种紧急时刻谈论此事并不合时宜,卡莉雅小姐您应该出身自名门贵族吧?”赫尔特手持烛火,走在前面,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那道情感的流露,向她问道。
卡莉雅问他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后,赫尔特用语调柔和地回答:肤色、声调、遣词造句,低贱的庶民与出身高贵者之间自然存在差距。庶民无需使用精简凝炼的措辞,若是长期进行严酷的体力劳动,那么皮肤会被晒黑,身体上也会出现相应的特征。
赫尔特继续说,卡莉雅与那类人格格不入,在公会内格外显眼,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对卡莉雅很好奇。
原来如此……卡莉雅看着自己的白皙手指,自然地点了点头,领悟到一切或许的确如他所言。这双手虽握过剑,却从未做过农活,也不懂得如何采摘小麦、持握工具和拧干抹布。念及于此,她开始觉得自己这双手是何等的不可靠。对啦,那家伙的手异常黝黑且粗糙,正好合适用“饱经风霜”来形容。
“那么,我还有一个疑问。敢问您和路易斯先生是何种关系?”赫尔特似字斟句酌般问道,这也许是他内心中的真诚与洁癖的表现。
“我不懂你此问何意。我与何人在一起,都是我的自由吧?”
“嗯,那是当然。可出身不同之人一同行动,相当罕见吧?”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卡莉雅和路易斯。若问他们二人是否出身相同,他们之间的特征差异又过大。卡莉雅的各种言行举止都很高雅,各方面表现出的气质都很高贵,反观路易斯,各方面都完全就是一庶民。
卡莉雅摸了摸下巴。比方说,假如卡莉雅是主人,路易斯是仆从,那么他们两人一同行动也完全是可以理解的吧。然而,从公会里的交易和到达此处的过程来看,这种假设很是立不住脚。况且,卡莉雅自己也并未清晰地掌握她与路易斯之间的关系。
“该怎么讲好呢。我和他的关系么……”
“嗯,就感觉非常不可思议。卡莉雅小姐您非常信任路易斯先生。他呢,也信任着您。我不由得生出一些无聊的想法,就在琢磨您二位该不会是恋人吧?”
那句话让卡莉雅的思维骤然陷入停顿,就好像有人用手抓住了她的脑浆。
恋人。互相爱慕、相亲相爱之人。彼此耳语诉爱意,共同编织爱的关系。我和他?不,不可能。那是不可能的。相识时日尚短,身份地位不同,生存方式亦不同的两人,有可能会相亲相爱吗?嗯,没错,那样的两个人不可能会一同坠入爱河。
不对,等等……卡莉雅将自身的那个想法暂且搁置。她记得自己曾听闻,恋爱是一种会于刹那之间飘然落入人心中的事物。若是如此,那么相识时长根本无法证明什么。
可是,等等……卡莉雅反复纠结于这两种观点之间,紧抿起柔软的嘴唇,过了好一阵后回答:“搭档。没错,就是搭档。这词最符合我们之间的关系。”
是啊,自己不是曾如此说过吗?卡莉雅重新整理好思绪。那种说法是最符合他们之间的关系的。当然,出身不同的两人属于搭档也是件相当奇怪之事,不过现在应该如此便好。
“原来如此。”赫尔特的语气中仍带有些许疑惑,喃喃了一句,然后继续往下说,“接此良机,我现在事先讲明一件事,还望您仔细听好──坦白直说,我对那位先生的印象并不是很好,甚至认为他很危险。”
他的声音比往常略显低沉,好似将嗓音调低了一个档次。
何等一板一眼……卡莉雅闻言,大感无语。
总而言之,赫尔特想说的应该就是这句话吧。但他或许认为在不清楚与路易斯究竟是恋人还是搭档的卡莉雅面前说出这话,向她打探消息是件不合情理的事,甚至属于无礼之举。因此,他才刻意先让卡莉雅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然后再吐露出自身对路易斯的看法。
也不知该说他为人真诚好,还是该说他死心眼儿好呢?在某种意义上,他与那家伙属于截然相反的类型。卡莉雅不禁以手扶额。
“他也许并算不上心狠手辣之徒,但毫无疑问也并非良善之辈。卡莉雅小姐,您是知晓这一点还与他在一起的吗?”
卡莉雅・帕德尼柯看着转身望向她的那张端正的面庞,摸清楚了赫尔特・斯坦勒的性格。
看到不正确的事物,必须要将其指出,无法对恶行坐视不理,总是直面正邪之间的关系,无比正直坦率,这就是他。
“我现在非常担心霏莱朵,急得感觉心脏都快要炸了。若非还有您在,我现在甚至可能已经丧失了理智。所以我将丑话说先头。万一他有加害于霏莱朵的举动──那我将会与他为敌。”
卡莉雅一字不漏地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这是在问:届时,您会如何抉择?
虽说他们是一支临时组成的队伍,即便那只是建立于对方动手在先的假设之上一种打算,他那也是要与队友为敌,而不将那份敌意事先向对方道明是不合道义的。这就是他的想法。
卡莉雅眨了眨银眸,慢慢组织着要给出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