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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三三〉『阴沟老鼠的自尊』

那句话既像是在恳求,又像穿透厚重的云层,向天上的神明祈祷。

“啊,一起被抓的……若是赫尔特,是赫尔特・斯坦勒就好了……!”

而在那祈祷的对象当中,并没有我。

呼吸变得滚烫。我感受到滚滚热气自肺中生成,通过体内的管道蔓延向全身。一股极为可怕的热意于体内升腾、流窜。

就连上一世与这个女人──霏莱朵・菈・柏尔嘉戈拉德一同旅行时,我也不曾感受到过这种好似要喷涌而出般的泼天怒意,以及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滔天憎恨吧?

即便是在这个时代,即便是在现在这个时刻,你也还是会那样吗?

我很熟悉这一幕,非常非常熟悉,魔术师阁下。那并非现在这种危急场合,当然你也并没有如此惊慌失措,但每当看到我,你总是会说。

──啊,什么嘛,原来是你啊。若是赫尔特就好了。

自体内涌出的滚烫呼吸自口中呼出。体内感到非常闷热。

她会说那话是极为正常的,既合情又合理。我不论去到哪儿,终究都是一只碌碌无为的阴沟老鼠。在霏莱朵看来,她不过是给出了理所当然的评价。十分妥当且出色。

此前,陶制烛台上的火焰都仅照出我们两人的影子,带动着其一同摇曳。忽然,它又将一个巨大的影子投在墙上。那是一名士兵,哦不,应该称为刽子手才对吧。他戴着头盔,遮住表情,整整齐齐地披着一副铠甲,手持一柄斩首剑,朝我们走近过来,每一步都会令身上的铠甲叮当作响。

“──圣女大人有令,起来,过来一人。都祈祷完了吗?”

看来他们已经不耐烦了。现在大概是为了能抓住仍行动于地下神殿通道里的那两个人,打算先杀一人示威吧。

霏莱朵“噫!”地尖叫了一声,惊恐不已。脸色惨白无比,露出一副六神无主,绝望万分的表情。

我会被评为阴沟老鼠是理所必然的。在霏莱朵心中,那个评价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所以,我便接受它吧。

但这份情感,这份爬上脊背,自嘴里、眼里喷涌而出的情感,没道理去扼制。

“非常好。你不论何时都毫无变化呢,魔术师阁下。”

倚靠在墙上的影子摇晃,站了起来。

用魔兽油当燃料的陶制烛台好似自动摇晃起来般令烛火活泼地跳动起来。在我起身时,不慎弄掉怀里剩余的口嚼烟后,其跳动得更加剧烈,仅稍稍靠近些许都能感受到那股热气。

霏莱朵睁大她湿润的眼眸,注视着豁然起身的我。她这是想表达我的行动出乎她的意料吗?我不知道。

“正如你所说,很遗憾,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乃至将来,我都永远就是只阴沟老鼠。所以,我做不到像赫尔特・斯坦勒那样华丽地将你救出来。更何况现在还是这副模样,就更不可能了。”说着,我将反绑住我手的绳子展示给她看。守卫看到我突然起身,虽有露出讶异的神情,但并未立即就对我动手。

我就知道会是如此。他们有自己的美学。就算他们要杀我,应该也会遵循他们的美学和技巧。再加上,此处算上守卫,共有五六名士兵。他们认定不论我这种地痞流氓想耍什么花招,他们都能将我制服。

啊,这让人怒愤填膺。简直让人怒不可遏。熊熊怒火正在胃里疯狂肆虐。竟敢瞧不起我。你们也一样会对人区别对待吗?假如站于此处的人是赫尔特・斯坦勒,你们是否也会全员持枪,将其团团围住?

我边想着那种等同于妄想的蠢事,边用力拉绳子,往一旁伸出手肘撞去。低头看去,烛台上的火焰在不停地摇曳。

原来如此,看来单用踢的,还无法将其弄断。而且,还得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魔术师阁下。阴沟老鼠有阴沟老鼠的尊严。请你离远一点,凝目观赏。然后一旦寻到机会,就迅速趁机逃吧。”

我以只有霏莱朵能看到的动作,用手指慢慢掏出藏在后兜里的“那样东西”。

那是在伽尔雅玛利亚买到的用魔兽粘液制成的粘着液,平日里都用作胶水,属于一种日用品,轻易就能买到。短剑和贵重物品会被夺走,这种垃圾则无人会注意。

但是,这玩意儿也有它的大用。毕竟,它不仅在日常生活中非常好用,而且还非常易燃。

也没什么,我的计划很简单。身上的短剑已被夺走,我无法切断绳子,那就能选择将其烧断了。我非常希望从阿琉珥诺那里得到的手帕不会被烧掉,若将其放在水壶里,运气好一点,应该能保留下来吧。

──那么,就用肘部吧。甭怂,以前也有干过类似的事情吧。虽然当时俘虏仅有我一人就是了哪。

我回想起曾经那幅令人怀恋的场面,直接快速一蹬地面,加速往一旁冲去。

我用肘部──人体最为坚硬的一个部位,将全身体重压上,狠狠撞向陶制烛台,只为将其弄断。

那一瞬间,我看到霏莱朵嘴唇微动,说了句“你要做什么”。但我完全没有搭理她那句话……

──哐当。

随着一道空洞的声响,陶器崩碎倒下。

我首先感受到的是不仅针对肘部,更还贯穿全身的剧痛。痛得我怀疑自己的身体是不是自肘部起裂作了两半。

肘部撞碎陶制烛台后,直接撞在石板地面上,无疑是伤到了骨头。好在惯用手没事。

同时,我感到了身体燃烧般的痛楚。是啊,没错,这份火焰早已经跨越了热的阶段,而是让人感到疼痛。

获得了自由的火焰自我肘部烧至我衣服上,在粘液这一燃料的助力下,更加肆意地蔓延向整个房间。

好似发泄之前被限制在矮小烛台里的怨恨与不满般,它瞬间将那些不含湿气的干燥小物件们点燃。

当然,那火势也有降临于我身上。火焰自我手臂烧至腰部,然后烧伤我的皮肤。

啊,燃吧烧吧,肆意燃烧吧。这点可还不够。我的五脏六腑可远比这要炙热得多。就凭这点火焰,妄想将我焚烧殆尽,就凭这点温度,休想将我的情感扼杀。

传入我耳中的是霏莱朵尖锐的尖叫声和守卫们慌乱的声音。

啊,愉快,简直愉快至极。都小瞧我了吧。你们这些家伙都有小瞧我吧。

许是彻底慌了神吧。斩首剑自站在我面前的那名刽子手的手中滑落。啊对啦,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们了。

“水罐!快拿水罐过来──!”

我手上的绳子已经烧断了喔。

我背负着火焰,双手并用,拾起斩首剑,然后直接挥剑──黑色剑刃穿过火焰,抚过盔甲与头盔的狭小间隙,划破脖颈。

可以很肯定地讲,这一剑并非刻意那般斩出的。我一拾起剑,便以拾剑姿势动作丝滑地斩出宛若武技巅峰般的一剑。

刽子手的血肉被割裂,颈椎被切断,头颅很可怜地被与躯体分离,我清楚地看到他做出一个在说“恶魔”二字的嘴型。

他表情中充满恐惧,战栗不止。那无疑是一副望见异形的表情。周围那些试图勇敢地举枪攻击我的人们也同样如此,表情中充满胆怯与恐惧。那现在事情就简单了。因为他们全都是我的俘虏。

黑色的斩首剑与艳红的火焰莫名相配。

“──嘎、哈!”

要死了,我死定了。毫无疑问,我将丧命于此。这样就好。尽管去死吧。

有人倒伏在周围,抽搐着发出呜咽声,有人发出充满恐惧的哭泣声,有人与我一样,身体开始被火焰包围。死吧,所有人统统去死吧。

吐息带有真正的炽热,每次呼吸都会令喉咙灼痛无比。但还不够,这还远比不上我体内燃起的那团火。我体内的那团火才不仅这种程度,才不止这点温度。这点温度根本比不上我的五脏六腑因憎恨而燃起的那团火。

──但是,这具身体明显已经达到极限。

受损最严重的左臂已丧失知觉。尽管遭受火焰的高温与剧痛,却仍然什么都感受不到。明明背上也有着火,然而却毫无感觉。

随着知觉的丧失,视野也变得模糊起来。果然还是不行啊,已经到极限了。朦胧之间似乎有听到霏莱朵那莫名萦绕耳畔的声音。

不过话又说回来,真佩服我自己能撑这么久。浑身为如此烈焰所折磨,一般来说人类根本无法动弹。我这是喝过强壮药或者其他某种怪东西不成?

算了,无所谓啦。不管怎样,我最后并未妥协。我自始至终都贯彻了自我,怀揣着内心中的火焰死去,还有比这更棒的吗?根本不可能会有。

霏莱朵,你若能做到,那就趁着这片混乱逃出去吧。双手虽有被绑,但你的腿应该能自如行动吧。若因颤抖和恐惧而无法逃跑,那就死心放弃吧。

我可没本事做到面面俱全,将人救出去。我既非赫尔特・斯坦勒,亦非英雄,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姓的路易斯。

曾将我带来这个时代的黑影啊,你是否看到了?我路易斯将命绝于此。只是为救一个女人,就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一切都被毁掉了。不论在何种戏剧中都不可能存在这种英雄。

不过,作为一个阴沟老鼠,我觉得自己做得还算不赖吧。

──是啊,简直太棒了。

耳畔传来那样一句话,几乎已经无法呼吸的身体顺从自然之理原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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