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倒伏在地,他此时的模样无疑称得上生命垂危、奄奄一息。
从右手到肩膀都被烧烂,但并未被烧成碳,算得上是奇迹,且以背部为中心,上半身皮肤也有显著的烧伤。他那副被烧得血肉模糊的模样实在令人不忍直视,霏莱朵・菈・柏尔嘉戈拉德因此而表情扭曲。
但是,现在若不救他,他就会死。霏莱朵不顾自己步履蹒跚,走向倒下的路易斯。
就是现在,要行事就只能趁这个时机。纵火骚动也因信徒们的拼命扑救而开始得到平息。只有在他们无暇顾及这边的这个时刻才有机会救路易斯。若继续放着他这身重伤不管,不进行急救,那么他将必死无疑,即使侥幸存活,身体也必然会留有后遗症,冒险者生涯将几近彻底断绝。
怎能容认那种事情发生。霏莱朵将双手按在他的伤口上,手掌上传回来一种不似触碰人类皮肤的触感。
自己已决定要救路易斯。自己坚信他正是应该成为黄金之人。是啊,怎能容许他就这般腐朽于此!
霏莱朵张开嘴唇,企图再次吟唱魔术。
“……唔呃……?!”
喉咙滞堵。本应附着于声音中的魔力现却毫无被释放出来。她集中精神探查自己的全身,从发梢至脚尖都并未探查到任何魔力反应。
霏莱朵的脸色变得惨白,眸中染上一层懊悔和绝望。她非常清楚这种感觉。曾经,在她仍然相信努力就会有收获时,她每天都努力至这种状态。
即魔力枯竭现象。并非魔力量少,而是彻底枯竭。一旦陷入这种状态,魔术师就得进行相应的休息,否则就无法使用魔术。
无论如何集中精神想要挤出魔力,也没有魔力聚集向指尖。喉咙仿佛忘了如何发声,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不是真的。怎会有这种荒唐事。
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儿。
好不容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道路,然而那条道路却将断绝,名为路易斯之人却将咽气。尽管如此,我却依旧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像以往一样束手无策,派不上任何用场。
早知会如此,那我宁愿去死。既然会在看到希望后又被打入地狱之渊,那还不如被烈焰缠身,与他共赴黄泉。那才是真正的救赎。
霏莱朵的内心为黑暗所占据,被拽往深渊。她闭上眼睛,低下了头。突然,两道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一个女声和一个男声。
“魔力枯竭了吗?还真有够乱来的啊。”
“霏莱朵,你脸色看上去很疲惫,请好好休息吧。若继续耗尽魔力,那你也会有危险的。”说着,男子向她伸出了手。
对霏莱朵来说,那是一道非常熟悉的声音。那无疑是赫尔特・斯坦勒的声音。他伸出的手很温柔,脸上也是一副关切她的神情。而另一道声音则属于一直陪伴在路易斯身边的女剑士──自称卡莉雅的少女。
两人的衣服上都沾有灰尘,并附着可能是血迹的红色图案。但外表并未发现明显的伤口。
当从低头状态抬头看到两人时,霏莱朵心中涌现出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
一种是安心。
如此一来,他就能得救了。他们无疑都是才华横溢之人。虽说敌人有跑去救火,但他们也是几乎毫发无损地穿过这片喧闹,来到此处的,由此也能得知他们都属于黄金。所以,无须再担忧。一切都将圆满结束。
另一种则是刺骨寒心般的憎恨。
霏莱朵全身僵住,将牙齿咬得嘎嘣作响。
啊,又来了吗?又是这样吗?在我和路易斯拼尽全力后,最后再由你们这些黄金之人来夺走一切吗?住手啊。我才不想要那种现实。既然会被告知不去依赖黄金之人就将一事无成,那我宁愿与他一同丧命于此。
以尊严与独立之心为交换,从而得到的安心感──所有贫穷之人都会欣然接受那种自天上伸出的援助之手吗?霏莱朵注意到自己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脑海中浮现出路易斯先前的英勇身姿。他无疑是为守护尊严而行动,并准备为此而享受死亡。他打算与死神之镰为友,以真我之姿赴死。
那究竟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我能下定决心做出那种行动吗?能去摘取位于死亡后方的甘美果实吗?
稍微别开脸避开二人视线,霏莱朵的端正面容扭曲起来,眼中有悔恨泪水浮现。
“那可不成。你是叫霏莱朵对吧?我需要你再做一件事。”卡莉雅拦住向霏莱朵伸出手,想要让她休息的赫尔特,直截了当地说。她信心十足地朝瓦砾走去,然后从中拾起某物。
那件物品乍看之下并不太值钱,像是旧剑一类物件,当做古董或许能有些价值也说不准。
“啊,说起来……”霏莱朵心想,“路易斯挂在腰间的那把剑好像就是那种物品。”
尽管她是这么觉得的,但那件物品的外观实在太普通,让她不敢肯定。
“──这是我家的传家宝,相传是被称为神秘或奇迹之物。具体功能我也不清楚,不过能肯定的是,此物是由魔力精制而成。”
卡莉雅很随意地将剑扔出,叫霏莱朵拿去用。霏莱朵虽感到困惑,但还是用双手接住了精准扔向她胸前的那柄旧剑。
这是异类之物。在接到那剑的瞬间,霏莱朵不由得感叹地叹出口气。她身为魔术师,并不清楚此物用作剑具备多大的功能,但她知道这柄剑包括剑柄部分在内皆由魔力编制而成。在如今这个时代,从世界各国将一流魔法使、魔术师汇聚一堂,究竟能否制出如此一件物品?
霏莱朵握着剑的双手渐渐被汗水湿透。
“用不着解释。反正肯定是这个信奉冒险主义的蠢货擅自乱来吧……令人懊悔的是,现在这种情况我根本束手无策,所以就交给你了。”
听见卡莉雅小声说出的那句话时,霏莱朵不禁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向她抛去诧异的眼神。
卡莉雅眯着她那双细长清秀的眼眸,仅抿着小嘴,神情仍是那般凛然,但她的声音与银眸中所蕴含的并非其他情绪,正是懊悔与气恼。
卡莉雅的眼眸好似在说:我若能做到,又怎会将此事委派给你。她将双手紧紧抱在一起,抑制内心的情绪,不让其表露出来。
“……嗯,我定当拼尽全力。”
霏莱朵压制不住地扬起唇角。
是我。能救此人的是我。其中确实是有卡莉雅的帮助,单凭我一人也确实早已放弃了,这些都是不可动摇的事实。但此时此刻,能够救路易斯他的并非他们这些天才,而是我。
将双手握住的宝剑转化为己身魔力,并层层交织,然后按压向路易斯身体。霏莱朵的手指沾满血液污渍,但她根本不去在乎那些事。
她闭上眼,看着墨水被印至浮现于脑海中的羊皮纸上。
该如何运用这个魔力聚合物修复路易斯的肉身?她必须现在临场构思方案。这不同于使用既存的魔术。在她的脑海中,手不停地将那个魔术理论写于羊皮纸上。本应陌生的魔术理论完美地构建起来,那种感觉奇妙而又有些舒适。她自幼年起就有过类似的想法。那是一种将外部魔力编入人体,补全皮肤、肢体的缺损部分的方法,一种被其他人嘲笑为诡辩的理论。
但此时此刻,那个理论正于自己脑海中绽放出毋庸置疑的光辉。霏莱朵睁开双眼,保持着不眨眼,打开喉咙,呼出魔术之息。
──愿以吾手,重塑其身。
那是改变世界本质之术,重写世界根基之魔术理论,称得上于未来导致魔法历史出现分岔点,被赋予变革者称号的霏莱朵的专长领域。
那是一幅令人怀疑双眼的景象。由魔力凝聚而成的宝剑竟缓缓融入路易斯的身体。魔力仍维持着剑型,逐渐与路易斯融为一体。路易斯变为宝剑,宝剑变为路易斯。如此,宝剑必然会察觉到自身的缺损以及修复的必要性。接着,为修复缺损,宝剑会立刻将充沛的魔力分配至全身。
效果是显着的。魔力覆盖、循环至路易斯全身。本应并不具备任何魔力的那具身体与魔力携手,如同结为好友般,缓缓修复起被烧毁的皮肤,重塑起遭受重创的身体。
霏莱朵仍瞪大双眼,一副无比幸福的表情注视着路易斯,好似在夸耀:这具身体是我塑造的。
然而,她的精神已超越极限,彻底消耗殆尽,即使双眼望向路易斯,也难以看清他,全身出汗湿透。
当看到最后一根手指彻底修复完毕后,霏莱朵直接倒向路易斯,失去了意识。
◆
“你不阻止吗?”卡莉雅不快地撇了撇嘴,似拿人撒气般小声问赫尔特・斯坦勒。
他站在卡莉雅旁边,大叹口气,开口回复她:“我若试图阻止,那您定会出手制止我。当然,若您打算让霏莱朵赌上性命去做此事,那即便要拔剑相向,我也会阻止的。”他斟酌着言辞,时而停顿一下,“而且,我认为这是一个良机。霏莱朵她性情虽强势,却有些缺乏自信。若是为她着想,那么现在并不该加以阻止吧。我可并非您所想的那般对她过度保护。”
听到他那话,卡莉雅恍然大悟,带动银发轻摇。
原来如此,那便是他心中的善意及正确之事吧……卡莉雅不自禁抱起手臂,蹙起眉头。她心中有好些疑惑,但她刻意不将之问出口。她有种古怪的预感──若让赫尔特多言,恐怕会招致不好的结果。
“不过话说回来,感觉你与那家伙合不来,毕竟他与你心目中的正确相冲。”卡莉雅扬扬下巴,指向路易斯说。
赫尔特挠了挠自己的脸颊说:“这个嘛……倒也未必。他这人挺不可思议的,既觉得能和他意气相投,又觉得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我对他很感兴趣。”
闻言,卡莉雅感到后背有些许发寒,但并未掌握其缘由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