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玛缇雅她是否真在那番问答后就心满意足了吗?”
马车内仅回响有嘚嘚的马蹄声和辚辚的车轮声。所有人都随着马车的摇晃而晃动着身体,唯一开口说话的那人是赫尔特・斯坦勒。
“怎么可能嘛。那样会心满意足的,就只有对他人深信不疑的圣女。”
那女人看起来像是那种人吗?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虽不太想成为赫尔特的谈话对象,但尚未恢复意识的霏莱朵・菈・柏尔嘉戈拉德和闭上眼睛的卡莉雅都不可能回复他。无奈之下,我开口,不情愿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些话:“但是,她放我们回来了。那也许是出于她的矜持或骄傲。又或者,她真对我们怀有敬意。”嘴上虽是这么讲,但我心里却对这话表以唾弃。
那怎么可能嘛。没错,根本不可能会是那么一回事。那个女人───玛缇雅才没有那么天真。虽与她仅交流过数次,但我很清楚这一点。那女人为达目的,能毫无负担地将自己立于正当地位上。即使会把教义弄得一团糟,她也能将其认作不得已的牺牲。她十分擅长那么做,可以说是将毕生精力都投注于算计之中。若是她认为有必要杀掉我们,那么不论这多么地有违教义,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砍下我们的头颅吧。
我们之所以并未人头落地,是因为让我们活着符合她的盘算。若非如此,我们所有人早就已经永远躺在那个覆满灰烬的地面上。
我上半身只披着一件轻薄的衬衣,不禁咬了咬牙。
是啊,我们捡回一条命,代价是肩上背负上一个巨大的麻烦。轻薄的衬衣沉得甚至感觉像副铁铠。那女人可真麻烦,该死的玛缇雅,真是个有够惹人厌的女人。
那女人最后轻声说的话仍回荡于耳畔,久久不肯消散。
──那么就来决定由谁帮我们传话吧。安。拉洱古德・安应该能够胜任吧。
她如同仅让我一人听到那话般,将手搭在我肩上,低声细语道。
在旁人看来,那就像一对亲密告别的男女之间的行为。然而实际上却像被魔女注入了诅咒一般。不论是她的言语,还是她搭在我肩上的手指全都无比冰冷。
头疼,这下麻烦大了。我本以为能靠三寸不烂之舌应付过去,现实却是事与愿违。可以说,不该将她小瞧成那种生长在温室里的圣女。我现在连将霏莱朵从赫尔特那家伙身边分开的计策都还没个准数,然而麻烦事却接二连三地降临于我身上。
“不管如何,总之先回城里一趟吧。雇主小姐的情况如何?”我轻轻耸肩,横倒在摇晃的地板上,语气随意地问。
赫尔特边给躺着的霏莱朵重新盖好毛毯,边眯着眼睛开口说:“毕竟用尽了所有魔力,精力和体力应该也都消耗一空了吧。需暂时放下魔术,休养一段时间。”
我大叹口气,让他替我转达一下此次委托中断。虽然现已无法将预付金退还给她,可工作完成得这么糟,也不好意思向她收取后续报酬。其中自然也包含有我作为冒险者的矜持和小九九。
赫尔特一脸感到有些意外,却又饶有兴致地轻轻点头,小声表示会帮我如实转告的。
◆
拉洱古德・安。
她是由尼尼斯女士介绍给我们的在都市国家伽尔雅玛利亚里的向导。一名看上去比我和卡莉雅要年幼几分的少女,神情举止非常孩子气,但也确实拥有真本事,尤其是在人际交往方面,其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可怕的是,她还是一名旧信徒,属于纹章教当中的一员。当然,在尼尼斯女士将她介绍给我时,我就已经猜到这一点了。可尽管如此,猜到与实际听到完全是两码事。
拉洱古德・安依旧背着一个大木桶,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被指定为碰头地面的贫民区一角。
“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哦,英雄阁下。啊不对,称呼您为勇者阁下要更合适些吗,路易斯大人?”
拉洱古德・安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然后向我道了声歉,纠正了自己的言行。
我们边闲聊边在贫民区的一角走着,彼此试探着对方的想法。真心话与交易全都在此之后再说。
“我有说过吧,我才不是那种料。什么勇者啊或英雄啊,就让那些喜欢挑重担的家伙去当吧。我呢,只要能得到自己需要的名声和钱就心满意足啦。”
即,作为冒险者闯出一定的名声,获得一定的象征着成功的金钱,让我能够去迎接阿琉珥诺。
若问我是否向往“勇者”或“英雄”称号,那我还真心不知该如何作答。但是呢,不过嘛……通过此次一事,我彻底理解了像我这种凡夫俗子伸手去触碰那个地平线会落得怎样一个下场。
瞧瞧此次委托呗,稍错一步就会身死。哦不对,实际上我已经死过一回了。只不过是被拥有才华之人──真正配得上勇者英雄之称的人救回来了而已。
简直教人无地自容。也就是说,无药可救的是我的精神方面么。
“好了……那么,路易斯大人。敢问,您对我们的目的究竟了解多少,又能提供多大的帮助呢?”她语气恭敬,一字一顿地问。
拉洱古德・安说话时本就很礼貌,然而她现在的语气比平时更恭敬。那并非一种亲切的说话方式,而是像在同天空对话一般。她的眼神与身体动作全都有些不同于此前的她。
我明白了,这就是拉洱古德・安的真实模样吧。
“您似乎在与圣女大人交谈时用到了我的名字。尼尼斯女士向我再三强调过,您原本与我们纹章教徒并无多深的关联。”拉洱古德・安又补了一句,“啊,当然,我这种小人物的名字您但用无妨,用多少次都行。”她边说边露出满脸的笑容。她那句话的言外之意是,只要那能帮到他们,她就不在乎。原来如此,看来我在与圣女的交涉中,为了套话而以交易对象的身份报出了她名字一事已经暴露了。
尽管她满脸笑容,然而她那表情却莫名给人一种既像胸口遭到压迫,又像被人按住般的感觉。
“我并非知晓全部详情啦。不过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还是知道的。”
拉洱古德・安似鹦鹉学舌般重复着“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
我夸张地点点头,但又注意着隔墙有耳,压低音量说:“至少我知道,你们想要攻陷迄今为止从未许身于他人的女子玛利亚。”
话音未落,拉洱古德・安的气质突然发生转变,笑容中透出一种诡异的气息,眼神忽然变得锐利。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似斟酌用词般说:“原来如此,路易斯大人,您果然是英雄阁下。因此您有两个选择。是以此次契机为垫脚石,借机往上爬,还是……”
──沦为他人的垫脚石。
在贫民窟的昏暗环境中,拉洱古德・安那语调莫名明快的声音消融于周围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