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的饭食总是不多的。当然,尽管我还是个孩子,但也理解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既是我的养育之人,也是孤儿院管理员的尼尼斯女士反复教导我,我们的日常生活是依靠来自周围的支持才得以维持的。再说,想起以前被父母抛弃,什么也吃不上的时候,现在的食物量对我来说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毕竟,我现在所拥有的顶多也就是“阿琉珥诺”这个名字。
可即便如此,还是很难阻止肚子饿。越是想要不去在意,就越是容易去在意。我摇了摇头发,抚摸着自己饿得要咕噜咕噜叫的肚子。
毕竟,除此之外我也无事可做。我自然会帮助尼尼斯女士,也会完成分配给自己的工作。可是,我并不清楚该如何度过剩余的自由时间。
我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有心情到处奔跑玩耍。那样做只会白白让肚子更饿。肚子饿了就会感到更难受,也无法好好完成工作。虽然所谓的工作不过是擦拭物品、搬运洗好的衣物,可同其他孩子相比,我瘦弱且无力,这些对我来说已经算是很重的活了。我并不同其他孩子交流,因此并无朋友帮我一起完成工作。不过,我并不认为这是坏事。毕竟,既然在孤儿院,那么终会分别。若是与某人成为朋友,那么分别时只会感到更痛苦难受。那干脆从一开始就保持距离显然更好。
我不禁大叹了口气。这似乎已经成了我的习惯。每当心生出以我匮乏的词汇量无法表述出来的复杂情绪时,我就会叹气。如此一来,心里就会稍微好受些许。
当然,这终归也只是一时的自我排解。
“──怎么了你,待在这种地方。肚子疼不成?”
我同往常一样坐在孤儿院的角落里,等待时间流逝。该行动与以往毫无不同。
今天却有人向我搭话了。其语气很随意,似是在窥探我的情况。我听过那个声音,应该是孤儿院里其中一个孩子的声音,但我并不知那人的名字。我抬起低着的头,看到一个穿着绿色衣服、歪着脑袋、看上去有些乖僻的孩子。这话或许并不妥,但他看上去并不像个小孩。还有就是他的眼神很凶。
我虽并不想与人交好,可有人主动过来搭话却还不搭不理也实在不妥。我稍微动了动嘴唇:“……肚子饿了。”
我仅小声地说了这么一句,便沉默了下去。因为感觉再多说一些,肚子会更饿。我个人觉得只要一张嘴,肚子里的东西就会溜走,于是紧咬着嘴唇,闭上了嘴。
眼前这个男孩也一定会去往别处吧,因为此处的所有人全都肚子饿。
那个男孩轻轻耸了耸肩,蹲下来说:“就算是这样,哪有人会像个死人一样坐在这儿的。真是个麻烦的家伙啊喂。”
我不喜欢这男孩,挑起眉毛,斜眼瞪他。
我本想回他一句肚子饿了就是饿了,这不是没办法的事情吗?可胃里突然一阵绞痛,让我不禁皱眉。相比起饿,这已经算是疼痛了,令我痛苦地紧皱起眉头。
看到我这副模样,那男孩摇了摇头便走开了。我希望他一开始就这样做,害我多说了些不必要的话。我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然后,为了忍受不断的饥饿和疼痛,我闭上了眼睛。不久,我发觉到有人站到我面前。
我心想着是已经到工作时间了吗?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之前那名绿衣男孩又站在了那儿。接着,他随手往我膝盖上扔了些轻东西。这是什么?新型的欺凌方式?
我一时未能理解目前情况,眨了眨眼。在我膝盖上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糕点。我不由自主地看着站在一旁的绿衣男孩。他嘴里也叼着一个和给我的一样大小的糕点。
“我顺过来的,不用在意。”说着,他用拇指指了指厨房方向,然后好似事情全办完了般直接走开了。
我至今都还记得,那天晚上,他被尼尼斯女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也还记得他用眼神驱赶试图上前帮他的我。
这就是我阿琉珥诺与那个总是很乖僻,却又莫名温柔的青梅竹马路易斯的相遇。
◆
那件事发生于我和路易斯互相认识并相处了一段时间后。
太阳落下了帷幕,月亮于夜空中露出皎洁的身姿。那夜,我和路易斯一起悄悄溜出了各自的床铺。
“好了,安静点。慢慢来,安静点,阿琉珥诺。”路易斯边做禁声手势边说,领着我前进。他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看起来很开心,所以我不由得紧紧闭上嘴唇,频频点头。他牵着我一只手,用力地拉着我往前走。他手上的力道并未大到让我感到痛,却握得很紧很紧,绝不会松开。
路易斯溜出孤儿院,到底是准备去哪里呢?而且还是在这种深更半夜。我对此感到好奇,小心翼翼地叹了口气,以免让路易斯听到。
原本,我根本不会在这种深夜溜到外面去。睡眠时间若减少,那么肚子就会饿得更久,疲劳也会少消除几分。我觉得这种行为简直愚蠢至极。可尽管如此,身穿绿衣的他──路易斯还是说要给我看一些好东西。
我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但还是跟着他。糕点一事后,路易斯也总是在关心我,而我自己呢,实际上也并不讨厌这样。虽有些不爽他将我当做一个有些麻烦的妹妹对待。
所以,尽管我觉得有些麻烦,但也并未抵抗,就让路易斯牵着手带着走。我的内心似乎在不知不觉接受了这些事,觉得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们穿过孤儿院的门,悄悄走过胡同,来到了将都市整个围住的城墙前。那里是条死路。我不由自主地歪了歪头,纳闷此处到底有些什么?应该并无什么好东西。
我鬼使神差下抬头望向围住都市周边的那堵城墙。我讨厌这堵墙。
这堵强并不是特别高,可对我这个孩子来说却十分高大,且难以翻越。它就像是将我们困于这座都市里,囚禁于此。我甚至觉得它在暗示我们未来的命运,所以我实在喜欢不起来这堵墙。
我当然明白它原本的用途是保护都市。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讨厌它。
反正孤儿院孩子的未来必然光明不到哪里去。将看不到光辉灿烂的未来,只会被送往某地,一生都在黑暗之中度过。这就是我们的全部未来。我感到困得眼皮直眨巴,眯起双眼,心里想着:果然,比起溜出来看这种东西,或许还是乖乖睡觉更好。
不顾我的态度,路易斯拉着我的手,将我带至城墙一隅。
此处有一个小洞,勉强可供一个小孩子通过。以路易斯和我这种身材完全能穿过去。
路易斯熟练地穿过那个洞,从洞里向我招手,好像在催促我赶紧跟上。
这样做真的可以吗?我不禁眨了眨眼睛。
孩子们独自离开都市是被严厉禁止的。若发现城墙有损坏,按规定,得向大人报告。我明明讨厌城墙,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却又变得正经起来,对此我不由得大叹了口气。然后在将一切情绪随同叹气呼出至体外后,再次抓住路易斯的手,穿过城墙。展现于眼前的景象令我顿时睁大了眼睛。
──那里有被月亮与星星照亮的广阔大地和天空。
真就仅有这些。说起来,真就只是如此一副景象。
既无宏伟的建筑矗立,亦无美丽的花朵盛开。但我的眼睛却将这副景象深深地铭记于心中。
贫民所居住的黑街里,住宅重重叠叠,密密麻麻,屋顶互相连在一块儿,天空很狭窄。住宅亦是如此,孤儿院里的床位只考虑能睡得下人就行。少有能享用宽敞空间的机会。
在此之前,于我而言,那个狭窄的世界便是我的全部。狭窄而又遥远的天空。我本以为自己一生都将待在那个狭窄的世界里,逐渐走向终焉。
然而,众星尽情地将其光芒洒向大地,世界一直延伸至地平线另一端。肯定不论走多久,走得有多远,那都不会有终点吧。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美妙。
视野在晃动,甚至感觉有眼泪盈眶而出。
“怎样,很不错吧?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冒险者离开这座都市,一定会的。”路易斯双眼有些出神地说。
那是对这个广阔世界的向往之言。他眼中满是希望,誓要抛开这种无比狭小的世界,去那海阔天空的世界自在地飞往某方。
不知为何,那眼神触动了我的心灵。原来如此,终有一天,路易斯也会启程去往某方啊。我有种事到如今被迫深刻意识到那一点的感觉。
“是这样啊。那么,假如你真的做到了。”我感到非常不舒服,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嘴唇。虽然我还是个孩子,但我明白,总有一天我会于某处与路易斯分开,可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要用言语将心中的想法表达出来。因为我觉得,若是不说出来,那么路易斯他立刻就会启程去往某处:“假如你真的做到了──那我就娶你当我的新娘吧,嗯,我不介意的。”
“为何是我这个男的当新娘啊。”路易斯苦笑着回答,但他并没有否定。如此一来,至少会在他心中留下一些记忆吧。将来某天,我们或许终会分开,但至少这些事情,我希望他能牢记在心间。
自那以后,我与路易斯一同度过了许多时光。我记得自己在那晚之前认为与大家玩耍是浪费体力,几乎从不参与,可自从那晚看过那片广阔天空后就变得活泼了许多,到处跑来跑去,甚至到了由我主动拉着路易斯到处玩的程度。
路易斯总是露出一丝苦笑,不过还是很高兴地陪着我一起。仿佛在说我们对彼此都很重要。为了用更美好的回忆填满童年时光。
又仿佛在说,正因知晓未来等待着我们的是充满痛苦到让人呜咽出声的灰暗人生,所以我们更要享受当下时光。我和路易斯一直欢笑着,从未断绝。
不知不觉中,我不再像过去那般习惯性叹气。啊,真希望这种时光能永远持续下去。如此想着,我不再叹气,而是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