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仿身出没后,化生的消息突然暂告一段落。
虽然比平时早,但那应该是本月最后的化生。艾丽黛进入满月时期,巫女的力量会增强,抑制化生的出没。
因此化生猎人会在这段期间休息,或是和其他自卫队员做相同工作。理所当然选择后者的席修,在刚日落时巡逻一遍城镇,然后决定先回宿舍吃晚餐。
途中正好遇见认识的对象。
「嗨,还好吗?」
是同为化生猎人的聂磊,身穿和服的他和蔼地笑着打招呼。面对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的他,席修平淡地回答「还好」。
聂磊看向通往宿舍的阴暗道路后,转回五光十色、灯火通明的大马路。
「已经要回去了吗?城里的好戏才正要上演呢。」
「吃完饭后我打算再巡逻一下。」
「哦,那正好。要不要和我一起吃晚餐?」
──和你吃饭多半很累,我宁可自己吃。
即使席修如此心想,但当然不能说出来。而且是对方主动邀约,说不定想问问某些事。
「我知道了,如果不会花太多时间的话。」
「那当然!我们走吧。」
迅速迈开脚步的聂磊还开心地哼歌,开朗的模样和一旁的醉汉有得拼。席修一脸错愕,但是无意开口,跟在聂磊身后。两人走在青楼与酒馆鳞次栉比的马路上。
聂磊注视染红壁面的灯笼,露出笑容。
「真是华丽的景色啊,其实应该可以雅致一点。」
「花街本来就这样吧。」
即使是众人口中耿直的席修,也忍不住要辩解。毕竟每一座城都有各自的历史与文化。尤其艾丽黛的气氛自古已有,无法轻易改变,也不该改变。只有此城的主人萨莉有这种权利。席修如此心想,同时对夜晚的街景有种莫名的阴暗印象。
聂磊向从二楼窗户探出身子的娼妓微笑。
「话说都找我来了,化生的出没次数倒是少得出奇呢。虽然因为具备实体,大家都特别小心。」
「满月期间不会有化生出没。等到下弦月之际,通报次数应该会增加。」
「真犹豫这段时间要做什么呢。」
不知道他是否在开玩笑,席修并未回答聂磊的戏言。因为席修知道他并未期待自己回答。他同样也不觉得沉默尴尬,毫不犹豫地往前走。
不久后聂磊离开灯火通明的马路,进入石灯笼火光星星点点的小径。见到右边的杂树林后,席修才知道聂磊想去哪。只见道路彼端出现弦月的灯笼。
恩客似乎正好离去,萨莉目送两位老者走出大门。发现聂磊后,萨莉一瞬间表情僵硬。不过可能只是阴影的差别,她立刻露出开心的笑容。
「今天有何贵干呢?」
「我和前辈一起来吃晚餐。」
说着聂磊往一旁让开一步,萨莉似乎这才发现席修。首先是惊讶,然后露出不解的表情。
「欢迎光临,席修。」
「抱歉在工作中打扰你。」
席修一如往常回答后,萨莉似乎才略为松口气,眼神和缓。但可能是席修自己多心了。至少在灯笼照耀下,她的容貌没有一丝阴郁。
萨莉叫来下女下达指示后,向两人面露笑容。
「请进,由我带领两位。」
聂磊一副理所当然模样,与动作洗练地转身的萨莉并肩,然后伸手轻抚萨莉的头。
萨莉露出困扰的笑容,但似乎并未不悦。害羞的她反而看起来很开心,亲昵的气氛看得席修睁大眼睛。两人何时关系这么好了?至少根据席修所知,只有一人会对她如此亲密,就是她的哥哥。
坐在阶梯口的聂磊发现席修呆站在原地,露出讶异的表情。
「怎么了吗?」
「喔……不,没什么。」
──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
如果化生猎人表示「亲近一点」,萨莉会回应对方的要求。同样地,萨莉并未将席修视为恩客。所以和蔼可亲的聂磊与萨莉亲近并不奇怪。席修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态度自大,感到不好意思。
「什么啊,真是的……」
嘴里嘀咕后,席修跟在两人后头。
与聂磊谈笑风生的萨莉走在走廊前方,中途仅回头看席修一眼。即使她始终面露微笑,却带有几分不安。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呢,席修有点厌恶自己。
萨莉带两人来到楼主房间,聂磊动作熟稔地坐在座位上。不久后晚膳与酒端上桌,聂磊开心地举筷享用。他一边喝酒,一边聊起来到城里的种种见闻。席修一直在等他说明来意,因此对话题并不起劲。
──说不定他根本没有要问什么,只是想聊天才邀请自己吧。
慢了好一阵子后,席修才发现这一点,不过用餐已经即将结束。
聂磊一脸笑咪咪,向端来餐后茶的萨莉招手。
「萨莉,我们刚刚在聊许多事。」
「哦,请问是什么呢?」
「关于这座城,好的地方与坏的地方。」
萨莉将茶置于席修面前,然后坐回聂磊身边,在他的杯中斟酒。开心听聂磊聊天的萨莉,侧颜在席修眼中既熟悉,却又像陌生的娼妓。聂磊还不时轻摸她的头发,始终愉悦地谈天。
「所以说,青楼的存在本身不是不好,可是不应该视为理所当然。如果有得选的话,肯定有人会选择不同的职业,而不是当娼妓吧。」
不知不觉中,话题发展至有点危险的方向。担心自视甚高的萨莉不悦,席修忍不住皱眉。但是她看起来却一脸笑咪咪地聆听。在席修瞠目结舌之际,聂磊理所当然地继续说。
「花街生意原本就黑幕重重,可是这座城镇的气氛却视寻花问柳为理所当然,我觉得不太好。大家都受到异常气氛感染了。」
「嗯,您说得没错。」
席修实在受不了陶醉地同意聂磊这番话的萨莉,于是放下茶杯,拿起军刀起身。
「不好意思中途离席,但我还要巡逻,先失陪了。」
「哦,已经这么晚了吗?」
声音悠哉的聂磊没有离开座位的意思,反而是萨莉准备起身,不过席修仅挥挥手制止,随口应付后便离开房间。一股难以言喻的不悦涌上喉咙,让席修只想尽早离开月白。
席修快步走在走廊上。中途错身而过的下女见到他的表情,顿时吓了一跳。但席修甚至没注意到下女,只想甩开自己心中的郁闷。
──席修并未觉得,自己是她唯一的特别对象。
不过这里的风气确实与王城迥异。无忧无虑对待自己的少女,的确是自己能静下心的场所之一。结果陌生人突然介入,导致无名火起──自己何时这么气量狭小了?感到火大的席修忍不住想咂舌。
「真是愚蠢……巫女明明也有选择恩客的权利。」
无论她与谁亲近,自己都没有资格抱怨。
席修说出这句话确认这一点,却反而让自己心情更糟。
回到阶梯口,席修从下女手中接过鞋子穿上。正准备迅速离去时,却有女性的声音从后方开口。
「请留步。」
席修回头一瞧,发现对方是认识的娼妓。她是托马的相好伊希雅,跪坐在阶梯口后,递给席修一个四方形的布包。席修皱眉端详这个不厚的布包。
「这是?」
「楼主不久前放在我这里,吩咐说如果您来了就交给您。」
「萨莉蒂吗?」
──总觉得事有蹊跷。
如果有东西要给自己,她大可亲自递交。而且彼此刚刚才见面。或者送到宿舍来也可以,因为满月期间席修很少来到月白,不确定自己何时会收到。但为何特地寄放在伊希雅身上?
即使感到疑惑,席修依然接过布包。翻过来一瞧,只见布的接缝以毛笔写着某些咒语。看起来完全就像封印的布包,看得席修一头雾水。
「可以打开吗?」
「楼主吩咐,希望您回去之后再打开。」
「……我知道了。」
虽然不明就里,但似乎是不想让别人见到的东西。席修将布包夹在腋下。
萨莉丝毫没有来目送自己的意思。即使刻意不理这件事,依然忍不住去想的席修改口问伊希雅。
「新来的化生猎人经常来月白吗?」
其实本来该问别的问题的。伊希雅听了微笑点点头。
「嗯,那一位感觉还不错。连托马都经常这么说。」
听到这里,席修忍不住在内心叹气。
由于身上有东西,席修放弃巡逻,回到房间。然后在书桌上打开收到的布包。打开包裹好几层的布后,确认内容物。
「这是……簿子吗?」
翻开布包内的三本簿子,发现是笔记。从内容来看,应该是巫女法术的笔记。席修想起萨莉之前提过,「正在阅读从仓库带回来的笔记」。
「为何要给我这些东西?」
本以为是说明原委的信件之类,结果不是。席修想包回原样,却突然觉得硬硬的,原来是一个银色的物体从最底下的簿子边冒出来。
席修以指尖取出一瞧,发现是萨莉经常戴在左手的手镯。这原本是她限制自己力量的物品,为何会夹在这几本簿子中?完全不明白原因。
拿着手镯的席修思考了一会。结果还是与簿子一起包回去,放在窗边的书桌上。
虽然想过明天去月白询问原委,但席修实在提不起劲。这时候最好尽快睡觉。于是席修迅速做好明日的准备,跟着躺上床。
由于浅眠,即使席修睡着了,依然隐约听见奇怪的声音。
断断续续做恶梦的席修,发现听到的声音是现实。随即压低气息,手伸向一旁。正准备拿起放在该处的军刀──结果手指摸到冰凉柔软的事物。席修还来不及想这是什么,该物便溜到自己身旁。
「终、终于能出来了……我受够了。」
声音听起来有点哀怨。席修发现瑟缩着发抖的该物为何后,瞬间一跃而起。
「萨莉蒂!?」
月光洒落室内。屈膝坐在白床单上的少女,水汪汪的眼神带有怨怼,抬头仰望席修。娇小的嘴唇轻启,呼喊他的名字。
「席修……」
屈膝坐在一旁的萨莉可能是从被窝里钻出来的,身上穿着浴衣。长长的银发垂落,脸上也没有化妆。衣衫不整的她出现在席修房间内,要是别人撞见,肯定会招致严重误会。
何况她为何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间内?以前身为神明的她也曾经不请自来,可是现在与当时的模样大相迳庭。应该说现在的她比较像平时的萨莉。如今她抬头仰望哑口无言的席修,紧咬嘴唇。
「席修。」
「……什么事。」
「当我的恩客吧。」
「啊?」
席修怀疑自己的耳朵,或是精神某一方出了问题。可是下一瞬间被萨莉紧搂,席修顿时停止思考。一半骑在自己身上的萨莉从正面搂着自己,彷佛有怨气般双手使劲。她的脸埋在席修胸口,抽抽噎噎地哭泣。
「你如果当我的恩客,肯定有办法解决……没关系啦……」
「就算你说没关系……」
从惊讶中回神,脑袋开始运转的席修这才明白。
──意思是这一刻并非现实,否则未免太无厘头了。多半是在月白发生了那些事,才会梦见她。
「不过这种梦也太离谱了……」
自己可能第一次这么丢脸。就算萨莉另结新欢,也不该做这种梦抒发闷气吧。席修深深叹了一口气抱着头,还搂着席修的萨莉跟着抬头。
「席修?」
「算了……睡觉吧……明天就会忘记了。」
「就说不能睡了嘛!」
跨在席修身上的萨莉抓住他的双肩,使劲摇晃。这个梦还真激烈,不过正好让自己醒来。席修任凭萨莉晃动,头前后摇摆。
直到快被晃晕后,萨莉才终于停手。
「答应了吗?答应了喔?你不开口,我就当作你同意了喔?」
「……反正是我在做梦,拜托你也冷静一点。」
「这不是在做梦啦!」
萨莉一脸生气地开口。白皙的皓齿在阴暗的房间中显得十分娇艳──然后她的脸直接凑近席修的脖子。
席修做好被她咬的心理准备,可是流窜全身的触感让他哑口无言。滑过皮肤的嘴唇彷佛不同的生物,发出细微的声音轻嘬脖子上的肉,呼出的气息让席修寒毛倒竖。
这毫无疑问是娼妓的举止。更重要的是感觉过于清晰,席修这才回味刚才与萨莉的对话,然后低头端详视线正下方的她。
「……不是做梦?」
「不是!」
「我宁可希望是做梦……」
「拜托你正视现实好不好!看,这是现实!在你面前的我是现实,躲都躲不掉!」
姑且先不论她接连呼喊现实,现在的姿势相当不妙。由于睡到一半被她叫醒,席修自己也穿着睡衣;而且萨莉跨坐在身上不断摇晃,导致自己衣衫不整。明白当前的处境后,席修尝试将萨莉从身上拉开。
「等一下,我去点个灯,咱们冷静下来谈一谈。」
「不要!我绝对不松手!」
「拜托,这真的不是梦吗?我完全莫名其妙。」
「如果在梦里你愿意当我的恩客,那就当作是一场梦吧。」
「才不好,拜托你放开我……」
不论是她柔软的身体紧压在自己身上,或是纤细的四肢缠住自己;如果这是现实,那真的非常不好。席修努力将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同时推着她纤细的肩膀试图脱离。但是萨莉紧紧抱着席修,丝毫没有松手的打算。
「真的不要紧啦!虽然会有点痛,但应该没事的!」
「一般而言会痛的不是你吗……」
「如果没有依循正式仪式成为神供,心脏应该会剧烈刺痛。但是你应该挺得住吧?」
「等一下,我怎么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即使自己经常承受咒语,但如果和咒语一样疼痛可就麻烦了。
最重要的是,这种问题不该如此轻易决定。照理来说不是,但她如果继续施加压力,可就身不由己了。目前自信正以加速度瓦解。席修发现自己开始乱了分寸后,试图集中精神冷静下来。然后席修轻拍萨莉的背。
「萨莉蒂,你稍微冷静一点……向我解释原委。」
还呼喊她的名字安慰她。
萨莉身子一抖,随后抬头凝视席修。
席修并未别过视线,回望萨莉在不安中游移的湛蓝眼眸。等眼神略为放心后,萨莉再度像幼童一样,将脸埋在席修的胸口。在萨莉哭泣的期间,席修一直默默抚摸她的修长银发。
貌似稍微冷静下来后,萨莉才松开席修,然后端正坐姿,低头致歉「对不起」。
如果目前的状态才是现实,毫无疑问,与新来的化生猎人有关。
不久之前还对聂磊感到不安的萨莉,为何突然与他亲近?
端坐在床上的她开始娓娓道来。
「一开始出现异状的是身边的人。起先他来到月白时还带点心探望,说是送我们的礼物,还在花之间喝茶。后来和他聊天的娼妓都对他神魂颠倒……这是我的感觉。」
「喔……」
看到今天的萨莉与伊希雅,席修隐约猜到这种情况。即使是同一人,可是举止完全判若两人。月白就是这样逐渐遭到污染吧。
来到席修房间的萨莉披着他的衣服,身体还在发抖。她的湛蓝眼眸不安地环顾四周,然后视线停在书桌上。
「不久后我也开始受到影响……首先是愈来愈不想外出。」
「不想外出?」
「对,我愈来愈不想走出月白。如果试图离开,头和身体就会很沉重。于是我逐渐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或者受到操纵。」
「所以刚才果然是你本人吗?」
今天从她出现在自己房间,由于差异实在太大。席修甚至怀疑月白里的她是冒牌货,但似乎不是这样。萨莉点点头,然后指着书桌上的布包。
「中途感觉不对劲的时候,我准备了那东西。因为我觉得自己出不去,可能与月白的结界有关。所以我尝试以手镯为媒介,学会跨越结界,前往手镯的所在位置。」
「嗯,是你经常佩戴的手镯吧。」
委托伊希雅交给席修,应该类似萨莉的赌注。因为不知道席修何时会来月白。
不过以结果而言,萨莉赌对了。她顺利逃出了月白。
「巫女的笔记不能交给别人,所以我也放在布包里。还好平安无事。」
「喔……我早点来月白就好了。抱歉。」
「没关系啦,谢谢你。」
脸上还有泪痕的萨莉微笑,和平时的她同样惹人怜爱。
之前她独自一人,究竟有多么不安呢。对此一无所知的席修感到十分苦涩。其实自己早就知道她对聂磊起疑,当初应该早点发现的。
如今席修后悔在森林里将他捡回来。
「我明白原委了,可是为何会提到神供?」
原本觉得最好别碰这个话题。但席修有预感,就算不问,之后多半也会担心。
萨莉很干脆地回答。
「我以为自己目前的精神结构不稳定,才会连我都受到操纵。」
「啊……原来如此。」
她身为神明的意识已经被唤醒。可是她尚未迎接神供,因此目前依然有双重意识。或许还没完美整合,才让外人有可乘之机。怪不得她会认为好歹获得神供,或许就能对抗侵蚀。
席修接受这个解释──但这个问题可无法轻易点头同意。
「我知道你的目的了,但你先稍微冷静点……」
「不要。」
「萨莉蒂。」
席修呼喊她的名字,试图让她冷静。可是出乎席修意料,萨莉的眼睛逐渐泛起泪光。她的十指紧紧握住床单。
「可是席修,我现在无法回到月白。连托马和伊希雅都不对劲,我也出了问题。竟然带那种人进入楼主房间,我简直是疯了。」
「这……」
「我无法忍受自己愈陷愈深,不能随心所欲行动。再这样下去我会受到他控制,对他唯命是从……我绝对无法容忍这一点。」
萨莉紧握床单的手几乎要渗出鲜血。望向席修的视线,在恐惧与愤怒之下混浊不明。
她的目光充满强得可怕的意志,十分美丽。那并非人的眼眸。
同时也是席修熟知的她具备的眼神。
坚毅不屈,自视甚高的精神。
心中不安的她,理所当然抬起头往前凑。席修知道就算强推也挡不住……所以才认为必须帮助她。
席修发现她在颤抖后,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来想想办法。」
「席修。」
「总之你先不要回月白,我去刺探聂磊的底细。」
如果不知道那人在想什么,究竟在做什么,自己就无从着手。目前等于有许多熟人沦为他手上的人质。
可是萨莉听到这句话,担心地皱起眉头。
「但要是席修你也不对劲的话……」
「我会在不受操纵的范围下调查他,你放心。」
即使萨莉目前的状态不稳定,聂磊依然能玩弄她于掌心。保险起见,最好向王城讨救兵。席修决定天一亮就寄出信件。
「总之今天先睡吧。疲惫会导致内心跟着衰弱。」
「那你呢?你会在这里陪我吗?」
「我会,放心吧。」
「那可以陪我睡吗?」
「多半会刺痛,我不要。」
席修哄着不安的萨莉上床后,坐在枕边握着她白皙的手。
可能对最近受到的精神操纵吃不消,萨莉撒娇了一会,但最后说了声「对不起」,便开始发出微弱的酣睡声。席修注视她一会儿,确认她不会醒来后才轻轻松手。
「怎么回事啊……」
到底发生什么事才变成这样?虽然这件事让人犯恶心,但情况已经比之前好得多。如今萨莉已经回到自己身边,也知道该怀疑谁。
席修注视着选择并仰仗自己的少女睡容,然后朝她白皙的脸伸手,轻轻抹去泪痕。
随后席修坐回书桌前,默默地撰写三封信件。
☆
「好了吗?」
「再等一下。先别开门喔。」
纸门另一侧传来布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坐在入口的纸门前,席修以为是宽衣解带的声响。不过疑问立刻得到解答。身后同时传来纸门开启,以及萨莉客气的声音。
「席修,你有别针或针线吗?衣摆太长了,我没办法走路。」
探头的萨莉目前身穿席修的西服,不过袖口与衣摆过长,看起来像淘气的小孩。正好从萨莉正上方窥看的席修,从衬衫领口瞄到缠胸白布。在心生感想之前,席修立刻发现刚才声音的来源。
貌似发现席修的视线,萨莉一把揪住领口。
「席修……」
「……呃,抱歉。」
要是辩解形同自掘坟墓。席修刻意避开红着脸、瞪着自己的萨莉视线。然后进入房间,迅速取出工具盒。
阳光从窗外洒落,目前时辰尚早。过了一晚后,席修首先让萨莉变装,试图带她外出。拿起针线的萨莉尝试错误了几次,最后折起过长的袖口与衣摆,轻轻缝住。然后扎起长长的银发,拉低帽檐遮住眼睛。
透过小小的镶嵌镜确认自己的模样后,萨莉转头望向席修,略为歪头。
「这样就看不出是我了吧?」
「远看的话没办法。仔细看还是看得出来。」
即使不化妆,她的嘴唇依然很鲜红。就算勒住胸口,仔细一瞧还是看得出扮男装的少女。席修交给她装了必要物品的布包。
(插图009)
「好,出发吧。」
「嗯。」
走出宿舍房间后,两人走在无人的走廊上。原本希望避免碰到任何人──结果在转角处突然遇见熟人。铁刃貌似刚巡逻后返回,发现席修以及躲在他身后的少女后,随即停下脚步。
他可能还没发现。如此心想的席修正待随口打招呼,结果壮汉使劲点点头。
「我知道你们感情很好,但如果要幽会,你应该在月白过夜,而不是带巫女回来。毕竟化生猎人没有禁止外宿。」
「呃,这……」
「现在是满月时期,要好好护送巫女回到大门。」
铁刃向萨莉打招呼便错身而过,准备回自己房间。愣在原地的席修即将目送他离去,不过感觉萨莉轻戳自己的背,才回过神来,然后压低声音向铁刃开口。
「这件事情麻烦别说出去。」
「知道了,我答应你。」
他似乎完全误会了,不过相对地,他一口答应保密。席修心情复杂地牵着萨莉的手。
「之后得解开误会才行。」
「……总觉得他已经根深柢固地深信不疑了。」
「为什么啊。」
「为什么呢……我也觉得很神奇。」
总之顺利度过这一关是事实。为了避免再让人发现,席修带萨莉从后门离开。然后两人前往艾丽黛的西门,每天都有好几辆载货马车往来此地与王城。席修送萨莉坐上其中一辆由王城经营,兼营共乘马车的货车。萨莉坐在货架入口处,与木箱并排的简陋座位上,不安地注视席修。她捧着放在腿上的布包里,装着亲笔信与历代巫女的笔记。
席修叮嘱萨莉。
「行动要谨慎。先前往我母亲家里,等待王城与威立洛希亚家的回覆。毕竟还有托马的问题。尤其要仔细确认威立洛希亚有没有受到洗脑。」
「嗯。」
「等事情解决后我会去迎接你。任何人冒用我的名字都不要相信,我会亲自前往。」
「……你要小心喔,席修。」
萨莉的双眸闪烁不安,多半担心连席修都遭到控制吧。然后她伸出白皙的手指,轻抚席修的脸颊。
席修牵起她的手,感觉她的指尖十分冰凉,彷佛反映了她内心的忧郁。
「我不要紧,有任何事情就会联络你。」
「嗯,但你不要勉强自己喔。」
「如果有必要,我会揍托马一顿让他恢复正常。其实我早就很想揍他了。」
席修带有三分认真地表示,萨莉听了嘻嘻一笑。缺乏血色的脸颊泛起红晕,稍微恢复平时的她。她的模样非常可爱,可是她原本在月白潇洒又美丽,如今却被迫改头换面,逃离属于自己的城,这件事还是让席修痛苦。必须尽快弄清楚聂磊究竟有什么目的,要在月白引发变异。
萨莉从怀里掏出银色手镯,交给席修。
「你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那你不就没得用了吗?」
「我还有一只,没关系。」
萨莉举起手,从宽松的袖口秀出另一只手镯。席修这才明白,将手镯收进制服内。然后少女压低声音嘀咕。
「如果不方便行动的话,试着找米蒂利多斯族长商量。」
「米蒂利多斯族长?那位女性吗?」
「嗯,因为她很少抛头露面,或许没有受到那人的影响。而且她似乎一开始就发现了那人不对劲。」
「原来如此。」
听到萨莉的回答,席修愧于自己竟然毫无知觉。但如果可以相信她,那真是太好了。席修坦率接受后,萨莉才稍微松口气,露出笑容,然后重新在薄木板椅子上坐好。
「如果觉得自己无法应付,我就和你一起行动。你要来接我喔。」
「也对,到时候得做好心脏疼痛的心理准备吧。」
席修原本想让萨莉轻松点,才开这个玩笑,结果她却逐渐面红耳赤。只见她弯下腰去,手脚不停挣扎。反应就像小时候出大丑一样,看得席修有些尴尬。不久后她似乎感到疲倦,不再手舞足蹈,仅抬起通红的脸面露微笑。
「──嗯,我等你。」
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认真的,席修对她的反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萨莉乘坐的载货马车消失在马路彼端。席修边盘算下一步,边回艾丽黛内。
变异的原因显然出在聂磊身上。可是连萨莉的精神都受到操纵,正面接近多半有危险,最好先打探他的动向。幸好他刚来这座城镇就到处游荡,席修也听过一些传闻。
席修决定从传闻中的青楼与小赌场着手,先前往附近的店家。
这些店当然不可能这么早营业,只能先确认位置后晚上再来。同时顺便寻找米蒂利多斯,如此心想的席修在城里展开行动──可是绕了艾丽黛一圈后,却对异常现象感到惊讶。
聂磊逛过的每一间店家都已经歇业。不论是青楼、小赌场,甚至包括小酒馆。
「这是怎么回事……?」
再怎么说也太离谱了。有可能不到两星期就关了将近十间店吗?
可是这些歇业的店门外都贴着关店的原因。
而且席修再度逛了一圈,发现还有好几间青楼同样关门大吉。
昨天的确觉得街上比平时阴暗,但是席修对青楼不感兴趣,才没发现。艾丽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以理解的现状让席修一头雾水。
「难道发现那家伙不对劲才逃跑?或是……」
──已经有什么人沦为牺牲品了吗?
聂磊在月白批评过青楼,而且还操纵精神让萨莉赞同。这让萨莉丢了多大的脸,席修光想到这一点就火大。有这种想法的聂磊,或许与城里发生的异状有关。
保险起见,席修先去观察位于城北近郊的月白。穿越白天四下无人的小径,观察杂树林另一侧的大门。原本担心大门会贴上歇业的字条,不过古老的木造门似乎一如往常。
暂时放心的席修正待转身,结果回头的瞬间,突然感到一丝凉意。
佩刀的托马不知何时出现,靠在竹墙上端详席修。他露出和蔼的笑容,轻轻一抬手。
「嗨,这么早就在巡逻吗?真难得你会来到这里呢。」
「……巡逻时刻意漏掉哪里才有问题吧。」
「是没错。还好你是认真的化生猎人。」
「那你自己也认真一点。」
对话内容与平时的他无异,不过他散发的气氛很明显与日常的平稳相反。
彷佛随时都会拔刀。
席修集中注意力在军刀上,准备从托马面前走过。结果他声音冷冷地开口。
「──你知道萨莉在哪里吗?」
席修停下脚步,注视托马。
两人距离在一步一刀之内。而且托马很强,说不定和自己平分秋色,甚至更强。
万一真的刀剑相向,彼此都很难全身而退。届时萨莉肯定会很难过。
席修压抑内心的不安,尽可能一如往常地回答。
「她怎么了?」
「听说她失踪了。我还以为她跑去找你了呢。」
「她没来……难道没有其他可能的去处吗?」
「就我所知,没有。」
原本以为能套出聂磊的情报,但托马平时就不好应付。与其尬聊,还不如尽早结束话题,去问其他人。
席修左右张望,看是否有别人在场。
「知道了。我巡逻时会顺便帮忙找找看。」
「拜托你啦,叫她天黑前要回来。还有不准再发无聊的牢骚。」
然后他离开靠着的竹墙,进入月白的大门。
目送乍看之下与平时无异的托马背影,席修不禁皱眉。
若真是平时的他,会对萨莉说出「不准再发无聊的牢骚」这种话吗?要知道他平时对妹妹溺爱得不得了。
感到有点诡异的席修离开杂树林。即使身后传来受到某人监视的讨厌感觉,席修依然刻意不回头,假装若无其事回到城内。
离月白足够远后,席修前往小茶馆。这间店位于西南方的巷子内,是席修在艾丽黛唯一常去的地方。小而雅致的店内只有两张木桌与六张椅子,平时总是有空位,不如说很少在这里见到别的顾客。
今天同样来到没有其他客人的茶馆,席修最后方的老位置。老板立刻上前,在桌上放置今天的菜单。
席修向背对自己的冷淡老板开口。
「我要鲁赫斯茶──另外最近有没有什么怪事?」
静静坐落在巷子里的小店,可能掌握不到任何情报。
不过相对地,要打听也比较容易。既然艾丽黛各地发生异状,胡乱打听可能会让敌人发现。
驼背的老板缓缓转身。
「不晓得,最近没听到哪。」
「是吗?因为有好几间青楼突然歇业,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谁晓得呢,我去问问老婆。」
然后老板进入茶馆后方。
茶馆老板约莫五十来岁,记得老板娘比他年轻十岁左右。原本是艾丽黛娼妓的她,爱上来自王城的茶匠后便离开青楼。后来两人开了这间小茶馆。这些是席修从来到茶馆的娼妓口中听来的。或许老板娘比较了解城里的动静,老板才会帮忙询问。
过了一会,老板娘走出后方的帘子。她将托盘中的茶杯置于席修面前,露出惹人喜欢的笑容。
「欢迎啊,化生猎人。」
「嗯。」
「您问说艾丽黛是否发生怪事?」
浅绿色的茶汤从澄澈的表面散发清爽的香气。见到端起茶杯的席修点头,捧着托盘的老板娘回答『这个嘛~』陷入沉思。
「最近的确有好几间店接连歇业,其中甚至还有我认识的店家。」
「有问过歇业的原因吗?」
「这个啊,好像没有遭遇什么困难呢。不过大家都开朗得莫名其妙。」
「开朗?」
「没错,他们还说要在别的城镇开不同的店。连我都吓了一跳呢。」
「这……」
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呢?见到席修即使喝着好茶依然皱眉,老板娘苦笑。
「很奇怪呢,是不是那些人都变了呢。连娼妓们都说『我不想再做这种工作了』──简直脑袋有问题嘛。」
最后这句话等于在骂人。席修原本对老板娘的印象停留在「和善的女性」。听到这句话后一脸愕然,抬头仰望老板娘。
发现席修的视线后,老板娘卖弄风情地耸耸肩。
「化生猎人先生,您和我老公都来自王城吧?所以可能难以理解,不过艾丽黛的娼妓都对自己的工作很自豪。当然并非所有娼妓都和月白的圣娼一样,属于神话正统。不过其他娼妓都是艾丽黛的人,所有女性一开始都知道规矩。如果心不甘情不愿出卖身体,就无法留在此地。因为这座城维持原貌,就是向神明的回礼。」
说到这里,老板娘害羞地笑着。仔细化过妆的容貌即使上了年纪,依然不减当年的风采与坚毅。席修从老板娘的外表感觉到艾丽黛居民的内核。
──继承古老神话的城镇,精神至今尚存。
千年间居民并未忘记回礼,神明则接受神供,治理城镇。目的是持续压制沉眠在深邃地底的大蛇之气。
这才是艾丽黛这座城镇真正的面貌。可是如今,身为神明的萨莉无法再待在此地,再加上居民们开始抛弃这座城镇,席修再次确认到,这次的危机可能并不单纯。
席修思索了一会,提出最后的问题。
「已经见过在我之后才来的化生猎人了吗?」
「不晓得,倒是有听过那人的传闻。」
「我见过。」
回答的是返回的老板。席修仰望比自己还冷淡的他。
「他给人什么样的感觉?」
「在收集新人的评价吗?」
「差不多。最难的是打听还要避免当事人发现。」
即使笨拙,席修依然努力开玩笑,老板却支吾其词。原以为这个问题接近告密,才让老板显得有些犹豫,但似乎又不像。老板小声嘟囔后,望向席修。
「或许这么说不太好,但他在艾丽黛格格不入哪。该怎么说呢,开朗得有点莫名其妙……有点诡异。」
「诡异?」
席修忍不住反问,但是却觉得老板这句话十分准确。
其实自己也对这件事有同样的感觉──诡异。
结帐后走出茶馆,席修决定避免打听,继续普通的巡逻。毕竟自己难以融入艾丽黛,要是再打听下去,有可能立刻让聂磊发现。干脆亲眼观察城里发生的变化。
席修小心翼翼地开始在马路上巡逻。白天的大马路上依然有许多行人,与平时无异。这一次的变异中,首当其冲的可能是夜晚的艾丽黛。
「要是能找到米蒂利多斯的话……」
虽然萨莉这么说,可是平时总在街角见到的艺乐师,今天却不见踪影。回过神来才发现,音乐不再的艾丽黛简直就像老鼠跑光的沉船,始终有一股诡异的变化步步进逼的感觉。
即便如此,米蒂利多斯应该不会真的抛弃这座城吧。他们属于神供之一,自豪于向神明奉献自己的艺乐。米蒂利多斯的乐师如果没有出现在街角,平时都在哪里待命呢?席修现在后悔当初没有问清楚。
「真是的……想不到自己如此一无所知。之后再向巫女打听吧。」
之前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可以立刻问萨莉或托马。
可是目前无法仰赖这对兄妹。席修再度实际感受到,自己对艾丽黛还很无知。照这样看来,再发生什么事就麻烦了。下次见到萨莉时,必须多方向她请教才行。
不过前提是,萨莉得平安回到这座城来。
席修望向军刀的刀柄。如今上头只挂着黑水晶的饰绳,席修一瞬间产生复杂的情感。思绪即将飘向与目前无关的事情──不过就在此时,关键的化生猎人出现在马路彼端。
穿着和服的聂磊摇摇晃晃接近,同时露出和蔼的笑容与路人对话。
发现不期而遇的目标,席修犹豫是否要装作没看到。可是彼此的距离已经近到无法视而不见。于是席修决定错身之际与他打个招呼。尽可能靠往马路边,等对方发现后再打招呼。
结果席修的努力徒劳无功,聂磊面露喜色,主动接近。
「嗨,昨天真是谢谢你啊。」
「……不客气。」
「今天等一下要去哪里?」
──要是回答得不好,可能会不妙。
席修思索该说巡逻还是吃午餐,最后选择了两者皆非的答案。
「我要回房间。刚才巡逻已经告一段落。」
然后席修准备与聂磊拉开距离,结果他却主动走在身旁。此举让席修大吃一惊。聂磊理所当然地迈开脚步,彷佛与席修同行。
「哎呀,白天的城镇真好,让人心情快活呢。」
「……是吗?」
「虽然晚上也不错啦,不过这里的气氛有点病态吧?我觉得应该健康一点才对。」
与其说他在讽刺这座城,更像是单纯地不经大脑。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却让人无名火起。席修提心吊胆,同时在闲聊的范畴内开口试探。
「昨天你也说过这番话,难道你讨厌青楼?」
「其实也不是讨厌,但我不太喜欢这座城。」
「那为何要来艾丽黛?当初不是可以拒绝?」
席修奉国王之命前来,实际上没有拒绝的权利。不过其他化生猎人应该不至于。
特地来到知名的花街,却讨厌当地的气氛,实在说不通。这种粗鲁的问题并不适合试探,不过聂磊却笑了笑。
「其实啊……我正在找人。」
「找人?」
这倒是出乎意料。见到席修扬起一边眉梢,聂磊点点头。
「说来惭愧,我在找很久以前离家出走、行踪不明的妹妹。她似乎在这座城里。」
「意思是她成为娼妓吗?」
「是啊。」
聂磊害羞地抓抓头。可是席修看不出他潜藏在笑容底下的情感。只见他眯起眼睛,仰望路旁一排排青楼的封闭窗户。
「毕竟老大不小了,其实我也可以不管她。可是她完全不回来,我开始觉得不爽了。」
「意思是你来迎接她,想带她回去吗?」
「没错。」
席修在脑海中整理出乎意料的回答。
──完全没料到他居然有亲人。
这种可能性当然存在。可是一连串的变化,总让人觉得他并非普通人类。席修烦恼,聂磊的妹妹究竟与一连串事件有没有关系。
「……如果要找的话,告诉我她的长相,我可以帮你留意。」
「不用了,没关系啦。反正我也不急。何况我根本不知道她现在的模样,可能连名字都改了。」
「这样啊。」
「没错,希望她别上了坏男人的当。」
两人不知不觉离开大马路,走在通往宿舍的小径上。席修寻思,他如果跟着来到房间该怎么办?结果这时候,聂磊轻拍了一下席修的肩膀。
不知何事的席修停下脚步。只见聂磊眯起眼睛,一脸严肃地接近。
「话说我问一下……你将她送到哪里去了?」
声音很柔和,却像尖刀一样锐利。
席修一瞬间屏息以对。多亏不轻易改变表情的个性,脸上勉强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
其实席修一直在犹豫,让萨莉逃离艾丽黛是否是正确选择。为了她着想,的确该让她离开这座城避难。可是又担心要是少了她,能不能解开这起不可思议的事件。
可是这一瞬间,席修打从心底庆幸先让萨莉逃脱。如果让萨莉待在宿舍房间,可能会不知不觉被聂磊带回去。待在王城的话,至少国王与威立洛希亚会保护她。可疑势力应该不会对她造成立即危害。或许吧。
席修在内心整理思绪后,回望来路不明的化生猎人。
「她?难道是指巫女吗?」
「没错,听说她从今天早上就失踪了。我还以为是你带她到别的地方去了呢。」
「托马也问过我相同的问题,但我没有头绪。」
这时候冷淡的态度就很方便了。席修的回答与平时差不多,可是聂磊却意有所指地苦笑。
「真的吗?可是我从你身上感觉到她的浓厚气息呢。」
──连这种事情都看得出来吗?
席修差点想这样回答,但这样就落人话柄了。或许聂磊并非「仅能看见非人事物」的化生猎人这么简单,他可能拥有各种接近萨莉的特殊能力。席修努力地刻意皱眉。
「气息?什么意思啊。」
「你可能没发现。不过你的身上沾染了她的气息,就像余香一样。你将她送到哪去了?」
听到这里,席修想起收在自己怀里的手镯。聂磊指的可能就是它,可是席修不能老实地掏出来。于是席修回答听到「气息」后想起的事。
「应该是她之前将我当成法术的实验对象吧。她以我为媒介创造了结界。而且我们经常一起行动,多半才会染上她的气息。」
「……原来如此,真有意思。」
不知道他是否接受这种说词,总之他似乎不再追究。两人默默拐过前方的转角,三层楼的木造宿舍随即映入眼帘。聂磊抬头仰望宿舍外墙。
「我原以为你应该知道她的行踪呢,真是可惜呀。」
「既然你和她亲近,应该是你比较清楚吧?看你们昨天的互动,我还这么想呢……」
脱口反驳的瞬间,席修陷入轻微的自我厌恶。
听起来简直像是嫉妒才挖苦他,可是现在改口只会更丢脸。席修很想猛踹附近的墙壁,但还是默默忍住了冲动。
聂磊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
「我们的确亲近。可是才一不注意,她就趁机开溜,真是伤脑筋。娼妓就是这一点麻烦。你最好也小心一点。」
「小心?」
「嗯,没错──劝你最好别当她的恩客。」
聂磊的声音低了几分。这究竟是牵制,还是单纯的闲聊,席修一时之间犹豫。
以前在王城,也曾经有第一次见面的贵族子弟说过同样的话。当时席修没多想就点头,结果两人居然决斗。后来虽然获胜,却被几乎不认识的女性纠缠了一段时间,国王还因此大大嘲笑了席修一番。这段莫名其妙的经历让席修学到教训:「即使有人突然没头没脑地挑衅,也不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回答。」
为了活用教训,席修决定单刀直入,质问对方的意图。
「成为巫女的恩客有什么麻烦吗?」
「麻烦倒是不至于,但是会留下许多讨厌的回忆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分。要是分不清楚,跨出了自己的领域,可能对周围产生不良影响。」
「意思是化生猎人不适合当巫女的恩客吗?」
聂磊的忠告相当不礼貌,所以席修也不客气地回应。同样是化生猎人的聂磊警告过后,突然变成一脸假笑。
「要这么说的话,总觉得有语病呢。说起来你不是王城的人吗?如果与这座城牵扯太深,对彼此都不好。与三观不合的人建立超越工作伙伴的关系,小心后果严重喔。」
「是吗?」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究竟是拥有萨莉,还是改变艾丽黛?或者真的只是在找妹妹?
如果知道他的目的,或许还可以想想方法,偏偏就是不知道这一点。席修含糊地回答,同时谨慎地观察他的表情。但不知道聂磊是否知道自己的意图,脸上始终皮笑肉不笑。
──或许再试探一下比较好。
席修在心中暗暗向萨莉道歉后,决定接受对方的挑衅。
「可是萨莉说过会选择我。」
如果聂磊的目标是萨莉,他应该不会闷不作声。
如此心想的瞬间,席修差点反射性拔刀。
慢了半晌后,一股冷颤流窜背脊。席修目瞪口呆,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差点以为刀刃贯穿了腹部。
聂磊默默散发的犀利杀气,足以让席修产生这种错觉。
席修并未大意,专注在握着刀柄的手上。出乎预料的变化让席修措手不及。但他如果真的动手,那反而好办。比起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试探彼此,拔刀还直接一点。
指尖暗暗使劲,脚下沙粒摩擦的声音听着烦人。
席修调整呼吸,等待他扑过来的那一刻。
可是聂磊丝毫没有拔刀的迹象。他眯起眼睛露出笑容,注视自己。
「真是羡慕啊。不过这种事情不值得吹嘘吧,否则谁晓得嫉妒的人会做出什么。」
「如果哪个人有意见,我倒是接受挑战。」
弦外之音是『要来就趁现在』。可是聂磊依然仅仅一笑置之,回答「真是勇敢呢」。不知不觉中杀气已经荡然无存,微温的空气在细小的巷子里流动。
好不容易引诱他出手,却一拳打在棉花上。席修很想一脚踹向附近的墙壁。刚才的发展完全变成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在卖弄。为什么总是事与愿违呢,彷佛见到国王大笑的席修,在内心咒骂一切。
就这样,两人来到了宿舍门前。
这时候席修才发现,完全不知道聂磊究竟住在哪里。他该不会也住在这间宿舍吧,不过聂磊笑着挥挥手。
「再会啦。」
「喔,嗯……」
彷佛刚才的对话不存在一样,聂磊很干脆地转身离去。
独自一人的席修等看不见聂磊后,一脚踹向门柱。
「到底怎么回事啊……!」
什么收获也没有,净憋了一肚子火。总之可以确定聂磊非常有问题。但他始终在装傻的边缘反覆横跳,自己也无法出手。他如果露出狐狸尾巴,就可以痛快地揪出来。但他毕竟也是化生猎人,肯定相当难缠。席修后悔当初没参与聂磊的评审,不知道他的本领如何。
「总之先找米蒂利多斯……还有聂磊的妹妹吗?」
既然从聂磊身上找不出破绽,只能从其他地方着手。王城的回信起码后天才会抵达,这段期间内至少得防止情况恶化。
回到自己房间后,发现房间角落的无盖衣箱内放着萨莉叠好的浴衣。席修产生一股奇妙的感觉,想起昨晚有点不太现实的小插曲。
「神供,是吗?」
如果昨晚痛快答应她的要求,或许能轻易解决当前的问题。
艾丽黛是属于她的。从一开始她就是万用的王牌。
可是即使这么想,目前要打出王牌还嫌太早。因为萨莉自己就说过。
「还有许多事情不知道,所以无法选择恩客。」
强迫青涩少女情急之下做出决定并非好事。毕竟自己比她多见过几年世面,所以更希望这种时候找出其他方法,不要勉强她。
但如果始终找不到解决方法,或许就得下定决心打出王牌。
席修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看待这件事,忍不住皱起眉头。愈想可能就愈觉得自己没用,说出口的话可能又是另一回事。总之很容易想像国王放声大笑的模样,席修忍不住发火。
「刺痛……刺痛?」
束缚化生与化生猎人的咒语已经冲击力十足。席修甚至不敢想像,神与神供结合的疼痛究竟有多强烈。
不过自己肯定能克服。关键果然并非疼痛,而是其他事物。
席修走进无盖衣箱,直接将箱子里的浴衣塞进壁橱内。
微微弥漫的甘甜香气,让席修想起正眼面对后,彷佛会被吞没的少女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