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2.伤痕

散落在榻榻米上的白瓷碎片,弥漫着鲜明的酒气。

红色丝线落在逐渐扩散的渗透痕迹上。打翻的铃铛被压扁,一片狼借地散落在房间。

没有琴声。

这间房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人的声音。

唯一仅存的是舞蹈,不过现在所有声音都停了。

男子抱头蹲在地上,从头顶上传来毫无温度的女性质问。

「是你选择了我。为何现在却反悔?」

声音宛如铃铛摇动。可是与地上散乱的小颗舞铃一样,带有扭曲受伤的声响。

月光隔着纸门洒落。嘶哑的叹气声落在不肯抬头的男子身上。

「你……」

话说到一半,便在叹息中中断。

没有声音。

逐渐冰冷的空气产生裂痕,脆弱地不断否定永恒。

浅眠代表接近新月的证据。

天色才刚刚亮起。萨莉宛如浮出水面般醒来,朦胧的视线在天花板游移。彷佛尚未完全脱离梦境,身体的感觉暧昧不明。她将感觉不到重量的右手伸向嘴边,咬了一下略微弯曲的手指。与其说疼痛将她的意识拉回现实,更像是牙齿的坚硬触感。

「……好冷。」

连萨莉都不明白这句嘀咕有什么意义。

然后萨莉花了很长的时间起身。身为青楼楼主的她,就寝应该没过多久。可是萨莉还是醒来了,不由得以双手按住睡乱的银发。乍看之下像是抱着头的姿势,恍惚地静止不动。

不知道维持相同的姿势多久。想去泡个澡的萨莉起身时,听到有人轻敲房门。如果还在睡觉的话,多半不会察觉到吧,萨莉声音模糊地回答。

「嗯,早安?」

「楼主,您已经醒了吗?」

门外传来下女惊讶的问候声。

这时候几乎所有娼妓都还在睡觉,她可能以为自己也还没醒。不过正巧半清醒的萨莉点头回应,即使没有人看着她。

「我醒着,有什么事?」

「猎人提出申请了。如果您要休息,其实倒是无妨……」

「我会去一趟。」

立刻回答后,萨莉即将起身,结果失去平衡,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幸好双手勉强撑住。可能因为地板冰凉,萨莉迅速清醒,但是刚醒的朦胧感依然强烈。脱掉半敞开的浴衣,同时吩咐外头的下女。

「我马上准备,请对方稍待片刻。」

「明白了。」

随后萨莉连滚带爬,进入冒着热气的浴池洗脸。白皙的赤脚踩在冰凉的石地板上,一股冷颤随即流窜全身。但她不在意让人瑟缩的温度差,坐在木缘上,手伸进有热水的浴缸内。脸浸在双手掬起的热水中,再轻轻拍打脸颊。

「好烫……」

现实中的热量,逐渐抹去残留在记忆中的冰冷。

刚睡醒的朦胧与倦怠已经消失无踪。

萨莉非常清楚,这是为了前来请自己出动的青年。

「席修。」

见到滑步在走廊上奔跑的萨莉,在门口前方等待的席修便一脸尴尬。他一只手搭在军刀上站着。仅涂了口红的萨莉来到阶梯口后,席修便伸出手。

「抱歉吵醒你,但是接到了通报。」

「没关系,我正好醒着。况且是你的申请啊。」

「什么意思啊……」

见到他的苦涩表情,可能将这句话当成了很难笑的笑话。

不过也只有来自外地的他,才会于萨莉显然还在睡觉时申请出动。而且还补充了一句「还在睡觉就算了」。同样很有他的风格,即使不问下女都知道是席修。与他相遇后的这一年,让萨莉得以如此确信。

萨莉牵起席修的手,走下三合土。

「那么我们走吧。」

「嗯。」

两人不需要多余的话。身为巫女的萨莉,在席修后方半步跟着走。

抬头一瞧,发现不知不觉中,他的侧颜比第一次见面时更近。即使自己的想法并未传达给他,不过走出月白的大门后,席修开口。

「你似乎长高了一点呢。」

「嗯,但可能已经停止成长了。」

顶多还有一年的成长期吧,这一点与普通人类无异。萨莉瞥了一眼戴在右手腕的手镯。

──小时候一直心想,什么时候才算长大呢。

每个娼妓的意见都不一样。有人说十五,也有人说十三。有人认为开始束发抹口红就算,也有人从初次接客完毕开始算。

不过萨莉早已决定,自己要以十七岁做为分界。

祖母过世后的最初半年,忙着处理接踵而来的事情,历经多次失败。幸好在其他人的帮忙下,一一顺利度过难关。但即使自己是月白的巫女,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所以萨莉自己决定,十七岁后不再认为自己是小孩。

以前总希望有人帮自己成为大人──现在不再依照这种幻想等待。

两人在鱼肚白的早晨中,步行前往城镇中央。彷佛沉默会引来瞌睡虫,萨莉以冰凉的手指按着眼角。察觉她动作的席修皱眉。

「感到不舒服的话就算了。」

「我没事。话说这次是什么样的化生?」

「根据一开始的通报,似乎是红眼的婴孩在路上爬。」

「……好可怕。」

现在的萨莉不怎么害怕化生,但是看起来可怕的东西就是可怕。就像即使知道有人要吓自己,听到身后大声一喊,还是会吓得跳起来。

连她都会这样,可以推测第一个目击者有多害怕。

走在前方半步远的席修,指了指早上空无一人的街道。

「所以如果拖到游客增加的时候,可能会出问题。」

「的、的确。」

「其实我一个人能搞定更好。可是远远看到的时候,化生爬上了墙壁……」

「…………」

「而且速度很快,导致我追丢了。」

「好可怕!赶快想办法处理吧!」

艾丽黛的化生与其他城镇不一样,具备实体。但只有习惯这座城风气的常客才认得出来。要是普通游客目睹爬上墙的婴孩之类,肯定会慌乱不已。萨莉边小跑步边拉席修的袖子。

「快走吧!在哪里?」

「在锁匠店的后方。」

听到位于大马路的店铺屋号,萨莉便快步奔跑。

新月将至,但是萨莉现在不觉得自己在新月会变弱。摘下的手镯收在腰带内,萨莉反将手伸进袖兜,取出一个小布袋。

见到萨莉边跑边将袋中物一一洒在路上,席修发出疑问。

「那是什么?」

「金平糖。我想以此做为法术的媒介搜寻。」

叮铃──

从金平糖扩散出类似铃铛的声响。

这只有萨莉听得到,准确来说可能连声音都不是。浮现在萨莉意识中的声音,就像在夜路中发光的萤火虫。化为涟漪同时彼此反弹,朝更远方回响。

如果这些涟漪接触到化生,施术者萨莉就会感应到。透过以前巫女的笔记,萨莉逐渐学习各式各样的法术。同时在嘴里放一颗手中的金平糖。

见到她清脆地咬着砂糖点心,席修露出难以理解的眼神。

「要边吃边搜寻吗?」

「不,两者无关。只是要吃也可以。」

停下脚步后萨莉回头,将另一颗金平糖塞进身后的席修口中。

即使惊讶地睁大眼睛,席修依然乖乖地配合,咬碎金平糖。平时就一副苦瓜脸的他,吞下甘甜的点心后表情更加伤脑筋。

「……这样不应该。」

「反正是你嘛,我觉得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

席修来到艾丽黛快满一年。即使学到城里的相关知识,但还是一样固执,有些事情坚持不肯妥协。听到他顽固地提醒,萨莉眯起湛蓝的眼眸,嘴角仅露出浅浅的笑容。

「席修,不可以吃陌生人给的食物喔。」

「你又不是陌生人。」

「也对。」

──你刚才的提醒也是同样的道理。不过萨莉没说出这句话。

只要是这座城里的人,几乎都会发现,即使没发现也无妨。就像有句俗话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不论是好还是坏,人总有一天必须面对自己的过去。

萨莉在地上丢下一颗白色金平糖,另一颗含在嘴里。

舔了一口留有甜味的拇指,神明不为人知地嫣然一笑。

「话说瓦司似乎已经大致复原了呢。」

「嗯,前几天我找过他……我稍微放心了。」

「咦,你怎么会找他?难道他有责备你吗?」

「其实并没有,他对我很好。」

「唉……」

两人竟然在私底下有交集,让萨莉感到不可思议。不过席修的个性本来就容易讨人喜欢。他为人和善,容易相处,连居民都称赞他是「有趣的化生猎人」。

「王城那边还好吧?」

「目前似乎暂告一段落了。」

──但两人都知道,到处都还有不稳的迹象。

之前在王城散播白花的老人,已经从艾丽黛带走好几间店,在邻国另起炉灶。而且目前与邻国的关系愈来愈恶化。

萨莉口中复诵之前听国王告知的预知内容。

「──『再过几年,包括我国在内,多国将会发生重大灾变。』」

难道这代表愈来愈接近预知内容的时刻了吗?

美丽的脸庞皱眉陷入沉思。不过萨莉见到面前冷不防闪过的黑影,随即停下脚步。从天而降的东西发出啪哒一声,落在她的脚边。萨莉顿了半晌后,见到那一块东西。

「啊啊啊──哇啊!」

竟然是头部破裂,浑身是血的婴孩。

婴孩灰色的皮肤软趴趴,红眼,没有头发。湿滑的小手伸向萨莉的脚。

萨莉忍不住惊声尖叫,响彻早晨的街道。随后借由自己的失态摆脱惊恐。

席修立刻将她推开,军刀砍向在地面爬行的婴孩。

可是刀刃却失去目标,挥了个空。

四肢软趴趴的婴孩跳起来,直接贴在附近的木墙上。见到红色血手印渗入老旧的木板,萨莉忍不住想起屋主表情有多厌恶。

期间席修依然接近墙壁。萨莉以手指指向开始沿墙壁往上爬的婴孩。

「缚。」

看不见的丝线贯穿婴孩的背部。

化生身体一震之后跌落,席修早已在地面等待。就在锁定目标举起军刀时,身后突然传来女性的尖叫声。

萨莉惊讶地回头一瞧。只见站着一名披头散发的娼妓,似乎是听到萨莉的尖叫后跑出来。发现脸色发青的她注视婴孩模样的化生后,萨莉挡在娼妓面前。

「别管了,席修──」

不要在乎她,赶快消灭化生。席修似乎立刻明白了萨莉的用意。

婴孩勉强趴在墙壁中段。席修一蹬地面,随即对空一挥,刀声响起。

化生的身体一分为二,小小的躯体烟消云散。目睹的萨莉──脸颊传来犀利的疼痛。

「啊……!」

究竟遭遇了什么,她反射性往身后一推。

萨莉的手碰到了刚才的娼妓。脸色苍白的她漂亮的脸庞扭曲,放声尖叫。

「你们简直不是人!竟然杀小孩!」

「什么小孩……」

正要接着说『那是化生』,萨莉却顿时闭口。因为从眼神来看,对方显然无法沟通。泪流满面的她,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两人。但她的两眼无神,视线游移。

萨莉即将伸出手,想试图安抚她。但是席修按住了萨莉的肩膀。

「你先处理自己的伤吧,萨莉蒂。」

「什么伤……」

「你流血了。」

听到席修这句话,萨莉一摸左脸颊,发现的确流了很多血。看来是刚才被她抓伤的。

「我、我赖以为生的容貌……」

「你们禽兽不如!连小孩都不放过……!」

眼看尖叫的娼妓要扑过来,席修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强迫她双手高举后,她以不受拘束的双脚跺地。憔悴的容貌中,犀利的眼神恨恨地瞪着萨莉。

「你是月白的……你倒好啊,可以生小孩……!」

充满憎恨的双眼,似乎同时带有沉重的悲叹。萨莉屏息看着她泛起泪光。皱眉的席修准备改以一只手扣住她的双手,这时候传来新的男性声音。

「那女人交给我吧。她不久前被迫堕胎,身心还十分憔悴。」

「塔基──」

萨莉喊出名字后,从青楼转角现身的男性便露出挖苦的笑容。他腰间佩刀的刀柄上系着红水晶,是艾丽黛的化生猎人之一。一头褐发乱糟糟,身上的深紫色和服松垮垮。乍看之下像文弱男子的他,唯有眼光散发出几分犀利。

他走向挣扎的娼妓,以手指按住她纤细的喉咙。等娼妓晕厥瘫软后,从席修的手中接过她。平时在青楼流连忘返,很少露面的塔基看了萨莉一眼,笑着开口。

「应该没必要让她道歉吧。区区化生就吓得尖叫,是小姐你不对。」

「我知道。希望别太追究她。」

哼笑一声后,塔基小心翼翼抱好娼妓。瞥了一眼表情严肃的席修后离去。

等他转过的屋角另一端传来关门声,萨莉才吁了一口气,然后掏出手巾按着流血的脸颊。

「回去吧,席修。」

「可是萨莉蒂……」

「他说得没错,是我不对。这点伤抹药马上就会好,别担心。」

其实被指甲抓伤很容易留下伤疤,但这件事没必要特地告诉席修。

萨莉露出开朗的笑容,朝来时路返回。

「……抱歉。」

听到身后传来的小声道歉,萨莉惊讶地回头。

「咦,为何要道歉?」

「没什么。」

席修轻轻摇头,似乎不打算进一步开口。

两人笼罩在尴尬的沉默中,在无人的早晨马路上返回。萨莉捂着隐隐作痛的脸颊,仰望艾丽黛的天空。

──泛鱼肚白的天空看起来宽广还是狭窄,或许跟人的境遇有关。

如此心想的同时,萨莉的视线移向走在前方半步的席修身上。

「艾丽黛有许多青楼不让娼妓生小孩。」

「……是吗?」

「原因之一当然是怀孕会导致娼妓暂时无法接客,但不只这样。不少娼妓因生产而死,或是身体受损。就算顺利生产,小孩也出身自艾丽黛,岂不是非自愿来到这座城,却在这座城出生吗?有人认为这样违反这座城的作风,会让老主顾收养。却也并非每次都如此。」

所以有店家卖打胎药。说着这些城里的黑暗面,萨莉湛蓝眼眸中的情感消失无踪。想起身为娼妓的儿子,憎恨这座城的男人。

萨莉无法断定谁才是对的。每一间青楼有自己的做法,萨莉要是插手,就等于滥用权力。因此艾丽黛这座由人打造、经营的城市有不成文的规定,历史悠久。人们的喜怒哀乐全都浓缩在夜晚中。

见到萨莉面露浅浅微笑,席修依然一脸苦涩,发表疑问。

「生父不会收养小孩吗?」

「毕竟不是每次都知道生父是谁。而且艾丽黛的娼妓生下的小孩都没有父亲……绝大多数情况下。」

不知道这样解释清不清楚,萨莉歪头疑惑。

这句话的意思绝非「生父不负责任逃跑」,而是娼妓不愿意将生下的小孩交给生父。她们经常相互照应,私底下抚养小孩长大。有时候她们视「外界」为敌人,拒绝别人插手。既让人认为是单纯的爱情,却又觉得这种执着不止于此。此外似乎也近似愿望。

感受血腥味的萨莉一脸苦笑。

「连其他人都清楚知道父亲是谁的,大概只有我而已吧。」

城里所有人都知道月白的楼主一生只会迎接一位恩客。但是以前萨莉从不觉得这是特权。她在喉咙里感到复杂的感情。

「刚才的娼妓说,羡慕我能生小孩──」

「别在意,萨莉蒂。」

「其实我没有放在心上……」

只觉得以前一直空白的地方放了个小小负荷。萨莉低头看向自己扁平的腹部。

「总觉得一点实际感受都没有呢。」

她们是血脉与存在代代相传的女性。身为神明的她们,历史连绵不断。可是萨莉无法预测自己的将来。这种不稳定的状态,托马多半会说「因为你没有神供的男性,才会这么想」,十七岁的萨莉抬头仰望化生猎人席修。

「唉,席修你愿意成为我孩子的父亲吗?」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啊。」

「就是想问嘛,当作参考。」

面露笑容的她说着,看起来可能真的没有其他意思。席修深深叹了一口气后仅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按着手巾的指头逐渐冷却。萨莉比他慢了几步,走在熟悉的马路上。

──无法想像自己生小孩的模样。

可是唯有骨肉之情,为人母的情感,才能将众多的自己维系在这片土地上。因此只有将来走上这一步的细微联系,让现在的萨莉留在艾丽黛。心中想改变他的命运,这是属于萨莉的微小热量。

「我明明不是小孩了……」

萨莉喃喃自语。闻到自己的血腥味,萨莉难得陷入沉思:「自己的母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结束任务后送萨莉返回月白,结果出来迎接的下女发出尖叫。

原因可能是她脸上的伤吧。独自返回报告的席修,嘴里始终带有苦涩。

──当初就不该申请她出动的。

席修即将如此心想,但随即打消念头。问题并非申请她出动,而是对神情有异的娼妓置之不理,导致萨莉受伤。艾丽黛的巫女只有一人,化生猎人则是借用她力量的士兵。既然借用了力量,如果保护不了她,等于在丢「化生猎人」的脸。

带走娼妓的男性名叫塔基。离去之际,他对自己露出的眼神明显有这个意思。他嘲讽的人并非萨莉,其实是自己。

「真是的……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席修暗暗骂了一声,踹了一脚空屋的门柱。之前聂磊事件导致关门大吉的青楼,目前依然空无一人。即使已经大幅减少,艾丽黛依然零星遍布着空屋。每次见到这些空屋,席修就不禁心想「它何时会再回来呢」。陛下没有正式让席修回王城,多半也是要自己从金色狼口中保护萨莉。

结果还是害得她脸颊受伤,席修忍不住觉得自己不成熟与前途多舛。

即使萨莉不以为意地微笑,离别之际她的模样却有点怪。眼神彷佛带有忧郁,感触良多,多半是身为神明的本性愈来愈明显。

但不论是她身为人的个性,或是神明的本性,对席修而言都只是「萨莉蒂」。她要露出哪一面都无妨。面对其他人,萨莉都必须因时制宜,应对得当。席修希望她与自己相处时,至少可以不用在意这么多。

不过希望她尽可能笑得无忧无虑,是不是太贪心了呢。席修不由得叹气。

「十七岁吗……」

多了一岁的她,比第一次见面时高了一点。不知不觉中,脸上的孩子气也减少了许多。

她长大了呢。娼妓的成长比普通女性早得多。

自己正在目睹夜晚绽放的花朵,从含苞待放到盛开的短暂过程。席修感到喉咙深处传来类似焦灼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种情感代表什么。

由于不知道,导致难以接受。

踏出的脚步发出喀哩的声音,席修停下脚步。

感到疑惑地一看鞋底,发现掉落着一颗踩碎的白色金平糖。

青楼「月白」是艾丽黛唯一称为正统的地方。

由娼妓选择恩客,应该是此地最特别的地方。

唯有这间青楼并非付钱就能当恩客。如果不能得到娼妓的青睐,男性连客房都进不去。继承自神话时代的传统,在萨莉蒂这一代总共有十八名娼妓。月白的女人都有自己的特色。

「──咦,透过介绍?」

「是的,你能不能见对方一面?」

在点灯前的花之间,情同姊妹的娼妓伊希雅主动拜托,听得萨莉睁大眼睛,准备饮用的茶杯也放回桌上。

她提出的要求是「能不能负责面试新来的娼妓」。伊希雅原本是南方贵族出身,据说是透过当时的人脉「帮忙斡旋进入月白」。听说她是家境不错的女性想找工作。听到这里,萨莉皱起眉头。

「见面倒是无妨。但我不保证能让她进楼。」

「当然,对方也这么说。」

伊希雅面露苦笑,多半是知道萨莉一脸苦涩的原因。

经常有外界的女性误以为「不必卖身也有栖身之所」而来到月白。这些女性多半是没落贵族,或是破产商人的女儿。根据萨莉的说法,这些女性对月白有天大的误会。「娼妓挑选恩客」可不等于「可以不挑选任何人」,反倒是从一开始就不想接客的娼妓,对恩客非常没礼貌。

月白的确有娼妓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不接客,但那只是她们相中的对象偶然没光顾。实际上她们会一直等待自己可能会爱上的对象,一如楼主萨莉。

伊希雅收起掩住嘴角的扇子,一脸歉意地微微苦笑。

「其实我有提醒过对方。但我自己也只接托马而已,不是吗?所以不确定她是否明白。其实我不认识她本人,是她的姑婆向我介绍的。」

「嗯~那就见面吧。如果不行的话,由我婉拒对方。」

「真是抱歉啊。」

「没关系,我也可以学点东西。」

现在的娼妓都是从萨莉的祖母那一代就进入月白。

萨莉成为楼主后,还没有新进的娼妓。不论接受或是推辞,都考验身为楼主的眼光。如此说定后,萨莉抬头看着哥哥的相好,然后询问突然感到好奇的问题。

「当初伊希雅进入月白时,说了什么呢?」

她应该也是透过熟人介绍,接受祖母的面试。

听萨莉问起将近十年前的事,伊希雅感慨良多地微笑。

「我说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可以,所以希望能待在这座城里。」

成为娼妓后,她的第一位恩客就是楼主的孙子。

萨莉不太记得当时的事情,或许那时候还在王城的宅邸。只知道后来伊希雅在月白,哥哥不时会来找她。

平稳地,理所当然地等待自己的恩客。这股平静的热情让萨莉觉得「宛如月白的巫女」。由于萨莉对母亲一无所知,伊希雅对她而言的确是月白娼妓的原型。

萨莉下意识以纤细的指尖碰触茶杯取暖。见到她茫然看着自己的手边,伊希雅开口关心。

「怎么了吗?萨莉?」

「咦?没什么。」

萨莉突然回过神来,却连自己都不知道刚才在想什么。

晃了晃宛如雾蒙蒙的头后,萨莉站起身。

「差不多要点灯了,之后拜托你啰。」

「知道了。」

大窗户外头已经出现晴朗的夜空。

白色皎洁的月亮像极了结冰的水面。

透过伊希雅引荐的女性在三天后抵达。

让人联想到阳光的浅金色秀发扎成一束。穿着淡紫色和服的她,展现出想在艾丽黛立足的气概。貌似还穿不惯和服的模样,让萨莉对她产生一些好感。但对方一见到自己就露出惊讶的表情,身为楼主的萨莉对此扣了分。多半是见到自己太年轻而吃惊吧。但是心中想的事情不能立刻显现在脸上,否则是当不了娼妓的。

萨莉面露完美控制的微笑,站在三合土上向对方招手。

「请进,有话到里面说吧。」

「好、好的……」

对方依照指示脱下草鞋。她的动作十分高雅,看得出出身良好。

容貌端正不在话下,与其说她漂亮,更觉得可爱又缥缈。或许因为紧张的关系,彷佛没有扶着就会摔倒。萨莉很清楚,有男性喜欢她这样的娼妓。

带领她来到空无一人的花之间后,萨莉指着角落的桌子。

「请坐吧。首先听听你说的话,之后我会问你几个问题。」

宛如看准两人就坐,下女随即端茶前来。从香气来看,这款新进的南方茶叶十分独特。萨莉对面前的茶叶香气眯起眼睛时,对面的女性一瞬间露出非常怀念的眼神。发现对方反应的萨莉歪头不解,对方随即低头。

「非、非常感谢您这次拨空。我叫米菲儿•迪艾,是从王城来的。今年虚岁二十。」

随着开口,她可能逐渐冷静下来。萨莉保持沉默,聆听她愈来愈顺畅的语气。

整理米菲儿的说词,虽然她不算出身高贵,但似乎是富商之女。

但由于最近情势恶化,从各国采购的管道受阻,导致贩售进口商品的店铺难以为继。

再这样下去不只店铺,连老家的宅邸都保不住。于是米菲儿下定决心,透过人脉抵达艾丽黛。为了老家和自己,还年轻的她决定成为娼妓。

听闻原委后,萨莉将空杯子放回桌上。

「我大致上明白了。可是单纯的政治婚姻不是比较快吗?容我说句失礼的话,你既年轻又漂亮。即使支援老家,在王城应该有很多人愿意迎娶你吧?」

萨莉这句话接近猜测,但她有自信八九不离十。

说起来,米菲儿有种刺激男性保护欲的氛围。可爱容貌不会过分醒目,又给人不太可靠的气氛。她的微笑能让人产生平稳爱情的预感,而且还有隐藏的核心。就是让男性梦想「自己应该能满足她,可以和她度过温暖的一生」,足以让男性对她动情。

米菲儿本人似乎没有这么坚定的决心。不过听到萨莉这番话,她略为脸红。

「您说得对,的确有人愿意娶我。可是……」

她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伤痕。

「可是我不想嫁给任何人。」

所以没有关系。听到她这么说,萨莉露出没有感情的眼神。直觉告诉萨莉,自己不该再追问下去。于是萨莉改变问题。

「那么你来月白的原因是什么呢?说来难为情,本楼的生意不算兴隆。前来光顾的恩客并不多,也无法保证能赚到够多的钱,支援你的老家。」

娼妓如果不接客就赚不了钱。实际上月白基于这个原因,会提供娼妓一定薪资,让娼妓不接客也能生活。但这只能确保娼妓生活无忧,不适合支援老家。

去其他青楼不是比较好吗?不过米菲儿明确地回答这个问题。

「毕竟要进入历史悠久的花街,我希望在正统青楼学习做派。能赚到多少钱我也心知肚明。幸好我已经统一向姑婆借了一笔钱,老家应该暂时能度过难关。条件是我要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娼妓,之后我只要还钱给姑婆即可。」

「原来如此。」

「啊……如果您觉得负债的娼妓接客,有损青楼的门面也无妨。请让我至少学习如何打杂,之后我会去别的青楼。所以拜托您……」

说到这里低下头的她,看起来竭尽了自己的全力。至少她并非不想卖身才来到月白,从她身上感受到这份觉悟。

白皙又美丽的手置于腿上。

「我什么都愿意做,请让我留在这座城里……」

「…………」

修长的睫毛闭起,微微颤抖。

不过萨莉并不觉得她鼓起勇气的模样可怜。

听到这句伊希雅同样说过的话,萨莉觉得无法撒手不管。如果当初她没有进入月白,哥哥,或是自己会如何呢?萨莉忍不住如此心想。

扮演冷静精明的楼主,萨莉忍住叹气与情感。阖起眼睛吁了一口气后,肩膀也跟着放松。接着萨莉突然微笑,睁开眼睛看米菲儿。

「那么我们再详细讨论吧。米菲儿•迪艾,首先得决定你的新名字。」

「意、意思是说……」

「是的。」

萨莉举手后,下女便以托盘送来一张纸。拿起这张纸,萨莉交给面前的米菲儿。这是娼妓与青楼之间交换的证书。米菲儿战战兢兢收下这张契约文件。

最古老的青楼楼主轻轻微笑,声音平静地开口。

「欢迎来到月白──不过你得学会笑的时候表情不那么僵硬。花朵必须柔和婉约才行。」

萨莉身为楼主,工作涉及方方面面。现在的她还得拨出时间,扩大身为巫女的力量。

黄昏时分,踩在后院草地上的赤脚十分白皙。小小的脚尖彷佛吸收月光后,累积在肌肤底下。萨莉深吸一口气,然后挺起胸膛。

──即使闭起眼睛也能见到的世界,略显隐约而明亮。

这是萨莉非人的一面具备的视界。当感觉特别敏锐的时候,连身后的动静都一清二楚。

目前萨莉同样尽可能扩展自己的感觉。然后举起右手,将力量集中在指尖。

从无到有,从遥远彼端到此地,命令结果的意志让力量化为小飞沫。发出蓝白色光芒的飞沬落到草地上,随即让接触的地面隐约发亮。

萨莉低头看着脚下逐渐扩散的磷光。宛如朝火种吹气般,从噘起的嘴唇轻轻吹一口气。

──力量更强,飞得更远。

尝试控制并行使自己的力量,让萨莉的脑海中缓缓冷却。从人类的思考变质,连她自己都难以完全捉摸。

能前往何处,应该说最远能到哪里呢?

人在庭院的萨莉,视角逐渐升向高空。

(插图014)

一切事物都在远离。愈来愈远,情感愈来愈淡薄。

彷佛还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

这样并不会不舒服,反而很自然。毕竟自己不是人类。

萨莉呼出一口气,气息中带有冰粒。眼神不为所动,低头看着脚下的草结霜。这让萨莉想起经常梦到的冰冷石室。

──此时下女来到后方的走廊,身穿白色围裙的少女向楼主开口。

「楼主,时间差不多了……」

「我换个衣服就去。」

萨莉头也不回地回答后,下女惊讶地跳起来。她可能以为自己完全专注而没注意到。其实集中是真的,但也借此掌握周围的一切。然后萨莉收回扩散的力量。

再不换衣服的确会赶不上点灯的时间。刚才仅沐浴过的萨莉向下女挥挥手,吩咐她退下,然后捡起草鞋前往自己的房间。边踩在草地上,同时拢起散落的银发。

「好像还差一点呢……」

自从拿到以前的巫女写的笔记后,萨莉也学了不少法术。但总觉得「还差一步」,毕竟将来可能面临的对手是古老的神明之一。就算萨莉的力量在历代巫女中最强,也无法轻易击退对方。上次由于自己不成熟而吃了许多亏,下次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赢过它,不造成任何人麻烦。如果做不到,肯定无法颠覆人类死亡的命运。

所以需要控制神性,并且进一步扩张。

「总之还需要练习吧。」

的确有感觉,还不到放弃的时刻。回到房间后,萨莉换衣服并重新化妆,然后前去点灯。中途正好碰上米菲儿,她穿着淡红色无花纹的和服。

进入月白后过了两周,她似乎还穿不惯和服。向萨莉打招呼后,她不安地询问。

「楼主,应该不会有哪里奇怪吧。」

「不会,这样很适合你。」

米菲儿这件无花纹和服是月白的库存品之一。月白的娼妓平时都挑自己喜欢的衣服穿。不过离开青楼时,大多会留下款式齐全的服饰。仓库收藏了好几十件这样的和服或洋装。如果有需要,可以借给现在的娼妓穿。

萨莉从中挑选几件和服借给米菲儿。她害羞地点头,便跟在楼主萨莉身后。现在她还不能接客,所以每天透过楼主与下女的工作,学习艾丽黛的做派。

陪伴算是实习娼妓的她,萨莉走出门口。正准备点亮吊挂的灯笼时,发现有人进入大门。

「席修。」

身穿自卫队制服的他,多半是来申请出动的。一见到萨莉后,他一如往常露出歉意──然后跟着愣在原地。平时总是愁眉不展的他,现在却睁大眼睛发呆。

第一次见到他这种表情,萨莉歪头大为不解。

「怎么了?要申请出动吗?」

「……萨莉蒂,她是?」

「她?小菲吗?」

萨莉以代替娼妓花名的绰号回答。席修这才恍然大悟般,恢复平时的苦瓜脸。

讶异的萨莉身后,传来压低的女性声音。

「好、好久不见了,奇里斯大人。」

「唉?」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萨莉可没有迟钝到以为自己听错。萨莉回头望向脸色发青的米菲儿后,视线回到席修身上。

「咦,两位认识吗?话说奇里斯是谁?」

「……是我的本名。」

化生猎人与巫女缺乏交集的对话,带有几分空虚落在石板路上。

话说他是国王的弟弟,肯定有完整的全名──如此思索的萨莉,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叹气声。

现场笼罩的微妙气氛,完全足以让在花街长大的她察觉。

或许普通少女不会发现蹊跷。但是萨莉仅透过刚才的三言两语,就大致掌握两人以前的关系。

席修端正的容貌深深皱眉。眼看他即将开口,但还是将话吞回去,转而询问萨莉。

「她是?」

「是新人,正在实习。」

「当下女?」

「当娼妓。看就知道了吧。」

萨莉平淡地回答后,席修的脸更加苦涩。萨莉同样感受到自己的指尖逐渐变冷,抬头看着尚未点亮的灯笼。

──有时候,愈来愈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最近萨莉经历过好几次这种现象。可能是意识层级不一样,自己应该在思考,却不知其内容。回顾后只发现自己这片短暂的空白。

如今她同样感觉到这片空白,但她面不改色,仅面露微笑仰望席修。

「席修?」

「没什么……」

她可能稍微感受到气氛的僵化。见到席修一脸尴尬,萨莉重新换一副表情。变成席修熟知的少女面貌。

「怎么了吗?吞吐程度比平常多了两成呢。」

「听你这么说,好像我平时都吞吞吐吐……」

「这是事实呀。活泼爽朗的席修才可怕吧。」

萨莉笑着别过视线,在灯笼里点火。确认弦月图案浮现后才转头。

依然站在她后方的米菲儿,对她露出惊慌失措的眼神。

「楼主,这个……」

「嗯?」

「不、不好意思,我可以和这一位说几句话吗……」

「没关系。」

萨莉仅转头望向身后的席修,只见他依然一脸苦涩地点头。

「抱歉,能借我们一间房间吗?」

「房间?」

触动心弦的起伏在萨莉认知前,就沉入深处消失无踪。

只是觉得──他到底有没有发现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

指尖逐渐变冷。踩在石板路上的脚,彷佛赤脚站在石室内。

萨莉白皙的手伸向灯笼的弦月。自己什么也没想,只是理所当然地反问。

「是可以,可是要收钱喔?」

「没关系,抱歉添麻烦了……」

「那就使用桔梗之间吧。我让下女带领你们。」

说着萨莉回到三合土上,跟着从墙上的棚架抽出木牌。上头烙着桔梗的印记,萨莉将木牌交给一脸紧张的米菲儿。

出现在阶梯口的下女,见到三人的互动后大吃一惊。但是萨莉以视线制止后,下女随即噤口。

弥漫沉重紧张感的两人,在下女带领下消失在二楼,然后萨莉忍不住轻挠太阳穴。

「好吧。」

虽然想过要怎么办,但该做的只有一件事。

等下女返回后,萨莉简单吩咐几句。

「我稍微出门一下,之后拜托你了。花代(注:花代,寻欢费。)就依照最便宜的价位计算。」

但是月白的花代还是贵得惊人。想像席修听到金额后会露出什么表情,萨莉便嘻嘻一笑。见到萨莉即将出门,依然脸色发青的下女急忙开口。

「楼、楼主,您要去哪里……」

「去找别的化生猎人,像是铁刃或塔基。他似乎忘记要申请出动,所以我出门工作。」

必须完成的工作只有这一项。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事。萨莉噗哧一笑,打个响指。

从白皙指尖溅起的飞沫瞬间渗入地面──她再度回顾自己的空白。

「所以才跑来使唤我吗?」

「你偶尔也该尽自己原本的义务吧。」

萨莉冷冷地低头看着将自己扛在肩上的男子。平时萨莉都说「我自己能走」,但今天却在屋瓦上。与其无谓坚持导致失去平衡,还不如交给对方。

塔基扛着萨莉从青楼二楼登上屋顶。然后将萨莉放在屋顶边缘,自己跟着坐在她旁边。熟识的娼妓从下方窗户凑出身子仰望。

「好好使唤他吧,反正他只会整天窝在青楼里。」

「啰嗦,我现在不是在当保镳吗?」

「成天吃饱睡、睡饱吃的化生猎人,只是个吃闲饭的。」

虽然随口奚落,但是娼妓的语气中带有好意。萨莉对她的温情面露微笑,同时俯瞰眼下的马路,集中精神观察往来的人潮。

在窗框拄着脸的娼妓见到萨莉微笑,露出讶异的视线。

「话说月白小姐,为何你不告诉那个化生猎人啊?」

「我也不知道啊。他都过度工作了,这点小事又有无妨。」

「我不是这个意思。」

娼妓的鲜红嘴唇扭曲,坐在一旁的化生猎人对萨莉露出冰冷的视线。

「在月白,让他挑女人进房间,这不就等于买春吗?月白的娼妓不会选择有了其他女人的恩客,即使是你也一样──为什么你不告诉他?」

「我也不知道啊……」

萨莉重复相同的回答。

──连萨莉都不知道原因。

自己什么也没想,连萨莉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只是觉得如果是席修的期望,那么放手也无妨。

他果然和自己不一样。他是人类,是活在白昼世界的人物。

但是总觉得这样形容又有点不对。

「真要说的话……他以前都没有选择的余地,才觉得这次就让他选吧。」

「什么意思啊,小姐你还是一样高高在上耶。」

「不好意思。」

塔基问了不少反过来找自己的原因,萨莉便稍微解释一番。但或许还是该保持沉默才对。随后萨莉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手指向马路。然后朝走在人群中一名男性,红眼的化生注入力量。

「──缚。」

「好,小姐你后退。」

听到他间不容发的指示,萨莉便以手扶着屋瓦立足点往后退。

塔基开始钓起联系在自己身上的化生。外表与人无异的化生手脚挣扎,被拉上屋顶的光景引来群众围观。娼妓见状错愕地开口。

「你老是这么高调,才会每次出动都不找你。太张扬了啦。」

「这样可以吸引寻芳客啊。」

塔基丝毫不顾旁人眼光,但他的确是优秀的化生猎人。

即使萨莉也不担心,但毕竟站在屋顶上,肯定特别引人注目。幸好现在是晚上,如果是大白天,那实在太丢脸了。

「要是快点结束就算了,可是这样……」

为什么这座城里没有普通的化生猎人呢。虽然很想抱怨,但如果第五人也是怪人就麻烦了,萨莉才不敢开口。

萨莉忍不住按着太阳穴,但她的手随即松开。

自己的手看起来与平时无异。可是发现白皙的指尖不知不觉中冷若冰霜,萨莉呆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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