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佛烧尽全身的光芒终于消退。
再度睁开眼睛后,席修等人站在与刚才完全不一样的场所。
突然出现在艾丽黛中央广场,人潮汹涌的大马路上,席修连忙环顾四周。
但是空无一人的舞台上早就不见狄丝媞勒的身影。不远处的瓦司忿忿不平地咒骂。
「我们似乎被传送到此地了呢。由于那只纸鹤的影响,才会来到艾丽黛吧。照理说她应该也一起传送了才对。」
「让她逃跑了吗?」
「我找找。」
自己同样浑身鲜血的瓦司刚说完,随即消失在人群中。
另一方面,席修发现托马与埃德倒在不远处,随即拨开惊讶的路人上前。伸手触摸趴在地上的托马脖子,确认脉搏。
「……还活着吗?」
即使微弱,但一息尚存。席修发现围观群众中有米蒂利多斯的乐师,随即拜托对方处理托马的伤势。接着走向埃德,发现他的伤势似乎没有托马严重,靠自己起身。独眼的埃德看着还插在自己身上的匕首,一脸厌烦。
「──刚才被迫见到恶心的幻觉。」
「我也看见了。我现在拔出来止血。」
席修向路人借来薄布条,一口气拔出匕首后,直接紧紧按住伤口。埃德痛苦地表情扭曲,却没有喊出来,反而甩开伸手要搀扶的席修。
「那女人呢?」
「等一下去找。」
「赶快去吧……听好,先去月白。」
虽然对他附加的指示感到讶异,席修依然立刻点头。
狄丝媞勒羡慕萨莉,的确有可能跑去找她。席修放弃已经无法使用的右手,改以左手握住军刀。
「我先过去。如果你能走路的话,最好跟着来月白。在那里可以接受治疗。」
现在的萨莉应该也能治疗埃德的伤势。席修即将进入议论纷纷的人群时,忽然转身,质问一直萦绕心头的违和感。不知为何觉得现在是唯一的时机。
「……你知道萨莉蒂有一只蓝色的玻璃小鸟吗?」
听到席修没头没脑的问题,独眼的埃德一瞬间惊讶。
但随即厌恶地皱眉。
「她居然还留着那玩意啊。」
答案果然一如席修的预料。
总觉得前一阵子也像这样冲向月白。
无视隐隐作痛的手臂,席修抵达古老青楼的大门。跑向朝石板路洒水的下女,没有打招呼就急着开口确认。
「萨莉蒂在吗?」
「楼、楼主在,可是现在有客人……」
「客人?威立洛希亚的客人吗?」
席修以为瓦司先行抵达,不过下女摇头否认。
从她的模样看来,似乎没有任何异状。可是狄丝媞勒能够隐身。
短暂犹豫后,席修还是决定确认萨莉的情况。于是将鞋子脱在三合土上,踏上走廊。
「巫女在花之间吗?我打扰一下。」
「唉,可是您受伤了……」
「我马上就离开。埃德如果来了就帮他治疗。」
席修提起遭到放逐的他,下女的表情便更加困惑。
没理会下女的反应,席修前往花之间。现在距离点灯时间早,可能是熟客或商人来访。根据之前申请出动时的经验,席修如此判断。推开尽头的门后,在午后的阳光洒落的大厅中眯起眼睛。
一人是花之间的年长熟客,席修之前见过几次──另一人则是陌生的年轻男子。
不知道三人刚才在聊什么,楼主萨莉一脸笑咪咪。不过见到闯入的席修后,表情一瞬间从美丽容颜消失。但随即恢复无可挑剔的娼妓表情,向两人点头。
「若在我怀孕之前莅临本楼,那倒无妨。」
她的话音在宽广的花之间美艳地响起。年轻男子听到后,露出老实又难为情的笑容。席修顿时理解,刚才三人在讨论恩客的话题。
萨莉需要小孩继承青楼楼主之职,代表该选择恩客了。即使席修明白,却感到几分焦躁地注视萨莉。
萨莉向两人微笑并抬手,不过她的手指却指向席修。身为楼主的萨莉望向突然闯入的席修,歪头感到不解。
「怎么了吗?席修。又有重大发现?难道又受伤了?」
「不……」
萨莉的眼神带有毫不掩饰的空虚。神的眼眸完全不具备身为娼妓的伪装。从她眼中比狄丝媞勒更难看出内心情感,反而带有与人类断绝关系的倦怠。
不过席修见到她一如往常,倒是暗暗放心。既然现在萨莉没事就足够了,席修向三人轻轻低头致意。
「抱歉突然打扰你,先失陪了。」
「等等,你受伤了──」
虽然听见萨莉的挽留,但自己来得突然,要向她解释反而麻烦。现在更想尽快与瓦司会合,寻找狄丝媞勒。
回到走廊后,席修不顾下女的制止,走出大门。奔跑在艾丽黛的街道上。
另一方面,见到席修突然跑来又离去,轻微惊讶之后,萨莉摇摇头。
短短几秒钟不是很清楚,但席修似乎受了重伤。或许又发生了什么事。萨莉向前来打招呼的两人低头道歉。
「非常抱歉,不过……」
「没有关系,我们这么早打扰才不好意思。今天就先这样,改日再候。」
年长熟客与他的儿子笑得落落大方。他儿子刚结束邻国的生意返回,要暂时以这个国家的生意为中心。今天似乎是来露面,等一下还要拜访艾丽黛的其他店铺。
离去之际,老人与萨莉窃窃私语。
「刚才本想稍微聊聊,但如果招致他的误会,那真是不好意思。帮我向他道歉啊。」
「不会。」
萨莉刚刚回答的问题是,将来返回别国的人是否也能当恩客。不过这应该不是席修快步离去的原因。
可能发生了其他的问题。萨莉在三合土上目送两人离去后,急忙从棚架取出白色千代纸。甚至舍不得慢慢来,面对门外的同时手摺纸鹤。吹了一口气后,歪嘴的纸鹤随即摇摇晃晃飞在空中。
这只白纸鹤与刚才的蓝纸鹤不一样,有镇痛与治疗的功能。只要追着纸鹤,也能知道席修在哪里。
萨莉正准备追在纸鹤后头,结果刚出门便碰上另一名青年。他貌似也受了伤,鲜血渗出了衣服。见到表哥的模样,萨莉吓了一跳。
「什么?怎么了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席修似乎受伤了。」
「因为元凶逃跑了,不会再比那更严重了。」
「元凶?」
难道他们私底下对两柱神的其中一柱做了什么吗?
表情严肃的萨莉忽然感到有点不对劲。正要集中精神确认异样从何而来,却见到瓦司指了指门内,萨莉才回神。
「总之借一步说话,请进吧。毕竟内容不方便在门口谈论。」
「可是席修他……而且你也受伤了。」
「我没事。况且如果谈得顺利,有机会摆平目前的所有问题。」
「咦?」
不知道表哥为何突然这么说,萨莉再度端详他的表情。但他一如往常泰然自若。
萨莉有些犹豫,但瓦司不会无端提议,更不会说出无益的废话。萨莉当然知道掌管威立洛希亚的表哥十分能干,于是在困惑中同意。让惊讶不已的下女退下后,带领他进入花之间。
中途再度抽出一张千代纸,萨莉边摺边压低声音说。
「能解释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直到关上花之间的门,瓦司才回答。目送纸鹤从开着的窗户飞离后,瓦司开口:「我们已经解决了狄丝媞勒,受伤也是因为她的关系。虽然最后关头让她逃跑,但已经大幅削弱她的力量,今后她不会再威胁你了。」
「……咦?」
原以为与两柱神的其中之一有关,结果一下子跳到结论。萨莉一时之间难以理解,停下关窗的手,回头看向瓦司。
「这话怎么说?」
「是席修说的。召唤狄丝媞勒的人是他,这是他负责后的判断吧。」
「何必说什么负责呢。」
其实他没必要扛起责任。由于上古时代发生的事情,如今大陆上才会有诸多神明。而这也是继承传统的萨莉等人存在的原因。萨莉反而不希望席修卷入,才强行疏远他。
可是他为何在自己不知情下,与神明爆发冲突呢?见到萨莉一脸茫然,瓦司耸了耸肩。
「我也明白你的心情,但就算你想阻止,也无法阻止一切吧。人类就是这样。既然大陆上存在超越人类的神明,代表随时都有可能引发问题。」
「什么随时……」
「你不可能完全没想过吧?你生的小孩,以及小孩生下的小孩……或是你自己都有可能变成下一个狄丝媞勒。因为神并不是为了人类而存在的。会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契机而威胁人类。所以这是理所当然的。」
「这……」
──毫无疑问是事实,萨莉心想。
神明和人类不一样。连无意对席修不利的萨莉都差点害死席修。何况下一代会发生什么,连萨莉都无法保证。
见到萨莉沉默不语,瓦司苦笑。
「你果然知道问题出在根源上呢。」
「……也对。」
他果然不说无益的废话。
萨莉坦率地点头。脖子突然闪过刺痛的异样感,她望向纸鹤飞走的窗外。
☆
席修四处寻找消失的狄丝媞勒,但还是不见她的踪影。
即使冒着危险喊了好几次狄丝媞勒的名字,透明少女依然没有现身。她可能已经对席修提高警觉。
这让席修犹豫要不要先放弃,治疗手臂的伤势。一只摺得歪七扭八的纸鹤追上自己,减轻了手臂的疼痛。应该是萨莉送来的,但这样不足以恢复到能挥刀。再继续无谓消耗体力也有危险,至少应该先与瓦司会合。
打算顺便去探视托马的席修,正准备回到大马路,不过却在途中的小径遇见旧识。身穿茶馆和服的米菲儿貌似外出采购,见到席修浑身是血,来不及打招呼先捂住嘴。
「奇里斯大人,您又受伤了吗……?」
「不,我没事。话说你有见到他吗?之前在月白见到的威立洛希亚青年?」
「今、今天还没遇见……」
「是吗?」
如果可以遇见瓦司,应该能商量许多事情,但是艾丽黛并不小。席修决定先去找托马,不过听到米菲儿的下一句话,顿时放慢脚步。米菲儿手托着脸,担心地开口。
「喔,话说回来,那一位也受伤了吧?希望他没有勉强自己。」
「是吗……等等。」
不对劲的感觉就像小刺一样微不足道,回头的席修向米菲儿确认。
「你说他受伤了?」
她今天没有见过瓦司,究竟知道瓦司的什么呢?即使认为没什么大不了,席修依然确认。米菲儿则很干脆地点头。
「是的,那一位拿出姑婆寄给我的信时,行李内的东西散落出来。所以我见到那一位带着一件有刀痕的衣服,还散发出血腥味……」
「意思是他早就受过伤吗?」
瓦司倒是丝毫没有任何迹象,但或许他出过什么事。
如此下定论的同时,席修却觉得心中的异样不断扩大。在归纳出结论前,先开口一问。
「──是什么样的衣服?」
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在狄丝媞勒制造的恶梦中,席修好像听她提过:「其他人都已经倒下。」
不过醒来后,瓦司却平安无事。这究竟代表什么呢?
米菲儿不可思议地眨眼,说出的回答是席修最不想听到的。
「记得是黑色的外套。整件披在身上的款式……请问怎么了吗?」
席修顿时哑口无言。
☆
萨莉凝视瓦司伸向自己的手。
──总觉得好想叹气。
可是这种情感暧昧不明,甚至分不出真假。她仰望自己的表哥。
「瓦司。」
「你应该明白吧,艾瓦莉。」
他的微笑带有几分挖苦,双眼与现在的阳光一样呈现金色。身处非人领域的他,平稳又理所当然地敦促。
「来,我们回去吧──回到属于我们的地方。」
至于那究竟是何处,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了。
☆
因为刺激了席修的记忆,席修听到有刀痕的衣服才感觉不对劲。
当晚袭击的黑衣刺客,是聂磊之后的下一个傀儡。该人自从交锋后就没再现身,席修一直在意这件事。
「怎么了吗?奇里斯大人?」
米菲儿窥视完全停下脚步的席修。听到她的声音后,席修才回过神来,知道事态严重,脸色发青地抬头。虽然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吩咐米菲儿。
「如果你发现埃德……就是独眼穿和服的化生猎人,帮我转告他小心瓦司。」
「咦?喔……我明白了。」
「我要回月白去。」
按着停在肩膀上的两只纸鹤以免掉落,然后席修转身。没等米菲儿回答便拔腿狂奔。
许多疑问在脑海中闪过,不过大部分都转瞬即逝,席修自己也没头绪。只有「究竟何时变成这样」的强烈焦躁感在意识中反覆徘徊。席修沿着来时路返回,同时回想这几个月的记忆。
──他是从什么时候变异的?
至少他蒙面攻击时,已经受到了神的影响。
那么应该是更早之前,不过席修立刻想到了答案。
「……是那时候吗?」
之前两人面对金色狼时,瓦司为了保护席修,被狼咬了一口。
虽然没有外伤,但狼之后潜伏了很长一段时间。期间内可能一点一点侵蚀瓦司。连萨莉都没发现,可见它相当谨慎,而且计画周密。
席修在心中咒骂自己竟然没发现──同时对瓦司可能遭到附身的现实咬牙切齿。瓦司等于当了自己的替死鬼,如果当时被咬的是自己,如今可能立场颠倒。
「先找萨莉蒂商量……」
必须先拟定对策,看瓦司是否有机会复原。
可是想到之后的事情,席修又皱起眉头。
聂磊已经复原无望,所以当时杀了他。但瓦司如果也和聂磊一样,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席修加快跑步速度,宛如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接近黄昏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逐渐失去亮光,变成清澈又深邃的蓝色。
☆
──难道因为自己的愿望影响,才没发现表哥的变异吗?
看见他的金色双眸,萨莉忽然这么想。
其实当初应该第一个怀疑他,可是萨莉并未这么想。或许在潜意识里回避这件事。萨莉轻轻长叹了一口冰冷的气息。
「真的吓到我了……而且也感到失望。我的亲戚竟然轻易落入你的手里。」
「哦,听你的口气,彷佛我好像是不同的人呢。」
「难道不是吗?」
其实从他的外表,并非对他没有期待。
但是萨莉立刻放弃了这种期待。见到萨莉微微摇头,瓦司苦笑。
「总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上一次我们闹翻,不过这次我已经尽量满足你了。」
「你是指狄丝媞勒吗?」
「包括其他事情。你想要什么情报都不缺吧。」
「是啊。」
关于提瑟多•札勒斯,他提供的情报充分得离谱。还事先详细安排,彷佛早就料到萨莉的下一步想法。不过萨莉一直不知道他刻意施展过什么力量。
──事到如今只觉得愚蠢。
每一次都这样,直到事情无法挽回才发现。萨莉面露微笑。
「你有控制其他人吗?」
「才没有。反正都不需要他们,况且我又不想惹你生气。」
「我哪会生气啊。」
这种情感早就磨损殆尽了。
甚至不知道自己以前碰到这种时候会有什么反应。
萨莉笑得很暧昧,但表情同样迅速消失。毕竟面对他不需要伪装。能和独处时同样顺其自然,其实相当轻松。
(插图015)
她伸手从梳好的银发取下蚕丝发簪。脱下假扮人类举止的伪装后,顿时感觉轻松许多,然后她撩起碰到脸颊的头发。
「所以呢?既然你尊重我的想法,应该也知道我为何无法离开此地吧。」
「你是指沉眠地底的大蛇吗?我当然想过。所以才要削弱狄丝媞勒的力量。」
瓦司瞥了一眼染血的左肩。看起来似乎受了重伤,但是现在的他应该能轻易治愈。说不定衣服底下早就复原了。
然后瓦司继续平淡地解释,一如平时的他一样。
「削弱后,她的力量已经渗入了这片土地,应该能暂时压制大蛇。而且她变得这么虚弱,应该不久就会消融。届时存在的残渣与大蛇相互较劲,应该能维持几百年吧。」
「几百年?那之后该怎么办?」
「大蛇的力量可能会逐渐恢复,或是大蛇就此消失。但是只要人类存在,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类似大蛇的事物。」
「只要人类存在……?」
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萨莉皱起眉头。瓦司见状露出刻薄的微笑,手指着地板,然后指向更下方。
「你知道吗?有人才会产生化生。人心难以容纳的欲望与情感弥漫在空中,不久后聚集成为化生──大蛇就是栖息在此地的神经年累月,遭到无数化生侵蚀的结果。艾瓦莉,人的欲望会吞噬神明啊。」
远古大陆由一个古王国统治时,一条大蛇栖息在北方岩山。
某一天,大蛇从深沉的长眠中醒来后,试图吞噬在天上发光的太阳。
根据传说,大蛇的鳞片是苍蓝色,可是出现在萨莉面前的却是阴影浓厚的黑蛇。萨莉一直以为自己的祖先神明曾经斩杀大蛇,才会出现这种差异。
第一次听到这项事实,萨莉略为惊讶,回望瓦司。
「你说化生是人类的欲望,大蛇遭到化生的侵蚀?这是真的吗?」
「是的,你们虽然继承存在,却无法继承知识呢。但是以现在的你如果集中精神,应该可以分辨。大蛇就是人类的感情吞噬了此地神明的结果。而且人类不以此满足,竟然试图指使大蛇吞噬『我』。当然……实际遭到吞噬的人是你。」
大蛇欲吞噬太阳,却死在人类召唤的月神之手。
之后她们世世代代与人类结合,生存至今。由于他一直待在外界,怪不得会以「遭到吞噬」形容萨莉。
萨莉无精打采地扬起两端嘴角。
「你觉得我被人类的欲望吞噬,才想带我回去?」
「你没有必要继续与人类打交道了吧。一如神明能轻易害死人类,人类的无底欲壑会试图吞噬神明。我认为你没必要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共存,反而是我比较需要你。少了你的存在总让我感到极为不安。」
你应该明白吧。瓦司的金色眼神彷佛在质问。
萨莉一句话也不说。她阖起湛蓝的眼眸,保持沉默。
害死人类的神明,与吞噬神明的人类。
面对彼此,相互吞噬,形同贪心的蛇。
毫无意义地纠缠在一起,永无止境。
──因为神明所生的女儿依然是神明,不会因为人类的血脉而降低存在。
弥漫在花之间的气氛毫无温度,与人世宛若两个世界。
静谧宛如神之室的空间中,青年说话彷佛有双重声音。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给我听吧,艾瓦莉。」
他的口吻与以前几无二致。萨莉拉回差点空洞化的意识,略为歪头注视他。
「为什么要攻击席修?」
「只是一点好奇心罢了,想测试他有多少本领。」
青年难为情地耸耸肩,但他的眼神丝毫没有歉意。应该真的是出于好奇心。萨莉对他的回答感到愤怒……可是自身情感早已远离,远到情绪来不及到达脑部就彻底冷却。
──当场听到这番话还不觉得生气,自己大概已经不行了。
萨莉轻轻握住冰冷的手指。彷佛事不关己般,看着对自己失望的自己。
「瓦司……还留在你的意识内吗?只有你改变了,但依然是瓦司他吗?」
或者只是非人的『它』假装他的举止而已?
对于萨莉的问题,青年开心一笑。
「谁晓得呢。你觉得是哪一种?如果我就是你的表哥,你会乖乖和我回去吗?」
「…………」
「或者正好相反。因为你似乎讨厌『我』呢。」
青年的话中带刺,可是脸上的鲜明笑容却与话的内容相反。
萨莉同样微笑。
「每当这时候,瓦司经常仅眯起左眼看我。」
他这个习惯对萨莉而言十分熟悉。对他的严肃表情感到怀念,萨莉闭起眼睛。跟着听到他半开玩笑的声音。
「喔,原来是这样,真不好意思。照理说应该继承了所有记忆,已经吸收到无法分离了,想不到还是不一样。人类真是麻烦呢。」
「是啊……」
人类的确很麻烦。即使她在人群中诞生长大,都不敢说自己很了解人类。
萨莉捂着发热的眼睑。这是冰冷身体中唯一还有热量的部分。如果浓缩了最后情感的眼泪落下,自己将连一丝热量都不剩。
所以萨莉强忍眼泪抬头,带有蓝色萤光的眼眸注视失落的亲属。
──不知道被吸收的他正在沉睡,还是已经消融了呢。
无论如何,自己已经无法道歉。只能以非人兄妹的身分陪伴在对方身边。
「我会回去,和你一起回去。」
对方恭敬地牵起萨莉伸出的手。
碰触到的指尖和她一样,丝毫没有任何温度。
☆
抵达月白的大门后,席修率先感受到扎人的寂静与压迫感。
面临非人的对象会承受这种压力。经历过许多次的席修,略为屏住呼吸。
萨莉一个人有可能散发如此强大的气场,但席修可没这么乐观。他将两只纸鹤收入怀中以免掉落,然后左手拔出军刀。进入大门,走在空无一人的石板路上。
没看到下女的踪影。已经接近点灯的时间,却没有人出现在门口。
踩上三合土的席修犹豫是否要脱鞋。但是从花之间泄漏的空气,让席修决定不脱,压低脚步声前进。如果风平浪静,之后再擦地板即可。
随着前进,周围的温度也跟着变化。彷佛来自冰山的寒气吹过脚边。
──自己正逐渐踏进神的领域。
席修的脑海中浮现这种幻想,但可能八九不离十。彷佛连自己呼出的气息都会污染此地,席修紧闭着嘴。
可是又不能裹足不前。每往前跨出一步就得使出全身力气,最后他终于抵达尽头的门前。见到布满白霜的门扉,席修联想到即将最糟的情况。
「不……不对。」
寒气这么强烈,代表萨莉还活着。那么至少不会是最糟的情况。何况如果瓦司真的遭到附身,他的目的也是带萨莉回去,而不是伤害她。
如此安慰自己的席修伸手开门,花之间的门扉发出叽嘎声开启。
「唔……」
寒气突然外溢,席修以握刀的左手遮挡面部。
放下左手后,席修顿时哑口无言。
──还以为自己在石室内。
花之间已经完全失去原本的模样,让席修忍不住产生错觉。
从天花板到地板全部结冰,一片寂静的房间已化为人类难以容身之处。
冰冷的空气光是站在室内就感到刺骨,可是却极度清澈又寂静。席修发现自己才是不懂礼貌的异物。
站在大厅中央的青年发现席修后苦笑。
「你来得真不是时候,或者该说来得正好呢。还来得及道别呢。」
瓦司说着,以眼神示意他面前的女性。背对席修的她放下长长的银发,发丝本身隐约散发类似月光的光芒。
席修下定决心,决定接受面前的一切。
没有时间犹豫了。席修将军刀收回刀鞘后,向她伸出腾出的左手,并且毫不犹豫往前进。
「萨莉蒂,我来迎接你了。」
感觉她很遥远。
但这是理所当然的,她和自己毕竟不一样,自己早就知道这件事,并且也接受了事实,所以才要迎接她,一如那位知晓最初的神明之人。
可是,现在的席修依然有种挥之不去的讨厌预感。
萨莉仅转过头。湛蓝的眼眸同样隐约发亮,宛如月光。席修在内心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她毫无笑容地回答。
「是吗?──不过无所谓了。」
红色的嘴唇呼出白霜。
她呼出的气息彷佛拒绝、让一切陷入沉睡。
其中没有任何情感。面对宛如月亮般美丽的女性,席修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因为她的双眸淡淡发光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不仅知道瓦司已经变质,更在理解后主动如此选择。
站在她面前的瓦司,左手伸向自己的身后。冰冷至极的空间顿时扭曲,开启一个巨大黑暗的洞穴。席修一脸难以置信地注视。
化为神的瓦司牵起萨莉的手。
「那么我们回去吧。应该没有忘记什么……虽然想这么问,但其实没有意义呢。因为连身体都会消逝无踪。」
「等一下,萨莉蒂!」
开口喊住,即将冲上前的席修,唤回萨莉转头的眼神。
透明的视线一瞥,让席修停下脚步。她的纤细动作让人不禁赞叹,语气中不带丝毫情感。
「没办法,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回去了。」
「不回来也没关系,只要维持现状就好。」
这样也无所谓。
毕竟这是她的选择。而且她就是她,没有改变。
所以没有必要强迫自己。不过萨莉双眼空洞,望向如此开口的席修。
包含不发一语的时间,她直接回答席修。
「可是,席修──席修你应该明白吧?」
即使她不说,席修也明白她在指什么。
席修咽下喉咙深处的苦涩。原本可能说出口的苦涩落入脏腑后消融,取而代之的只有一句肯定。
「……我明白。」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呢。
可能是她失去体温的时候。
她看着遥远的彼方,貌似不安,却又彷佛接受一切。
美丽身姿后方的影子在嘲笑活着的辛苦。以楼主的身分平稳地面露微笑,又似乎对扮演人类感到厌倦。
即使她基于矜持挺直腰杆,但是现在的她与人类相去甚远。
她已经对扮演人类感到疲倦。
只有非艾丽黛居民的席修明白这一点。
──自己不想让她背负多余的期待。
就算别人要求她肩负责任并坚强,唯有自己愿意保护她的自由。席修希望如此。
所以席修点头。听到席修的回答,萨莉略为开心地扬起两端嘴角。
「谢谢你,席修。真对不起。」
呼出最后一口气后,她转过头,让瓦司牵着手踏进洞穴。
席修对这一幕感到焦躁──但是后方突然伸出手搭在他肩上。
「解释一下情况。」
和服上到处都是血的埃德开口,并且站在席修身边。
席修不知他是否听到米菲儿的警告才赶来,但还是回答他。
「瓦司他……应该被金色狼吞噬了。萨莉已经完全变成神,所以她选择离开人世。」
虽然大半出于推测,但席修想不到其他答案。不论狄丝媞勒或大蛇,萨莉肯定都思考过,才做出这种结论。也包括已经变异的表哥。
这是她思考、接受后做出的决定。才让席修停下劝阻的念头。
席修实在不忍开口……要她强忍难以承受的厌倦,陪在自己身边。
如果埃德知道自己为何不挽留她,肯定会一脸错愕──席修心想。但是出乎意料,埃德只回答了一句「我知道了」。
似乎受伤的他略为拖着脚步,走向萨莉的身后。
萨莉发现埃德回头的同时,瓦司跟着拔剑。他从左右佩挂的刀鞘中,拔出之前从未使用过的一柄。指向埃德的直刃剑并非他平时惯用的刺剑。磨得锋利的刀刃上带有金光,与之前席修见过的一样。
「靠太近会有危险,会波及到你的。」
瓦司警告埃德不许接近。刀刃指向埃德的锁骨下方,已经受到重伤的同一部位。
但是埃德瞪着萨莉,彷佛瓦司不存在一样。
萨莉宛如玻璃般的眼眸仰望埃德。
时间彷佛在这一秒钟停滞。他的声音在冰室内响起。
「别再受到本性束缚了,萨莉。」
蓝色的玻璃小鸟。
萨莉说,那是哥哥送给她的。但是席修已经知道并非如此。
不敢老实承认的她,放弃了玻璃小鸟。默默送给她的人,是一直看着她的青梅竹马。
两人在艾丽黛这座神之城比邻而居,走上不同的道路。他们远比自己的认知中更了解彼此。所以埃德不用听也明白。即使她不敢主动求助,保持沉默,也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
萨莉有些不解地歪头。
「埃德,这就是我啊。」
「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不是吧。别再受到这座城……受到自己束缚了。活出属于你的自由吧。」
说到这里,埃德往前跨出一步。瓦司的剑尖就在自己心脏正上方,戳进染血的和服内。
瓦司连眉头都不皱,丝毫没有收剑的意思。萨莉对埃德露出空洞的眼神。
「很危险的,埃德。」
「既然知道危险就快回来,别再让我伤脑筋。」
「可是我回不去,而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虽然她平淡地回答,但似乎带有几分困惑。
失去身为人的举止,她仰望埃德的眼神与异种无异。
寒气彷佛拒绝一切。埃德看着萨莉宛如月光般发亮的双眸,以及她身后开启的洞穴。
他没有叹气。
同样也没有厌恶的神情,所有视线只聚焦在萨莉身上。
埃德向一身银白色的神明开口。
「萨莉……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善后了。」
然后他毫不犹豫跨出一步,伸手紧紧搂住萨莉纤细的身体。
可能只有埃德对这一幕不感到惊讶。
一瞬间的预感让席修准备阻止他,手还举在半空中。瓦司同样一脸愕然愣在原地。
埃德怀中的萨莉睁大眼睛。鲜血从直刃刀滑落,滴在她的白色和服上。
即使刺穿胸膛的刀从背后透出,埃德的表情依然文风不动。声音平静地向萨莉开口。
「你身边的男人全都是一群呆头鹅。」
深深叹了一口气。
支撑纤细背脊的手出现白霜,萨莉的嘴唇颤抖。
「所以你别害怕开口……要勇敢追求。别让自己强忍一切,暗自哭泣。」
(插图016)
埃德凑近脸后,吻了一口艳丽的银发,跟着松手。
连席修都见到,在他身体离开的短暂期间,流个不停的鲜血染红了金色刀刃。
萨莉的视线被转眼间扩大的鲜红吸引。埃德以颤抖的手抬起她的头。就像抹去孩童脸上的泥,以僵硬的手指轻抚萨莉的脸颊。强烈乡愁充满凝视她的眼神。
「萨莉……」
呼唤逝去事物的声音。
贡献的热量渗入萨莉身上,染湿了她。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留下气若游丝的气息后,埃德的身体跟着瘫软。
萨莉低头看着血洼在薄冰上逐渐扩散,以及埃德永远阖起的眼睛。睁大到极限的湛蓝眼眸泛起情感的涟漪。
她将颤抖的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中。
「啊……」
呆站在原地的萨莉微微喘气。
下一瞬间──神之室响彻崩溃的尖叫。
☆
「没有人陪你玩吗?」
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在月白大门前玩石头的萨莉抬起头。
少年的手脚满是伤痕,穿着不合身的和服。见到艾丽黛人人头疼的麻烦小鬼,萨莉顿时眼睛炯炯有神,正要恳求「一起玩耍吧」,却又急忙摇头。
「才不是。我又不想玩耍。」
「那你在做什么。」
「只是在整理石头而已。要是客人摔跤就麻烦了。」
──自己将来要成为这间青楼的楼主。
虽然年纪不到十岁,但是必须认真。只要态度认真,旁人就允许她任性。透过身边大人的反应,萨莉很快就学会了这一点。
因此她无法像普通小孩一样,央求别人「陪我玩」。
见到萨莉孩子气地模仿一本正经的娼妓,埃德一脸错愕。
「大笨蛋,这种事情应该让下女来做。」
「可是我也会做嘛。」
「那就休息吧。因为我现在要去钓鱼。」
「钓鱼!?」
听到自己从未玩过的游戏名称,萨莉一跃而起。
但她立刻回头望向青楼,犹豫不已,思考祖母会说什么。
然而埃德没有理会,抓起萨莉小小的手。
「来,走吧。我需要有人负责搬钓到的鱼,来帮我。」
「帮忙?」
「在点灯前就会结束。只要你别拖拖拉拉的话。」
埃德拉着萨莉小小的手迈开脚步。萨莉急忙奔跑在他身边,眼看月白的大门愈来愈远。
牵着自己的手好温暖。对萨莉而言,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理所当然。
☆
萨莉的尖叫泰半化为无声的力量波响彻室内。地板上覆盖的冰,以及墙上厚厚的白霜接连发出声音碎裂。
开启在她身后的洞穴也随之消失。一脸愕然愣在原地的瓦司终于改变表情,向狂暴的萨莉伸手。
不过席修掷出的匕首挡住了他的手。
然后席修立刻冲上前,即将以军刀劈向情急之下躲过匕首的瓦司。
金色眼睛一瞥军刀,瓦司正准备往后退──但是下一瞬间,两人都被来自一旁的力量震飞。
席修撞上面向中庭的窗户附近、出现龟裂的地板上,无视全身的痛苦,挣扎起身。见到萨莉在大厅中央依偎着埃德的身体叫唤。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笨蛋!」
即使萨莉粗鲁地搂着肩膀摇晃,但是埃德并未睁眼。萨莉的脸类滴落在埃德鲜血染湿的脸颊上。
「真是的!埃德……!」
她就像年幼的孩童,不依不饶地摇晃埃德的身体,发出泣不成声的呜咽。
刚才的冰冷无情已经消失无踪。拼命试图抵抗无法改变的事实,她的模样惹人同情,并且沉痛。
她的模样连靠近都让人犹豫,席修张口结舌。身后传来疲惫的声音。
「真是伤脑筋……不过这次就看在份上,暂时让你们照顾她。」
「──站住!」
席修转头一瞧,却发现早已空无一人。只有语带讽刺的声音回答。
「我会再来的。」
留下不祥的问候,非人的气息跟着消失无踪。
席修依然表情严肃地窥视四周,但并未听到更多声音。
望向房间中央,见到萨莉脸埋在埃德的肩膀上趴着,连席修都听到她的啜泣声。
「好过分……不要离我而去……」
气若游丝的呢喃,宛如迷途的孩童。
明知无法挽回依然哀求,鲜血与泪痕染污了萨莉的脸。纤细的指头抓住埃德的肩膀颤抖。
与其说任性,更像是哀怜的恳愿。说出口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从埃德体内缓缓浮现蓝白色光芒,彷佛试图实现无法成真的愿望。双手足以捧起的小颗光球停留在萨莉面前,凸显其存在。
见到萤火般的光球,萨莉抬起头,仔细凝视,以微弱的声音询问。
「埃德?」
蓝白色光球隐约增强亮度闪烁。
萨莉睁大泪眼婆娑的眼睛,双手伸向飘浮在空中的光球。有如吸收微弱的光芒,正好进入她的手中。
她凝视着小小的光球,小心翼翼地捧在胸口。然后轻轻阖起眼睛。
「对不起……埃德。」
紧咬牙根的嘴角,充满难以抹去的后悔。
银发已经不再发光。
眼泪化为泪珠滑落白皙的脸颊,无声地消融在温热的鲜血中。
☆
日暮时分,蓊郁的竹林映照在细长小径上的阴影宛若夜晚。
巡逻的席修独自走在这条寂静的小径。前往月白的路上,想起来探视的朋友说的话。
听到所有前因后果后,托马说「我可能做不到吧」。一如席修知道萨莉在想什么而不敢采取行动,托马也不敢违抗神的决定,所以结果肯定不会改变。
知道托马在绕弯子安慰──席修依然无法容易原谅自己。
瓦司与埃德也一样。即使曾经相安无事,如今却轻易失去两人。席修忍不住质问自己,难道就无法尝试挽回吗?即使知道以自己的个性,肯定无法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还有一名女性在后悔中挣扎不已。
来到竹林的尽头,即将见到月白的大门前。席修拐进小路,沿杂树林绕到月白的后门。打开该处的小铁门,进入从青楼内看不见的后院。发现萨莉的身影后,席修走在茂密的草丛中接近。
垂着长长的银发,身穿白色和服的她发现席修后,面露微笑。
「欢迎光临,席修。」
「嗯。」
席修没有问她刚才在做什么。好几十只纸鹤掉落在她的脚下。不论怎么摺都飞不起来,摺这些纸鹤应该只是单纯用来解闷。
只有一只蓝色小鸟停在萨莉的肩上。
那只玻璃小鸟究竟是谁送她的,到头来席修还是没开口。因为即使不提,总觉得她似乎也明白。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玻璃小鸟便停在她的指头上。萨莉眯起眼睛,凝视隐约散发蓝光的小鸟。声音中带有苦涩与情爱。
「──走吧。」
小鸟略为歪着头注视她。
彼此培养的时间如此深厚,萨莉双手包住小鸟的玲珑身躯。
「走吧,我没事的……谢谢你。」
再次听到这句话,小鸟略为低头。淡蓝色光球从小鸟的背上浮现,在萨莉头顶缓缓晃了一圈,然后在夕阳下的空中缓缓上升。
萨莉仰望光球并开口。
「去找个爱护你的好妈妈。我会保佑你,让你在新的人生中有无尽的亲情与呵护。」
咒语化为力量,追上逐渐远去的光球。神之言在光球周围引导,随后裹住光球加以保护,在黄昏中一同朝南方远去。直到看不见光球后,萨莉低喃。
「要幸福啊。」
然后她再度阖起眼睛落泪。
在后悔中挣扎不已。
在自己能力所及,与力有未逮的夹缝间。
但是并非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席修也明白这一点。
席修无法为了挽留她而选择死亡,但愿意为了保护她而赌命。
只希望尽量别再让她难过。
「萨莉蒂。」
等待擦拭泪水的她抬头后,席修伸出右手。
萨莉见到后微微一笑,将白皙的手放在席修手上。两人走在黄昏时分的后院。
微微颤抖的手纤细得让人不安。萨莉另一只手握着玻璃小鸟,嘴里低喃。
「唉,席修你要好好活着啊。」
「只要你希望的话。」
「我一直如此期望……而且早就这么想了。」
语带责备,萨莉声音哽咽地笑着。
她的手小巧又温暖。席修默默点头,仅牵起她的手前行。
不知不觉中,高挂在空中的月亮有如缺失般少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