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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志连载版 危地马拉篇 第一章

网译版 转自 微博(<a href="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903742905647382"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903742905647382)

翻译:少年维特的忧郁

(注:原文中出现大量西班牙语,为符合原文气氛,文中都标注出来)

『波纹使者面前显现的是永恒的时间深渊』

危地马拉,1973年

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怪物(monstruo)此时正在危地马拉古都的街道上横行肆虐,然而安提瓜人却还有着远比逍遥法外的杀人魔所挥舞的死亡镰刀(hoz de la muerte)更需要害怕的事情。

隐藏在他们国家的杀人魔的威胁,像瘟疫或魔鬼一样在城市里溃烂,但当时,危地马拉的森林、山丘和城镇都已经卷入了军队和革命者不断进行的内战中。相比于解决这潜伏于日常生活肌理中的癌变,他们不得不选择偏向于集中精力,去逃离摧毁他们家乡熟悉风景的大火(grandes incendios)。他们竭尽所能,只为避免瞥见那像盘旋的秃鹫一样逼近他们的死亡之阴影。

在宗教之都安提瓜,一种被称为基督遗体(cuerpo de Cristo)的宗教仪式在早春的复活节(Pascua)前举行。这标志着圣周(Semana Santa)的开始(注:危地马拉曾是西班牙殖民地,危地马拉的圣周与其他国家有所不同,是西班牙殖民者与印第安玛雅人(maya)祖先的信仰互相融合的结果,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危地马拉的圣周列为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此期间,耶稣于复活前在耶路撒冷经历了受难(Pasión)和死亡(muerte)。作为纪念,装饰成这些事件的游行花车,会沿着布满殖民时期(época colonial)建造的建筑和教堂的街道行进。当游行开始时,穿着节日服装的朝拜者,挥舞着装满焚香的香炉,在队伍前面开路。芳香的烟雾弥漫在街道上,从狭窄的楼梯间爬上教堂和修道院的每一个角落和缝隙。紧随其后的是铜管乐队,最后是装饰着耶稣和玛丽雕像的游行花车。花车经过的道路上装饰着五颜六色的地毯(alfombras)。

每一块地毯上都装饰着由木屑、蔬菜、花朵和树叶等多种材料制成的复杂图案。它们以宗教艺术、书法甚至完全由面包制成的雕塑为特色。这些独一无二的艺术作品将这座城市描绘得栩栩如生。由于这是一个值得与安提瓜其他文化区别开来的活动,来自所有阶层的人都团结在一起,致力于这些地毯(alfombras)的精心制作。由于市民们一整年都在为庆祝活动攒钱,即使是在车里站岗的士兵也避免踩到他们的劳动成果。

年轻人和老年人在街上聚集成一大群。鞭炮噼噼啪啪作响,五彩纸屑在微风中飞舞,路边的手推车上卖着纪念品和玉米饼。女孩们刚参加完第一次圣餐(primera comunión)就盛装而来,准备跳舞。但今年,即使在安提瓜最热闹的庆祝活动中,也有几个人冷静地严密监视着人群。

这个怪物(monstruo)很有可能出现在今年的圣周(Semana Santa)。这些人是某个组织雇佣的特工,这个组织在前一年年底进行秘密调查后得出了这个结论。这个非政府组织利用其庞大的预算在国际上开展工作,增加在科学、福利和医药行业的市场份额,甚至还设立了一个专门研究超自然现象的部门。它被称为Speedwagon财团。

这一切都始于一篇发表在美国杂志上的评论文章,题为《一个潜伏在危地马拉战乱街道上的杀手》。这篇文章的作者是一名墨西哥记者,他声称警察是军政权的傀儡,他们更关心的是追踪和逮捕左翼反对者,而不是阻止凶手。他声称,危地马拉政府掩盖了20多起包含相同犯罪特征(firma)的谋杀案。支持亲美独裁政权的美国机构CIA拒绝发表评论。但是,在危地马拉古都发生的事情的消息传到了几个人权团体和非政府组织,特别是Speedwagon财团,它们非常重视凶手的犯罪特征(firma),并派遣调查人员前往现场。这个由各个领域的专家组成的小组花了五个月的时间调查每个犯罪现场,并采访了当地警察、死者家属、验尸官、牧师、精神科医生以及军方和革命者的代表。与此同时,该小组对当地事件展开了详尽的调查。在仔细考虑了他们的调查结果后,该组织的代表J.D. 埃尔南德斯向位于德克萨斯州达拉斯的财团总部发送了一份全面的调查报告。报告的内容如下:

i. 27名受害者全部被枪杀。每个受害者身上都有几十处类似枪伤的外伤。然而,在任何一个现场都没有发现弹壳。没有嵌在墙壁和地板上,也没有在受害者身上发现。正是这种共性将这些案件与同一个连环杀手联系在一起——犯罪特征(firma)。调查小组称这些为“隐形子弹”。

ii. 所有的案件都是发生在上锁的酒店房间、汽车和受害者家中的神秘案件。有可能是远程狙击造成的,但没有证据表明子弹打碎了窗户;事实上,犯罪现场里唯一可能的入口就只有通风机而已。

iii. 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混血(mestizo)还是土著(indígena),凶手都没有放过。受害者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是虔诚的基督徒。

iv. 关于(iii),杀戮发生时,安提瓜各教派教堂和修道院的圣像和十字架被毁事件也会激增。诸如耶稣和瓜达卢佩圣母等人物的肖像也在被毁之列。对被摧毁的青铜和石膏雕像碎片的分析表明,它们不是被像棒球棒这样的钝器击中的,而是被许多小型射弹击碎的。这种破坏很有可能也是由“隐形子弹”造成的。

v. 根据(i)~(iv)中详述的发现进行推断,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凶手可能对宗教物品(包括圣像、十字架、宗教文学作品、宗教手工艺品、祭坛等)有病态的厌恶,也被称为“宗教恐惧症”。专家表示,宗教恐惧症患者更可能的是害怕自身的宗教,而非敌对的宗教。杀戮的动机可能是信徒通过佩戴十字架或做十字架手势等行为公开展示了他们的信仰,从而引发出了犯罪者的 “宗教恐惧症”。

vi. 此外,我们最关心的这些“隐形子弹”的细节尚不清楚。它们似乎违背了最基本的物理定律。它们的许多特征是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这可能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现象。报告提交者要求专家评估它与波纹气功的任何潜在联系。

虽然已经尝试与安提瓜当地政府和教区取得联系,但取消圣周(Semana Santa)是不可行的。J.D. 埃尔南德斯在城市里闲逛时高度警惕,他的身体紧绷。更糟糕的是,这场安提瓜一年中最大的游行将在整整一周的时间里让街道上充满神圣的宗教物品。

如果这个背景和起源仍然是个谜的怪物(monstruo)看到了人们所到之处的花车、地毯(alfombras)和十字架(las cruces)……如果它屈服于自己的恐怖欲望,向无数市民和游客的人群中射击隐形的子弹(balas invisibles)……

你在哪里?任何人——无论他们是人群中的一员还是在游行队伍中工作的人、神职人员、汽车里的士兵、警察、小贩还是流浪汉(teporocho)——都可能成为嫌疑人,甚至可能是有权威的调查人员……或者也可能是从事间谍活动的情报人员(intelligencia)。目前这种情况,需要对任何可疑的人都进行调查,根据现场情况,财团的调查小组甚至准备越权拘留嫌疑犯。这个杀人魔可能隐藏着一个与那奇迹般的能力(las Maravillas)不相上下的超能力……但是如今在危地马拉的财团调查组中没有人有类似的能力。有谁能挺身而出对抗这个威胁安提瓜生计和庆典的怪物(monstruo)吗?

这是圣周(Semana Santa)的礼拜五的深夜,但庆祝活动仍在继续。爆竹在远处回响。财团调查小组的成员在五个月的逗留期间,分散到他们熟悉的街道上巡逻。他们每转过一个街角,空气中的气味就发生了变化。不仅是那气味的厚重感和密度发生了变化,甚至在舌头上跳跃的质感也发生了改变。木屑和花朵的香气从地毯(alfombras)上飘来,与芳香的熏香交织在一起,就像在黑夜中海浪相互碰撞一样。手电筒投射的阴影在墙上形成了人影,一个叠一个,与手持圣像的路人的阴影叠加在一起。

当J.D.埃尔南德斯经过圣克拉拉修道院的废墟时,两个模糊的身影越来越靠近他。即使不回头看,他也能感觉到它们。那里有两个人,他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而后重叠的影子向两边分开来,又与他自己的影子排成一排。

左边那个看上去很健康的年轻人开口说话。“先生(Señor),那家伙在行动。”他的声音沙哑。“看起来那个恶魔杀人犯撑不过这个周五了!”

他听到右边虚弱的年轻人发出咕哝声。这名少年用胳膊和身体比划着,试图告诉他一些事情。根据J.D.掌握的资料,这个男孩天生有某种语言障碍,但他琥珀色的眼睛很是有神。奇怪的是,他能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

“教堂……他又在攻击圣像了?”J.D.瞪大了眼睛。

那位身材较大的年轻人说:“他说的是拉默塞德教堂,就在钟楼旁边。”。

“有人员伤亡吗?”

“他说牧师遭到了袭击。”

J.D.跑向教堂,两名当地人紧随其后,他们的脚步声在石砖上响起。这两人被Speedwagon财团聘为当地线人。他们的名字是奥克塔维奥和华金。奥克塔维奥身材高大,肌肉发达,而华金身材较小。他们在传教士经营的孤儿院(orfanato)长大,但当他们背离了去神学院深造的道路时,他们被遗弃到了街头。两人都只有十几岁,但奥克塔维奥在街上已经名声大噪。

奥克塔维奥有一双像草食性森林动物一样的黑眼睛,但有时他脸上会闪现出担忧的表情,好像他即将做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他是一个决心有所作为的人。华金也像动物一样敏捷,但在他难以辨认的凝视背后有一种微妙的智慧。看起来这两个人以前都参与过肮脏的工作,但J.D.毫不在乎他们分辨是非和正邪的能力,至少,不是在圣周(Semana Santa)期间。事实证明,Speedwagon财团不可能在整个安提瓜建立一个特工网。他们需要尽可能多的眼线(silbatos)来通知他们危险,这就是奥克塔维奥他们加入进来的原因。

根据他们的信号,孤儿(huérfanos)、流浪汉(teporochos)和小贩组成的后巷网络会像血液和细胞一样从一条街涌向另一条街。他们传递信息时没有偏离游行队伍太远,巧妙地躲过了军人和警察的注视。随着奥克塔维奥的一个信号,孤儿(huérfanos)会在后巷的每一寸土地上搜寻,在巴洛克风格的屋顶上奔跑跳跃。

J.D.是那种根据自己作为调查员的直觉来雇佣线人的角色。他对这类事情很有眼光。这些人热爱他们的家乡,他们的力量惊人的强大。奥克塔维奥很快就同意了这个提议:“我们当然会帮忙!什么蠢蛋会喜欢有一个杀人犯在镇上偷偷溜来溜去?!如果我们能在圣周(Semana Santa)期间把他赶出去,那就更好了!”

“如果你们看到这个混蛋的任何迹象,就离开这里。我不会让你们和他接触的,”J.D.一边跑一边说。

“但我可以在战斗中发挥真正的作用,”奥克塔维奥反驳道,同时举起双臂,比划着拳法。

“照我说的做,好吗?”

“你看,华金也能在这里发挥他的作用。拜托啦!”

华金咕哝了一声。J.D使劲踩着他的脚后跟。

“不。”

J.D径直走向教堂。石墙上挂着一幅写着赞美诗的挂毯。灯光照亮了木门和横窗。当J.D.敲门时,里面的牧师打开了门,邀请他进去。他浑身是血,仍在等待救护车的到来。他的肩部和腹部的伤势已经进行了急救措施。他们看起来像枪伤,但牧师表示,他没有听到枪声,也没有看到开枪的闪光。

牧师说他为了在教区登记簿上写条目一直呆到很晚。当时时间已经过了晚上10点,他被一尊石像粉碎的声音吵醒。他确信自己把门锁得很紧。他想知道这是不是他一直听说的那只亵渎神明的野兽,于是搜查了教堂。圣弗朗西斯科的雕像在讲坛附近已经支离破碎,但锁和窗户没有动过。牧师望向外面,用蜡烛照亮了道路。他的直觉指引他走到教堂后面,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隐藏在阴影中的人。

那人左右摇摆,将重心从一只脚转移到另一只脚。他中等身高,皮肤黝黑,他魁梧的身体上覆盖着毛发。他看起来是一个土著(indígena),属于在镇上比较有代表性的群体。这名男子双手掩面,可怜地呻吟着,好像在哭,或者试图哭。但当他把手移开时,这个男人却面带微笑。他的脸颊上没有泪水。牧师认为这个人是个瘾君子。就在牧师准备质疑他可疑的动作时,这名男子用左手捂住头,弹了弹手腕。

牧师立刻感到右肩一阵灼热的疼痛。过了一会儿,他的左腹部也感觉到了激烈的灼热。他倒在地上,在恐惧和痛苦中尖叫,向上帝和圣母玛利亚祈祷。他知道自己中枪了,但为什么?这名男子身上没有类似枪支的东西。这就像是有一颗隐形的子弹刺穿了他的肩膀,然后瞬间U型急转弯又掉头钻进了他的胃里。

“毫无疑问,”J.D.说。那个人就是怪物(monstruo)。

所以那子弹转向了?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些不仅仅是隐形的子弹(balas invisibles)。

它们是魔之子弹(balas mágicas)。

或许打破这教堂里的雕像对那怪物(monstruo)来说就像是餐前饮料,从而让他有勇气毫无悔意地去享用大肆破坏城市里的游行这道主菜。

借来一个碳化铜提灯后,J.D.拿出自卫用的手枪追了上去。首先,他不遗余力地调查了教堂的周边。两个线人想陪同他,但J.D.告诉他们把消息传给其他调查人员,奥克塔维奥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一命令。

街道周围的地毯(alfombras)被弄得一片混乱,圣人雕像和石碑被打碎在人行道上。“这太可怕了,”J.D.一边想着,一边沿着圣物被毁坏的路径向前走。这看起来就像是来到这里使得它完全失控了。他一路询问旁观者是否看到有人突然倒下,或者受到了无法解释的创伤。沿着铁匠之路(Ancha de los Herreros)走下去后,出现了一条通向十字山(Cerro de la Cruz)的街道,他向左转,立刻看到一个纪念品小贩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

“警察(policía),警察(policía),”小贩喊道。当J.D.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时,她声称几分钟前看到一名男子正走进路尽头一家修道院的院子。当她试图偷偷过去仔细看时,她听到这名男子呻吟了好几次,好像他在与呕吐的冲动作斗争,但很快就失败了。小贩看到他蹲在一个失去知觉的修女身边,顿时尖叫起来,吓得这名男子从拱门下逃到修道院深处。

J.D.站在修道院的中庭,抬头凝视着天花板。壁龛中的蜡烛升起的烟慢慢爬上天花板,聚集在厚厚的赭色烟雾中。他听到身后过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重物坠落的声音。在命令那些因恐惧而僵住的修女们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他走近了这些声音的来源。一根刻有大天使加布里埃尔形象的木柱倒在了地板上。在它的后面,是一个通向地下的石阶,用来隐藏它的活板门现在已经被扯下了铰链。

他把提灯举到眼睛的高度。地下走廊的石墙一直延伸到黑暗中。这是一条逃生隧道,由殖民时期(época colonial)的石匠建造。

是如此压抑的宁静。

他仿佛来到了地狱(Infierno),仿佛时间本身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他觉得自己像某种外来的东西,无法取代充满过道的令人心跳停止的寂静和沉闷……

他觉得自己像是供给某个黑暗生物的祭品。对于那些在黑夜中爬行的杀手和野兽来说,也许漆黑的地下是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隧道尽头回荡着声音。毫无疑问,怪物(monstruo)就在这里……也许这只是他的神经质,但空气似乎太稀薄了。制服、精心建造的石墙正在消耗他身体的热量。冰的气味钻进了他的鼻子。他继续沿着隧道往下走,然后向右转。他又转过身来,一直往前走。这条路从未分叉,但却长得令人不安。当然,它必然会在某个地方结束,但他无法摆脱被困在这里的担忧。

地板上没有污垢和污水。没有一只老鼠匆匆走过他的路。但当他看到一只流浪狗的遗体时,这种空旷才更显诡异。它似乎是从另一个入口进来的,三天前就死在了这里。蛆在它的眼睛、鼻子和裸露的肋骨上蠕动。更多的涟漪浮现在它隆起的皮肤下。

一阵呼啸的声音穿透了空气,打破了寂静。

紧接着,一枚弹丸击中了他的提灯。

玻璃碎片和碳化物掉到了地上。

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试图重新点燃它,但没有成功。火焰点不着。他刚才是不是被那些隐形的子弹(balas invisibles)袭击了?尽管他是一个无力对抗超自然力量的人,但这一事实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他还是会找到并抓住这个人。这是调查员的职责。但现在,他没有办法继续追击。在这些漆黑的隧道里,如果不能在它们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可能会带来灾难。J.D.感觉自己正在被黑暗勒死。他正被活埋在安提瓜的街道之下。

为什么这个人会瞄准提灯,而他本可以击中自己的头或心脏?这一切对他来说只是一场游戏,一种玩弄追捕者心思的方式吗?一股寒意顺着J.D.的脊椎往下流。他能感觉到胃部深处有一种沉重的感觉。

他的脉搏加快了,并且他感觉越来越冷。隧道是那样的黑暗,甚至于他的眼睛是睁开还是闭上都没有区别。当他沿着墙摸索着,像走钢丝的人一样小心翼翼地走着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拽着他的夹克袖子。

他听到一声咕哝。男孩中的一个违背了J.D.的命令,跟着他进来了。

“是你吗,华金?”J.D.问道。“你怎么会在没有灯光的情况下走这么远?”

他听不见奥克塔维奥的声音,也感觉不到他在附近的任何地方。只有他的聋哑朋友在这里。华金抓住J.D.的手腕,奋力奔跑,就像他要将一艘搁浅的船救出来一样全力以赴。他想让我和他一起去?他奔跑的方式毫不犹豫;他一次也没有慢下来。他似乎明白他们需要马上离开隧道,他轻松地避开了障碍物。这人完美的导航能力让J.D.想问一问他在黑暗中是否能看到东西。

他可以。

不…那是不可能的。

没有人能在一个连最微弱的光线都没有的地方看到东西。J.D.把它假定为当地人的优势。也许能在隧道中自由穿梭是他们对上面的街道足够熟悉的表现,又或者是因为他们非常了解隧道结构,以至于他们可以蒙着眼睛穿过它。

“啊!啊啊!啊啊!”华金咕哝着,一度让J.D.失去平衡。空气中充斥着那种虫子集结成群的声音,一些坚硬而尖锐的东西雨点般落在了这对同伴身上。当J.D.的脸颊和前额裂开时,他感到的疼痛就像被刽子手的斧头砍了一样。血滴进了他的眼睛和嘴巴。

这疼痛难以忍受。J.D.一边跑一边低下头。他呻吟着,试图用胳膊保护自己的脸。他们穿过的一团布满针状物的东西,就像一群昆虫嗡嗡作响。他开始理解人们所说的“隐形的子弹”(balas invisibles)是什么意思。似乎正是这些东西摧毁了雕像,结束了许多市民的生命。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根本不是波纹气功,而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华金的导航技巧被证明是正确的。很快,黑暗开始消退。在爬上一组狭窄的石阶后,他们出现在大教堂(catedral)前的广场上。

此时的游行队伍已经到达了这里,活动应该是已经达到了最高潮。游行队伍中最大的雕像已经走到了终点。那雕像描绘了耶稣背着十字架(la cruz)来到各各他山的情景。无数观众聚集在一起观看。在昏暗的夜晚,被照亮的大教堂(catedral)是一道耀眼的风景。神圣的横幅从窗户上展开以示庆祝。五彩纸屑在空中飞舞,广场上一字排开的小贩招待着衣着鲜艳的市民们。店主们相互推搡着想有机会向耶稣雕像祈祷,铜管乐队演奏他们的乐器,礼拜音乐的回声在风中回荡。仿佛安提瓜本身也在兴奋地颤抖。急躁使J.D.离开隧道时陷入了狂乱。那混蛋在哪里?他随时可能被这种混乱所激怒。在如此接近地找到他之后,他们会失去他的踪迹吗?

“嘿,在这里!”人群中响起了一个声音。“就是这个家伙!他刚从隧道里跑出来!”

奥克塔维奥正在街上战斗,与某人扭打在了一起。当奥克塔维奥试图掐他的脖子将他擒住时,那个男子像受伤的动物一样挣扎,他打碎了石头瓦片,扬起了尘土。正如牧师所描述的那样,他是一个邋遢、皮肤黝黑的土著(indígena)。

奥克塔维奥知道地下通道,就像华金一样。在确保华金跟随J.D.进入隧道后,他在另一端进行了伏击。这是个聪明的主意。奥克塔维奥已经做得比他预想的要好,但无论一个人有多自信,战斗总是有风险的。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安提瓜的怪物(monstruo)……

“你已经无处可逃了!一切都结束了,别再反抗了!”

奥克塔维奥发出了战斗的呐喊。J.D.跑向他们,大声叫他放手。一群人围在他们周围。财团工作人员正在赶往现场。守卫着教堂的士兵吹着口哨走了过来。一个年迈的女流浪汉(teporocho)推着手推车走过来,商人的小孩们也这边游荡。“这里不安全!现在回家!”J.D急得都想吼出来了。被奥克塔维奥压住的那个人举起双臂,开始疯狂地移动手指,好像在发信号。

他听到了什么。嗡…

嗡-嗯-嗯嗯。空气在颤动。

嗡-嗯-嗯嗯嗯。噪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它在建筑物之间回荡,从隧道中流出。

它们像风中吹动的树叶一样飞了进来。尖叫声响起。“苍蝇!这是一群苍蝇!”(“¡Moscas! ¡Es un enjambre de moscas!”)

一大群看起来像苍蝇的东西扑向他们。黑压压一片,遮住了夜空中本已微弱的光线。

如果此刻是白天,那必定是一场高仿的日食场景(eclipse solar)——一片黑暗笼罩了整个天空。嗡嗯,嗡嗯,嗡嗯嗯……夜晚本身都在颤抖。眼前的风景似乎也在颤动。安提瓜人民根本无法理解这团苍蝇(moscas)是什么。但作为宗教之都的居民,他们的直觉告诉他们,这只能是一个世界毁灭(apocalipsis)的迹象。

嗡!

这个邋遢的土著(indígena)像飞钓(posca con mosca)一样轻轻地弹了一下手腕,蝇群就朝着地面俯冲。

J.D.看出,这些不仅仅是苍蝇(moscas),这些是怪物(monstruo)圣祭的对象。

每只苍蝇都像刺客的子弹一样快速飞行。这是一次全面的空袭。

嗡!

嗡-嗯嗯!

嗡-嗯嗯-嗯!

嗡-嗯嗯-嗯嗯!

苍蝇像炮弹一样落下,全部对准了奥克塔维奥。

这些不是普通的苍蝇(moscas)。它们是瞄准光和热的致命武器,坚硬到足以撕裂肉体和粉碎骨头。奥克塔维奥紧抓着那个人,直到他的肩膀和背部被击中才松开。他捂住头爬开,躲到了掩护后面。耶稣雕像扛着的十字架(cruz)先是裂开,然后碎裂,最后碎片消失在黑暗的漩涡中。

雕像的残骸使它看起来像是被爆炸击中了。大教堂(catedral)广场已经变成了战区。这些投射物是受难(pasión)和死亡(pasión)的缔造者。圣周(Semana Santa)所有鲜艳的色调都湮灭在这墨水般的蝇群中,只留下昏暗而动乱的广场。惊慌失措的人们或是躲在花车下面,或是推倒摊位,他们四面八方逃窜的行为,最终也只是加剧了混乱。一个男人,安提瓜的怪物(monstruo),站在这一切的中心,挥舞着手臂,好像在指挥苍蝇(moscas),并用一种非西班牙语的语言唱着圣歌。他流下的眼泪是代表喜悦还是悲伤?当他流泪时,悲伤、喜悦、遗憾和宗教的狂喜在他的脸上闪现。

但当泪水顺着他的下巴滴下来时,又仿佛看上去,这一切都是一件让他羞愧到骨子里的事,一件他被迫做的事。J.D.想趁机接近他,但是却做不到。他的视野模糊了。大约十米外的怪物(monstruo)形状变得扭曲了,它后面的空气使它就像一个海市蜃楼(espejismo)一样摇摆不定。部队对苍蝇(moscas)采取了游击战术,用自动步枪发射曳光弹,但没有任何炮火足以阻止苍蝇的轰炸(moscas bombardeo)。已然没有了反击的方法。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噩梦变成了现实。苍蝇(moscas)显然是按照这个人的意愿行动的。J.D.已经没有了对抗这只暴虐的野兽的办法。毫无疑问,安提瓜的怪物(monstruo)正在吹着屠杀的哨声(silbato de masacre)。

军队的指挥系统崩溃了,财团和警察的武装力量也没有希望获胜。他们现在至少能做的也只是疏散市民,但露天广场上没有什么可躲的。如果他们逃进大教堂(catedral),带翼的死亡预兆可能会从通风口或窗户飞进来。铜管乐队的乐器被遗弃在地上,现在布满了洞。地毯(alfombras)破败不堪。甚至军队车辆的车顶看起来都像瑞士奶酪。没有及时逃离的孩子们蜷缩在地上,刚才那位年迈的女流浪汉(teporocho)已经摔倒在地上。当镇上的人奋力躲在广场喷泉里时,每个人都只顾着自己活命。苍蝇(moscas)的攻击仍在持续。J.D.连一个人都帮不了。

已经没有救赎可言了么?

即使是现在,上帝也不会回应这座古城的祈祷?

是这混乱阻止了他们的祈祷到达上帝那里?

突然,空气中弥漫着花香。

J.D.低头看着他的脚。无数的玻璃碎片和破碎的雕像散落在地上。

灯和火把的光在玻璃碎片中折射,隐隐发光。

仿佛被每一束微光推动,无数的花朵和树叶在空中飞舞。

难以置信……被摧毁的地毯(alfombras)碎片笔直地漂浮上天空——不,是呈螺旋状。

树叶、花朵和染色的木屑向天空飞舞,仿佛它们被通电了,或者被注入了新的生命。但他们似乎不是被拉到天堂,而是被一股神奇的尘世之风推着升上去的……

就是它。这就是我们听说过的奇迹般的能力(las Maravillas)…J.D.终于明白了。这是一种起源于西藏的古老艺术,是一种能够创造能量流的秘密技术。被注入进波纹气功的树叶和木屑,层层堆叠,形成一个覆盖整个广场的巨大圆顶。它就像一只带电的蚊帐(mosquitero),完全挡住了正在攻击的苍蝇(moscas)。它辐射出与阳光中相同的生命能量,击退苍蝇(moscas)的每一次攻击,并将它们挡在外面。她就在这里,藏在某个地方。那个女人及时赶到了。虽然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波纹气功被这样使用,但J.D.听说过波纹使者的故事。四分之一个多世纪前,他们已经摆平了一个比现在安提瓜的难关更大的威胁,那个威胁可能足以摧毁地球本身。那些人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他们是唯一可以解决的人。

在这座大教堂(catedral )里发生的混乱还没有被正式命名。这场市民们刚刚目睹的奇异现象同样也没有。但就在事件后的第二天,Speedwagon财团给后者起了一个名字:千色波纹疾走(Thousand-Color Overdrive)。

那个摔倒在地毯(alfombra)上的女流浪汉(teporocho)以一种流畅的动作起身。她一直蹲在地毯上,双手摊开,好像在祈祷似的。

她作为一个流浪者(teporocho )的外表只是一种伪装,但她确实是一个年迈的女人。当她摘下兜帽时,一头银色(plata)的长发像瀑布一样从背后垂下。她的脸被围巾半掩着,但她的眼睛里流露着一种能穿透一个人的灵魂的高贵感。

这个女人多少岁了?J.D.并不确定。她到底长什么样?他听说波纹气功具有抗衰老的特性,这让大多数波纹使者看起来年轻二三十岁,但在某个时候,她已经不再担心这种保养了。尽管如此,她还是自然而美丽的陈酿,就像一杯美酒。她身上充满了纯净的、浓缩的能量。她的曲线就像著名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她的高跟鞋就像刺穿吸血鬼心脏的木桩。当他们眼神相遇时,她和J.D.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走向安提瓜的怪物(monstruo),使用手里的红木手杖,驱散剩下的苍蝇(moscas)。他继续挣扎,拒绝接受自己输了的事实。每走一步,她似乎都会大步跨过黑夜本身。

怪物(monstruo)意识到老妇人正在向他靠近。他尖声喊出了什么,很可能是用的土著(indígenas)的语言。这些话像唾液一样无法控制地从他的嘴里流出。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位女士说的是纯正的女王式英语:

“节日结束了。这座古城今晚想要的是宁静。”

J.D.冲向两人站的地方,同时向其他调查人员下达命令。

这位女士即使在其他幸存的波纹使者中也很出色,如今她选择亲自来到这里。这位从未被见证的能力拥有者,不正是难得的研究课题么,怎么能允许她从眼前溜走呢。

当她拔枪靠近时,其他调查人员也加入了她的行列。

“你需要帮忙吗?”她用一种端庄、温和的声音说道。“如果你不闭嘴,我可以帮你。”

怪物(monstruo)终于意识到了局势的严重性。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在问:“那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到底做了什么?苍蝇(moscas)再也不听我说话了。”他的嘴张得大大的,好像要发出一声垂死的尖叫。

当一只苍蝇(moscas)飞出时,他的喉咙后面发出微弱的嗡嗡声,随后是一大群苍蝇(moscas),像溢出的水一样喷涌而出。他们像瓢泼大雨一样冲向那个女人,但她没有让步。她甚至没有犹豫。她只是轻松写意地走向她注定该去的那个点位,那个她已经选好的点位;她的行动并不是特别急促。她的攻击既不过度展示强大,也不刻意炫耀能力。她用她的围巾,一件像丝绸一样充满光泽的服饰,将苍蝇(moscas)群的流向重新引导向她的左侧。然后,她熟练地移动以缩小间隙,并将怪物(monstruo)的喉咙握在手中。

“晚安。”她一边低声说道,一边用波纹注入他的身体,仿佛在斥责一只刚刚弄脏地毯的小狗,或者哄一个脸颊红润的小男孩入睡。怪物(monstruo)昏迷不醒,就像被赶牛棒击中一样。根本不需要J.D.和其他人的帮助。她是如此游刃有余,能够将那个令人惊叹的圆顶变成现实,并且恰到好处地掐晕那个男人,让他入睡。看到这种被称为“波纹”的罕见呼吸技巧,人们不禁感到惊讶。她一直长期担任Speedwagon财团的特别顾问,就在几年前,她被任命为超自然现象科科长。这名女士本可以从财团总部的安全部门发号施令,但她却回到了办案现场,直接与调查人员合作。即使是现在,她也仍然奔走在一线。

“如果我的迟到给你带来不便,我深表歉意。秘鲁的一件事让我比预期的要忙得多。”(注:下一篇就是秘鲁篇)

她把被制服的怪物(monstruo)交给了已经到达的财团医护团队。这位美女没有忘记感谢下属在这次任务中所做出的的贡献。

“看看这只苍蝇,”她一边说,一边检查着放在手掌上的“子弹”。“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玩意儿,皮肤像铸铁或钢一样坚硬,但现在它恢复了自然形态。这一定是因为它的主人失去了知觉。埃尔南德斯,我们必须想办法来解答你在报告中提出的问题。”

“女士,你有没有觉得这并不是波纹气功?”

J.D.一直以来都心存疑虑,他的上司点头证实了这一点。

“波纹是太阳的能量——是生命的能量流。但我相信这个东西源于某种……更黑暗、更深邃的东西。人类心理的黑暗面已经显现出来。这次遭遇只会让我的理论更有分量。世界正在改变……或者可能早就改变了。我们必须努力理解这一现象。南美洲作为这个变革漩涡的中心,只会带来越来越大的变化……大到足以覆盖整个星球。”

此时,此地,未来和过去将相遇——Speedwagon财团的命运陷入了时间的漩涡,这是一个历史转折点。根据记录,安提瓜的怪物(monstruo)将成为之后几年的一系列调查中的第一个案例。财团会对这一独特能力群体的研究不遗余力。尽管它们的起源是相互关联的,但与波纹气功的任何相似之处都只是表面上的。1973年4月,这仍未被命名的全新的奇迹般的能力(nueva Maravilla)最终将为全世界所知。这位女士正在试图让J.D.和其他财团成员认识到这一知识的重要性。这些能力是从内心被唤醒的……这个女人明亮、清澈的蓝眼睛可以看到铺设在她血脉之前的动荡命运。

当她后来与调查人员交谈时,她宣称一定是有什么触发因素导致他们当晚遇到的那个男人觉醒了自己的力量。

丽萨•丽萨提出了理论。“他一定是被弓箭射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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