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到了五年级,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二次换班。优子还是被分在了其他班,但我们已经是即使偶然遇见了对方也连招呼都不打的关系了。现在对我来说换班的问题就只是「能否和落花同一个班」。
春假期间,每天晚上都在被窝里向神明祈祷,顺便也向小黄粉祈祷。因为小黄粉正是将我和落花拉到一起的存在。不知道我的祈祷是否都切实传到了,但我即使升上了高年级也很落花同一个班了。每天接受着我的祈祷的小黄粉,现在也已经成了一只顺利长大、避孕成功的成猫了?或许吧。小黄粉还小的时候生病过好几次,没少担心,但是最近身体稳定下来了,动作也变得优雅了。以前只要挥挥逗猫棒就冷静不下来,这里跑那里跳,现在却感觉像是在配合着我们嬉戏一样,猫的成长之快真让人惊讶。
说到成长,我们的身高也在这两年内一口气长高了。原本只有一米四不到,现在彼此都超过了一米五。膝盖和脚后跟因为这个成长速度而阵阵发痛,穿鞋的时候也很麻烦。有时撞到关节的时候,痛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当然,周围的人也相应地成长了。
但是,即使是五年级,也还只是小学生,大部分都还很稚嫩。只是体格接近大人,成熟的外表和孩子气的言行,总觉得很别扭。也许是这个原因,同班同学的孩子气感觉比三四年级的时候还要明显。
而落花——轻松地跨过了那些孩子气的事情。
她长成了一副大人样的漂亮孩子。本来她就不像个小孩一样,现在则是感觉身体终于追上了心灵的成长,所以如今的姿态非常自然。也因此,我看落花的侧脸看入迷的次数也多起来了。不仅是我,其他人只要看到了落花,不论性别和年龄,目光都会被她所吸引。就连和她共度了大部分时间的我,现在也还没完全习惯,其他人想必会更加紧张吧。
而我到了五年级,也和以前一样在放学后去照顾小黄粉。
小黄粉的房间里比以前多了些东西,我和落花也长大了不少,总觉得这个房间有些狭小。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落花的脸比以前更近了,我时常难以平静下来。
……落花ちゃん……真漂亮啊。
正当我在心中自言自语时,落花缓缓开口。
「哈?怎么突然这么说」
明明是在望着落花的侧脸,但是她的视线却从正面贯穿了我。
就像看人物画看得入迷,里面的人物突然扭头看向你似的。
「唉?什、什么这么说……」
「不是静流你突然说什么『漂亮』吗。为什么是你那边在惊讶啊?」
「啊……」
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脱口而出,不由得慌了手脚。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却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又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没有必要掩饰。在这个地方没有必要感到不好意思。
因为这里只有我和落花。
而我的感情,绝不是会对落花感到有所害羞的
「只是,想起捡到小黄粉也已经两年了,不管是小黄粉还是落花都变了好多」
「什么跟什么啊……」
落花嘟囔着,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回到小黄粉那里去。
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还要不高兴,很难从中看出她的感情想法。
黄豆子在落花的腿上蜷缩成一团,被摸着头,发出很是舒服的叫声。我漫不经心地看着落花柔软的腿和手臂到手上的线条。
只是单纯地觉得,很漂亮。
「说起来静流……不,没什么」
我原本恍惚的意识,因为落花这说到只有一半的话,一下子又回来了。
「……为什么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啊。这种是最让人在意的吧」
我抿起嘴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接着落花再次盯着我的眼睛。
我已经基本习惯和落花的对话了——或者说,已经超越了这个次元了,比和父亲母亲说话的时候更能放松自然。只是,到现在还不习惯被那水晶般的眼瞳注视着。就像是自己的身体和头脑中不能被别人看到的东西,直接通过双眼被窥视到了一样。脸颊不自觉地发热、紧绷起来。意识被那双眼瞳深深吸引,我连对话的内容都忘了。
「明明脸不差的,但是服装和发型很掉分」
所以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连她为什么要这么说都不知道了。
就像自己的服装服饰被人直接骂了一顿一样,胸口有些刺痛刺痛的。
老实说,服装啊发型啊这些,应该就是时尚这种东西吧?我不太清楚。班上的人好像都在讨论去了哪家美容店,这件衣服在哪买的等等。对于除了落花之外,没有任何亲近对象的我来说,那些都只是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与其把时间花在这种事情上,还不如和落花还有小黄粉在一起。
「……我果然很土吗?」
为了确认这件事,暂且先问问看,结果落花罕见地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我。
「毫无疑问的土」
落花平常的言语本就不加修饰,但这么干脆利落的说法还是很少见的。刀法非常出色,连让我感到受伤和疼痛的间隙都没有。如果是其他人这么对我说的话,我肯定会更加受伤的。简直就像是用生锈的美工刀去皮肤和肌肉一样,所以在这一点上,我觉得落花很了解该怎么应付我。
「话说回来,你在哪里买的这种衣服?」
落花抑制住锐利的视线和声音问道。
可能连落花自己都觉得刚才有些太过了。
「一半是母亲买的,另一半是亲戚送的……吧」
「……那个亲戚不会是男的吧?」
「嗯。是这样没错……你怎么知道的?」
正如落花所说,这个衣服是堂兄弟的哥哥送给我的。
但是我明明没和她说过,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以为她有超能力,就盯着她的眼睛看,却被她用险恶的眼神瞪了回来。
「看一眼就知道了吧。怎么说呢……该说是不确信还是不想相信呢。因为这衣服就算在男生的衣服中都算土的。真的,简直,简直难以置信」
「难、难以置信……」
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别人说衣服土得难以置信,尖锐的话语让我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但是,为什么心脏的反应比感情更为敏感呢。
像是要诱惑这样的我似的,落花的指尖捧起我的刘海。
「而且发型也很土气」
然而落花说出来的话却很是残酷。
服装和发型都土里土气的。本来就对自己的打扮没什么自信,果然很土啊……那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说实话,即便如此,我还是对打扮毫无兴趣。因为至今为止穿着这样的衣服都从来没有过什么问题,也没遇到过什么麻烦,所以才感觉不到打扮时髦的必要性。挑战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就会感觉腰都变沉重了,自己觉得现在这样不也行吗。
「落花ちゃん觉得我也打扮一下会比较好吗……?」
所以我想让落花来判断。
落花听了我这么说之后,又再次撩起我的头发,探头看着我的脸。
她那像装饰品一样的鼻梁和我的鼻尖轻轻摩擦,心脏又再次奇怪地猛跳起来。而落花却毫不在意,直视着我。
「要是静流不想的话,那也没有必要勉强你」
落花把撩起的刘海放下,面无表情地说着。
……也是啊。
不管我是土气还是什么,对落花来说都与她无关。这种理所当然的感觉,让我完全失去了打扮的欲望。落花既然这么说,那也就没有必要了。所以这个话题应该就到此结束了,但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心情呢。
肚子空空的,饥肠辘辘,喉咙也干渴难耐。
这种近乎生理性需求的感觉,充满了我的内心。
「哈……」
落花注视着我,像放弃了什么似的叹了口气。一想到那叹息是对着自己,我的内心就冒出了想死的念头,但她紧接着的话却彻底改变了我的想法。
「不过我也想看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静流」
她的话语又再次让我的心脏为之一颤。
具体来说的话,就和刚才鼻尖轻轻摩擦的时候一样,猛跳起来。
「真、真的吗……?」
心脏的猛颤甚至传到了肺里,连发出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我没理由要撒这种谎吧。肯定是真的啊」
那倒是。
落花没有给言语加以修饰的必要,更何况也没有撒谎的必要。所以她的话基本都是真的,正因如此,我才会时不时被她的话语所伤。
也因此,我才能自然而然地接受她所说的事。
「这样……那我,试着挑战下吧」
落花以她温柔的声音接受了我的勇气。
「你和你妈妈商量下嘛。衣服啊发型啊,就说想自己选。这样的话我就能在预算内给你挑选适合的衣服了,然后你再从中选自己喜欢的」
「落花ちゃん也要来帮我吗?」
「本来就是我提议的嘛」
「谢、谢谢!」
我是那种就算是被别人说什么时髦不时髦,也完全不懂得的人,落花的帮助让我无比感激,而这似乎已经成了我的目的。
「正好快到黄金周了,到了那时要是能一起去买东西就好了」
落花的话让我连连点头。
「我、我去和妈妈商量下!」
「不用这么慌慌张张的,又不是非得在黄金周去……」
落花好像被我的气势压倒了,不过,在我心里黄金周去购物已经是确定的事项了。虽然很疑惑落花不知道为什么对我打扮会有这么大反应。但是对我来说果然最重要的是『落花是怎么想的』
所以既然落花想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那我也很想让落花看看这样的我。落花的言语,直接成为了我的动力。
落花这一如此之大的存在,组成了我的根基。
和母亲说向自己挑选衣服的时候,她一开始露出了很诧异的表情,但对话意外地顺利进行下去了,还拿到了临时的零花钱。看来妈妈也觉得给我买衣服这件事很麻烦,成了一种负担。于是,我如愿以偿地在黄金周能带着落花出去买东西了。
落花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照顾小黄粉,像这样出门是很少见的。
只有在暑假寒假这些长假的时候出过一两次门。
其中一个原因,是落花本身身体就比较贫弱。
虽然不至于体弱多病,但出去玩的时候,落花一般都会感冒。
我也不太应付得来人多的地方,和落花在家里一起照顾小黄粉就已经很开心了,所以一年出去几次就足够了。
尽管如此,和落花一起出游还是让我兴奋不已。
我曾担心落花平常穿的衣服是否适合我,但落花没有根据自己的兴趣,而是为我挑选了符合我外貌的衣服。在我看来,那也相当太过可爱系了。落花远比我更懂『时髦』,这是显而易见的,所以我决定老老实实听她说的。然后我被她带到了美容院去,整理了发型。之后又去了落花家,教了我怎么做发型。一个人做发型好像并不简单,母亲也不熟悉,所以我决定上学前先去落花家,让她帮我把头发整理了。虽然有些对不起落花,但这样还能在早上照顾到小黄粉,一石二鸟。
到了今天,黄金周的连休结束了。
今天是打扮漂亮之后第一次上学的日子。
早上,对着穿衣镜不停确认自己的样子,差不多有十次了吧,每次都觉得身上的衣服怪怪的,又想穿回平时落花说的那些——很土的衣服。但要是这么做了的话,落花可能会真的生气起来,没办法,只能穿在黄金周时买的衣服。
上学前绕路去了落花家,她看见我的衣服之后满足地点了点头,把我拉进了房子。先喂了小黄粉吃的,把猫砂啥的都处理之后,按照落花说的坐在她房间的一个化妆台前。我本来就是按照母亲的要求留长头发的,在同学年的孩子里面也算是长发的那一类了。之前被落花带去美容院的时候,还在害怕头发会不会被咔嚓一下剪成了短发,毕竟是好不容易留长的,但结果头发在没有改变外观长度的情况下,做成了好像是叫Gradation Cut的发型(※原文为グラデーションカット,具体翻译成中文是啥发型就不知道了,对这方面没什么了解)。今天是难得好好打扮的第一天,落花不知为何也兴致勃勃地摆弄着我的头发将近十分钟。
……被落花摸着头发真舒服啊。
隔着镜子看落花的脸,她正认真打理着我的头发。那像玻璃工艺品一样漂亮的指尖时不时触碰到我的头皮,让我感觉很是舒服,不知为何竟感到有些睡意。
不过,我的心中堆积着比这更大的不安,根本没有余裕去打瞌睡。
「打扮成这样,不会被人瞧不起吧……?」
如果落花能早点打理完头发的话,我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但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时间比预想的还要长,不安从嘴边溢了出来。
「静流是在怀疑我的品味吗?」
落花淡淡地说着,同时仍在继续摆弄着头发,从她的话语中我感觉不到一丝的情感。我很在意她现在的表情,但是被我的头遮住了,看不见她的脸。而这助长了我的不安。
「倒也不是……但是,像我这种本来就土里土气的人,突然打扮得这么……」
「静流很可爱的哦」
感觉比平时稍微僵硬的声音传到耳边。
同时,落花的手停了下来,她从我的脑袋后面探出头来。
「这个我可以和你保证」
我以为她撒谎是为了鼓励我,所以声音才那么生硬,但看了看镜子里她的脸,似乎并非如此。且不论是真是假,落花现在看起来似乎紧张,原本隔着镜子的四目相交,她也悄悄扭过头去,移开了视线。
她把脸埋在我的头发里,从后面抱住了我。
「唔……唉……?」
也许是因为落花的身体和我一样处于成长的过程中,她的身上留下了一种既不像孩子也不像大人的独特的坚硬。虽然碰到骨头有些痛,但确实也有柔软的部分,这种鲜明的对比让我的大脑快要烧焦了。镜子里自己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很是不好意思。
现在唯一的安慰就是落花看不到我的脸。
「就算其他人都瞧不起静流,只有我也会站在你的身边。静流确实有迟钝的地方,但也有弥补这一点的魅力。你只管挺起胸膛就行了」
尽管落花对我说『挺起胸膛』,但我还是禁不住弯着背。
因为此时落花正把脸埋在我的脖子上,温热的吐息打在皮肤上,让我有些起鸡皮疙瘩。
「还是说……落花觉得只有我一个……不满意?」
也许是因为我迟迟没有回答,落花不安地问道。虽然身体还是战战兢兢的,但不能再毫无反应了,我只好开口。
「没、没那回事!我……落花这么说就已经足够了」
没错。就算被全班同学当成傻瓜,被全班同学瞧不起,我也没理由去在意这种事情。而且同班同学他们,本来就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过我身上。
——那么只要落花能站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落花也只要看着我就足够了。只要这么想,根本就不用在意同班同学的目光,再者我也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打扮的。
落花满足地小声「嗯」了一声。
对话应该就到这里结束了,但是落花却完全没有放开我的打算。
明明是在鼓励我,给我打气,但现在看起来,落花好像更寻求着鼓励打气一样。
那大概是我一厢情愿的妄想。
我也很想抱回她的身体,但被她从背后抱着已经很吃力了,不可能从正面抱住她的身体,只好乖乖地待着。
我对自己说,对现在的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我的头发沾染上了落花的气味——甜甜的柠檬牛奶味,这味道给予了我勇气。
2
当然了,『真古田静流的变化』对我自己来说,是很重要、很巨大的东西。但是在其他同学看来,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稍微努力了一下而已』这种程度的吧。我想象中的戏剧性变化,无论是好的方面还是不好的方面,都没有到来。然而,这种变化并非『戏剧性』的,而且是在一点点地侵蚀着我所处的环境。但是那变化太小了,当因为自己的事情而弄得心神俱疲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那变化的存在,而这个时候都已经为时已晚——不过,这是再稍微往后一些的事情了。
黄金周结束后,我终于有了成为五年级学生的实感。
校舍里都是比自己小一两圈的低年级学生。
不仅是我,其他同班同学似乎也一样。
升上五年级之后,变化的不仅仅是『体格』和『性格』。
和这种变化相应的,我和周围的关系性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以前都是孤单一人的我,现在除了落花还交到了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这样想来,或许变化最大的是我也说不定。因为现在也习惯和落花对话了,不会因为她一点点的片言只语而感到受伤,好像也有了某种程度的胆量。
而服装的变化似乎成为了改变我交友关系的其中一个主要原因。
只是,和我关系不错的大都是班里比较老实的孩子。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因为我并不是想和那些爱摆架子的人搞好关系,站在班里的中心。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即使是这些比较老实的孩子也会讨论『喜欢的男生』这种话题。朋友之间关系好到一定程度,就会像人生一到成年、结婚就会举行的成年礼、结婚典礼这种固定仪式一样,聊起这个话题。
虽然我这么说,但我自出生以来,就从未喜欢过谁。
我从以前开始就不擅长和男生相处,他们总是因为我畏缩不前,动不动就嘲笑我,那我开玩笑。所以当然的,我现在连男生朋友都没一个,更别说喜欢谁了。
所以当我被问道「静流ちゃん有喜欢的男生吗?」的时候,「我……没有认识男生朋友,所以……」
我只能老实回答。
但这样回答后,对方却说「和是不是朋友没关系」。我瞪大了眼睛,朋友一脸了然于胸地告诉我关于『喜欢某个人』是什么样的。按照朋友的说法,喜欢也就是『恋爱』,这是很接近憧憬的东西。但就像刚才所说的,对我来说男生就是『只会嘲笑别人、作弄别人的生物』。对这种东西,我不可能会有着憧憬之类的感情。如果非要让我举例所憧憬的人的话,那就是——
……那毫无疑问是落花。
我总觉得这并不是周围人所想要的答案,所以默不作声。
当周围的人都在热切讨论着『喜欢的男生』时,只有我一个人在重复着『不知道』『没有』这种无聊的回答,我似乎又要被班上的人孤立了。
『恋爱』这个话题,已经成了我们话题中的重要核心。
虽然我已经习惯一个人待着了,但在小群体当中能感受到安心感也是事实。因为『没有喜欢的男生』这种无聊的理由而被孤立也太蠢了,所以我决定稍微调查下关于『恋爱』的事情。我还没有手机,但正好有电脑课,就试着用电脑的搜索功能查了下。在上电脑课的时候,大家都在沉迷于视频什么的,根本不用担心被人发现我在查这么不好意思的事。然后,是我搜索『喜欢上某人是什么样的』的结果,
『总是不自觉地在意那个人』
『一旦意识到,就会想起对方』
『一想到那个人,心就砰砰直跳』
『难以自制地想要见到那个人』
恋爱中的人,都会被这种症状所困扰。
越是了解恋爱为何物,越是认识到对我来说符合这样的对象只有一人。
无需多言,那人就是『古宫落花』这个人。
我所调查的内容,从『恋爱的定义』变化到了『女生之间的恋爱』。
因为是在上电脑课的间隙偷偷查的,所以查不出什么像样的,但就凭这有限的内容,我多少明白了一点。
那就是『信息混乱』。
最初发现的网站上写着恋爱是自由的,和性别无关。但是在接下来发现的博客上写着『喜欢上同性的苦恼』。写下这个博客的似乎是个女大学生,内容有些难懂,但是我从中能明白这个人因为『对同性的爱情』烦恼至极。最后发现的一个网站上,写着『被原以为是朋友的女生告白了,该怎么办才好』的咨询内容,这个网站浏览到一半我就中途放弃了。
我只知道了『女生之间的恋爱可能会变成令人烦恼的事情』。
我不知道这种感情是『正常的』还是『奇怪的』。
只是,也确实有人因为这种感情和想法而感到不知如何是好。
既然如此,不管是正常的还是异于常人的,我都不可能直率地向落花说喜欢她。
我没有足以断定『这就是恋爱』的证据,即使这就是恋爱,我也不认为落花会接受我的这种感情。我很清楚,承认这是恋爱对我来说只是风险,不会有回报。
所以,我将自己心中萌芽的感情摘除了。
取之而代的是我在心里种下的是『喜欢的男生』这样的虚构存在。
不需要什么理由。
只需要在心中随便一个想起同班同学的样子,觉得自己喜欢那个男生。我以为,只要把这种想法好好付诸实践,我也一定能像周围人一样。
我以为,这样做的话落花也会高兴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变化,我在教室里和男生的交流变多了。虽说是交流,但更贴切的说法是对方单方面的纠缠。其中有个男生特别烦人。他会嘲笑落花给我扎的头发,会瞧不起落花给我挑选的衣服,所以我很讨厌他。本以为男生到了高年级就会有所成长,看来也就这样了。果然我还是理解不了喜欢男生的那种心情。
放学后,我和往常一样照顾着小黄粉,同时和落花商量着这件事。
「最近总是被班上的男生瞧不起,当成傻瓜一样……我该怎么才好呢」
总觉得自己在说着『像是普通女孩子一样的对话』。也许是这个原因,声音自然而然地有些激动。或许,我一直憧憬着这样的对话。
「……………………」
落花被我的声音吸引,转过头来。
但仅此而已了,她没有接着再说什么。只是,她的眼睛里失去了平时的锐利,反而让我感到不安。
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落花?」
「啊,嗯嗯……」
落花欲言又止似的嘟囔着。
然后吐了一口气,看样子总算回到了平时的感觉了。
「是因为静流有反应才觉得有趣的吧?讨厌的话无视他们就行了」
「……………………」
比起落花的话语,我更在意她的反应,不禁说不出话来。
相对的,落花好像对今天的我感到有些违和感。她的眉毛有些不快地向上翘起。视线中混杂着些许的严肃。那并不是平常的锐利视线,而是更细碎的、刺骨的、带着些执着的视线。
「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啊。该不会静流你觉得那样还不错吗?」
「怎、怎么可能!」
我没想到落花会说这种话,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说这么让人感到不快的话,甚至还说『觉得还不错』这种话,太奇怪了。
就算是落花,我也不能接受被别人这么说。
我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落花像是回过神来一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开玩笑的……对不起」
房间里又再次鸦雀无声。小黄粉听到我刚才的声音,一下子就跑到架子上避难去了。
「这样……嗯。我喊得也有点太大声了……抱歉」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喊得这么大声。
稍微想了想,可能只是我单纯不习惯被落花作弄。因为平常的落花,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挖苦人的话。
这种稀奇让我感到困惑。
一定是这样。
「那我顺便问一下,静流有喜欢的男生吗?」
落花接着说的,也是她很少提及的话题。我和落花在学校所处的小团体不同,也许她们那边会聊这些话题也说不定。但至少这是落花第一次问我这样的问题。
我很高兴落花会问我这样的问题,但同时也很困惑。
——我该怎么回答她呢。
作为答案,我想到的是眼前这位美丽的少女。
但是我前几天才下定决心,认为『这种想法和感情是错误的』。
所以我很迷茫。
看着落花的脸,我愈发强烈地觉得是不是不应该再继续这个话题了。『随便糊弄下不就好了吗』这种想法在我心中浮现。
「我……」
「不能和我说吗?」
在我欲言又止的时候,落花厉声问道。
落花似乎误会了什么。就算我说『没有喜欢的人』,她也不会接受吧。我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我把『事先准备好的男生的名字』告诉了落花。
我希望通过分享我的秘密来加深和落花的关系,即使那是谎言,也比被认为『对落花隐瞒了什么』要好。
「……………………」
在令人窒息的一瞬停顿后,落花「哦~」了一下。
落花站起身来,伸出手去抱小黄粉,示意着我们之间的对话已经结束了。虽然我刚刚说的是谎言,但落花的反应太过平淡,让我觉得很没意思。既然是对方先抛出的话题,不应该显得更感兴趣一些吗。
因此,明明可以就到此为止的话题,我却继续追问下去。
「说起来落花ちゃん有喜欢的男生吗?」
朝着小黄粉伸去的手看起来在微微颤抖,落花停下了她所有的动作。
她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光是从她刚才的反应来看,就足以让我对『刚才提出的问题』感到后悔。但这后悔已经为时已晚。
如果说刚才的问题就当没问过,那只会反而让人起疑心。
我战战兢兢的,而落花宛如宣告死刑般开了口。
「没有呢」
声音从她嘴里传来,兴许是背对着的原因,那声音细若蚊鸣。
但我听得一清二楚,不禁一震。
「大家都很孩子气,像傻子一样。我只要能和小黄粉在一起就足够了」
话毕,落花抱起小黄粉。
不知道是不是落花的心意传达给了小黄粉,它乖乖地待在落花的胸前。
看着那样子的落花,我突然回想起和落花第一次去泳池的那天。
不,正确地说是第二天——落花感冒的那天。她咬着我的手腕,我抚摸着她的头的那天——我想起当时的疼痛和灼热,胸口剧烈地收缩着。
——不,正确地说是『对无法回想起那份疼痛的自己』感到失望。
我甚至想要狠狠咬断这手腕,把那份疼痛遗忘了的手腕。
——我只要能和小黄粉在一起就足够了。
刚才落花是这么说的。
我没能进到那小小的、有着落花和小黄粉的圆圈之中,倍感痛苦、难以忍受。尽管我能忍受着疼痛朝那里伸出手去,但我更害怕连这伸出手的勇气都会被毫无犹豫地甩开。
所以我只能眺望着落花的背影。
但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回想起那天的疼痛。
因为这样的话,我也能同时回想起比起疼痛,那更令人深刻的怜爱。
而且比起安稳的日子——即使体会到痛楚,也应该优先选择落花身边。那样的话,也许就能避免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事到如今,再想这些也只是后话了。
我想,一定是这个时候,我们的命运开始大错乱了。
3
第二天开始,落花的样子有些怪怪的。
我和落花本就不是会在教室里闲聊的关系,但因为是同班同学,所以也有分组或者一起活动的时候。这种时候虽然没有两个人独处的时候那么自然,但也会很自然地跟我说话。但是,在那个对话的第二天,在社会课的小组合作时,分到了同一组的落花的反应却很是冷淡,感觉也有些见外。嗯,也会有这种时候的吧……我尽量不去深究,但是落花的这种态度,在我们照顾小黄粉的时候也没有变,让我感觉不太舒服。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周左右,发生了一件让我雪上加霜的事情。而这正是因为『真古田静流打扮漂亮』所发生的事情。
当时的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在和往常一样的时间到校,通往教室的路上,见到了同一个小团体的同学。
「——ちゃん(※此处为路人的名字)。早上好」
我小跑着追上她,和她并肩打了招呼,可不知为何,她却快步走到教室里去了。是不是走太急了没听见?走进教室后,我又重新打了声招呼,结果还是一样。
她对我没作出人任何反应,开始和其他人说话了。
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但还是乐观地认为『只是她太着急没注意到我而已吧』。不,实际上我已经隐隐约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若是我正眼面对那个现实,恐怕会连站都站不稳,所以我只能视而不见。
我所在的小团体里,除我之外还有另外三人。
大家都是蛮认真的人,现在这三人已经在教室里围在一起了,她们围成一个三角形讨论着昨天的电视机。我好不容易才挤进这三角形里。
「大家……早上、好……」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认为自己的话没有传到她们的耳朵里。而她们仍没有停止对话的丝毫打算,直接无视我继续沉浸在互相的聊天之中。不,仔细一听的话,就知道三人根本没有在正常聊天。
她们只是在以某种方式重复着类似于『昨天的电视剧』的话题而已。就好比是每天重复的话题,总觉得欠缺了新鲜感。证据就是她们看起来心不在焉。简直就像是为了无视我,才装作一副沉迷聊天的样子。
我没有胆量再去和她们搭话。话虽如此,我也不可能就这样痛快地放弃,只能沉默不语地站在她们身边。
从刚才开始心脏就感觉有些不舒服。
虽然心脏咚咚作响,却像血液在某个地方停滞了一样,从头到脚都不见血色。再这样下去,恐怕要连自己的体重都支撑不住直接倒下去了。
「哈哈……」
就在这时,我身后靠窗的座位上传来了愉快的轻笑声。那是一种令人不快的笑,感觉就像是神经被刺痛一样,我想要去无视这笑声。但我明白那笑声是冲着自己的,不由得回头看过去。闯入我视野的,是一直站在班级中心的セリカ(※本章中该角色的名字为セリカ,在后续章节中为“诹访部星良(すわべ せいら)”,前后存在出入,故在本章节中直接保留原日文名字セリカ)和她小团体的那些同学。她望着我,脸上浮现出『嘲笑』般的笑容。
「哎呀,真可怜!真古田同学,你这是被无视了吗?」
听着セリカ那矫揉造作的语气,我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被无视了,但现在才知道这是她们一手造成的。我所在的小团体的同学,不敢反抗处在班级中心的セリカ,才会像这样选择无视我吧。这一事实让我多多少少感到了些安心,但同时又让我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因为如果问题是出在我身上,那还能够想办法和好;但若是外部原因——而且是来自班级中心的,那我就无能为力了。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什么触动了セリカ她们的逆鳞。
「啊……」
想着至少得说点什么才行,但重要的话却一直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心脏和大脑都被外部压力压得快要爆炸,话哽在喉咙里,我快要窒息了。
我悲惨的反应让她们甚是欣喜。
「怎么嘴巴一开一合的?是要我喂点东西给你吗?」
「这又不是从水里探头的金鱼。倒是像个缺氧的鱼一样,真恶心」
セリカ她们咯咯咯地嘲笑着我,周围的同学也开始跟着小声议论起来。我知道不可能这些全都是在看我乐子,也有人在为我打抱不平。但是,我觉得那只会让空气微微颤抖的悄悄话,全都包含着对我的恶意。现在的我只能这么想。
我拼命忍住眼泪。
对于像我们这样年纪的孩子来说,眼泪就是失败的证明。
但眼泪已经溢出眼眶,想着把它收回去,结果眼泪就像是倒流进鼻子和喉咙里一样,呼吸困难。我把它连着呼气一起强行吐了出来,接着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用双臂围起来,把脸深埋进去,趴在桌子上。
平时完全注意过的周围的说话声一直折磨着我。
每当休息和午休的时候,我都切实地感到孤独。
虽然我自以为已经习惯了孤独,但在体会到与人在一起的可贵与温暖的今天,我并没有强大到能够重新回到孤独的地步。而且这两年,即使有感到孤独的时候,小黄粉和落花也拯救了我的心灵。但最近,落花也变得格外冷淡,这也成了助长我孤独的因素。回过神来,我开始对上学和照顾小黄粉感到忧郁。上学前也不再绕路去落花家了。明明在班里被同学无视,却还是把头发梳得漂漂亮亮,很是滑稽,但我不禁觉得这么做是对的。
尽管如此,我却有一种败北的感觉,心里很不甘心。
在家里叹气的次数也增加了,每次妈妈都会提醒我『听着很烦,别这样了』。母亲没有关心我的情况,只是在责备我老是叹气,更让我难受了。如果我和她说,不想去学校了,她会关心我吗?还是说会『我家的小孩可不会被别人欺负!』这样大失所望,我很容易就能想象到她对我失望或是挖苦我的情景,没有任何办法,我继续由着习惯往学校去,心灵也被渐渐地磨平了。
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学校,都难以平静下来,所以不知为何在落花家时是最开心的。虽然落花还是依旧很冷淡,但我最初认识她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而且最重要的是,小黄粉让我摸它的头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也许小黄粉是为了给一脸没精打采的我打气吧。我从它那感受到了温柔和温暖,时不时眼眶湿湿的。
现在也是,我抚摸着小黄粉的头,眼里微微泛着泪光。
「……静流」
落花在一旁盯着我们,喊了喊我的名字。
明明没有必要害怕落花,我却反射性地浑身一抖。
「怎么了……?落花ちゃん」
那声音毫不掩饰地颤抖着,连我自己都为之哀伤。小黄粉感觉到了我的紧张,一下子跳开来,爬到了架子上。刚才还覆盖在大腿和掌心中的温暖消失了,再次袭来的孤独感让我的心凉了下来。
擦去眼角的泪水,望向落花。
「……对不起」
「唉……」
但落花说的话却出乎我的意料,刚才还陷在悲伤中的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去到九霄之外。在学校发生的事情也好,刚才感到的不安也好,全都一瞬间遗忘掉了,我凝视着落花。
「怎么突然……对我说对不起?」
她做了什么需要对我道歉的事情吗。
我想了想,却找不到答案。
所以我只能等着落花先开口,她也真是的,不知为何比我还紧张,看着她那紧张的表情,害得我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了。
「唉……」
落花小声叹息着,身体的僵硬似乎也逐渐缓解了。
「静流会被欺负是因为我」
「什么……意思?」
我完全没想到落花会这么说,不由得失语。但我知道,若是在这个时候保持沉默的话,就真的再也开不了口了。
在这个时刻是最应该将言语编织出来的,我强迫着自己开口。
「怎么回事?落花,欺负我?」
从落花的话语之中,我能联想到的,只有这种可能性。
万一,全部都是因为落花的话,那我说不定会自杀吧。我怀揣着这种沉重的心情盯着落花,她慌忙挥了挥手。
「啊,不是……是我无视了她们的命令,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是我让静流打扮漂亮的,被她们以为是得意忘形、蹬鼻子上脸了,才会发生这种事的」
「是这样啊,吓了我一跳」
我还以为落花刚才说的欺负有什么隐情。
虽然松了一口气,但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但那是……」
即使我再怎么迟钝,也能理解为什么原因是『我突然开始打扮』了。推荐我这么做的是落花,确实从这个意义来说,她是一切的原因。但选择了这么做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最重要的是,如果我不是如此迟钝的人,应该也不会引起班上同学的反感。
所以作出了这个契机的是落花,但本来原因就出在我身上。
如果此时我对她怀恨在心,倒也未尝不可。
「……不是落花的错哦」
我想尽办法从嘴里挤出了些话,而落花却还是一脸歉意。我一直盯着她,不知为何她浮现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落花不顾在一旁陷入些许混乱的我。
「如果……我是说如果哦?」
落花没有回应我刚才的话,问道。
看来对落花来说,我的话从一开始就无所谓,接下来的才是正题。这并不是我那卑催生的妄想,而是落花那微妙僵硬的表情使然。
「……………………」
落花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我,随后用那沉重的嘴唇编织起了话语。
「如果让你在『我』和『其他全班同学』之间选一个的话,你会怎么选」
她的口吻相当夸张,我差点说不出话来。
「什、什么意思……?」
打结的舌头勉强只能说出这些话。
落花今天说的话相当抽象、迂回曲折,我这个不怎么会察言观色的人几乎听不懂她到底想说什么,很是困惑。而且她那拘谨的表情,扰乱了我的思考。
——问这种问题是有什么意图吗?
但是落花没有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甚至还露出了微笑。在这个时候,我不明白她对我微笑的意思,反而感到不安。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哦」
和那微笑相衬的温柔语调。
「静流现在在班上被孤立了吧。但还是能来我家。我想问的是,假如说你能够再次和班上同学重归于好,但是以后你不能再来我家,我们也不再是朋友,那你会怎么做」
「我……」
直到此时,我才终于明白落花想说什么了。
但是,为什么她要问这种问题呢。
……不管我选了哪边,也不可能真的能够实现。
那大概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的了吧。但就算是打发时间,这话题感觉也有点太沉重了。结果我大脑的思考一度停滞下来,一直在空转。我想要确认落花的本意,凝视着她的眼睛,而她的眼神自始至终都非常严肃。所以即使只是玩笑话,我也不得不认真思考答案。
……落花和同班同学。
至今为止——至少到五年级为止,我觉得只要有落花和小黄粉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但仅凭这些的话确实会让人感到不自在。因为如果我的世界里只有落花一人,我绝对不能被落花讨厌。
我最喜欢落花了。
然而怀揣着这种胆怯——害怕被她所讨厌,待在她的身边,并不容易。
在那天——落花开始对我采取冷淡态度的时候,我深刻感受到了这一点。
落花说着『彼此彼此』接受了我的缺点。『我的性格也很麻烦,也会有伤害到静流的时候』。但就我的亲身感受而言,落花比我更有魅力。所以,『说不定哪天就会被落花所抛弃』这种想法时常萦绕在我的头上。实际上,我觉得落花现在一定对我心生不满。
我甚至觉得我们的关系可能就这样迎来终点了。
「……选不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在『同班同学』和『落花』这两者之间,我选不出正确答案。于是我老实回答落花,而她只是满不在乎似地「嗯——」一下。这种若无其事的感觉让我安下心来。啊啊,果然就只是这种没头没尾的话题。
「……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兴许是期待着在这些无趣的闲聊之中,彼此能露出笑容,说不定还能和落花重新回到以前的那种感觉,我带着这种心情,朝落花问道。
「只是没由来地有些在意而已」
果然落花的问答也很无足轻重,但我们之间的对话,没有再继续延伸下去了。
「……………………」
「……………………」
接踵而来的沉默,比平常还要更让人喘不过气。
落花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像往常一样把小黄粉放在腿上,抚摸着它的头。那只手似乎在微微颤抖,但她背对着我,我看不出她的表情。只是,对着我的背影看起来比平时小了几分。
看着她那背影和抚摸着小黄粉的身姿,我想起了前几天她说的话。
『我只要能和小黄粉在一起就足够了』
当我问她有没有喜欢的男生时,她是这么回答我的。
和那时一样,她背对着我,但那个背影比那时更雄辩地诉说着她的感情。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本能向我诉说着,现在是不是应该马上从后背抱住她。
但我无能为力,只能凝视着她的背影。因为,如果在此时去抱紧她的话,不就相当于『选择了落花,而不是同班同学』吗。现在的我还没有这种胆量能做出这种选择。
而这种软弱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了一生都无法抹去的伤痕。
4
在这之后度过了毫无波澜的一周。
准确来说,毫无波澜指的是『我和落花之间』,而在教室中对我的欺负逐渐加剧。到上周为止还是只是被无视而已,但这周开始『私人物品被藏起来』的状况越来越多了。临近游泳课,泳衣被藏起来,或是在音乐课上用的竖笛不知道被人拿去哪了,影响上课的情况不在少数。但我不认为找老师商量就能平息事态,反而觉得自己只会出丑,于是向老师报告说自己把这些东西『忘在家里了』。幸好放学后我在学校里找了一圈,很容易就找到了泳衣和竖笛,才没有酿成大祸。
要是找不到只能重新买的话,不管如何,母亲肯定会知道这件事的。
紧接着,新的周一到来了。
随着上学时间的迫近,我感到肚子里的忧郁越来越大。这种忧郁似乎形成了尖锐的形状,不断刺痛着我的肚子,向我诉说着疼痛。我想尽办法让这忧郁萎缩下去,但这样只会让它在我心中越长越大。
「……我出门了」
要是一直窝在被子里,肯定会被母亲训斥不要磨磨蹭蹭的,这样一来我心中的忧郁又会变得更加沉重,所以我在被子躲到时间快到的时候,才逃也似的离开了家。但我的脚步并没有朝着学校。嗯,我并没有胆量敢去逃学,所以眼下的这一行动完全是无意识的。
等我回过神来,映在眼前的是高高的杂草, 吓了我自己一跳。
这里是落花家对面的空地。倒也不是在想什么,只是我的脚自然而然地朝这里走来了。看着眼前的草丛,我才意识到自己远比想象中的更加软弱。很想在那个封闭的空间里,一个人待着。现在不想和任何人见面,想溶化在空气中消失。
这样的想法逐渐涌现出来。
甚至感觉这些草丛在保护我不受外界伤害。
所以,我像是被吸引似的,不禁伸出去手想要把那草丛扒开。
「静流」
在那个瞬间,从身后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肩膀止不住一抖。
不用回过头去我也知道,那熟悉的声音是落花。
很不凑巧,落花正要出门去学校。但我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既回不了头,也回答不了什么,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你要去哪?」
声音比刚才更近了。
我把意识集中到背后,从那微弱的呼吸中,可以感觉到落花正在靠近我。但我即使到了此刻,仍对她的呼唤毫无反应,一直保持着沉默。
「没事的」
落花的吐息触及我的脖子。
我没想到还有听觉以外的感觉会朝我扑来。
但这还不算完,落花从我的背后紧紧抱住了我。那一瞬间,我还以为她是为了不让我进到那草丛之中才这么做的,但很快我就明白并非如此,她是为了让我安下心来才抱住我的。就像是母亲为了让孩子安心一样——话虽如此,我却几乎没有被母亲抱住的记忆。落花为了减轻我的不安,就这样身体力行地给了我勇气。但是,
「没事……是什么没事?」
作为现实问题,我受到了『被无视』和『东西被藏起来』的欺凌。就算对我说『没事的』这种话,我也得不到什么实际上的安慰。毕竟这是现实问题,我可不是什么没事的情况。我想要甩开落花,但她固执地不肯放开我。
「放开我!」
我逐渐变得暴躁起来,而落花只是平静地说了句「不放」。
「我知道静流会很不安。但是……至少今天要去学校,好吗?」
我可是站你这边的——落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直抱着我。
我出门的时刻是刚好能够我勉强赶到学校的,要是还在这里继续消磨时间的话,恐怕要连落花也迟到了。这种情况并非是我所期望的。
不知怎的,我竟觉得有些好笑,不禁笑了笑。
而且最重要的是,落花说了『我是站在你这边的』,这让我心里踏实多了。
「……好吧。我知道了,总之你先放开我」
不仅是身体紧贴在一起,落花的吐息不断地撞击着我的脖颈。
那温热的气息触及我的肌肤,潮湿的感觉留在肌肤上面。
那份感觉和落花自身的温热混合在一起,让我难以冷静下来。
「抱歉……让我再这样、待一会」
但不知为何,落花却这样回答我。
「啊、啊……?既然落花都这么说了……好吧」
和刚才不同,我的声音因为困惑不解而有些颤抖。
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落花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她不是为了给予我勇气,才这么抱着我的吗?然而在这种拥抱中,我找不到其他的理由,只是任由落花抱着我,共享着她的温热。
说起来,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那是刚过黄金周,我害怕打扮一番再去学校的时候。那个时候落花也像这样从身后抱着我——但并没有像今天这样抱着我怎么也不肯松手。这样就好像,落花比我更需要勇气一样。
……最近,总是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啊。
黄金周明明不是这么久远的事情,而我却觉得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这几个月对我来说是如此痛苦而漫长的日子吧。
就在我思考着这些的时候——突然间,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触碰了我的脖子。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手指或者其他什么的。
但触感对手指来说又太柔软了。它落在我的后颈上,即使转过头去,也不可能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在我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之前,先前的触感消失了。
——真可惜。
那柔软的触感让我着迷,甚至不禁冒出这种念头。
「谢谢你」
在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背上那来自落花的温暖也消失了。刚才的那个到底是什么呢,我讶异地回过身去,落花已经背对着我了。
感觉我最近总是经常看到落花的背影。
「那我就先走了……」
落花背对着我跑了起来,她的背影一下子变小了。
那个背影看起来比实际上的还要小——我甚至感觉落花要就这样跑向远方,很是害怕。想要现在立刻追上去,这次由我来抱紧她。但落花早已快步从我身边离去,等我脑中浮现出冲上去抱住她的想法时,我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了。宛如要从我身边逃走一样,她那不自然的步伐让我感到奇怪。
就这么不想和被欺凌的我一起上学吗?这么一想,心里就觉得很受伤,但除此之外,疑点太多了,我怎么也理不清头绪。
……刚才那个,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班里的女生经常互相牵着手,或是有些稍微亲密的接触。我觉得落花并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我和落花有过身体接触的时候,就仅是她感冒的那天——以及,当我明明打扮得漂漂亮亮,却仍不敢迈出一步的时候,她从我的身后推了一把。
我觉得今天的更接近后者。
为什么在我说『放开我』的时候,她会说『再等等』呢。而且那最后的,柔软的触感到底是什么。不明确的地方太多了,我什么也没搞懂。
也许是因为闷闷不乐地一边想事情一边走,我迟到了五分钟才到学校。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迟到,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总之决定先像平时一样向教室走去。空无一人的走廊和楼梯有些寒意,虽然是夏天,却让人脊背发颤。不安涌上我的心头,这种不安和在教室里被孤立时所感受到的不同。
为了摆脱这种感觉,我小跑着向教室去。
四楼五六年级教室的门都关着,里面传来老师含混不清的说话声和学生的笑声。我从这些教室旁走过,来到自己班级的门口,随后停下脚步站在那里。光是站在教室门前,就感觉到了唯独自己班的弥漫着不同的气氛(※日本教室的门以推拉式为主)。
和其他教室一样,门关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但隔着门也能感觉到里面的氛围有些怪异。
我把手指挂在门把手上,手指却不知为何不听使唤,始终拉不开门。教室里紧绷的气氛仿佛透过门传来,挂在把手上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着。
「呼……」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做了个深呼吸,脑海中浮现出落花的样子。
……至少今天要去学校,好吗?
前不久落花是这么说的。虽然她很快就把我丢下自己先走了。我知道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隐情。多亏了落花,感觉现在我多多少少平静了些。
我下定决心,绝不能在这个时候逃避,接着打开了门。
「……………………」
一瞬间,教室里鸦雀无声。
那并非是什么温柔的沉默,而是空气中带着静电噼里啪啦似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连站在讲台前的老师都忘了要说些什么,一昧地盯着我的脸。我很快就明白,此时此刻的这一情景,并不是『责备迟到的真古田静流』。
因为在他们的眼神当中,满是困惑。
但是在那之中,也有饱含着杀意的眼神,是一直在欺负我的セリカ和她的朋友们。这么看来,她们就是造就了这种氛围的原因。
而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心,还有另外一人。
讲台前——有一个和老师面对面站着的少女。
是刚才还在紧紧抱住我的落花。
她瞥了我一眼,随后重新看向老师。视线那头的老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落花,接着又把视线投向讲台上的什么东西上,一轮过后,那视线最后落到了我身上。
「真古田同学,你这段时间在遭受着セリカ同学她们的欺凌,是真的吗?」
「……………………」
老师试图装出一副很平静的样子,结果声音却显得异常地僵硬。这一问题太过突然,再加上我完全不习惯在大家面前说话,不由得沉默下来。数十人的目光全都凝聚在我身上,笼络着我的思考,我完全没办法整理自己的思绪。
「是古宫同学告诉我的。说你被其他人无视,东西也被藏起来」
确有其事吗?老师再次朝我发问。
也许是事态严重,老师也有些紧张,声音比平时还要不自然。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被诘问一样,说不出话来。
不仅如此,作为当事人的セリカ她们也在目不转睛地瞪着我。
我害怕要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会被她们报复。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说得出『是这样没错』呢」
落花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心思,伸出了援手。
她是在这个现场之中,比老师还要昂首挺胸、光明正大,我不禁看得入迷。
「不管怎样,至少只要看了我拍的照片,就知道她们偷了真古田同学的私人物品,还擅自扔到垃圾桶里去。如果都已经这样了,还是打算静观其变的话,那我也有我自己的打算」
落花特意强调了『打算』这个词。
就算我再怎么迟钝,也知道这是在威胁。
老师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老师用平静的声音嘟囔着,再次环视教室一圈后,盯着我。
「总之必须得先问问情况才行……真古田同学,跟我过来」
老师走出教室,朝着办公室去。教室里的气氛已经不是我一个人能应付过来的了,我想要逃跑似的追在老师的身后。然而,在离开教室前,我的脚步却停了下来——那股冲动迫使着我回过头去。
同学们都在注视着我,而她们的眼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感情。
但对我而言,这些都不过是背景,最关切的只有那个。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她,和我四目相对的瞬间,一下子就移开了视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兴许是我的错觉,在她移开视线的那一刻,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眼中散去了。
我曾经有好几次都觉得,她的眼睛似乎有些湿湿的。
而我又根本想象不出落花流泪的样子。
我只能认定那是我的错觉。
为了挥别那流泪的幻影,我追上了先行一步的老师。
老师把我带到教职员办公室最里面的隔板后边。
在那里,老师刨根问底地询问了至今为止发生的所有事情,我在自己能够回答的范围内都给出了相应的回答。
但我却没有自信能够对这些问题都一一给出完美的回应。我本来就不擅长和大人交流,而且我现在还处在相当混乱的状态,话语乱成一团,哽咽在喉咙里。
而且我不明白为什么落花要做这种事。
不,我想我可以确定一点——落花想保护我。
但是我却觉得自己藏在心里的东西被暴露在日光之下——宛如被在众人面前被羞辱了一般。要是打算做这种事的话,我希望落花多少能和我先前说一声。
因为我甚至都没有告诉母亲,别人在欺负我。
虽然班里的同学大概是知道我在被欺负的,但也用不着像那样在大家面前,特地拎出来说一番。
对我来说,『被人欺凌』是想藏于心底的事情。那些完全不了解小孩子心情如何的大人,恐怕会嘲笑被欺负的我『真是没出息啊』吧。我甚至能想象母亲愤怒而又无奈地样子,对我说道『我可不记得养过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孩子』。最让我担心的是,会不会以今天这件事为契机,加重她们对我的欺凌,一想到这里,身体就忍不住颤抖着。但这些都不过是我的妄想。担心着『对落花的不满』、『害怕母亲的叱责』、『愈加严重的欺凌』这些事情的我,仅仅是连认真回答老师的问题,都已经竭尽全力。虽然我也曾有过之前的那些担忧,但自从那天过后,对我的欺凌戛然而止。老师也和母亲联系了情况,但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挖苦、讽刺我。只是训斥我『为什么不早点说呢』。也行是我误会了母亲,当我冒出这种想法时,我觉得自己似乎稍微长大了些。在那之前无视我的同学们,也和以前一样继续和我聊着天了。我惊讶于她们的厚颜无耻,但也能想象到,如果自己站在相反的立场上,我大概也会做出类似的事情吧,所以也很难对她们抱有责备的想法。
我们是弱小的存在。
如果我能忍受住发生的那些事,那就万事大吉了。
如果事态能就这样平息下来,那就皆大欢喜了。
但事情远没有结束。
对我的欺凌确实彻底消失了,但随之而来的谴责,集中在了至今为止一直在欺凌我的セリカ她们,她们在班里的地位变得岌岌可危。很多同学对她们随心所欲地操纵其他人感到不快。其结果就是不再有人像之前那样身处班级中心了,而这并非是什么坏事,教室的气氛变得比以往更加让人放松,同学们过得似乎相当舒畅。
……早知道这么简单的话,我早点喊出声就好了。
虽然我也这么想过,但我就算是喊出声,事态也不会平息吧。
这是由落花去做才有效的。
她一定预料到了会变成这样。
她是料想到了一切,故意用这么引人注目的方式,将事态暴露出来。
因为这件事,落花被同学们视作英雄——并非如此。完全相反,落花以这种形式将欺凌者断罪后,同学们泰然自若地避开了她。
不像我那时一样有明确的意图和恶意。
我只明白落花那老成的风貌和毅然决然的态度是原因。
——总觉得那人很可怕。
小孩子要排除疏远一个人的话,仅仅是这种理由就足够了。一开始这种『不由自主』的气氛在教室中逐渐扩散开来,后来形成了一种固有的认识。
没过多久,落花就被完全孤立了。
我当然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因为落花可是救了我,她被孤立了,那不就本末倒置了吗。但无能为力的我没有能让班级动起来的力量,事态一度陷入胶着。
——既然如此,那至少我要站在落花的那边。
——正当我这么想时,发生了一件事。
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在放学后去落花家照顾小黄粉。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压抑,说不上舒服,但至少我想和落花待在一起。
「静流……不要再来我家了」
而静流却平静地对我说出了这句话。
感觉今天的落花比平常还要没精神。
我本以为落花被其他人孤立而受到不小的打击,但我完全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
「怎……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的声音颤抖着,试图探知落花的真意,而她的目光向着别处,没有看我一眼。
「要是被其他人看到你来我家,静流可能又会变成孤单一人了」
静流忍受不了孤独的吧?落花的声音依旧毫无起伏,犹如就滴落下去的水滴一般宁静。
零零星星落下的水滴,却有着能把岩石打穿的威力。
「我……」
——可能确实如此。
通过这次的事件,我明白了『人类会为了自卫而轻易伤害他人』。不需要什么像样的理由。仅仅是因为我去落花家,可能就会再次被班里无视,我也不难想象会有这种发展。
也因此,我才含糊其辞。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着能为落花做些什么,思考着该如何回应她。
「但、但是,我也不能抛下落花——」
「你别误会了」
我拼命从喉咙之中挤出来的话,被落花无情地打断。
此刻她的声音,和之前在教室里向老师陈述情况时的,有几分相似。
「现在刚好机会不错,我就告诉你吧,即使没有静流,我也能正常生活。我只是……两年前,看到你那副孤单一人难以过活的表情,才上前和你搭话,陪着你到现在而已。所以……我完全没理由从你这里,接受什么怜悯和施舍」
落花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称呼来叫我了(※原文中指的是“アンタ”,并不算比较礼貌的称呼,同时大部分时候有种疏远感),胸口阵阵作痛,这种疼痛让我的心开始感到害怕。但我接受不了落花刚才说的那些话,我试图极力反驳她。
「但是……」
「我的意思是你在给我添麻烦!」
落花一瞬间就将我的势头削去。
我心中犹如被千万根银针穿刺了一般难受,而落花继续对我展开追击。
「而且,难道你不知道,要是没有你根本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吗?我已经不想再照顾你了。明白的话……就不要再过来这边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我感觉得到,在那其中蕴含的感情,正剧烈地动摇着。
连我的心也开始动摇起来。
内心的感情就像是狂风骤雨中的大海,波涛汹涌,只有泪水润湿了我的视野。
「落花」
「……………………」
再次从喉咙中挤出那个名字,她凝视着我,眼神颤抖着。
「……快出去。我不想……再看到静流的脸」
她的眼中没有流出泪水,但我知道她的声音已经因为悲痛而扭曲。我不知道她所说的,不想再看见我,是不是发自真心的。
只是她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在向我求助。
所以我想要朝她伸出手去。
「落、落花」
再一次呼喊着她的名字。
然而她一下子拍落我伸出去的手,盯着我。
「不要自以为是地理解我!我刚才不是有说过吗!赶紧回去,别再过来了!」
那将一切拒之门外的语气,将我那脆弱的心,毫不费力地折断了。
那瞬间,我才意识到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我站起身来,像是要从落花身边逃离似地往门口去——握上门把手,再次回头看去。就和那天在教室里的一样,当我回头看向落花的同时,她移开了目光。她的这一反应成了最后一击,我逃也似的离开了落花家。甚至忘了和落花的母亲打声招呼,拖着沉重的步伐,朝家里去。
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至今为止,我曾有好几次想要朝落花伸出手去。
曾有好几次想要抱紧那小小的后背。
但结果,这些想法都没有付诸实践。如果我能早点接触到她,或许她就不会拍落我的手,将我视作同伴接受我。
而我能像落花对我那样,紧紧抱着她吗。
但事到如今,去想这些,也不过是后话,失去落花的我,能做的只有回忆那天落花的温暖,以及那不明身份的柔软。
从那天过后,我真的再也没去过落花家。
如此一来,我自然多了不少闲暇时间。
毕竟以前就和字面意思一样『每天』去落花家里照顾小黄粉。
我想不起与落花和黄子相遇之前的自己都在做些什么,如今每天都只是在发着呆,浪费时间。我的心里好像突然出现了一个空洞。迷迷糊糊度过的那些日子不仅没有填补上那个空洞,反而让那个它日渐风化。
我很焦急,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但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打破现状。我也试着和落花说过几次话,但她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在这种情况下,我根本没有勇气去她家里,为了填补内心的空洞,我时常和小团体的孩子们一起玩。渐渐地,也和其他小团体的孩子变得熟络起来,我身边的朋友自然而然地多了起来。自我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拥有这么多的朋友。暑假的时候和这些朋友去了泳池,还一起结伴去了夏日祭(※日本的传统节日)。我的每一天都比忙于照顾小黄粉的时候更忙绿,信息密度也很大,可以说是非常充实了。
尽管如此,心中仍然存在着那个巨大的空洞。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能够填补上那个空洞的,就只有落花了。
就这样,我们升上了六年级,而落花经常不来学校。五年级时的合宿研修和修学旅行她都没来,我不知道她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还是因为被孤立而不想来。那年夏天,我曾听到别人说落花准备读初高中连读的私立女校。但我没来得及问清是真是假,就已经和落花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