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市杵乙姬
翻译:市杵乙姬
意识朦胧不清。
我所在的地方暖和得像是泡在温水中。
眼皮张不开。唯有黑暗的世界充满视野。我不晓得现在自己是什么状态。不过,这里很安全──内心有这种不可思议的确信。
「──」
想要出声时,我才发现,无法发出声音。我完全没在呼吸,神奇的是却不觉得呼吸困难。
存在记忆中的是随处可见的平凡男子的人生。
在一般家庭出生长大,用功读书考上大学,在当地的公司上班,然后……
奇怪?然后呢?
想不起来。我动了动身体试图唤醒记忆,结果却撞到墙壁。说是墙却不会硬。柔软的弹性将我反弹回来。这里好像比我想像的窄。
我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来这里的?
脑袋一阵刺痛。想不起来。思考像是蒙了一层纱模糊。
就在这时,周围的墙壁开始频繁蠕动,夹着我摇晃。可以感觉得出我的身体正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移动。
好恐怖。这个世界要结束了。我有这种预感。
我忍着恐惧过了不知多久的时间。意识远去又恢复。这段可称作永恒的时间流逝时,刺眼的光填满视野。
与此同时,先前感受不到的窒息感侵蚀我。
好难受!
是憋气时特有的急迫感。我得呼吸才行。呼吸……!
「呜哇~~~~~~~~!」
我有前世记忆──如果有人对我说这种话,我肯定会一笑置之吧。
至少许久以前,没错,举例来说──前世的我是这样。
「…………」
荒谬。实在荒谬。
然而,这是现实。
在痛苦中抓住一线生机后,我看见一位美丽的金发女性。
要不了多久,我发觉这位面带喜色流泪的女性似乎是我的母亲。
注视天花板的我连想翻身都做不到。我的身边随时都有穿着女仆服饰的女性守候,偶而会来看看我的状况。
「****,****。」
没听过的语言。日语自不待言,听起来也不像其他语言。能认知到这件事就意味着我真的投胎了吗?
不晓得。思考渐渐失去稳定。好困。是因为用婴儿的身体想太久的关系吗?原先在思考的漩涡中打转的意识,瞬间被睡魔拖进梦乡。
婴儿是很闲的。
睡觉、起床、喝母乳、再睡觉,偶尔让人换尿布。
残留成年男性意识的我起初极其排斥别人替自己把屎把尿,但没多久就习以为常。现在反而比较排斥找我那位过于年轻的母亲吸奶。
我猜母亲的岁数可能不到二十吧。尽管她是已为人母的美丽女性,容貌却稚嫩到还不适合用妇女形容。
据说以前日本女性也是十多岁就结婚生子,这个世界也是这样吗?
「*******,****。」
熟悉的声音震动耳膜。是母亲的声音。母亲在侍女的催促下将我抱起来。依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我肯定被她爱着吧。由于这种精神状态影响,之前我都不太会笑,幸好她们没有因此嫌我恶心。
现在我会试着摆出笑容。只是我很担心笑得太僵硬。
「葛雷,葛雷。」
虽然听不懂语句,但我知道自己的名字。母亲和侍女在对我说话时都会叫「葛雷」。
被叫到名字的我微微一笑。我不习惯发出声音,总是沉默以对。
「***!*******!」
看见我微笑的母亲兴奋地对侍女说话。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依然没有任何理解语言的感觉。
母亲回头面向我,这次带着微笑竖起食指。
「******。***。」
母亲默念一句,在这瞬间──
指尖亮起光。
有光。光在空无一物的地方出现,缓缓上升,最后像烟火那样炸裂。光的残渣闪亮亮地洒落在屋内。没多久后,光消失了。
母亲看了看我,彷佛在问「怎么样?」
对此,我的反应是目瞪口呆。以婴儿来说,这种表情肯定不可爱吧。
但我就是如此震撼。空无一物的指尖变出了烟火──如果要我清楚解释刚才发生的现象,我肯定会这样回答。那到底是什么?
我想知道。
无趣的婴儿生活感觉照进了一道光。
回过神来,我已经出声向母亲撒娇。当然,我不懂这个世界的语言,只是发出「啊──啊──」的声音。几乎不说话也不哭的我展露情感似乎让母亲有点吃惊。即使如此,母亲仍一再地变烟火给我看。
我入迷地看着烟火。这是怎么办到的?我也做得到吗?
这天夜晚,我迟迟都没睡着。原来婴儿在兴奋时也会睡不着觉啊。
这个世界不在日本,说不定也不在地球。这个世界拥有地球没有的未知技术,又或者说力量。
这是发生在我出生约三个月夜里的事。
也是我知晓这个世界有魔法的瞬间。
◇ ◇ ◇
生活还是老样子,睡觉、起床、喝母乳、让人换尿布。但这样的生活正一点一点迎来变化。
终于能够翻身的我直接开始挑战爬行。起初还有障碍,但没多久就学会了。在这时候,我也隐约听得懂母亲和侍女在说什么了,虽然听得懂的只有非常简单的词。
变化非常微小。但和以前相比,明显有变化。
「葛雷。」
是母亲那熟悉的呼唤。
母亲抱起我。金色的发丝拂过肌肤,有点痒。
明明精神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熟,被这位年幼母亲抱在怀里、感受她的气味却令我很安心。这让我有点害臊。
我将心中的这种纠结放到一旁,向母亲撒娇要求。这是从那一晚开始的习惯。
「啊──呜──」
「葛雷真的很喜欢这个耶。」
微笑的她如往常那样用食指对向空中,语气中带着无奈,却也散发着慈爱。
「*****、***。」
紧接着,小小的烟火照亮房间。
我痴迷地欣赏那幅景象。烟火绽放,犹如溶入这个世界般消失。我抓住母亲的手看着她。她的手既温暖又纤细,但比现在的我更大,让我安心。
「呜──呜──」
「呵呵,真是拿你没办法。」
母亲微微笑着,再次朝天竖起手指。
就在这时,我感觉有股电流窜过身体。当我忍不住眨眼的瞬间──
──有道纯白的光包覆母亲的身体。白光沿着母亲的身体,往她的指尖聚集。
「*****、***。」
回应母亲的默念,光芒剧烈膨胀。白色的光先是在指尖扩散成圆形,接着渐渐描绘出几何图形。那个图形简直就像是魔法阵──
烟火升空。是我常见的小小烟火。但这次明显和之前不同。刚才的白光、几何图形是什么?
发现我愣着没反应,母亲一脸纳闷。
之后我请母亲再变几次,同样的光和几何图形却没消失。
在这一刻为界,我的眼睛开始看得见不可思议的光。
出生至今大约过了一年,我能站着走路了。
现在是中午。我在阳光照耀的自己房间内望着天花板。映入眼帘的是从那一晚起就看得见的光球。我的视线追着那些光跑。
光闪烁着穿过房间窗户,消失在外头。随后换从天花板、地板出现新的光,在空中轻盈飞舞。
光有五颜六色,白光、绿光、蓝光……等等。
最多的是白色和绿色的光。色彩斑斓的光形成美丽的景象,我不禁看出了神。
这是什么?
从那一晚──母亲展示魔法给我看的那天起,我的眼睛就时常看见形形色色的光。光的数量日益增加,变得更清楚、更巨大。
虽然我尝试以婴儿的身体告诉母亲和她的贴身侍女有光球,她们却没什么反应。发觉她们可能看不见光的我不再提起光的事情。
在我看着光球发呆时,一阵强风灌进屋内吹得窗户摇晃。
这阵风带来大量绿光,房间变得一片绿。
「……哇~~」
我不禁发出感叹。房间内的侍女被风吓得匆匆关上窗户时──
有个从未见过的巨大绿色光球溜进屋内。之前看到的光球顶多就一颗苹果大,现在这个光球却足足有一个成年人大。两者的差距就是如此巨大。
──那是什么!
比起恐惧,好奇心更胜一筹。为了仔细观察那个绿光,我靠近凝视。
紧接着──
两眼产生剧痛,彷佛就像有把锐利的刀刺穿眼睛、被虎钳夹爆眼睛,又或是被人粗鲁挖出眼睛。
「啊──────!!!!」
看我突然捂着眼睛大叫,侍女吓得目瞪口呆。
但那不重要。非比寻常的疼痛让我忍不住蹲了下来。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面对超乎限度的痛楚,意识逐渐远去。
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唯一知道的是在昏倒的前一刻,我看见了满脸着急的侍女和担心地看着我的绿光。
我睁开眼睛,映照在视野中的是一位金发的美丽女性。她双眼噙着泪水,担心地望着我。
是我的母亲。光看这一幕就能明白她有多担心我。
「葛雷,认得出我吗?是妈妈哦。」
母亲的声音透出一股安心感。我微微点头。
眼睛的疼痛已然消退。视觉正常得像是先前的剧痛都是一场梦。不如说,眼中的景色感觉变得更细腻了。
我转头环视,发现这里是我的房间。除了抱着我的母亲,还有平时负责照料我的侍女梅希雅,以及两个陌生的人影。一个是套着青蓝色长袍的壮年男子,另一个是穿着类似圣职者的纯白服饰、较为年轻的女子。此外,担心地看着我的绿光也仍飘在空中。
套着青蓝色长袍的男子和穿着纯白服饰貌似是圣职者的女子朝我靠近。男子对我告知一声:
「公子,容我失礼。」
男女二人组接着拿出形似法杖的物体,像母亲那样念念有词。
「****,****,******,*******。」
「*****,****,******,****。」
虽然是不明的言语排列却不陌生。这和母亲变烟火给我看时默念的语言很像。组织言语的两人迎来变化。光渐渐包覆他们的身体。男子是蓝光,女子是白光,比母亲表演的魔法更大。
光朝着他们的法杖前端汇集,描绘出足足有一张脸大的魔法阵。
「********,******。」
「*****,******。」
漫长的咏唱结束,随后更为精炼的光束从魔法阵出现。
蓝光弯曲着将我包覆,绽放光辉。白光钻进我的体内深处逐渐消失。我吓得往身体一看,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不会痛也没其他感觉。
「……」
男女二人组放下法杖。看样子魔法(?)结束了。就我看来没有任何变化,不太清楚他们做了什么。
在我为此吃惊时,男子语带严肃地开口:
「公子,你看得见我们的脸吗?」
我点点头。男子手抵下巴沉吟一声,又往母亲看去。
「科涅莉亚女士,令公子的身体并无大碍。既然眼睛看得见,目前就没有我能施行的治疗。」
男子瞥了一眼纯白圣职者女子。女子点头。
「我和拉兹阁下持相同看法。葛雷拉德先生的精神体没有发生重大问题。目前也没有我能施行的治疗。」
「麻烦的是眼睛颜色。视力看来是没有问题。至于原因,我们实在摸不着头绪……」
被称为拉兹的男子为难地皱起眉头。母亲担心地看着我的眼睛。
「公子,你的眼睛真的看得见吗?」
我对男子的问题点头。之所以再三询问是因为我的眼睛有什么奇怪之处吗?眼中的景色和失去意识前倒是没有任何区别。
「话说回来,这样一看……」
男子看着我眯起眼睛。
「这对雪亮的眼睛和那位公主如出一辙呢。黄金色的眼眸实在美丽。假如这是与生俱来的,倒还无可挑剔……」
不知为何,他的这句话一直在我耳边萦绕。
之后过了大约两年的岁月。和以前相比,我长高许多,四处走动也不再觉得辛苦。听得懂、会说的话也变多。自那天起,眼睛就不再痛过。看见的光反而比以前更鲜明。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之前模糊的轮廓看得更清楚了吧。
当时看到的巨大绿光现在也在我的身旁飞舞。从那天起就从没离开。这个绿光明显与众不同。特性和平时四周飘荡的光及母亲、男子他们散发的光截然不同──换言之就是具有明确的意志。
无论是睡是醒,绿光都未曾离去。因为太常待在身边,我替这个光取了名字。
名叫小翠。
说到绿色,我就想到翠绿,所以取名为小翠。虽然这样很直白,但我就是想不到更好的名字。当我取名时,绿光似乎很开心。因为动作比平时还激烈,八成没错。大概啦。或许吧。
到头来,这个光是什么啊?
不懂的事还是很多。就算请母亲教我魔法(?),她也以我还年轻为由拒绝。看样子是有什么必须达到一定年龄才能学魔法的规定。我被允许的只有阅读婴幼儿取向的英雄史诗、童话故事和玩具。
老实说,对于意识成熟的我来说,这段闲暇时间无比痛苦。我也想过要不要看点书,问题是我完全不懂这个国家的文字。如果没有平时照料我的侍女梅希雅或母亲念给我听,我连童话故事都看不太懂。现在梅希雅似乎很忙,实在不适合打扰。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回头去看飘在眼前的绿光。
「小翠,你是什么?」
我小声地对绿光说话,他(?)开心似地凑到我身边。
我碰了下小翠,手掌登时温暖起来。从小翠身上传来的绿光流过我的身体。
母亲使用魔法时也是这样,光辉流遍全身上下。如果能让这些光凝聚的话,我也能用魔法了吗?
忽然想到这问题的我试着用力踩稳双脚,但什么都没发生。流经表面的绿光摸得到却无法推动。小翠离开后不久,光就消失不见。小翠开心似地开始在我四周绕圈圈。
我小声叹气。真的、真的好闲。
我把手伸向自己的橱柜。里头放着母亲送我的英雄故事。
我将书本打开。虽然还有很多字看不懂,但我在某种程度上记得这个故事的内容。
我动着脑筋理解一个个文字,开始阅读。
英雄史诗。
那是编织过去传承至现在的希望故事。
曾经,世界遍布「灾厄」。
遭到强大魔物猎食,人们眼看着就要失去存活的希望。
魔物是操使「魔素」的生物。样貌骇人,见者无不发狂。这般非人怪物具备使「魔素」显现的力量。
「魔素」是什么?那是构筑世间万物的物质。
大地、流水、天空、生物,理所当然地──人也不例外。
「魔素」是森罗万象的「要素」,亦是「源头」。
由此可知,能够操使「魔素」的「魔物」有多恐怖。
时而引发庞大的业火,时而带来参天的海啸,时而激起大地的狂怒,时而吹袭终焉的飓风。
魔物一口气就破坏城镇、屠杀人们。
无从操使「魔素」的人族转眼间被逼入绝境。
纵然如此,人们依然没有抛弃希望。人们向伟大的神只祈愿,竭尽智慧,拼尽力气。
在诸多种族携手协力之下,救世主终于诞生。
救世主运用七色之力对抗「灾厄」。
绚丽的双眸凝视的不知是希望的光芒,抑或是遥远的未来。
她歼灭了「灾厄」。
此后,一切魔物从人世离去。
救世圣女──汉丽塔‧露德西亚
愿她的功绩永传后世。
着者‧基路迪‧亚纳海姆
我阖上这本以「救世圣女」为题的书。
我从来都不相信这种童话。依据书中描述,这段故事是上千年前的传承。这种古老传说是不可能正确流传的。
多亏英雄的功绩,人们得以从「魔物」的威胁中解放,兴盛至今。多亏她,人们得以获得技术驾驭昔日饱受折磨的「魔素」,对抗庞大的力量。仅凭一己之身真的做得到这种事吗?对此我心存疑问,大众却将其视为事实。
总觉得好可疑。但故事本来就是这样吧。
我将书放回橱柜。梅希雅朝我走来。
「葛雷拉德少爷,用餐时间到了。」
听到这话,我才发现自己肚子空荡荡的。明明不久前才说闲得发慌,看来我比自己想的更沉迷于英雄史诗。我点点头,在她的带领下前往用餐处。
──汉丽塔总是望着某处。其双眸关注的既非魔物,亦非人们。她所注视的究竟是何物?是希望吗?抑或是未来?是绝望吗?抑或是过去?
摘自「救世圣女」终章‧第三六七页。
◇ ◇ ◇
从出生算起,约六年的光阴流逝。
我坐在房间的椅子上拿书看。是这个国家的语言课本。我呆呆地望着书页翻来翻去。
四岁开始,家里就为我请了家庭教师。
说来有点晚,但我似乎出生在相当富裕的家庭里。
家中有好几名侍女,房子也很大,我到现在有时还是会在家里迷路。不仅如此,屋外还有宽阔的庭园。四周围着高高的石墙,使得我从没在真正意义上走出家门过。
另外,我本来以为自己的名字是葛雷,但正式的名字其实是葛雷拉德‧诺赞第。真是有够气派的名字。
身为富家子弟的我在四岁这个幼年时期就接受教育似乎是社会的常识。主要学习的是算数、语言学、历史和贵族礼仪等内容。尤其是在贵族习惯这方面教得特别严。我明明才四岁,真希望他们能稍微控制分寸。
诸如这个国家的历史和贵族礼仪这种课程还算耳目一新,算数这种科目对我来说就太小儿科了。毕竟一般不会有人教四岁儿童高中数学,所以我学的算数十分简单。尽管母亲大力夸奖我是天才,但在精神上早就超过三十岁的我等同是在作弊,完全高兴不起来。因为灵魂是凡夫俗子,一想到将来可能辜负她的期望,我就感到难过。我不想给母亲添麻烦,也不想让她失望。既然如此,要我努力当然是在所不辞。
总之,尽管资质凡庸,精神却是成熟大人的我几乎已经学过在这年龄会修习的知识。至于请来的家庭教师,因为工作结束的关系,很早就不再来教课。目前母亲好像正在寻找下一位家庭教师。
因为这样,我闲到不行。由于不被允许擅自走出家门,所以也无法外出。我感兴趣的魔法也还没得到学习许可。
「……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学魔法啊?」
打从婴儿时期起,我对魔法的知识就完全没有长进。无论用法还是特性,什么都不清楚。这六年来只是虚度光阴,真是教人焦急。
至于为什么这么严格禁止我学习魔法,其实是有原因的。
据说孩童如果在太早的阶段使用魔法的话,会对排出「魔力」的过程造成不良影响。
「魔力」是使用魔法的必要能量。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我在想所谓的「魔力」会不会其实就是我时不时看见的光。
无法排出「魔力」就无法使用「魔力」。换言之就是无法使用「魔法」。想要早点使用魔法的我听完这个解释便不再多说什么。因为我不想害自己用不了魔法。
「……结果就只能等了啊。你说是吧?小翠。」
听我呼唤,眼前绕来绕去的绿光开心似地靠近我。
和我们相遇时比起来,小翠看起来鲜明了许多。感受到的压迫感似乎也有变强。虽然大小依然没变,但是该怎么形容呢?总觉得颜色变得更深,又或者说密度变得更高。
一碰小翠,绿光就迅速流过我的肌肤。我试过好几次想控制这种光,但每次都不太顺利。明明隐约有种摸到的感觉,却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
我叹了一口长气。刚好在这时候,房门随着轻微的声响打开。
开门的是美丽的金发女性──我的母亲科涅莉亚‧蕾拉‧诺赞第。她的身边有位身高只到我肩膀的娇小少女。
那位少女披着一头与科涅莉亚一样的金色长发,一看见我就飞快地跑过来。
「葛格!」
带着满面笑容如此称呼我的少女,实不相瞒,是我的妹妹。名字是菲莉西亚‧诺赞第。容貌与母亲极为相似的她,蕴藏着将来肯定会出落成美女的资质。
菲莉西亚是在我三岁的冬天出生的。
过来抱住我的菲莉西亚用她圆溜溜的蓝眼睛仰望我。看见这可爱的样子,我把手伸向她那丝绢般的金发。被我摸头,菲莉西亚眯起眼睛,似乎是很舒服。
啊~~太可爱了。我不禁嘴角上扬。可爱得像是人偶的妹妹,这么一位女孩很亲近我。这怎么可能不可爱。
「葛雷,我有话要跟你说。」
在菲莉西亚的可爱令我莞尔时,母亲对我这么说。她的语调不像平时那样柔和,带着几分僵硬。我猜想着是要谈严肃的话题,抬头看她。
母亲像在犹豫似地垂下头,最后下定决心开口。
从她口中道出的是让我十足讶异的内容。
「你接下来要去见阿诺德‧德莱‧冯‧诺赞第──也就是你的父亲。」
那是从我出生以来一次都没见过的父亲的话题。
打从出生就一直有件事令我纳闷。
我有母亲,有侍女。尽管不能外出,生活过得还是挺顺遂的。
现在又多了妹妹菲莉西亚,家里变得很热闹。但是却一直缺少了某个部分。
那就是父亲的存在。
我从出生就一次都没见过父亲。母亲也从未提到父亲的事。
起初我以为父亲可能是过世。这世上有许多例如病痛、事故之类的致命危险。但在菲莉西亚出生后,这个假设便遭到否定。
为什么父亲不来见我?在这国家,父亲不和小孩接触是常识吗?
一直抱着这些疑问的我,接下来似乎要与父亲见面。
坦白说,就算是父亲,他也对我不理不睬六年之久。所以,我对他毫无血亲的情感,反而与陌生男子见面的感觉更强烈。但他终究是我的父亲,希望今后能多和他说上话。我在心中暗自如此期望。原本是这样的,然而──
「……果然是恶魔附体者。」
响彻书斋的低沉嗓音震撼我的耳膜。眼前有名相貌凶恶的魁梧男子。岁数看似四十好几。想到他在这把年纪和科涅莉亚结婚,让我感觉背后有股浓浓的犯罪气息。听见父亲的第一句话,我就直觉领悟到「啊,我和这家伙绝对相处不来」。
「被称作恶魔你不服吗?」
「……我不明白理由。」
我没头绪为何会被称作恶魔。
「亏我先前听说你是神童。」
如此说完后,阿诺德失望地转过身,彷佛在表示已经无话可说。
我无法接受,对着他的背影追问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去问你自己的眼睛。」
仅仅回答这句,阿诺德便沉默不语。就这样,与父亲的首次会面以人生史上最糟的形式结束。
「那家伙是怎样!」
我气到不行。怒火都冒到了三丈。
烦躁的心情逼得过去使用的语言──日语不禁脱口而出。
第一次见到儿子就叫他恶魔。连理由都不肯好好说。
什么叫「去问你自己的眼睛」?在那边用别有涵义的口吻敷衍了事。
我在走廊上走着,暗自痛骂那个胡子老爸。
在内心把垃圾老爸痛扁到某种程度后,我终于稍微冷静下来。但就算恢复冷静,状况也没有任何改变。为什么阿诺德要否定我的存在?
我看着轻轻飘浮的小翠叹了口气。就算想再多,问题也不会解决。总之先回家吧。
现在我在的地方是诺赞第家的本家。诺赞第家是王国东部的边境伯家。门第媲美地方贵族之长,身分地位非常高。诺赞第家的本家在东部最大的都市诺伦。或许是想展现权威,占地面积和宅邸的规模大到难以说明。
我本以为目前住的家已经够大了,看过这间宅邸才知道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顺带一提,我出生长大的城镇在诺伦的东边,名叫伊斯坦诺伦。虽然不及诺论,繁荣程度仍足以被称作东部第二大都市。
回程应该是回访客休息室就好。我在脑中回想最初被带到访客休息室的路,同时反思方才听见的恶魔一词。可能是我走路有点心不在焉的关系,我没注意到有人从对向走来。
「喂!小子。」
突然被叫住,让我吓了一跳。我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面前站着一名穿着格外高级的金发少年。这名少年高我一颗头。一对凶狠的蓝眼睛俯视着我。
「嗯?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如此发问,歪头疑惑。我没见过这名金发男子。但他的长相和某个人很像。啊对,感觉很像那个混帐父亲……
少年看了我几眼后,嫌弃地皱起眉头。接着,张开那弯成不悦形状的嘴巴说:
「你就是禁忌之子格雷拉德吗?简直是诺赞第家的耻辱。」
……
…………
「……?」
禁忌之子、耻辱。面对突如其来的批评,占据我心中的情感半是困惑,半是傻眼。
接二连三的谩骂令我有点不爽,但我的精神没幼稚到会去反驳小朋友。
「似乎是这样……告辞了。」
我满不在乎地如此回应,迈步想从他身旁经过。但少年挡在面前不让我通行。他比我大一颗头,我没办法直接不理他。情非得已,我只好停下来抬头看他。
「呃,有什么事吗?……还有……你是谁?」
「你、你!呜!混帐!」
我的问题让金发少年涨红了脸。他似乎气到说不出话来。
看着他那样子,我突然想到。这么说来,母亲好像和我说过本家有个大我好几岁的哥哥。他不是母亲的孩子,是垃圾老爸的正室的孩子。
「……我想想,你好像是叫艾迪诺德?」
「没礼貌!叫我艾迪诺德大人!」
总而言之,这名剁着脚大吼大叫的少年好像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喔。所以艾迪诺德哥哥,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你这禁忌之子没资格叫我哥哥!」
所谓鸡同鸭讲就是这么回事吧。这家伙来烦我到底是想干嘛?
艾迪诺德咳几声清了清嗓子,低头用冷漠的眼神看我。
「我有义务过来看你一眼。」
「喔。」
「看这样子,你的金眼是真的啊。」
「……金眼?」
看我回问,艾迪诺德的眼神转为怜悯。
「怎么?你不知道吗?」
艾迪诺德用手指着我。
「你的金眼是非人生物才有的眼睛。所以你才会是禁忌之子、恶魔之子。」
「……」
我都不知道这回事。
「……算了。之后你就会遭到处分。为此我才会来瞧瞧你长什么样,结果……」
──居然是这么一个认不清现实的小丑,我白关心了。
说着说着,艾迪诺德转身离去。
……到头来,那家伙想做什么?是专程来说「我会杀死你」的吗?
我歪着脑袋百般疑惑,和小翠一起往访客休息室走去。
在本家体会到最糟邂逅后,过了几天。我坐在窗边托着下巴眺望户外。绿光频频掠过视野。今天的风挺大的。风势特别强的时候,世界会被染成一片绿。
我回忆着自己的父亲和同父异母的哥哥说的话。
依他们所说,具有金眼的我是禁忌之子、恶魔附体者。这就是我──葛雷拉德‧诺赞第现在的立场。
我又回头思考,从出生到眼睛变成这样,再到现在的种种时光。
这时我才发觉到,他们说的似乎也不见得是错的。
「…………」
仔细一想,的确有类似的征兆。
从那次事件──我的眼睛迎来变化的那一天起,梅希雅以外的侍女就几乎不再与我接触。虽然我和其他侍女交情本来就不深,但她们以前多少还是会关心我。那天过后却戛然而止。
无法外出这点也是,光用想的就知道不对劲。原本我以为贵族就是这样,但是现在想想,六年都没上街根本不寻常。
之前是因为我顾着思考魔法的事,所以才没放在心上……
「……呼。」
为了盖过油然而生的寂寞感,我呼了口气。
「小翠。」
对我的呼唤起反应的绿光朝我飞来。眼前轻轻飘浮的小翠开心似地在我身边绕来绕去。我一伸手,小翠就把自己的身体靠在我手上。一阵耀眼的光芒过后,小翠又在我身边绕了几圈,接着轻快地往窗外飞去,像在挥手似地闪烁几下,便飞到不知何处。
看着那副景象,我的寂寞感舒缓了些。
看来小翠,嗯,还是没变。
之后我又望着外头发呆一会儿。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与此同时,房门打开。
转过头去,有位娇小的金发少女。我可爱的妹妹就站在门边。
她一看见我的身影,顿时笑逐颜开,往我这边冲。
「菲莉西亚?」
「葛格!」
我轻柔地接住发动突击的妹妹。笑咪咪地看着我的菲莉西亚无忧无虑,没有半点杂念。面对我的笑容是多么地纯真无邪。我轻抚着她的头,温柔梳理她那如丝绸般滑顺的发丝。她眯起眼睛,貌似很舒服。
「菲莉西亚真的很喜欢哥哥呢。」
这一声吓得我连忙抬头,只见科涅莉亚来到眼前。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苦笑。看来她是追着菲莉西亚来我房间的。
科涅莉亚注视我的眼神很平静。
但是,沉浸在感伤中的我能感觉到,她的表情透着忧愁的色彩。
「妈妈?」
「无论何时,我都会是葛雷的伙伴哦。」
科涅莉亚说完这句便将我搂到怀里。我的臂弯里还有菲莉西亚,使得她陷入被我和母亲包夹的状态。也许是被挤得有点喘不过气,菲莉西亚扭着身子挣扎。她的动作有点奇怪,逗得我不禁笑出来。
「妈妈,谢谢你。」
我在六岁前几乎没和家门以外的人说过话。毕竟我不被允许走出家门。恐怕是因为我的眼睛在五年前发生了变化。不知是母亲为了保护我才禁止我外出的,还是垃圾老爸下的指示,具体情形并不清楚。
「葛格?」
菲莉西亚抬眼看我。她的眼神纯一洁净,丝毫没有污秽。我抬头看了看母亲,她也微微笑着。这让理应具备成熟精神的我不禁微微颤抖。
『这对黄金色的眼眸实在美丽。假如这是与生俱来的,倒还无可挑剔……』
过去在婴儿时期听见的这句话仍在脑中徘徊,挥之不去。
◇ ◇ ◇
这世界有种叫做降临仪式的活动。这是针对七岁男女举行的仪式。
参与完降临仪式,这个国家的男女将会获准学习魔术。到达七岁的我来到镇上负责主持降临仪式的教堂。
与我坐的椅子距离遥远的台上,神父发表着他的高见,开口一句神,闭口一句救世主。他的面前坐着许多孩童在听演讲。
我忍耐着想打哈欠的冲动,回想事情的始末。
「你要参加降临仪式,跟我来。」
说着这句话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先前见到的垃圾老爸。
为什么要专程来接我这禁忌之子?我想不通原因。
照理来说,我的存在对诺赞第家来说是大扣分。尽管如此,不知为何我却没被杀掉。我在想会不会是母亲苦苦哀求的关系,但以理由来说太薄弱。之所以不杀,八成有其他原因。可能是宗教因素,又或者是这个国家的法律规定。具体情形并不清楚。
总而言之,我来到了位于伊斯坦诺伦镇中心的大教堂。头上的兜帽把脸深深盖住,防止被人看见长相。阿诺德坐在身旁,四周围着身穿甲胄、貌似骑士的人员。大概是阿诺德这个领主的护卫吧。
我在教堂最后一排座位东张西望。
从那天起,我眼中的景色就变得格外鲜明。双眼能看见五颜六色的光,视野也变得更广。约一年前左右,我开始看得到人体体内的光和颜色。
我往身旁的阿诺德看去。他的体内有红色和褐色的光,绽放得非常强烈。我又看了看在台上演讲的神父。蓝光从他体内满溢而出,但亮度比不上父亲。
每个人的光都有不同颜色,亮度也不同。不过──
(大家的亮度都没小翠强呢。)
每个人身上的光亮度都没超越小翠。一如往常,小翠总是待在我的身边。尽管有点好奇这样会不会腻,小翠愿意相伴还是让我无比开心。
自从得知自己是禁忌之子后,我就不太敢信任周围的人。科涅莉亚、菲莉西亚和梅希雅先不论,我非常害怕知道其他人看到我的眼睛会有什么反应。哪怕现在没问题,母亲和妹妹将来说不定也会改变态度。就算想说不可能,她们终究是人,无法一口咬定。光是想像她们态度丕变的景象,内心就窜过阵阵寒意。
在这方面,小翠就不一样。这孩子不会在乎我是禁忌之子,一直陪伴着我。这样一个存在让我很是高兴。
回过神来,我发现神父已经走下讲台。看来冗长的演讲终于结束,接下来要正式开始降临仪式。
这个仪式也具备魔术起始仪式的涵义。无论贵族平民都有义务参加。以这个施行君主制的国家来说,这种习俗挺奇怪的。贵族与平民之间有一定的地位差距,正常来说,不可能共处一室。
言归正传,降临仪式有两大用意。
首先是检视孩童具备的「魔术适性」。
魔术大致有六种属性,分别是「风」、「地」、「火」、「水」、「光」、「暗」。检视孩童的魔术适性和强度是降临仪式最大的目的。
次要目的则是「提拔人才」。
拥有魔术适性的人非常罕见。基于这项因素,贵族自不必说,国家也会欢迎具备魔术资质的平民。优秀的魔术师通常出自代代继承魔术血脉的贵族世家,不过也有极少数天赋异禀的魔术师是出生在平民家中。这种人听说都会被召集到首都,以魔术师的身分接受培育。简单来说就是要确保优秀人才。实在没想到这种奉君主为上、采纳封建制度的国家会有如此弹性的文化。
教堂底端的台上搬来一个巨大透明的水晶。这好像就是检定魔力的装置。
水晶设置完毕后,出席的孩童一个个被叫到名字。这边是东边境伯的土地,这些八成是在王国东部管理土地的贵族的子女吧。我将视线转向被叫到名的人。
几乎所有人都只有微弱的光。大多数散发的是蓝色、白色或绿色的光,他们触碰水晶时,水晶也会散发同样的光。
看样子,人体散发的光和水晶散发的光一致。
这时,有一名光亮特别强的少女走上台,我稍微把头往前探。
她的身上散发着红绿交杂的两色光。撇除阿诺德,这名少女是现场唯一一个散发两色光的孩童。她伸手触碰水晶,水晶发出截至目前最强的光。那道光的色彩与她散发的颜色同为红绿色。
教堂内一片哗然。少女哑然看着水晶,不久后恢复镇定,脸上显露喜色。
「……你……」
回过神时,我发现阿诺德用讶异的表情看着我。但我还来不及回应,他就把视线移回水晶的方向。
到底是怎样?我在心中咋了下舌,继续观察其他孩童触摸水晶的景象。
穿着贵族子弟装束的几名孩童让水晶发光完,终于轮到貌似平民的孩童让水晶发光。只是,没有其他人引起与那名少女相当的光辉。
于是降临仪式结束,孩童就地解散。留在教堂中的只有教会的神父、修女及我们。
「……我们走。」
「……是。」
坦白说,我早就有料到这个展开。
毕竟我是禁忌之子。我的存在本身就会搞坏诺赞第家的风评。特地在其他贵族、平民眼前亮相没有益处。所以是要我在无关人士离开后隐密进行降临仪式吗?
我跟着阿诺德走。站在面前的是方才演讲得口沫横飞的神父。周遭的修女看待我的眼神称不上好意。这肯定才是面对这双眼睛的正常反应吧。尽管如此,从神父眼中感受到却只有怜悯,没有半点负面情感。我感到不解。
「觉得不可思议吗?公子──应该称呼你,葛雷拉德少爷。」
看见如此询问的神父样貌,我突然觉得眼熟,接着才发现。眼前这位神父就是以前我的眼睛发生变化时为我诊断的男子。年迈的他郑重地对我说明。
「你的眼眸既是非人生物之眼,同时也是英雄之眼。」
「英雄之眼?」
「没错。无奈的是你与王室非亲非故,现代又已经出现具备英雄之眼的人物。」
「……」
年迈神父忽地看往阿诺德。
「一切都怪生不逢时啊,阿诺德阁下。」
「……嗯。」
低声附和的阿诺德以眼神催促我。意思是要我快点完成降临仪式吧?虽然我很好奇何谓「英雄之眼」,但现在不适合问。我点头回应,把手贴近水晶。
好了,看得见别人体内的光的我,理所当然也看得见自身体内的光。
沿着肌肤流动的光──这大概就是我的光的特性。
但是,这种光有点异常。其他光都有红、蓝、绿、白等鲜艳色彩,相形之下──
我的光却是透明无色。
「……这、这是!?」
教堂内一阵骚动。我触碰的水晶在发光。我的魔力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令水晶也染上耀眼的光彩。但是在我眼中熠熠生辉的光,对其他人来说似乎并非如此。
「过去有过完全不发光的情形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见。」
对于阿诺德的疑问,神父一脸讶异地回答。
「这表示没有魔力?」
「不可能!在过往的纪录中从未有过这种案例!」
骚动声此起彼落。怀疑我的视线逐渐增加。嫌我诡异的目光占大多数。讨厌的眼神。
(嗯──这下不妙啊……)
在喧闹的教堂中,我思考该如何是好。我压根没有想过其他人会无法认知我的魔力颜色,内心小小陷入慌乱。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场合认知到自己的异常性。
阿诺德和神父在眼前继续交谈,不知我内心的动摇。
「但就是没魔力才能解释这情况。」
「话是这么说没错……」
神父为难地动脑思索。根据这段对话,我分析起自己的现况。
看样子,我似乎是被认为没有魔力。虽然不是很清楚没有魔力有多异常,但从周遭的态度轻易就能想像,这八成是远远偏离他们常识的状况。
那么,该怎么办?有办法至少让水晶发出和其他人相同的光吗?与他人的明显差异感觉会让别人更忌讳我。我想避免那种情况发生。
想着想着,我往头上看去。空中有个绿光开心似地绕圈打转。小翠仍旧散发着鲜艳的翡翠色光芒。
这时我灵光一闪。是不是可以请小翠帮忙?
这是无意间的想法。单纯就是想要试试看的好奇心。只是这样。小翠注意到我的视线,倏地与我拉近距离。那副样子就像在问「你要陪我玩吗?」。然后,小翠紧紧贴着我的手臂。大小与手相当的光束从绿色光球中流出,与我那透明无色的光混合在一起。
霎那间──绿光充斥整座教堂。
这是水晶发出的光。刺眼程度连父亲的光、少女的光都相形见绌。
数秒过后,光芒消失。小翠愉快似地往上飘,在水晶的四周绕圈飞舞。
处在现场的神父、垃圾老爸、修女和骑士们呆愣地看着我。从反应看来,这明显也超脱了他们的一般认知。
置身在寂静中,我心想。
……总之,能把垃圾老爸吓得目瞪口呆就算不错了吧。
追根究柢,为何我会被视为禁忌之子?
依照神父的说法,我的金眼也是英雄之眼。在这个国家的主要宗教──英雄教中,金眼本来是被祝福的眼睛。那为什么我会被厌恶到这地步?
抱着这个疑问的我,在降临仪式结束后试着问了阿诺德有关金眼的事。原本我是问问而已,没想到他却真的回答。用非常嫌弃的表情。
据他所说,天生的金眼在这国家确实被视为吉兆。因为过去拯救这个世界的圣女有双金色的眼眸。所以那个神父才会称呼我的眼睛为英雄之眼。但是,要被认定为英雄之眼大致有两项条件。
第一项,持有者必须是王室相关人士。这点我不符合。从这阶段起,我就成了并非英雄的神秘存在。
不过,这项条件好像没那么重要。过去也曾出现非王室血脉的金眼孩童被推举为英雄的案例。但既然会被列为条件,就表示有王室血脉还是最好的吧。
重要的是第二项条件。那就是金色眼眸必须是与生俱来的。
我的眼睛本来似乎是与母亲相似的蓝眼。但在那天过后就变成了金色。这好像是最糟的情形。
本来金色眼睛是非人威胁──魔物的眼睛颜色。我没见过魔物,不清楚实际是什么颜色,但父亲是这样说的,八成不会有错。这也是金色眼睛遭人唾弃的根本原因。魔物是危害人类的存在。自古以来,人类为了生存与魔物竞争激烈。与其同色的眼眸被视为禁忌也是正常的。
既然如此,过去拯救世界的圣女又是怎么回事?该如何解释与魔物拥有相同眼眸的她?人们对此做了划分。她的英雄之眼是与生俱来的。英雄天生就是英雄。于是才将这点设为条件。
总觉得好随便,但英雄的定义本来就是这种东西吧。
我的情况是后天得到金色眼眸,所以也和这项条件相抵触。并且,后来才变化这件事实恰巧适合当成将我视为禁忌之子的理由。
简言之就是,瞳色后天发生变化是因为被恶魔诱惑。
……唉,这道理我也不是不懂。原本好端端一个人突然改头换面,任谁都会起疑心。更别说变化的特征还和危害人们的魔物一样。
除了这两项条件,最后还有个最大的问题。
那就是现代已经存在拥有金色眼眸的王族。对方是这个世界的第三公主。年龄七岁。也就是说,有位与我同龄的少女拥有与我相同的金色眼眸。
──传闻中,人们都说她是英雄转世。
至今似乎未曾有过金眼持有者在同一世代出生的情形。换言之,即使有人出现「其中一方是本尊,另一方是冒牌货」的想法也不意外。
而且公主同时满足两项条件,我却没一项满足的。
因此,生在相同世代又是后天获得金眼的我立场岌岌可危。世人对我的风评不是冒牌英雄,就是被恶魔诱惑的禁忌之子。坦白说,我现在光是能活着就是一种奇迹。这全都要归功于教会的某条教义。
无论是谁都不得杀害孩童。
这在英雄教中也是需要严格遵守的教义。
我在前世和宗教信仰近乎无缘,今生倒是得感谢这个宗教。假如在这重获新生的瞬间陷入死局,我怕是死也死不瞑目。
不管如何,这似乎就是我被认定为禁忌之子的背后缘由。
顺带一提,在降临仪式触发绿光一事也演变成不小的问题。
诺赞第家代代都是继承火与地之魔术的门第,至今在直系血亲中未曾有人触发绿光──也就是未曾发现风属性的子嗣。这导致科涅莉亚遭人怀疑出轨,掀起了一场小骚动。毕竟我长得不像父亲,发色也是有点暗沉的蓝色。明明父母都是金发,这确实不大对劲。总觉得我的存在本身各方面都有问题啊。
最后似乎是透过一种类似测谎机的暗魔术检测,母亲的嫌疑才得以冰释。
造成您的困扰真是抱歉。
「……不管怎样,降临仪式已经结束,这下终于能学魔术了吗?」
尽管被称为禁忌之子,但现阶段似乎还不会被杀掉。
未知的知识让我心生期待──本该是这样的。
「噢!少爷。你的架式不对喔。维持这个姿势──很好,再来试着空挥看看。」
我顶着憔悴的脸色站在宅邸一隅。手上握着对七岁小孩来说有点大的木剑。看在别人眼中,我现在的眼神八成很呆滞吧。
鼓足气势想要学习魔术,握在手里的却是木棒。
映入眼帘的是气氛闷热、肌肉发达的男性集团。他们穿着银色铠甲,专心挥舞着剑。
无论怎么看都是运动社团的巢穴。和喜欢终日看书的我生活的世界简直天差地远。为什么会这样?
「嗯?少爷?怎么啦?」
「……我有听到啦。」
我回答从刚才就在旁边说话的胡须大叔,依照他的指示开始空挥。尽管挥的剑是木制的,对七岁小孩来说还是太重,非常难挥。
「噢!不错喔!少爷或许有当剑士的才能啊。」
这位心满意足点着头的大叔是诺赞第家第三近卫军的队长──巴萨克‧伊恩。他的称赞让我厌烦。我不适合剑士那种重工作。看书才符合我的性格。话是这么说,不练又不行。
剑术是贵族必备素养。加上东边境伯是骁勇善战的家世,其子弟自然要接受近卫军的操练。我这名禁忌之子似乎也不例外。
「喔喔!少爷,加油!」
「不错喔,公子!」
「本来看你瘦巴巴的,想不到挺有毅力的嘛!」
场外传来烦闷的吆喝声。来源是和我同样挥着剑的近卫军士兵。语气中没有包含任何不悦的情绪。
起初科涅莉亚带我过来时,我还担心会接收到什么样的情感。虽然独处时经常忘记,但我是禁忌之子。这对金眼不太被旁人待见。但这些近卫军士兵似乎不以为意。对于以命相搏的他们来说,重要的是对方是不是吃同一锅饭、并肩作战的伙伴。仅此而已。会被历史习俗摆布的只有平民百姓和格外狡诈的贵族,在互相托付性命的士兵看来,这可能只是次要问题。
(但魔物都有金色的眼睛耶。)
虽然脑中浮现这种疑问,但老实说我松了一口气。因为愿意接纳我的人越多越好。
「你们几个!给我专心做自己的训练!」
巴萨克的怒吼声响彻四周,士兵们迅速别过头,若无其事地继续空挥。
巴萨克无奈般地哼了一声。我边看着他们的互动边挥剑。老实说,我一点都不想看满身大汗的臭男人。但我的心愿没有实现,地狱训练依然持续下去。
◇ ◇ ◇
降临仪式后过了约一年,我一直过着忙碌的生活。
上午学剑术,下午学魔术。此外还有贵族礼仪、算数等林林总总。
不光是武艺,贵族必备的教养也要牢记在心。真的有必要让我这个禁忌之子接受这种教育吗?实在教人费解……
我认为老爸原本应该不想让我接受教育。那我为什么能受教育?就结论来说,是母亲的功劳。她想尽办法为我争取到了受教育的机会。
所以我要卯足干劲。即使家庭教师的教法非常马虎,但肯教就不错了。无论出什么课题,我都会倾尽前世的能力达成。对方可能也想早点教完全部内容,出的课题越来越多。在这状况下,我的学习量、课题量与日俱增,到达庞大的程度。这实在不是该教给八岁小孩的教育量。
我想方设法完成了所有课题。科涅莉亚好像因此把我当成难得一见的天才。
对我不抱好感的人似乎也同意这点。与此同时,这异常性也让她们眼中的我显得更诡异。尽管被揶揄是恶魔之子,却又享有麒麟儿的美誉。这种矛盾的评价就是现在的我。
由于教会的教义在这国家根深蒂固,年纪尚轻的我才不必遭逢杀身之难。追根究柢,就算被称为禁忌之子,我现在也只是个无力伤人的孩童。与其对一名孩童痛下杀手背负罪名,不如先以软禁的方式圈养,等长大成人再杀掉。本家的人肯定在打这种如意算盘。
当然我并不想死。所以一直在思考解决办法。
重点是要解决这对金色眼睛。改变身体特征是有难度,在前世却不是不可能。而这世界又有魔术这种突破常理的力量。所以,一开始我才会想得有点乐观,以为只要用了魔术就能解决。
偏偏现实没有这么容易。
开始学习魔术约一年。我──还是不会用魔术。
想靠魔术解决眼睛问题的天真幻想瞬间被击碎。出生不久就让我深感兴趣的魔术,无法使用这种能力的失落感让我十分煎熬。
依照课程内容,发动魔术本身明明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
基本上只要懂得咏唱就能发动魔术。
魔术的基础是操作魔力。执行固定的魔力操作就会发动魔术。话是这么说,对着我这种刚学魔术的新手讲这么笼统的概念,我也听不懂。
咏唱则是以明确的方式辅助魔力操作的行为。咏唱会根据各种魔术形成魔力操作的固定路径。当然,越强大的魔术就需要越纤细的魔力操作和专注力,这就不在此限。起码在最低阶的魔术──第一位阶魔术这方面,只要会咏唱,大多数情况都能轻易发动。
但就算进行咏唱,我也没能发动风魔术。
在这阶段无法发动的原因很单纯。我的魔力透明无色。本来就不是风属性。使用属性相异的魔力无法发动魔术。这是这世界的常识。
有鉴于此,我转念一想。请小翠帮忙,尝试发动风魔术。
这次在咏唱的同时,我的手出现绿色的几何图形。是母亲他们过去使用魔术时的征兆。这次一定能发动!这份期待没有维持多久,几何图形瞬间瓦解。想当然,魔术没有发动。我又施展了好几次魔术,但每次几何图形都会瓦解。
魔术无法顺利发动。不懂的事一味增加。要说的话,我连这种随着咏唱出现的几何图形是什么都不知道。
魔术老师使用魔术时也必然会出现几何图形。当有魔力流入,几何图形就会发光,以魔术的形式显现。可见这是发动魔术的必要元素。既然有办法形成这种魔术阵,肯定就表示我已经处于发动的最初阶段。但不知为何,魔术阵就是会瓦解。原因不明。因为这种图形只有我看得见,也没办法问老师原因。
完全束手无策。我就这样在无法发动魔术的状况下度过了一年的时光。
我的魔术才能完全遭到放弃。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彻底死心。不光是风属性,我也学了各种魔术加以尝试,但结果都不如人意。
「为什么用不了啊?」
对魔术的向往明明是我生活的动力,现在却有种去路被才能的高墙阻挡的感觉。
「唉,小翠……嗯?今天不在吗?」
我习惯性地向我的绿光朋友攀谈,却发现他(?)不在身边。
最近小翠经常从我面前消失。他(?)的活动范围变得比以前更广。尽管大致都会在睡前回来,整天不见踪影的情形却越来越多。
尤其是我在挥剑的上午,基本上看不到小翠的身影。
(我是被厌倦或讨厌了吗……?)
因为魔术进度停滞,我最近越来越常出现负面思考。
反而我不怎么喜欢的剑术进步得很顺利,让我有点气愤。
「喂!你到底去哪了啊!小翠!」
我不禁对着窗外大喊。
这一瞬间,一阵强风吹动我的头发。大量绿光流入室内。
同时,大小与人相当的光──小翠飞进房间。小翠在我四周绕圈打转。然后,如放烟火般对着窗外发射魔力球。简直像在引起注意。
「嗯?算了,无所谓。亏我这么担心,结果你根本在嘛……」
暂时放心下来的我,看到随后出现的存在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个蓝光。不对,蓝光之前也看过不少次。问题在于尺寸。
这个蓝光与小翠差不多大,散发着一股压迫感。
蓝光又羞又怯地出现在我面前。小翠像是要我关注似地,在蓝光旁边转来转去。
和小翠相比,蓝光乖巧许多。对比自由自在四处飞舞的小翠,蓝光则是停在我的一步之后。难道光也有类似个性的特质吗?
老实说,我对小翠也没多少了解。单纯只是将他(?)认知成有意识的魔力,不晓得对不对。
总而言之,从这一天起,蓝光就定居在我身边。
于是我比照小翠那样,也替蓝光取了名字。
名叫小蓝。
我从蓝光联想到青蓝色,就这样取名为小蓝。我知道这很直白,但请不要期待我会有命名的美感。
「小蓝是从哪里来的?」
听到我这么问,小蓝将光伸往某个方向。是伊斯坦诺伦的东北方。我记得那个方向有……
「是有诺伦大森林的方向吗?」
我这么说完后,小蓝点点头,看起来是这样。
诺伦大森林是位于东边境伯的首都诺伦和我生活的伊斯坦诺伦东北方的大森林。
诺伦大森林非常广大,甚至跨越北边境伯的领地延伸到更北边。其北方与山脉相连,据说山林中有龙栖息。
我原本以为龙只是童话世界的生物,但好像是真实存在的。龙拥有能够轻易毁灭国家的力量,非常危险。老实说,它们属于那种我会想一睹威容,但不想遭遇的存在。
回到正题,我对诺伦大森林一直有种魔物巢穴的强烈印象。虽然只是听说的,但栖息在森林中的魔物数量相当可观,诺赞第家都会派私兵逐一讨伐。
诺伦和伊斯坦诺伦之间设有监视诺林大森林情势的前线基地。该处有一定数量的东边境伯军──垃圾老爸拥有的军队驻屯。
听说每天为我安排训练的近卫军队员也会定期被派去驻屯地。
原来森林中不只有魔物,还有奇怪的光啊──我看着小蓝心想。对比在室内到处乱窜的小翠,小蓝不怎么动。
「小蓝好稳重啊。」
小蓝看了看绕着圈飞来飞去的小翠,彷佛在说「真是的」般洒落蓝色的光粉。虽然没有表情,但我隐约能够理解小蓝的想法。感觉真不可思议。
小蓝倏地靠近我,对我伸出蓝光。蓝光与我的魔力混合,令身体发出蓝色光芒。
小翠像是在表示「不公平!」般飞向我,我的身体因而被绿色和蓝色的光包覆。
虽然不太明白原因,但这两个光动不动就想往我身上靠。他们(?)很喜欢魔力混合的感觉吗?我也不讨厌就是了,因为有种温暖的感觉。
一如往常的午后。差不多是魔术课开始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