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
在全世界与魔王的十七王大战爆发之际,选出了十七名勇者。
世界各国皆派出一人,共十七人。
相传,在这个修古利亚王国,有位圣骑士希斯托牙•修古利亚……即当时的王子拿起了剑,勇敢地与魔王对抗。
勇者们与魔王展开了激战,其中有超过半数的人在那场战争中死去。希斯托牙幸运地存活下来,但归来时却失去了一条手臂与一条腿。
在这之后。
据说,参加过十七王大战的十七国勇者们,所生下的子孙中,偶尔会有孩子缺失某些部分。
有时是一条手臂,有时是一条腿。
有时是手指,有时是耳朵。
有时是双眼,有时是眼神的光芒──也有时是情感,或味觉等等的。
大家将此称为魔王留下的诅咒,各国都有不同的解释──但至少在修古利亚王国中,称为「英雄的伤痕」并备受尊崇。
拥有此伤痕的人,若身分地位高,会被选为王储,长大后成为国王或女王,领导人民。
然而,那也早已成为过去了。
近百年来,未曾再见过拥有「英雄伤痕」的人。
──直到当今的古里翁侯爵家族,生下了一个男婴为止。
库诺•古里翁。
被如此命名的少年自出生起,眼神里就没有任何光芒。
修古利亚王室,给予了他极大的祝福。
时隔百年来,第一位拥有「英雄的伤痕」的孩子。
但这对他本人来说并不重要。
看不见。
什么都看不见。
看不见父母的脸。
也看不见温柔的哥哥的脸。
看不见美丽的物品,也看不见光明或黑暗,所有一切都看不见。
尊贵英雄的伤痕?
那种事怎样都好。
看不见的这个事实,既不值得高兴,也没什么好光荣的。
库诺意识到这件事,是在他三岁的时候。
身边的人非常温柔。
父母、哥哥、随侍在侧的侍女都很温柔。
然而,他也能够听到许多不同的声音。
也许正因为眼睛看不见,才弥补一般发展出优异的听觉。
──那孩子看不见。
──那么小的孩子,真可怜。
──摔得那么严重还受了伤,真令人同情。
从周遭……甚至可能是从随侍在库诺身旁的佣人,传来非常多即使不想听也得听的声音。
起初还不懂得那些话语的意思,但是随着长大成人,认识到很多词汇,也逐渐地理解了。
啊,原来我和周围的人不一样啊。
因为听到很多「看得见」和「看不见」之类的词汇,才理解到,自己原来是缺少了这个。
看得见,是什么意思呢?
最起码不会经常摔倒还受伤之类的吧?
已经受够那些声音了。不管别人怎么说,看不见就是看不见,这也无可奈何。追根究柢,本来就没有人会直接对我说出有关眼睛的词汇,所以装作听不见就好了。
问题是,叹息。
叹息总能表露出一个人的情感。
怜悯库诺的叹息,对未来焦虑不安的叹息,每次摔倒受伤时,无意间发出担忧的叹息。
听了数百遍的叹息声,一次又一次刺进他的内心,比无心的声音还要深刻。
看不见、无法一个人行动、给人添麻烦。
七岁左右,当库诺澈底明白这一点时,从身上浮出了水之纹章。
纹章是蕴藏着魔力的证明。
看来他能够使用水系魔术。
就在父母与哥哥欣喜之时──「那又怎么样?」他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嘀咕道。
那又怎么样。
这是他真实的感受。
反正无论怎样都看不见,一个人什么都办不到,也哪里都去不了。
「──唉……」
眼前的蜜莉卡叹了口气。
蜜莉卡•修古利亚。
她是修古利亚王国的第九公主,比库诺大两岁,今年九岁。
在库诺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了这位王室未婚妻。
虽然碰面时打了招呼,但蜜莉卡显然对库诺有些失望,叹了口气。
库诺想,那也是当然的吧。
管他什么英雄伤痕还是水之纹章,说穿了就只是个盲人。
蜜莉卡也不过是在国王的命令下,被指定为未婚妻,并非出自她本人的意愿。谁会主动选择像自己这样的人啊?
虽然只是一声轻微的叹息,库诺还是听得见。
传入了耳中。
那声叹息,明显地带着不满之意。
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加,她变得越来越爱捉弄人。
「──殿下?蜜莉卡殿下?」
被蜜莉卡搀扶着,散步在古里翁家族的庭园时,她装作自己已经走了,接着悄悄地离开。
库诺的听觉与气息感知能力发达,以弥补他不存在的视力。
其实,他大致能够了解附近的外行人有什么样的动作。
他知道蜜莉卡蹑手蹑脚地离开,也知道她往哪个方向走,而且她现在就在附近。再怎么说都不至于放着库诺一个人离开。
──真是麻烦,他心想。
说白了,这里好歹是古里翁家族的庭园。他也拿着手杖,再加上也能够透过所栽种草木的气味,和空气的流动,晓得自己的所在之处。
在这里住了七年,即使看不见,至少还记得庭园的位置。再说,只要大声呼喊,就会有佣人飞奔而来吧。
他一点都不在意,想赶快回到宅邸,但还是决定假装拼命在寻找她,如果是蜜莉卡刻意要这么做的话。
他心想,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那我就这么做。
毕竟你都特意来找我了。
啊啊,真是麻烦啊。
随着水之纹章出现,库诺的日常生活也加入了魔术的训练。
除了不断阅读这世界的书籍给库诺听的家教之外,还加入了一位水系魔术老师。
「──没错没错,别忘记那个感觉喔。」
自己体内的某些东西正在减少,并在周遭引发某些变化,而名为洁尼的家教对此表示赞赏。
然而,无法亲眼看见那种变化的库诺,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理解发生了什么。
就这样缺乏成果与成败的实感,只是遵照指示完成训练。
这样的日常生活持续约三个月后,某一天,库诺突然想到:
自己现在施放的是什么样的魔术?
完全不感兴趣,但至少想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所以试着问道──
魔术老师给了他意料之外的答案。
「──应该跟眼球差不多大吧。」
有几个水球漂浮在自己的周围,据说那大小就和眼球差不多。
因为魔术家教无意中说出的、近乎失言的一句话,让库诺醒悟过来。
前所未有的冲击,强烈地动摇着他的内心。
来自内心深处,一个无论如何祈祷都无法实现的强烈愿望,灼烧着他的胸口,并涌上头顶。
「──对啊,在外面做个眼睛就行了。」
魔力是属于自己的,魔力能够释放到外部。
自身与魔力是相连的。
魔力与魔术是相连的。
那么,只要用魔术制作出眼球,不就看得见了吗?
使用魔术,不就能得到自己所欠缺的视力了吗?
办得到吗?
这是有可能的吗?
不──我要成功。一定。
这不是办不办得到的问题。
就是要做。绝对。
别说视野了,连生存意义都看不见的库诺,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愿望。
不,这甚至是他懂事以来的夙愿。
想看见家人。
想看见风景。
想看见所有一切。
「看得见」是什么意思?
好想知道,无论如何都想知道。
他迫切地想知道,对于周遭的人来说理所当然的视力,想得不得了。
就这样,库诺开始醉心于魔术。
◆
「──真不可思议……」
难道只是改变想法,就会让心境也出现如此巨大的变化吗?
使用魔术获得视力。
从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库诺就变得能够积极地思考一切事情。
首先感受到改变的,是进食。
一直以来,他总是吃着一成不变的一口大小三明治,仅仅是为了生存。
味道是其次,只要好入口就什么都好。
毕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
然而,现在不同了。
他开始想知道,散乱的食材在口中交叠出的,浑然一体的滋味,分别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个像新鲜的青草般,吃起来清脆不已的东西是什么?
涂在面包上,有股酸味的东西是什么?
我知道这个,这是切成薄片的苹果。
「──那是莴苣。涂在面包上的是黄芥末酱喔。」
他问了自己专属的侍女伊可,现在自己正吃着些什么。
「啊,那是苹果。」
「我知道苹果喔。」
如此鲜明的味道和口感是无与伦比的。
这么有特色的食物,只要吃过一次后告诉我名字,就几乎不会忘记了。
「这看来是李子。」
「咦?李子?那是什么?」
──若要以魔力和魔术来感知,需要对目标有强烈的认识与记忆。
魔术老师说,如果想做到这一点的话,日常生活中的一切事物都可以是训练。
还不擅长操纵魔力的库诺应该做的就是,变得能够自由地操纵魔力。
「看看~这是什么呀~?库诺大人应该知道吧~?」
最近,因为侍女觉得很有趣,所以开始准备各式各样的食物。
但做过头了,在各种意义上来说。
「我先声明,从你薪水里扣喔。」
「啊,对不起,是我失了分寸。」
吃完早餐,家教就来了。
今天上午是理论课。
话虽如此,也只是读书给他听,然后进行与此相关的杂谈而已。
老师似乎也经常为如何教导看不见的库诺,而感到困惑,由于无法使用传统的教育方式,于是就定为这种形式。
芙菈菈•加登男爵夫人,
从库诺五岁起就担任他的家教,已经要两年了。
她是一位大约三十出头,声音和氛围都很温柔的女性。
听说她也有个与库诺同年的孩子──或许是觉得库诺相当令人同情吧,即使是担任家教将满两年的现在,也偶尔能听到她怜悯与同情的叹息声。
「历史吗?」
「是的,我特别想听圣骑士希斯托牙的故事。」
十七王大战。
库诺视作自己失明原因的,不详的传说。
哪怕芙菈菈只是稍微提到这个故事,库诺就会露出厌恶的表情,因此她过去都刻意回避。
只要是来自这个国家,必然无人不晓的,神话一般的轶事……但考虑到库诺的心情,说什么都不能告诉他。
芙菈菈犹豫着如何回应,看向站在墙边那位照顾库诺的侍女──伊可。
可以告诉他吗?
理解了那视线的含义,伊可轻轻地点了头。
「──我知道了。」
她把带来的书阖上。
虽然不清楚背后原因,但库诺正打算正视自己的问题。
芙菈菈如此解释,并决定尊重他的意愿。
理论课结束后,就是自由时间。
对于有了目标的库诺来说,这是期待已久的魔术训练时间。
「──『水球』。」
被伊可带到庭园后,他咏唱起在水属性中最为基础的「水球」魔术。
「非常好,库诺大人!」
在自己体内,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被汲取出来,接着在自己体外四周,浮现出「水球」。
有四个。
据说跟眼球差不多大。
「哦!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难得一见的魔术师啊!」
得设法把水球变成真正的眼球。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连魔术老师也说不知道──或者说,她似乎从头到尾都没听懂库诺在说什么。
用水系魔术创造眼球。
库诺认为,那一定是在魔术界的常识中,不可能存在的无稽之谈吧。
不,与其说是无稽之谈,不如说是没有人试图这么做过吧。毕竟看得见的人并不需要。
「形状很不错喔!」
所以,没有任何人能够教导自己这个魔术。
库诺必须以自己的力量办到。
「……唔!」
还没习惯操纵魔力。
如果要维持「水球」状态,很快就会气喘吁吁,额头也开始渗出汗水。
「越努力就让我越想替您加油了!」
注意力瞬间中断,「水球」掉落在草坪上裂开。
「哈啊……哈啊……」
呼吸紊乱。
调整呼吸。
使用魔术。
他遗忘了时间,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意识开始模糊。
「库诺大人!」
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在房间的床上了。
应该是侍女把昏倒的库诺搬过来的吧。
「……还不错。」
身体疲惫不堪,全身的肌肉都疼痛不已。
但,感觉还不错。
虽然对于某些人而言,这可能是平凡无奇的一天,但对于库诺来说,这是让他感到「真实活着」的一天。
还不错。
明天一定也可以,继续努力下去。
未来依旧是完全看不见的──但他感觉自己亲眼,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希望。
「伊可,你在吗?」
「──是,我在这。」
「魔术训练时你太多话了。」
「太好了。您终于愿意碰我了。要是就这样一直被无视到晚上的话,我大概会在床上哭的呢。」
(插图006)
库诺想,早知道就让她哭了。因为会让我分心。
◆
「还不够,全都不够。」
库诺产生了「获得视野」的野心后,大约过了一周的那天晚上。
他在房间里吃晚餐时……一边意识着三明治的食材是什么,一边吃进肚子里,并同时回想着这一天。
渐渐习惯了魔术和魔力的此刻,也发现自己实在有太多不足了。
上午由家教授课,下午自主进行魔术训练。
这一周内,都维持着相同的循环,甚至没有改变的打算。
还说不上有任何进展──即使如此仍要继续。
确实,不够。
「──什么?我给你的爱还不够吗?」
正在伺候的侍女虽然说了些什么,但他并不打算理睬。
「我觉得……爱意十分足够喔。」
不,还是忍不住回话了。
「太好了,毫不吝啬地把我的爱倾注在你身上都值得了。」
「不,你的爱就不用了。」
「如果说这样还不够的话,那就只剩下陪睡了吧!啊,我今晚陪你睡好了!?」
「这样啊?不需要。」
侍女暂且不论,库诺认为,父亲、母亲还有哥哥都深爱着他。
因为被他们深爱着,所以似乎要被愧疚给压垮了,也因为自己深爱着他们,所以也不能让家人看到消极的他吧。
所以才演变成,请家人准备了地面没什么高低差的别馆,远离家人,只和侍女一起住在其中的状态。
这是库诺所要求的环境。
如果见了面,会让人为自己操心,也会让人忍不住叹气,自己也会跟着郁闷吧。这可不是他所希望的。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家人也会偶尔来见他一面,所以他认为自己被深爱着。
为了家人,一定要获得视力。为了不再让大家操心。
「知识和魔力都完全不够,特别感受得到体力上的不足。」
这一周几乎每天都不支倒地。
到底是魔力不足,还是体力不足呢……他心想肯定两者都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毕竟库诺大人才七岁,心灵和身体接下来都会不断成长的。」
他认为伊可说得有道理。
但,到时候就晚了。太晚了。
如果可能的话,现在就想获得视力。然而接下来竟然还要花上好几年,等到心灵和身体都成长为止,说什么也等不下去。
「……不过也对,库诺大人吃得不多,和其他同龄人相比,体型或许稍微娇小了点呢。」
原来如此,库诺点了点头。
「原来体格也不够啊。」
那样的话,就知道解决办法了。
只要吃就行了,吃得更多更多。还要加上……
「稍微锻炼一下身体比较好对吧?」
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几乎不会移动身体。
如果胡乱行动,只会撞到或者摔倒。
这样的结果就是体力不足,光是散个步就气喘吁吁。
明明就连伊可,抱着不支倒地的他行走时,也不至于喘不过气来。
一直以来,他都不把生存当一回事,甘心屈于现况。
但现在这样是不行的。
「是啊,没错……或许稍微再增加一些肌肉会比较好。」
他在这一周学到,无论要汲取魔力还是使用魔术,最终都取决于身体,取决于体力。
如果只使用两三次魔术就气喘吁吁,那还像什么话。训练也需要最低限度的体力,否则效率会很差。
──相传有个著名的失败故事,讲述的是一位在某国历史上留名的昏君,同时着手于许多改善事项与政治腐败,最后却一事无成地驾崩了。
关键点就是,突然想同时做许多事情,却没能做到。
为了防止这种状况发生,必须设定好方向以免摇摆不定,一件一件地去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这一定是通往终点的捷径。
第一是魔术。
这是最优先且最应该做到的。
第二是强身健体。
创造出用来施展魔术的身体。
魔力耗尽后就锻炼身体,身体疲劳时就锻炼魔术。
理论上,应该可以在这种情况下进行有效率的锻炼。
──库诺想着,就是这个。方向确定了。
「伊可,希望你帮我增加餐点份量。」
「我明白了。」
「另外,我还想锻炼身体,要做什么好呢?」
首先想到的就是走路或跑步之类的运动……但对他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一定只会摔倒受伤吧。
侍女多次见到库诺在自己眼前摔倒,不用说也能理解。
「唔──空挥之类的,在原地就可以做了吧?」
「空挥?挥剑吗?」
「是的。」
「那你能教我怎么做吗?」
虽然自以为明白道理,但其实库诺根本从未看过剑以及挥剑的样子。
与其凭想像乱做一通,还不如向会的人请教吧。
「啊,不。我没有接触过武艺,还是和老爷商量一下怎么样?如果只是挥剑的话,看门守卫应该也能教你。」
「是啊,那可以拜托你吗?」
「我知道了。那就今晚……啊,今晚老爷和夫人都不在呢。明天我再和瓦伦先生知会一声。」
瓦伦是古里翁家族的管家。
父母不在家的期间,就由瓦伦负责打理古里翁家。
「嗯,麻烦你了。」
库诺要做的事增加了。
但,这也是一种乐趣。
锻炼魔术和锻炼身体,一定是密不可分的。
不管多么困难,为了获得视力,他都会尽最大努力克服一切。
因为他早已不再有其他生存的理由了。
第二天。
下午,当他汗流浃背地进行魔术训练时,一个陌生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库诺,初次见面。我是前东虎流剑道术师傅欧鲁•陶罗。」
从他沙哑的声音来判断,是个相当老的男人。
声音传来的位置并不算高……一定是个身材矮小的老人。
「你是欧鲁……欧鲁师傅吗?」
说起欧鲁师傅,他记得这是哥哥剑术老师的名字。
「是的,就是你知道的那个欧鲁。听说你想要找人学习挥剑,于是我就火速赶来了。」
「真的可以吗?大名鼎鼎的欧鲁师傅,竟然要指导我……如你所见,我是个瞎子,怎么会正经的剑术……」
虽然稍微出现了以前的库诺才会有的畏缩想法──老剑士笑了。
「呵呵呵,剑术这种东西,本来就说不上什么正经啦。因为这是弱者为了变强而掌握的技术。
在自然界中,这是弱者变成强者的不自然行为。那还能说这是正经的吗?」
库诺心想,那种事我不太清楚,总之你能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