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冷风吹得我心情不错,我坐在屋顶上,眺望着不时升起烟花的天空。
街道上装饰着的提灯在日落后,灯火映得更加鲜艳。观看祭典的人们欢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
我并不讨厌夜巡的任务。可以从日暮到深夜望着变化的天色,还有随风飘散的夜晚的香气。
一边看着街道,一边畅想人们的日常生活。
而且,今天是祭典的日子。狭窄的街道上排列着的小摊,飘出诱人的香气。我闻了闻这些香气。
「呀呀!这是御手洗团子的香气。」
大概是在哪里有卖烤团子的吧。
我托着腮看着街上的行人。
穿着浴衣的人也很多。牵着父母手的孩子在面具店前停下脚步,指着狐面央求。
『甘色……御手洗团子,要不要吃?』
『真的!?可以吗?』
『只有今天是特别的哦……但是,要对奶奶保密哟?』
『嗯!』
怀念的记忆在闪烁的灯火中隐约浮现,我眯起了眼睛。
裹着甜酱汁、烤得香喷喷的团子的味道难以忘怀,现在我也只要遇到卖团子的,就会停下脚步。
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肚子开始咕咕叫了,「不行,不行。」我摇着头站了起来。
现在还在巡夜的时候。虽然现在还没有怨灵的迹象,但也不能松懈。
就这样平平安安地等到夜深就好了。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跳到隔壁房子的屋顶上。降到没有人的岔路上,旁边正在理着毛打盹的猫立刻跳了起来。
「啊啊,对不起。我没打算吓你。」
我道过歉,那猫噗地转过脸,一溜烟地逃走了。我追在它后面,走到外面的大街上。
排列着摊位的大街上,人挤着人,甚是热闹。
我带着为了不引人注目而放在刀袋里的刀,环顾四周。
不仅周围人很多,路边摊前面还排起了长队,想要前进很困难。
我和几个同样穿着浴衣的讨魔士擦身而过。不过不是狐咲家的人,而是其他一族的人。这一点看面具就知道了。
既然有这么多警备人员,只要察觉到怨灵的动静,情报就会传达出来吧。
(现在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去驱除另一件怨灵的桃色姐和梦色她们,不要紧吧。听说两人对付的怨灵是中级怨灵。
虽然不至于那么棘手,但意料之外的事情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虽然我不认为两人会放松警惕,但有时也会遇到超乎想象的强敌。
(有桃色姐在了……不用担心。)
如果只有梦色在的话也许会做出荒唐的事情,但桃色姐看起来那样冷静。不会判断失误吧。如果觉得无法控制的话应该会呼叫救援的。
我掏出夹在衣带里的旧手机,确认有无联络。
刚上高中的时候,桃色姐把以前用过的手机给了我,说是有用。上面挂着的铃铛挂坠,是梦色说着『甘色姐姐,马上就会弄丢的吧!』给我的。
梦色刚上初中时就买了手机,比我用得还熟练。告诉我手机的使用方法的也是梦色。
话虽如此,我也只有打电话的时候才会使用。现在两人还没有联络,没有消息就是没事的证据,我把手机收回衣带里。
「呀呀,这是……」
我闻了闻气味。进入里路,那里也有好几个小摊,又红又艳的苹果糖散发着阵阵甜香的气息。
穿着浴衣的女性和穿着甚平的男性一边和睦地聊着天一边买苹果糖。女人把苹果糖贴在嘴唇上,微笑着。
我为一直盯着看的自己感到羞愧,用手轻轻捂着脸低下了头。两人开心地从我身边走过。好像是往热闹的街道去了。
我一边沉思一边往前走。
讨魔士戴面具是定则。素颜只允许给将来的契约对象看。如果不小心被别人看到了自己的真容,就必须和那个人结婚。
不仅是狐咲一族,其他讨魔士一族也一样。
我们即使是朋友,也几乎不知道彼此的素颜。偶尔也会有,一不小心——绳子松了,差点就能看见脸的时候,这种时候就会侧过头,转过身去,互相关照,这是默认的约定。
遮住脸,是为了不让人察觉自己的内心。如果表现出不安、恐惧等软弱,就会给怨灵可乘之机。这是用来将任何感情都藏在内心深处,不轻易表露出来的保护面具。
朋友和讨魔士之间也是如此。即使我们把内心展露给对方,也只限于亲密的家人,或是决定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伴侣。只有在他们面前才能现出真容,表现出软弱。
如果不是在自己认为可以如此敞开心扉的对象面前,就不能摘下这副面具。至于这种被认定是灵魂的一部分的对象,我还尚且不知道。我与恋爱这种感情没有缘分,也不知道追求别人的心情。
(没有闲暇沉迷在恋爱中了……)
现在为了完成讨魔士的任务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只是,偶尔也会迷惘地心情动摇。这也是不成熟的证明吧。
即使遇到了想要交心的对象,我也完全不打算拿下这张面具。
因为一旦有了重要之人,内心就会变得脆弱——
既然成了讨魔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丢了性命。尽管是抱着这样的觉悟挑战怨灵,但是思念着别人的话就会变得惜命了吧。
如果太惜命了的话,就变得不能拿刀战斗了吧。如果胆怯,进攻也会松懈。如果松懈,不仅会危及自己,也会危及并肩作战的人。
如果恋慕之心和思念之心妨碍了战斗,那还是没有重要之人比较好。
我独身一人,无论如何都可以为了使命而献身。
而且,思念别人的心情会使自己困惑吧。变得无法平静。
思念越强烈就越执着,失去对方时的愤怒就会深深地刺痛心灵,成为无法治愈的伤痛。然后,变成怨念坠入深不可测的黑暗。
最终会成为和我们讨伐的怨灵一样的东西。这样的讨魔士不在少数。
怨灵原本也是人。正因为是人,才会成为怨灵。
这也可以说是人有心这种东西才会造成的罪业吧。
只要斩断这一切,被常暗囚禁的灵魂就能迎来解放,回到该回到的地方去吗?
我呆呆地思考着,发现周围异常安静,便停下了脚步。回过神来,我已经走在老旧民居林立的街道上了。
祭典的喧嚣与烟火声都渐渐远去,走在路上的似乎只有我一个人。
这一带,我夜巡视时来过几次。走了一会儿,就遇见一条架着桥的小溪。过了那座桥往前走,路旁静静地立着一座朱红色的鸟居。
「呀呀……有这样的鸟居吗?」
鸟居已经褪色,露出了木头纹理。前面是一条狭窄的参道。
我像被灯光吸引了一样,倏地走上前去。
隐约可以听到虫鸣。借着照亮脚下的灯笼的灯光往前走,有一段石阶,前面建了一座神社。左右两边并排的狛狐可能是太老了,脸和尾巴都崩塌了。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先参拜一下吧。」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掏出蛤蟆嘴钱包。
按铃参拜后,我打算在神社内巡视一圈。结界松动的古老神社,有时也会隐藏低级的怨灵。
我看了看走廊地板下面,那里只有蜘蛛网。我一边闻着气味一边走着,然后「呀呀」地停下脚步。
草木的香气中夹杂着清新的花香。我循着那香气向神社后面走去。
「是……这里吗?」
我将视线移向小摄社旁,「唏呀!」那里发出了人的叫声。我惊讶地仔细一看,发现蹲在草丛里的是一个穿着浴衣的女孩。
她怯生生地抬头看着我,胸前紧紧地握着荷包。年纪和我差不多吧。
她戴着画有橘花的狐面,但其与讨魔士的面具不同。
如果是讨魔士的面具,戴上就会遮住脸。但她只是戴在头上,却露出了素颜。眼睛炯炯有神,睫毛也很长。
(花的味道……)
那味道很温柔很好闻。她蓬松的头发上戴着花饰。因为长得太可爱了,我忍不住盯着她看,连跟她说话都忘了。
「啊,那个……对不起……!」
女孩像是哭了一样地说,踉跄地站了起来。我想马上离开,她却说着「啊,等等!」并朝我伸出手。
就在这时,我被摔倒的她拉住,也单膝着地了。她似乎连草履也掉了。
「你没事吧!?」
我慌忙拿起草履,放在她身边。
她瞪大了眼睛,点了点头。这期间她还不安地紧紧攥着荷包的绳子。
「我也对不起……我还以为是妖怪呢。」
女孩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歉。
『妖狐……——!』
那个声音在记忆中复苏,我轻轻握住放在膝盖上的手。
「对不起,做了失礼的事。我只是吓了一跳,因为太累了所以坐在那里……对不起。」
女孩慌忙重新端坐,低头道歉。
「呀呀……我才是吓了你一跳,对不起。」
我也低下头,拉着她的手一起站了起来,然后用手掸去她浴衣膝盖处沾上的草和土。那是一件干净的白底浴衣,袖子和衣襟上都有花朵图案。
「啊,没事的!」
她慌张地摆手,不好意思地说。
「难道是……你在等谁吗?」
我这样问她,她含着泪轻轻摇了摇头。也就是说,她是一个人来看祭典的吧。
「如果你迷路了,我送你到摆着摊的街上吧?」
我试着这么说,但她又摇了摇头。
(看来这是有什么隐情……)
「如果你有困难的话,我会听你说的。」
我尽可能温柔地搭话,她却警惕地看向我的刀袋。
「啊啊,这个……是有原因的。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我急忙把刀藏在自己身后。我不仅戴着面具,还带着刀。让她放心是不可能的吧。要是穿着讨魔士的制服还好,但现在我穿的是浴衣。
「我的名字是狐之咲甘色,绝对不是妖怪。我只是在祭典时做警卫,巡回时顺道来的。」
瞪大眼睛的女孩盯着我,点了点头。他似乎暂时相信了我。
「我叫嘉月……坐在这里,是因为有点累了。」
那个自称嘉月的孩子垂着眼睛回答。
为了听她说话,我和她一起坐在树旁的凳子上。
「果然……还是叫谁来接你吧?」
她可能是穿了不习惯的草履弄疼了脚。那样的话,走着回家一定很辛苦吧。
「不,这就不必了!」
嘉月表情有些僵硬地看着我,清楚地摇了摇头。
「而且……现在也不能马上回去。」
她莫名其妙地低着头,膝盖上握着荷包的绳子。
我担心起来,问道:「你似乎有什么烦恼?」也许是多管闲事,但我也不能置之不理。
「我把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那是钱包……或手机之类的贵重品吗?」
「……不,丢失的是『钥匙』。」
「钥匙?」
(是家的钥匙吗……?)
可能她的家人也不在家。我偶尔也会不小心找不到钥匙。
有时放在了口袋里,有时掉到了包底。因为是很小的东西,所以找起来很麻烦。
「那个荷包里是什么?」
我指着她小心翼翼地捏着的荷包问。也有钥匙被夹在什么之间的时候吧。
「不在这里面,而且要是在里面的话一看就知道。虽说是钥匙,但也不是那么小的东西。」
「哼嗯……如果是失物的话,可能已经送到派出所了。要不要一起去问一下?」
嘉月看了我一眼,沮丧地小声说:「我想肯定没人送过去。」
「那不是普通的钥匙。我家规定婚礼时要带一把特殊的钥匙,如果没有那把钥匙,我就不能嫁给对方。明明如此,我却把那么重要的钥匙……不小心弄丢了。」
她低着头,用指尖拭去滴落的泪水。大概是太钻牛角尖了,她的声音变得消沉起来。
「马上就要嫁给婚约者了,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找也找不到,累得瘫坐在那里。」
「这样吗……既然是这样,就老实地告诉对方怎么样?」
「不,我真不能说! 而且,我只知道那个人的名字,突然去见面也很失礼吧。我怕就算说出了实情,也会被说成是粗心大意的人,会被讨厌……因为害怕,所以怎么也说不出来。」
「婚礼的日期是什么时候呢?」
「是明天……」
「明天!?」
我吃惊地叫了起来。嘉月焦急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明天之前找不到钥匙,就会出大事。事到如今,也不能更改日期了吧。
「那就麻烦了……如果找不到的话,就不能准备代替的钥匙吗?」
那把钥匙,可以理解为结婚戒指之类的东西吗?虽然今天明天做不出来,但如果日后准备的话,对方和对方家里应该也能理解吧,我肤浅地想了想。
「其他钥匙不行,必须是那把钥匙。」
「那么,婚礼呢?」
“我想只能放弃了。但是,也没办法吧。因为没有缘分,所以决定放弃。只是,给对方添了很多麻烦,我心里很难过……该怎么补偿才好呢?」
说着话的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面向前方想了想,开口道。
「离明天还有一段时间……现在放弃还太早。」
嘉月抬起头,湿润的眼睛看着我。
我面具下带着微笑,拉起她纤细的手站了起来。
「一起找的话,说不定能找到。」
「这么做会让甘色大人感到厌烦的。明明是我的错……」
「能在这里相遇,一定也是某种缘分吧。」
帮助他人也是重要的任务之一。我想那就当作夜巡时顺便做的吧,于是拉着她的手走了起来。
穿过神社的鸟居,我们走了一会儿,来到了明亮的摆着路边摊的街上。走路的人都头戴面具,手里提着提灯。
那梦幻般摇曳的灯火,就像鬼火一样——
这里虽然能听到说话声和笑声,却好像被一种冷清的寂静所包围。
莫名的违和感,让我突然回过头。
「发生什么了吗?」
「不……一定是心理作用吧。」
我轻轻挥手回答。总不能让她陷入不安吧。
「……这里好像没有的样子。」
我们在马路两端、正中间、路边摊旁边都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像钥匙的东西。
「这里会有吗?」
我打开垃圾桶的盖子看了看,好像没有。我又蹲在摊子下面看了看,只有一只猫蜷缩着身子打哈欠。
「好像,没有呢。」
我喃喃自语,叹了口气。
(没那么容易找到吗……)
嘉月甩开手站了起来,叫道:「甘色大人!」
「可能是那个!」
她拉着我浴衣的袖子,指着人来人往的马路前方。好像有条小狗在横穿马路,仔细一看,尾巴又圆又粗。眼睛周围也是黑色的,鼻子也和狗不一样。
「那个……莫非是貉!?」
我和嘉月互相一看。那只貉嘴里叼着一把系有红绳的旧形制的钥匙。我想追上去,但它似乎感觉到了危机,一溜烟地逃走了。
「等等,那边的貉!」
我一边跑,一边伸手去抓。貉却躲开了那只手,走到路边摊旁。
我和嘉月一边向店主道歉:「对不起,借过一下!」,一边从摊子和摊子之间穿过。
「为什么,偏偏是貉……!」
我们来到另一条小巷,那里也是摊子排到很远处。走在路上的人们手里拿着棉花糖和苹果糖。
一名买刨冰的女性看到在脚下缝纫似地跑来跑去的貉,发出一声悲鸣。周围的人也追着它看,「啊,是貉」,彷佛在看一个稀奇的东西。
「然则……!」
我以盖上的垃圾箱为踏板,跳上摊位的屋顶。
「甘色大人!」
在嘉月担心的仰望下,我从摊子的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寻找着貉的身影。
「在那……怎么可能让它跑掉!」
我看到一只游荡的貉,抢先跑了过去,跳到地上。
我立刻扑向想要逃跑的貉,但被它飞快地躲开了。
好不容易躲过人群赶来的嘉月,也被四处逃窜的貉捉弄,跌跌撞撞地坐在地上。
再在路往前走一点,行人没那么多了。
明明追到了这里,却不见貉的身影。看样子,它好像藏起来了。
「你这个……貉……!」
我一只手撑在大栗树上,握紧拳头。
对我们狐之咲来说,貉可以说是天敌。因为和我们有过节的家族喜欢戴的就是貉面。
虽然我对那只野生貉没有怨恨,但一想起貉那厚颜无耻的嘴脸,我还是很生气。
疲惫地吐着气的嘉月突然抓住我的袖子。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草丛中有一条圆圆的尾巴在摇动。
我屏住呼吸,从背后慢慢靠近。
(消除自己的气息,平息杀气,以疾风般的速度……上了!)
我扑过来,那只貉用后腿狠狠地踹了我的面具,迅速躲进草丛。
「甘色大人!没事吧!?」
嘉月跑到跪在地上的我身边。
(这样的话,这附近的杂草也会一并被割掉的……!)
「狐之咲的力量,好好看看吧。」
「冷静~!」在我用力握住刀柄想要摆好姿势的时候,嘉月慌忙阻止了我。
(是啊……)
这是祖先代代相传的讨魔之刀。是用来消灭怨灵的刀,不是用来消灭貉或割草的。
「不行,不行。我竟会如此冲动……」
我深吸一口气,把拔出的刀咔的一声收回鞘内。
任何时候都不能缺乏冷静。这是狐之咲的教诲。
又过了大约十五分钟。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只貉,它正全神贯注地闻着别人掉落的苹果糖的气味,似乎还没有注意到躲在垃圾桶后面的我们。
(就是现在!)
我跳出来,双手紧紧抓住貉的身体。好,抓到了,我忍不住笑了。随着狂暴的叫声,钥匙从貉嘴里掉了下来。
「呀呀,真是只让人抓狂的貉呢。」
我轻轻地把它放到地上,貉立刻逃走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捡起掉在地上的钥匙。
就像嘉月说的那样,它不是件小东西。是仓库还是什么的钥匙吗?很老旧,锈迹斑斑。
「你找的钥匙就是这把吗?」
我把钥匙交给嘉月,问道。
看到这把钥匙,她神色低沉地微微摇了摇头。
「对不起,不是这把钥匙……因为形状一模一样,我还以为一定是它。明明你费了那么大劲帮我找回来了。」
「知道不是就足够了,再去别处碰碰运气吧。」
我这样回答,牵着嘉月的手迈开步。好冰凉的手啊。
「好的。」她露出了稳重的笑容。
「那个,甘色大人……谢谢你,为了素不相识的我,您却这么亲切。」
「没关系……这也是我的任务。」
把系着绳的钥匙当作失物送到服务处后,我们返回摊位林立的街道。
我闻到一股香气,停下脚步。「啊,这是……!」
是烤得香喷喷的味噌的香味。就在旁边的小摊上,火正烤着御手洗团子和涂满了味噌的糯米团子。
我的肚子咕咚叫了起来,被最喜欢的味噌香气吸引,不知不觉就想走过去了。
「不行,不行。」
我转过身背对着卖团子的摊子。现在不是看别处的时候。
「快走吧,明天之前要找到钥匙吧。」
说完,我快步离开了那里。
不是有句话说武士吃不上饭也要悠闲地剔牙吗?只不过我不是武士而是讨魔士罢了。
找不到钥匙,在路上来回转了好几次的我们,转移到空地长吐了一口气。嘉月的脸上流露出浓浓的疲劳和不安。
她大概是在担心如果钥匙就这样找不到该怎么办吧。我毕竟一直在走,喉咙也干渴了。
「要不要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
「不,我没关系!」
一直低着头的嘉月,也许是怕给我添麻烦吧,抬起头马上这样回答。
但是,那一看就知道是在勉强自己。我看了看周围,决定找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在拥挤的摊位街道后面,还有一个孤零零的小吃摊。挂着『冰镇甜酒』的旗子,下面还放着凳子。因为是不太显眼的地方,所以也没有人排队。
我说「那里好像正好」,带着她移动过去。
「因为糖分的补给也是必要的呢。」
一杯冰镇甜酒的话,奶奶大人也会原谅的吧。因为任务完成到一半就晕头转向的话就麻烦了。
买了两杯甜酒后,我们拿着纸杯坐在凳子上。酒里散发着甜甜的酒曲味,很美味的样子。我把一杯递给嘉月。
(谨慎起见,先施幻术吧……)
为了不让人看到我的脸,我用了隐藏脸的方法。这样一来,即使面具不小心掉下来了,也可以放心了。
「我开动了!」
我稍稍抬起面具,把纸杯送进嘴里。
酒凉得刚好,我不由得发出「好喝!」的声音。软绵绵的,温柔的甜味在口中扩散开来。一瞬间,它就滋润了我干渴的喉咙。
「真的,很好喝……!」
双手捧着纸杯的嘉月也露出了微笑。
我注意到系在她头上的面具绳子快要解开了,于是把纸杯放在一旁,然后稍微倾斜身体伸出手。
「啊,对不起。我……」
「别动。」
我解开她面具上的带子,再把面具重新系紧。这期间,嘉月紧张地挺直了背。
「这样就好了。看着系得不错。」
「谢谢您,甘色大人。」
「……虽说是家里和父母决定的,但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你难道不痛苦吗?」
我松开面具带子,突然问道。
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
「啊,不……我在想,难道你不想和你下定决心选的对象在一起吗,这样。」
如果是通过相亲和说媒认识的,在互相了解的基础上做出的决定还好,但是嘉月在出嫁当天才第一次知道对方的事情。
也有可能是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内心,和不合心意的对象共同生活。
就算是为了家,但至少也应该给一点时间来认定对方吧。这难道也不被允许吗?我对没有自由的她感到有些可怜。
我家也有成规和惯例。其中之一就是必须和被人看到自己真容的人结婚。所以不一定会和相亲相爱的对象结合。虽然不是禁止恋爱,但无论如何还是很难。
同为讨魔士的话,对对方家的情况也会很了解。即使是为了守护一家相传的秘技、奥义、教义,父母和亲戚也希望能招到值得信赖的家族出身的人。
要是与怨灵毫无关系的家庭的人,要理解讨魔士的职责、惯例和成规,并适应它们应该是很困难的。也听说过有人因为无法忍受而分手了的事。
像嘉月的家一样,我们也被各种各样的东西束缚着。为了家,为了任务,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已经清楚地知道了,但内心却并非如此认为。
所以,我不由得同情她,觉得她和我一样。
嘉月沉默着,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然后低着头低语道:「是这样呢……」
「如果我另有思念之人,也许会很痛苦。但是,因为还没有遇到过那样的人……并不是没有不安,因为我不了解对方。如果被讨厌了的话,我会想得睡不着觉的。因为对方也不一定没有意中人。」
即使没有,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喜欢自己。也可能不是彼此喜欢的对象。这都是结婚后才能知道的。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都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我也想过逃跑。但是,如果逃跑的话,我就不能完成重要的任务了,家里人也会很为难,不能因为我的任性而给他们添麻烦。」
我一边听她说话,一边仰望夜空。细细的云静静地飘过。
这也算是任性吗?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吧。
但是,即使我是她的话,果然——也同样会这么想吧。因为我知道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东西。
为了保护世人,即使牺牲自己也要战斗的人们的身姿,我从小就亲眼看到了。我被那些人保护了。正因为如此,我才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必须走同一条道路。
从拿起刀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逃跑的路了。这些都是自己意志的选择,而不是因为家庭或家族的关系,单方面强加给我的。
(是吗……一样的吗……)
她也会有恐惧和不安吧。即便如此,她也意识到了这是被赋予的使命,做好了觉悟。
「重要的钥匙是我弄丢的,却让甘色大人和我一起找,我从心底感到抱歉……是我自己太不中用了。」
嘉月盯着装着甜酒的纸杯,叹了口气。
「离明天还有一段时间。据说遗失的东西会在忘记它时出现,慢慢逛着说不定就会找到哦。」
我微微一笑,向她伸出一只手。
嘉月急忙把剩下的甜酒饮下,微笑着说了声「好」,拉起我的手。
「在这里吗……不,这里好像也没有。」
决定和嘉月分头寻找的我,自言自语地走在路上。中途,我突然停下脚步,像仰望月亮一样将视线移向夜空。
「桃色姐和梦色的任务,这时应该已经完成了吧……」
若是结束了应该会和我联络的,但到现在电话还没打过来。是任务棘手,还是任务结束了正往这边走?
(之前说是想穿浴衣,可能是回家换衣服了吧……)
夜巡的其他讨魔士也不知去了哪里,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出现。即使穿着浴衣混入观众中,讨魔士的面具也很有特征,一眼就能认出来。
尽管如此,走在路上的人们戴的都是祭典上卖的普通面具。
(可能是哪里出现了怨灵,大家都去增援了。)
我把手贴在面具的下巴上。如果怨灵出现,我马上就会收到消息。而且,要是它出现在附近,凭气息和臭气我不可能发觉不到。闻了闻,空气飘出来的都是小摊上卖的食物的香气。
大概是觉得今晚不会再有怨灵出现了,所以大家都撤回了吗?不过,既然是任务,在祭典结束之前,警备应该不会懈怠才对。
(这么说来,到底过了多长时间呢?)
从开始找起,感觉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我正拿出手机确认,却听到「喂」的一声。
我反射性地抓住刀鞘回头。
「啊……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说着他退下一步。那是一个戴着狐面、身穿墨色浴衣的青年。
他低下头,环顾四周,离开了。他看了看情况,又马上拦住了另一个穿着浴衣的女人。那也是认错人了吧。
「对不起,失礼了!」
没错,他一直低着头。虽然相当可疑,但我对青年戴着的狐面有印象。
(该不会,那是……)
我走向那位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伫立着的青年。
「你要找的是……戴着画有橘花的狐面的女性吗?」
一打招呼,他马上转过头看我。
「哎……是的。她戴着和我很像的狐狸面具,和你差不多年纪。您认识她吗?」
即使同是狐面,风趣和表情也会各不相同。他戴的狐面和嘉月戴的面具真的很像。
因为两人的脸上都画着橘花的纹样。不知道是制作者是一样的,还是买的店是一样的,但有关系是肯定的。
「那个人刚才还和我在一起……」
「能告诉我她在哪里吗!?我必须马上找到她。因为很危险,那个人……嘉月殿!」
他用力抓住我的双肩,急不可耐地说。
我一边和他一起跑,一边迅速环视四周。
嘉月正在和我分头找钥匙,应该在这条路上的某个地方。
可能是因为人太多,没注意到擦身而过了。
「嘉月殿穿的浴衣是什么花纹颜色的呢?」
和我一起停下脚步的青年,目光追随着行人,问我。
「带有花朵图案的白底浴衣配上红色的带子,你不是结伴来的吗?」
如果是一起来参加祭典的话,应该知道她穿着浴衣的花纹颜色吧。家人也一样。
「不……我叫云和。她是我的婚约者……」
他为难地用手捋了捋刘海。
「啊啊,这样吗……」
嘉月所说的那个从未谋面的结婚对象应该就是他吧。因为不认识她的脸,所以只能根据面具寻找。当然,他也不可能知道浴衣的图案,所以只能一个接一个地打招呼。
(也就是说,他比起自己的形象,更担心嘉月的身体啊。)
虽然两人没有说过话,是因为家里的事情而定下的婚约,但总觉得这两个人很像。
还是说,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在相遇之前就已经心有灵犀了呢——?
「失礼了,请问您是? 是嘉月殿的朋友吗?」
「不……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根本不是很熟。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刚才和她一起寻找失物来着。我是讨魔士狐之咲甘色。」
「甘色殿……您所说的失物,该不会是钥匙吧?」
「她说说如果没有那个,她就回不了家了。事情的原委,你应该很清楚吧?」
「哎,我知道。原来嘉月殿在找钥匙啊。要是她告诉我就好了。」
云和用手托着下巴,自言自语着。他好像现在才知道那件事。
嘉月应该没有把钥匙丢了的事告诉家人吧。如果说了,他应该就已经知道了。
「面对素不相识的人,连说话都需要勇气。她大概是怕引起不必要的担心,想一个人找吧。我遇到她的时候,她也找累了,瘫坐在地上。」
「我应该更早去见她的。可是,因为是家里的规定,直到今天都没去见她,是我不对。至少用书信交流一下也好。」
他懊悔地握紧了拳头。
看来是有在婚礼当天之前,双方都不见面的规矩。
我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用目光追随着身边的行人。虽说如果离得近的话,我就能闻出她的气味,但这样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我很难分辨出来。
「应该不会离这条路这么远……是在别的路上吗?」
「嘉月殿恐怕还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必须尽快找到她。」
「那个盯上她的是谁?她有被盯上的理由吗?」
「理由我不知道。不过,几天前开始好像有什么影子缠着她。因为不知道那是什么影子,嘉月殿家的人调查了一下……才知道是怨灵的影子。可是,嘉月殿瞒着家里人就消失了。」
「怨灵的影子……!?」
和嘉月在一起时,我也感觉不到怨灵的气息。
怎么回事,我皱起眉头。这是讨魔士也不能听漏的话。
(我竟然,看漏了吗……)
不,不会的,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并没有疏忽到那种程度。只是,从和嘉月见面的时候开始,我确实有违和感。但是,那是——
「因为宅邸是结界,所以她闭门不出的时候怨灵也无法出手,只能在外面观察。嘉月殿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就溜出了宅邸,在她家引起了骚动,消息传到了我家。」
然后他因为担心她的安危,也跑了出来。
如果怨灵盯上了她,想要袭击她,现在正是好时机。怨灵一定会出现在嘉月面前。
我把手托在面具的下巴上沉思。
「钥匙怎么可能这么巧就丢失了呢……」
嘉月以为钥匙是自己弄丢的,觉得自己有责任,但说不定钥匙是被人拿走了。如果是婚礼用的重要钥匙,应该不会轻易带在身上吧。应该小心翼翼地放在什么地方,或者收起来。而且,那不是小钥匙,而是大钥匙。
即使在宅邸中,只要结界有一点点破绽,怨灵就能从那里钻进去。如果是这样的话,钥匙就在怨灵手中了吧。
虽然目前只是推测,但可以充分考虑。很难想象几天前就一直缠着她的怨灵的影子与钥匙的遗失无关。
这样的话,就必须像云和说的那样,尽快找到嘉月,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我正要冲出去的瞬间,周围有一股沉闷的气息混杂起来。毫无疑问,那是怨灵的东西。我立刻一脚踢地,跳了起来。
「甘色殿!」
(在哪里……!)
我先在摊位的屋顶着地,然后跳到旁边的树枝上。从那里环视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我看到了嘉月穿着的浴衣。
「找到了!」
我从树枝上跳到摊位的屋顶。然后,我从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朝她身旁移动。
我试图寻找气息的来源,但感觉不太清楚。周围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享受着祭典的乐趣。
除了我以外,谁都没有察觉到这种不祥的气息吧。那个怨灵特有的臭气,也开始慢慢扩散了。
「嘉月!!」
大概是听到了我的声音,随着人群走着的她回过头来。
匍匐在地面上的黑发逼近到她身后。从雾霭中突然出现的,是怨灵纤细的手臂。大概是想把嘉月拉进去吧。
(休想得逞!)
我紧握着刀鞘,一脚踢向摊位的支柱。
我把想要触碰嘉月的那只手臂回旋般斩开,然后把吓得硬直的她的身体一下子拉到自己身边。
「啊,甘色大人!」
嘉月一边用颤抖的声音喊着我,一边跌坐在地。
我把她护在身后,调整呼吸,架起刀。
风刮得很大,提灯摇晃着,灯火一起灭了。
先前照亮的街道立即被黑暗封闭,走在路上的人们也察觉到了异样。
人们一边发出悲鸣与尖叫,一边互相推挤着逃跑。被左冲右突的人群挡住,我们也无法从那里往外移动。
为了不被人踩踏或推搡,我拉起嘉月。
「嘉月殿、甘色殿!」
云和拨开四处逃窜的人群,跑到我们身边。
他一看到嘉月,立刻认出了她。
「啊啊,你没事吧?太好了。」
他拉着嘉月的手,松了一口气。
「是云和……大人吗?」
嘉月看着他的面具,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大概没想到本应明天见的结婚对象就在这里吧。
云和慌忙松开握着她的手,说了声:「哇哇,对不起。」然后把那只无处可去的手放在脑后。
「是的……我一直在找嘉月殿。虽然我也知道突然来见面,有些没规矩……无论如何请您原谅。」
「对不起。我,那个……把重要的钥匙弄丢了。」
嘉月用消沉的声音道歉,垂下眼睛。
「这种事不用担心。比起这个,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才让我担心……不过,你没事就好了。」
「云和殿,带嘉月赶快离开这里比较好。」
我单手拿着刀对两人说。
「甘色殿,可是那个怨灵……」
「消灭怨灵是讨魔士的任务。如果能把钥匙拿回来,我保证一定会把它交给你。」
我用刀挥开从雾霭中出现的怨灵的手,一边叫着「是这边!」一边跑了出去。
「甘色大人!」
嘉月用担心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在犹豫着,不能马上离开那里。
瞄准她的怨灵,竟然是我们没能干掉的怨灵——
不知是何种因缘,我把笑容藏在面具下。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次,一定不会让你逃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