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见的人,当然非纱也香莫属!」
伊势谷幸太郎来到再见的彼岸后,很有精神地回答引路人的问题。
「你可以再好好思考一下,真的决定了吗?要不要先喘口气,喝一罐咖啡,不对,你要不要喝牛奶?」
「叫我喝牛奶!我又不是小孩子!」
幸太郎今年十九岁,想见最后一面的纱也香今年二十一岁。
「纱也香就是和你住在一起的那位小姐吧?纱也香目前是大学四年级的学生,现在应该是最快乐的时光。」
「不,好像并没有,她似乎有不少烦恼,但我没读过大学,不是很清楚。」
「别担心,我也没读过大学。」
引路人说完这句话,露出笑容。幸太郎看到他柔和的笑容,觉得可以相信这个引路人。
「幸太郎,你觉得你们同住的生活快乐吗?」
「当然啊,每天都everyday。」
「那真是太好了,幸福很happy。」
他们聊天的内容很脱线,幸太郎越来越觉得和这个引路人很合得来。也许是因为觉得引路人和自己很像,才会认为他可以相信,而且,和引路人闲聊很开心。
「我想问一个问题,大家死了之后,都会来这里吗?」
幸太郎问了临时想到的问题。
「好像并不是这样。每个引路人都有各自负责的区域,我基本上只负责千叶县的这个区域,不太清楚其他地方的情况。」
「你为什么会负责这个区域?你对东京之类的地方没有兴趣吗?」
「是我主动申请负责这个区域。」
「是喔,真特别啊。」
引路人特地选择千叶这个地方,难道是有什么渊源吗?他显然很喜欢Max咖啡。幸太郎这么想着,正想问下一个问题时,引路人抢先开口。
「幸太郎,在你眼中,纱也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无可取代的人,所以我不能让她孤单。」
幸太郎和纱也香不久之前才开始同住,虽然他们的生活很幸福,没想到这样的生活突然画上句点。
起因只是微不足道的争执。幸太郎冲动地冲出家门,隔天反省之后,在回家的路上发生车祸丧生。
虽然只能说运气不好,但或许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幸太郎前天才刚死。
因此幸太郎认为纱也香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死讯。
引路人刚才已经说明了情况。
──无法和已经得知自己死去的人见最后一面。
和纱也香见面,应该没有违反这样的规定。
但是,即使违反规定,幸太郎也已经下定决心,自己不会选择纱也香以外的人。对幸太郎而言,纱也香就是这么重要的人。
「你太快做出决定,我这个引路人就没事可做了。」
「轻松不是很好吗?基本上,我什么事都不想做,我的兴趣就是睡觉。」
「我们真投缘,我也最爱睡觉。」
幸太郎觉得自己和引路人果然很像,难怪聊天这么投机。
「我刚才已经说明了你在现世能够停留的时间只有二十四小时,你甚至有足够的时间睡午觉。」
「不不不,既然是最后的时间,用来睡午觉太浪费了。」
虽然刚才觉得两个人很像,原来骨子里还是不一样。幸太郎改变刚才的想法。基本上,幸太郎贪图轻松享乐,也有点我行我素,但现在觉得引路人只是想悠哉而已。虽然都很自我,但还是有微妙的差异。
「耍废不是很好吗?但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没有存在的必要,即使某段时间在乍看之下,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其实随时都在发生变化,『乃诸行无常之声』这句话真是太精妙了。」
「那是什么?谚语吗?」
「不,不是谚语,而是《平家物语》中的一段话。」
「《平家物语》?我知道一句很适合我的谚语,只是我一下子忘了那句谚语怎么说。」
「你可以想起来吗?」
「如果我想起来,就告诉你。」
「那我就发挥耐心等待,我并不讨厌等待。」
这个引路人真的很悠哉,也很自我。
幸太郎想来想去,还是认为自己应该和这个引路人很合得来。
「那你准备好了吗?」
「嗯,当然OK啊。」
引路人打个响指。
乳白色空间内,立刻出现一道木门。
「那就请你路上小心。」
引路人好像护卫般,特地为幸太郎打开门。
「喔,你真贴心啊。」
幸太郎走入门的正中央。
下一刹那,白色的光包围了幸太郎的身体。
○
这里,是哪里……
当朦胧的视野渐渐清晰后,我立刻知道这里是哪里。原来是家附近的江户川河岸旁。这里是东京和千叶的交界处,刚好属于千叶的市川市。我来过这里好几次,那天吵架冲出家门后,也是先来到这片河岸。这里是纱也香熟悉的地方。
只不过……
抬头仰望万里晴空,有一种很可悲的感觉。远方的天空有厚实的积雨云,那里的天气似乎更适合现在的我。
──我已经死了。
我觉得前一刻肾上腺素还大喷发。由于死去之后,立刻被带去引路人那里,也许是因为这样,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死了这件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抬头仰望天空,就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自己真的死去了。
这样的结局真的很可悲。竟然是在吵架之后,遇上车祸,然后就这样死了。
纱也香应该还不知道我死了,她一定以为我这两三天在哪里乱晃。她一定很担心我,她的担忧竟然变成最糟糕的结局。不知道她得知我的死讯,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我原本打算去纱也香的大学。
她的学校离这里只有一站路的距离,即使走路过去也没问题。
──但是,回到现世之后,内心的犹豫更加强烈。
就这样去见纱也香真的好吗?
如果接下来我们要继续一起生活,我当然必须回去,问题是我能够回到现世的时间只有二十四小时。
如果我去见她,然后再次消失,纱也香八成会哭。
不,才不是「八成」这么不确定的事。
她绝对会哭。
我可以打赌。
纱也香是个爱哭鬼。
她以前就这样,现在仍完全没变。
──回想起来,在我的记忆中,纱也香常常哭泣。
老实说,有时候我觉得那些事根本是无足轻重的芝麻小事,但是敏感细腻的纱也香似乎认为是重大问题,每次只要她一哭,我说不出什么有用的安慰话,只能默默点头听她诉说。
纱也香上国中后,参加软式网球社,经常哭着说她迟迟无法适应社团活动,以及其他同学都比她打得更好。
既然这样,那就退社啊。虽然我这么想,但是把话吞进肚子,听她抱怨时,不时点头附和。
上高中后,纱也香没有汲取教训,再度参加硬式网球社。她在那里撑了三年,最后在一场攸关可以进军关东大赛的比赛中败北,她又哭了。
只要搭总武线和京成线,想去东京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去。虽然我这么想,但还是把这句话吞进肚子,听她哭诉时,又频频点头附和。
纱也香升上大三时开始和我同住,租的公寓就在市川车站旁,走路就可以来江户川这里,夏天只要走几步就可以看到烟火大会,这是当初决定租这个房子的关键。她在船桥的LaLaport购物中心打工,热衷参加社团活动,会去听喜爱乐团的现场演唱,大学生活过得很精采,只不过最后还是必须面对大学生活最大的烦恼。那就是为毕业后找工作。「每次面试没过,就觉得好像自己的人格被否定了」、「我三次都在最终面试时被刷下来」、「我身边的同学不是打工地方的组长,就是社团的社长」、「我超讨厌去面试时的服装和发型」,在求职活动这件事上,她的哭诉内容特别丰富。
既然这样,那我就养你一辈子。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我当然没能力说这么豪气的话,只能「嗯、嗯」点头听她诉苦。
正因为这样,所以纱也香收到公司的录取通知时,我真的超高兴。纱也香兴奋地跳了起来。那一次她又哭了,但那是喜极而泣。我很欢迎喜极而泣的爱哭鬼。
没想到,这份幸福就这样画上句点。
为了庆祝她被录取,我和她在家里享用大餐。隔天晚餐时,我想起前一天的大餐,表现出今天的晚餐让人没什么食欲之类的态度,于是就吵了一架。我冲动地冲出家门,然后发生车祸……
──我到底在干嘛啊?
纱也香最后对我说的话是什么?我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幸太郎,你是个大笨蛋!」之类的。真的是很可悲的最后一面。
但是,也许让她继续觉得我是个笨蛋还比较好。
如此一来,纱也香就会觉得我只是不告而别,不知道在哪里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既然只剩下二十四小时,无论对我或是对纱也香来说,这样都比较好……
──我不希望纱也香难过。
这是此刻的我最强烈的想法。
先不去大学,还是修改一下方案。幸好还有充裕的时间。
那要去哪里呢?我打量周围,打算重新安排时,发现刚好是学校放学的时间,有很多小学生和同学聊着天,结伴走在河岸旁。
看着那群背着书包的长龙,我想起一件事。
──对了,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在意。
我记得这件事让我好奇了整个星期。我从家里的窗户前,看到有一名少年在放学路上做出不可思议的行为。我一直很好奇,那名少年到底是基于什么目的那么做?而且直到我死去,都不知道答案。
既然这样,那就先去查明这件事。纱也香的事,等一下再好好思考。我相信在此之前,一定可以想出一切都很圆满的方案。
我很乐观。也许是因为有二十四小时这么充裕的时间,而且那个引路人还说,我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睡午觉──
「你该不会不想去见纱也香了?」
引路人问。
我走在河岸上,正准备采取下一个行动时,他出现在我面前。
「嗯,幸太郎,你果然有点心猿意马。」
别人的确经常说我心猿意马、任性傲娇,但是因为我刚才那么大声宣告:「我只想见纱也香!」所以在这个时间点遇到他,的确非常尴尬。正确地说,我觉得有一种输了的感觉。我什么话都没说,匆匆转过身。
「无论改变方向或是转换心情都没问题,反正有充裕的时间。要不要去蔼蔼路商店街?听说那里有一家面包店的哈密瓜面包很好吃。」
引路人不知道是否看穿了我的心思,还是完全不在意我的想法,在一旁自顾自地对我说话,而且不停地推荐哈密瓜面包。他似乎还喜欢喝Max咖啡,果然是很爱甜食的蚂蚁人。
「如果你想去我推荐的哈密瓜面包店,随时告诉我,我可以带你去。」
引路人就像面包店的店员般,一个劲地推销一阵子之后,又消失不见了。
他到底来干嘛?在这种状况下,向我推荐哈密瓜面包,根本有点莫名其妙……
难道引路人闲闲没事做吗?
○
我沿着很少有人经过的路,来到了家附近的公园。距离比刚才的河岸更近,从家里的窗前就可以看到这里。
那名少年做出不可思议行为的地点,就是那个公园内的一棵树前。
最近这一阵子,少年每天下课之后,就会站在公园角落的那棵大树前。每次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十几分钟,而且并没有特别做什么,只是站在那里而已。我从家里的窗户刚好可以看到,每天都很好奇。
那里到底有什么?还是少年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吗?只要今天找到这件事的答案,这个世界上就可以少一个牵挂。虽然只是很微不足道的小事……
还是说,少年在树下等人?
除了我以外,那棵树下并没有其他人。少年今天似乎还没有来。周围虽然有其他放学回家的小学生,但并没有看到那名少年的身影。
怎么办?我一直等在这里没问题吗?如果少年今天不来,我就会浪费大把时间。
但是,目前我并没有其他事可以做,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虽然想要打发时间,但我所剩下的时间太宝贵,有点进退两难。
我带着一丝不知所措的心情,抬头看着天空。
这时,旁边那棵树的粗大树干映入眼帘。
于是我发现了某样东西。
──是蛹。
我之前曾经看过,那是蝴蝶的蛹。
我想起来了,那名少年站在这里时,也都抬着头。
原来是这样。那名少年是在这里等待蝶蛹羽化──
我终于恍然大悟。小学男生光是发现蝶蛹,就会兴奋不已,而且很少可以亲眼看到羽化的瞬间,所以他每天放学都来这里,希望看到蝶蛹羽化。
我第一次发现,放在内心已久的疑问找到答案可以让心情这么舒畅。
我感到神清气爽。
正当我感受着这种心情时。
──哔叽。
不,虽然实际并没有发出声音,但我觉得好像听到这样的声音。
我发现蝶蛹出现一道裂缝。
现在就是羽化的瞬间!
不,等一下,少年还没有来。那名少年一直期盼这个瞬间,既然这样,就应该马上带他来这里──
我立刻冲出公园,在马路上奔跑起来。
在哪里?他在哪里……
我找了一下后,立刻发现他。幸好他已经来到公园附近。
太好了,接下来就要想办法把他带去那棵树下……但是,如果突然靠近,似乎有点不太妙,而且这个年头,搞不好我会有危险。而且说实话,虽然小孩子都很喜欢我,但我不太喜欢和小孩子打交道。
那就先吸引他的注意力……
那就在少年面前露一下脸。
「啊!」
少年刚好看向我的方向。
──太好了,就是现在。
我又开始跑,一口气来到有蝶蛹的那棵树下。
只要是喜欢玩躲猫猫小学生,看到像我这样露一下脸就逃走,一定会追上来。
果然不出所料,少年追了过来。
他很快就跟着我来到那棵树旁。
既然已经来到这里,接下来就没我的事了。
「啊!」
少年发出比刚才大三倍的声音指着蝶蛹。
「蝴蝶!很快就会变成蝴蝶!快来看!」
他大声叫着,呼唤着他的朋友。附近的一大群小学生听到他的叫声,一下子围上来。现在就连女生都不那么讨厌昆虫,应该说,是蝴蝶很受欢迎。我觉得在所有昆虫中,纱也香应该也最喜欢蝴蝶。
「哇!」
「马上就要生出来了!」
蝴蝶破蝶蛹而出的瞬间,的确很适合这种形容。
新的生命从蝶蛹中『诞生』了──
「啊!」
除了那名少年,周围的小学生都异口同声欢呼。
那正是蝴蝶从蝶蛹中诞生,以成虫的样子,在这个世界亮相的瞬间。
「好厉害……」
「我第一次看到!」
「你竟然可以发现!」
原本以为受到其他同学称赞的少年会很得意,但他独自注视着树干,脸上写着满足。
不知道我自己是怎样的表情?
我想应该和少年一样,也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
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
但美好通常不会持续太久。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空滴滴答答下着雨。
我回到和纱也香一起生活的家里顺便躲雨,我没有钥匙,没办法自己开门进去,应该说,我原本就不想进屋。因为我觉得还是不要和纱也香见面比较好。我可以在这里躲在暗处,只要看纱也香一眼就好。
目前的天气是我的心情写照。我现在的心情充满悲伤。
我原本并没有很讨厌下雨,反而很喜欢在家里看着窗外下雨。
但是,前一刻还很爽朗的晴空突然被乌云笼罩,心情还是很沮丧。
不知道此刻纱也香的内心,是一片怎样的天空?
就像眼前的天空一样乌云密布吗?
我又忍不住想起了纱也香。
她并不是只有爱哭而已。
回想起来,纱也香会敏锐地发现别人不会注意的事,因此很容易受伤。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名叫穿山甲的动物。」
有一天,我躺在家里时,纱也香突然这么对我说。
穿山甲是濒临绝种的动物,栖息在中国、马来西亚等亚洲地区,和一部分非洲地区,外表看起来很像犰狳和食蚁兽,最大的特征,就是全身长满漂亮的鳞片。穿山甲也是世界上最常被违法买卖的野生动物。
某个地方的人认为穿山甲身上的鳞片具有药效,在中国成为中药等传统药物,还有其他国家把鳞片作为药物,或是用于驱魔、作为装饰品,经常有人违法猎捕和走私,所以穿山甲被指定为濒临绝种动物。我曾经看过鳞片被剥光,露出皮肤的穿山甲尸体堆积如山的照片。
纱也香告诉我,世界上有穿山甲这种动物。
在她告诉我之前,我完全不知道它们是全世界最常被非法买卖、走私的动物,也不知道它们遭遇了所有的鳞片都被剥下的悲惨命运。
但是,纱也香跟我一样,她是在最近才知道这件事。
如果不知道,就不会为这件事难过。
一旦知道,我觉得纱也香的内心深处,会永远挂念穿山甲。
她发现原本不知道也无妨的事,然后开始担心穿山甲,觉得难过。
但是,对纱也香来说,这并非只是坏事。
当然有好的方面。
纱也香的感性比别人更加敏锐,能够看到我和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
我之所以有这种感想,是因为纱也香的兴趣是拍照。纱也香读大学之后,买了一台相机。
起初她经常拍我作为练习,之后慢慢开始街拍,她特别喜欢拍一些平淡无奇的风景。
纱也香从来不拍所谓的美景或是美女之类的照片,而是日常生活中普通到不行的风景。
我很爱纱也香拍的那些照片。
在原野上绽放的淡蓝色朴素小花。
在天空中飞翔的两只漆黑的乌鸦。
路灯下织出漂亮丝网的蜘蛛。
丢在路旁的鲜艳可乐空罐。
纱也香并不会拍美丽的天空或是大海,可爱的甜点或衣服,而是用相机记录普通人过目就忘的东西,然后把照片贴在家里的墙上。
所以,我认为纱也香能够看到我和其他人无法看到的东西。
纱也香在这个世界比我看到更多美丽的事物。
就算是我不会多看一眼的事物,仍是纱也香眼中的美好事物。
这就是我喜欢纱也香的原因,是我羡慕她的地方。
不知道纱也香会如何拍下这片灰色天空。
比起晴朗的蓝天,纱也香一定更愿意拍下美丽的灰色天空。
──我想见纱也香。
一旦开始想纱也香,内心就百感交集。
我渴望见到纱也香。
虽然一度放弃和她见面,我不想让纱也香难过,打算不告而别。
但是,我现在想见到纱也香。
我发现了。
我发现了自己真正的想法。
──去见她吧。
当我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奔跑起来。
我在雨中不顾一切地奔跑,即使浑身被淋得湿透也无所谓。
此时此刻,我只想见到纱也香。
时间已是傍晚。时间比想像中过得更快,我看着天空发呆了这么久吗?虽然平时也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但今天感觉比平时更快。
平时这个时间,纱也香已经下课回到家了,但今天还没有回家。纱也香到底去了哪里?如果她偏偏今天晚回家就惨了,我就必须主动去找她。
但是,在哪里、她在哪里……
我完全无法猜到纱也香目前在哪里,在做什么?她今天有事吗?搞不好她喜欢的乐团刚好今天举办演唱会。
虽然从外表看不出来,但纱也香喜欢狂野的摇滚乐团,我也喜欢她的这种反差。……不,这种事现在不重要,如果她真的去听音乐会,我完全不知道Live house在哪里,而且根本去不了那里。我陷入了困境。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
啊,这种时候,是不是可以向引路人求助?
既然他是引路人,一定可以带我去纱也香所在的地方。好,那就先找引路人……
想到这里,我又突然想起一件事。
──引路人刚才不是一直向我推荐什么哈密瓜面包店吗?
他该不会想要借由这种方式,告诉我纱也香会去那里?但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是蚂蚁人的关系,毕竟他整天在喝Max咖啡,只不过现在没有其他选项,只能赌一把看看。毕竟想来想去,这是引路人在刚才的时间点推荐哈密瓜面包店的唯一理由。
没时间烦恼了。我沿着路旁开始跑。商店街就在前面。我要去见纱也香,然后紧紧抱住纱也香,让她也紧紧抱着我。
我来到市川车站北口的蔼蔼路商店街。店家的招牌已经亮起灯,我穿越撑着雨伞的人潮,直奔哈密瓜面包店。
拜托,拜托纱也香,一定要在那里……
──我终于来到哈密瓜面包店。
但是,纱也香并不在那里。
我的愿望没有实现。
引路人,怎么会这样?
原来他真的只是爱吃甜食而已吗?
竟然误导我。
不,是我自己会错意。
已经是最后一面了,我竟然在这种时候犯错。
搞什么嘛,连最后的最后都无法顺心如意……
──这时,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心太软?」
那是我熟悉的声音。
虽然我的视力不太好,但耳朵可灵光了。
即使老鼠在二十公尺外的地方走路,我都可以听到它们的脚步声。
所以,我绝对不可能听错。
「……心太软,是你吧?」
是纱也香。
纱也香就在这里。
「心太软!」
纱也香的双眼马上流下泪水。
纱也香果然是爱哭鬼。
但是,她现在可能是喜极而泣。
如果是这样,好像就没关系。
「你去了哪里?浑身都湿透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纱也香抱着我说道。
「我可是买了你最爱的饭饭,一直在家里等你!」
○
「喵呜!」
「不要动!」
纱也香用浴巾擦拭着我湿透的身体,虽然蓬松的浴巾很舒服,但纱也香的动作有点粗暴。
「你到底跑去哪里?我担心死了……」
也许是因为她心里有怨气。
但是,纱也香再次把我抱在手上后,从超市塑胶袋中拿出美味的饭饭放入猫碗中。
嗯,果然美味可口。每次吃完这种大餐,看到隔天又恢复平时硬邦邦的干粮,就会忍不住把猫砂拨到干粮上。我以为这么做,纱也香就会送上大餐。
「肚子饿了吧?」
纱也香抚摸着我的头。我大快朵颐,心爱的人抚摸着我。
这简直是无比幸福的时刻,难以想像我刚才还在雨中的街头淋雨奔跑。
「你已经是老爷爷了,吃慢点。」
纱也香这么说,所以我刻意放慢速度,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慢了下来。
「来,过来我这里。」
纱也香看到我吃完后,坐在床上,拍拍自己的腿。
这是固定的暗号。
我像往常一样,跳到纱也香的腿上,坐在我的头等席上。
「你终于回家了,太好了……」
纱也香把手放在我的背上。
──我在半年前,开始和纱也香两个人一起生活。她高中毕业后,就一个人住,那时候我留在老家。纱也香升上大学三年级后,大学的课业压力没以前这么大了,于是就决定把我接来和她同住。
以前在老家时,我每天都和她一起睡在床上。不,其实好像只有天冷的时候会一起睡,天气热的时候,我通常会躲到只有我知道的好地方发懒,但我最喜欢在冬天的时候,钻进纱也香温暖的被子。虽然我之前说,我的兴趣是睡觉,但其实我很希望可以一直睡在纱也香身旁。
「幸太郎的名字念起来很像『心太软』。」
纱也香是全家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
当初是奶奶为我取了名字。「这孩子是为伊势谷家带来幸福的家庭新成员,名字就叫伊势谷幸太郎!」虽然觉得自己有点扛不起这个名字,但我很喜欢,而且每次听到纱也香嗲声叫着我「心太软」,我就欢乐得不得了。
虽然奶奶也很疼爱我,但纱也香最常陪伴在我身旁,纱也香把我视为她最好的聊天对象。
她总是悄悄把无法告诉朋友、父母、爷爷、奶奶的事告诉我,而且只告诉我而已。我觉得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是无比幸福的时间。
因为这个缘故,所以纱也香搬离老家的两年期间,我真的超寂寞,食欲变差,体重减少了三百公克左右。话说回来,我刚好趁这个机会减肥。
当我又能够和纱也香一起生活后,简直乐坏了。纱也香一个人生活似乎很寂寞,她在家的时候,我们几乎都黏在一起。我们在一起生活的日子,真的每天都everyday,幸福很happy。
──我原本是街猫,纱也香小时候去公园玩的时候,偶然遇到了我。
我至今仍然清楚记得当时的事。纱也香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就像宝石,头发比现在更长,绑着两根辫子。她是笑容很可爱的女生,每次看到她的笑容,我也会情不自禁跟着露出笑容。
也许因为我原本是街猫,所以长大之后,有时候会出门。这种时候,伊势谷家的人就会嚷嚷着「幸太郎离家出走了!」、「幸太郎逃走了!」立刻把我抓回家。
但是我来纱也香的家里之后,从来没有出过门,但最后还是由于吵架而冲出家门。我真的上了年纪,腰腿变差了吗?以前就算有车子突然冲出来,我也可以迅速闪过去……
「心太软,你不知道我有多寂寞……」
纱也香说完这句话,又抽抽噎噎地哭了。
即使是我也知道。
这次的泪水和刚才不一样。
这不是喜悦的泪水。
而是悲伤的眼泪。
「我真的超担心、超担心……」
虽然我很想向纱也香道歉说「我真的是天字第一号大笨蛋,对不起,一直让你为我操心」,但现在的我,当然没办法亲口说这句话,只能点头默默听她说话。
我在这个世界,无法开口说话。
如果可以像在再见的彼岸,和引路人说话那样,也和纱也香一起聊天,那就太完美了。
「心太软,你看,又多了几张照片。」
真的唉。墙壁上又多了几张新的照片。
也有一张好像随时会下雨的灰色天空的照片。在纱也香的镜头下,果然看起来是完全不同的风景,看着那张照片,就觉得内心深处都充满温暖。
「心太软,还要再吃点罐罐吗?」
嗯,我已经吃饱,心满意足了。
「心太软,等一下记得要喝水。」
嗯,其实我刚才喝了一些水洼的水。
「心太软,以后不可以挑食。」
嗯,我已经知道,挑食会导致不必要的争吵。
「心太软,以后不可以随便跑出去,要一直在这里。」
……对不起,这件事我没办法答应。
「……心太软,我好爱你。」
嗯,我也很爱你──
──纱也香可能哭累,就这样睡着了。
纱也香躺在床上。
脸上仍然留着泪痕。
我不知道让她操了多少心。
而且,我不知道像这样回来看纱也香,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当纱也香早晨醒来时,我已经不在这里了。
不知道纱也香会多难过。
她一定会放声大哭。
是否不该回来和她见面,就这样不告而别,不该让她空欢喜一场比较好?
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也不可能找到答案。
我不知道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
唯一确定的是,我还想多陪陪纱也香。
我已经十九岁,我知道对猫来说,已经算是猫瑞了。
但我很健康。
我至少还可以活两三年。
如果再活两三年,就可以看到纱也香大学毕业了。
她顺利工作后,也许可以找到一个让我安心的结婚对象。
但是,我已经等不到那一天。
我无法继续留在她身边了。
我用自己的鼻子贴在熟睡的纱也香鼻子上。
如果是冬天,我这么做,纱也香就会醒来。
因为猫的鼻子一年四季都有点湿湿的,尤其在冬天,会有点冰凉。
早上我肚子饿,想要吃饭时,我知道这一招最奏效。
我也知道,当门关上时,我只要「喵」一声,纱也香就像听到「芝麻开门」一样,会帮我开门。
而且我知道纱也香从以前住在老家的时候开始,每一扇门都会打开一条缝。
那是留给我的路。
就算是冬天,会有冷风吹进房间的季节,她仍会为我打开差不多是我身体宽度的门缝,让我可以进来。
但是,我离开之后,纱也香可能就会关上门。
纱也香会这样,也许是明白了我已经离开她。
她也许会关上所有的房门,独自在房间内流泪。
──纱也香,对不起。
我太任性了。
我任性地为晚餐闹脾气,任性地冲出家门,结果就被车子撞死了。
我真的是大笨蛋。
我也知道自己太任性。
……虽然自己说有点那个。
但是猫不就是活得自私随兴,任性傲娇吗?
今天最后也因为实在太想见纱也香,所以就跑来见她。
对不起。
我再次离开后,纱也香一定又会大哭。
对不起,我直到最后,都这么任性。
……对不起,我就这样任性地死了。
但是,最后的最后,我可以自私地说一句任性的话。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纱也香愿意。
──我希望你下次再养猫。
猫好像可以转世投胎好几次。
我忘了是在哪里听说这句话。
啊,对了,刚才和引路人在一起时,我想不起那句谚语,现在终于想起来了。
有一句谚语叫做『猫有九条命』。
这句谚语的意思是,猫有很多条命,可以转世投胎九次。
所以,我下次投胎还会当猫。
然后一定会去找你。
到时候,希望你再次饲养我。
这样一来,我们之后可以继续在一起。
我也会严格遵守一直在家里的约定。
每次都活到二十岁,然后一次又一次转世投胎,当你变成一个一百八十岁,走路都会颤颤巍巍的老太太,我也会陪在你身边。
这样的话,我就绝对不会让你难过了。
所以,拜托你。
请你答应我最后的任性。
纱也香,谢谢你。
能够和你一起生活十九年,我真的很幸福。
主人,我爱你──
幸太郎最后又像在亲吻般,用鼻子贴着纱也香,轻轻「喵呜」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