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和谁见最后一面?」
谷口健司完全不瞭解眼前的状况。他在这个不可思议的空间内醒来,但在半梦半醒之中,甚至觉得自己还在做梦。自己在梦中做梦,然后醒来,所以现在仍然在梦中。他觉得这么想比较自然。
「谷口先生,我在问你……」
刚才发问的男人有点急躁地再次询问谷口。
那个男人自我介绍说是引路人。谷口眨眨眼睛,再次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脸。
「不好意思,我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谷口满脸歉意地鞠躬,引路人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厌恶,用习以为常的语气改变了问题。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我就是搞不清楚这件事,我记得刚才还走在路上……」
谷口在说话时努力回想起,然后突然叫道:
「啊!对了,那位小姐!她没事吧?!」
谷口想起一件事问道。刚才在他面前发生紧急状况。他看到一名女子在夜晚的路上遭到暴徒攻击,奋不顾身地上前救人,然后就在中途失去意识。
「那位小姐平安无事,而且歹徒已经落网。」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终于转危为安……」
谷口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但引路人带着歉意。
「问题是你并没有平安无事,也没有转危为安……」
「啊?我吗?」
「谷口先生,你已经死了。」
「什么?」
谷口似乎真的没想到自己死了,惊叫出声。
然后重复和刚才相同的话。
「我吗?」
◆
「很少有人像你这么迟钝,大部分人都会察觉自己死了……」
「以前别人就经常说我少根筋,哈哈……」
谷口轻轻一笑,似乎想要掩饰内心的害羞,但他的笑声渐渐变得很干。
「这样啊,原来我已经死了……」
他的笑容消失在远方。
接着他好像回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低喃着一个名字。
「叶子……」
那是谷口最爱的女人。
「对不起……」
叶子在谷口的回忆中,始终面带笑容──
谷口二十八岁,叶子二十五岁时,他们结了婚。
他们是在职场──本地的邮局相识。谷口对她一见钟情,只不过他并不是那种会积极追求女生的人,认识半年之后,才开口约她吃饭,而且他第一次开口邀请,就被叶子拒绝了。
谷口反省之后,觉得一开始就约吃饭似乎难度太高,于是就在下班后约她一起散步。叶子答应了。第一次散步时,叶子告诉他,上次拒绝他吃饭的邀约,是因为那天刚好要为家人庆生。上次之所以没有告诉他,是因为叶子还来不及开口说明,谷口就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那次之后,虽然他们没有特别约定,但很自然地每周散步一次。星期一是他们的散步日。
久而久之,每周一的散步变成了每周一、二,接着又增加为每周一、二、三,最后变成每天都一起走两站的路程散步回家。
在他们相处了三个月后的某一天,谷口问叶子:
「下次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叶子听到他这么问,笑着回答说:「你终于开口约我了。」
又经过三个月,谷口向叶子表达心意。在不知道第几次吃完饭后,他们像往常一样,并肩走在两个车站距离的散步路上。
在斑马线前等红灯时,谷口突然伸出手问:
「你愿意一直走在我身旁吗?」
谷口说完之后,才发现这句话听起来像求婚。
叶子也没有马上回答。
太性急了……谷口觉得自己太冲动,做了不像是自己会做的事。
但是,叶子开口。
「绿灯了。」
她说完这句话,浮现微笑,然后轻轻握起谷口悬在半空的手。
这就是她的回答。
谷口紧紧握住叶子的手,叶子用力回握。
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
谷口和叶子很快就结婚,习志野的旧公寓成为他们的新居。
──他们一起生活了两年左右,但婚姻生活突然被画上句点。那天,叶子身体不舒服,晚上吃了谷口特制的鸡蛋粥后躺在床上。
电视上正在播出考验直觉和联想力的猜谜节目。
叶子并没有看电视,谷口独自坐在电视前,绞尽脑汁猜谜。
这时,叶子小声地说:
「……我想喝点甜甜的东西。」
谷口听到叶子这么说,立刻丢下猜谜节目,换衣服准备出门。
「你想喝什么呢?红豆汤吗?还是可可?」
「嗯,我也不知道,没有明确的想法。」
「那没关系,我慢慢走去附近自动贩卖机,一路上帮你想出最好喝的饮料。」
「那就拜托了。」
「你就慢慢躺下,继续休息吧。」
谷口蹑手蹑脚走下公寓楼梯,以免老旧楼梯发出的声音吵到其他住户。
自动贩卖机离家并不远。要买什么甜甜的饮料呢?他和刚才在看猜谜节目时一样,绞尽脑汁思考。
叶子很少提出这种要求。谷口觉得走到自动贩卖机前再考虑也不迟。虽然叶子临时请他跑腿,但他内心有一种幸福的感觉。他走在路上时,忍不住哼着当时的流行歌曲。
「要买什么呢……」
自动贩卖机在黑暗中亮着灯,他站在贩卖机前,瞪着里面的饮料。
他想了一会儿,终于决定好要买的饮料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一名女子双手撑在地上。
起初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他看到路灯的灯光下,一个高大的男人准备伸手去抓那名女子。
「喂!你想干嘛?」
谷口没有丝毫的犹豫。
当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像箭一样冲过去,挡在女人面前。
那个高大的男人立刻把手伸进胸前口袋。
然后,亮出一把刀子。
下一刹那,那把刀子刺进了谷口的腹部──
女子大声尖叫起来,那个男人拔腿就逃。
「……来、来人啊!救、救护车!」
谷口听到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的视野渐渐模糊。
谷口逐渐失去意识,最后浮现在他意识中的是叶子的脸。
那是妻子在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里,在熟悉的风景中的柔和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蹲在地上的谷口在回想起叶子的脸庞后,露出了笑容。
这就是谷口的临终──
──此刻,他便已在引路人面前。
谷口回想起一切之后,陷入极度绝望。
自己再也无法回到叶子所在的那个世界。当他得知自己离开人世后,就连指尖都颤抖起来。
他的生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结束。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的人生会突然落幕。
「……我想起来了,我的确已经死去。」
「没错。」
引路人大力点头。
谷口很想说,这一切都搞错了,但是,所有的记忆都很鲜明清晰,他无法反驳这些事实。
引路人向他竖起食指,似乎在对他说,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你还有最后一线希望。」
「最后一线希望?」
「你在最后,可以回到现世,去和想见的人见最后一面。」
谷口听到引路人的这句话,立刻回答说:
「请让我去见叶子。」
他没有一丁点迟疑。
除此以外,没有其他选项。
但是──
「很遗憾,没办法。」
「为什么!」
谷口气势汹汹地问,和前一刻判若两人,引路人皱起眉头回答说:
「……你只能去和还不知道你死去的人见面。」
「只能和不知道我死去的人见面……啊,所以叶子已经……」
「对,你已经死了一个星期,叶子太太已经以丧主的身分,为你举办了葬礼。」
「怎么这样……」
这太难以接受。
最后的希望落空。对谷口来说,这非但不是希望,反而把他推入绝望的深渊。
「……能不能想想办法?」
「……这是规定。」
「我就是在拜托你,能不能通融一下,不要遵守这个规定?如果我坚持要去见叶子,会有什么结果?」
「在见到她的瞬间,你就会消失,可能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为什么会这样……」
谷口难以接受,他说不出话,声音沙哑,但是,他仍然费力地挤出声音说:
「没有其他方法吗?有没有偷吃步的方法?」
「如果你真的要去见那个人,恐怕很困难。如果假扮成别人,对你来说就失去了意义,更何况不知道这种方法是否能够成功……」
「是啊,如果假扮成别人去见叶子就没有意义了,我想用这双手,再次拥抱叶子!没有其他方法了吗?有没有像是通过上天的几个考验,就可以让我重生之类的方法?」
「……很遗憾,并没有。」
「拜托你,我愿意做任何事。只要能够再次见到叶子,即使是地狱,我也可以去走一趟……!」
「……谷口先生,对不起。」
谷口说破嘴皮,引路人没有提出任何令他满意的答案。两个人的谈话完全没有交集。
「……谷口先生,你还有没有其他想见的人?如果你想不出除了叶子太太以外的人,就无法走过最后的门,迎接投胎转世。」
「……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想不出要见谁。」
谷口的回答还是和刚才一样。
「……而且,我现在并不想投胎转世。」
谷口并不是固执。
他是真心这么想。
「我的妻子叶子,是我发自内心想见最后一面的人。」
「……那真是伤脑筋啊。」
引路人似乎真的很为难。
于是,引路人提议。
「你可以在这里继续想一想吗?也许可以想到其他理想的方法。你在这里的话,不会有其他人过来。」
「谢谢你,那就这么办,给你添麻烦了。」
「别放在心上,只要你能够想出自己可以接受的答案就好,那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再来这里找你,我必须先为其他人引路。」
引路人说完这句话就消失了。
谷口独自留在空无一物的空间内。
于是,他试着回想生前遇见的人。
但是,最先浮现在眼前的还是叶子的脸,除了叶子以外,他完全想不到其他人。
◆
两天后,引路人又出现在他面前。
「已经过了四十八个小时,你有没有想到谁?」
「不,还没有。」
引路人可能已经预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因为谷口的神情和两天前完全一样。
「……你要再想一下吗?」
「好,我会努力。」
「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幸运,你已经死了,在这个空间并不会饥饿,不必担心。」
「这里似乎很适合思考。」
「那就太好了,我真心祈祷你赶快想出好方法。」
◆
引路人说完后再度消失。一个星期后,引路人又出现在谷口面前。
「谷口先生,好久不见,我想你应该已经有结论了吧?」
「其实并没有……」
「……这样啊。」
引路人有些失望。
谷口虽然很认真思考,但迟迟想不出答案。
「不知道该不该说是不幸,你已经死了,在这个空间内并不会想睡觉,就会一直思考,但请你不要想太多了。」
「不,我很庆幸有很多时间思考。」
「……那真是太好了,那我下次等到你有答案时再来。」
◆
──一个月后。
三十天。七百二十个小时。
普通人在空无一物的空间独自生活这么长的时间,十之八九会发疯,但是引路人现身后,发现谷口一脸若无其事。
「好久不见……原本想说这句话,但这句话在一个星期的时候已经用过了。我不知道隔了一个月没见面时要说什么。谷口先生,你的身体别来无恙吧?」
「是,如你所见,我活力满满,健康得不得了。啊,虽然我已经死了。」
谷口的样子的确和之前没什么两样,难以想像他一直独自在这里。
「……那就来听听你的答案。请问你想和谁见最后一面?」
「叶子。」
谷口不加思索地回答。
「……」
「我的回答并没有改变。」
「……真伤脑筋,我发自内心觉得伤脑筋。」
引路人已经不是失望,而是感到无奈。
「你独自在这个空无一物的地方持续思考,比身处地狱更加痛苦。」
「对不起,造成你的困扰。」
「不,你对我造成的困扰微乎其微,但是我真的很伤脑筋,至少希望我下次来这里时,你已经想出答案。」
「是啊,我会尽量努力。」
「……那就拜托了。」
◆
──三个月后。
「谷口先生,你想出答案了吗?」
「没有。」
「你最后一面想见的人……」
「是叶子。」
「……这样啊。」
引路人有点垂头丧气地离去。
◆
──半年后。
「谷口先生,你想见的人……」
「是叶子。」
「……我改天再来。」
引路人这次没有多问,就转身消失了。
◆
──一年后。
「谷口先生,已经一年了,你想见的人……」
「是叶子。」
「嗯。」引路人点点头,然后离开。
◆
──三年后。
「谷口先生,你想见的人还是叶子太太吗?」
「对。」
◆
──十年后。
「……谷口先生,你想见的人──」
「是叶子。」
「我就知道,不用问就知道答案了。」
经过十几年,谷口的外表没有任何改变。在这个空间,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变化。
「谷口先生,我和你打交道超过十年,总觉得好像和你变成了朋友。」
引路人的外表也没有改变,如果硬要说有什么改变,就是引路人对谷口说话的语气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很不可思议。」
谷口听了引路人的话,从容不迫地微笑。虽然过了十几年,但谷口的内心和外表一样,完全没有不同。
「话说回来,我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的人,正常人绝对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这根本是地狱、地狱,无间地狱。」
「也许我不是正常人。」
谷口说完这句话,再度微笑。
谷口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对现状表达过任何不满或是怨言,似乎证明了他说的这句话。引路人原本打算只要谷口出现任何显示他已经撑不下去的异常状况,就会立刻赶来这里。引路人随时都很关心谷口的状况,只不过这十几年来,引路人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这一天,引路人基于某个原因,再次出现在谷口面前。
──他有一个提议。
「……谷口先生,我问你一件事。」
这个提议完全出乎谷口的意料。
「──你想不想成为引路人?」
「啊?」
「你想不想代替我成为引路人?我差不多该功成身退,迎接投胎转世了,正在找接班人,像你这么有忍耐力的人很适合这个工作,毕竟有时候会有一些古怪的人来这里。」
「你是说……像我这样的人吧?」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引路人大幅度点头,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你愿意接受吗?」
引路人停顿一下之后,意味深长地说:
「……虽然你会在这里等很久。」
「在这里等很久……」
引路人为什么提出这个提议?说起来,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但是,即使是向来很迟钝的谷口,仍意识到了引路人的深意。
「……请务必让我接手。」
谷口意识到,引路人是为了他着想,才要求他接下这份工作。
他当然没有理由不接受引路人的好意。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引路人扬起从来不曾见过的爽朗笑容。
「啊,对了,成为引路人之后,每次只要完成引路工作,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作为报酬。谷口先生,你有没有想要什么?」
「原来是这样……」
谷口没有想太久,就说出了答案。
那天,在叶子的拜托之下,出门想要买的东西──
「我想要两罐Max咖啡。」
「……Max咖啡?只要这种东西就好?你可以要求奢侈的东西。」
「当时我正在跑腿。」
「你这个人真节俭啊,一个人在这里思考超过十年,竟然想要这种东西,简直古怪得出奇。」
「对,没错,我这个人不仅古怪,而且忍耐力很强。」
引路人噗嗤一笑,谷口拍着手笑了起来。
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十几年的老朋友。
「……那从今天开始,谷口先生,你就是引路人。」
「好,我会努力。」
「你不必太努力,做这份工作,我行我素更好。」
「那是我很擅长的事。」
「你真的从头到尾都很我行我素,不知道该说是悠哉,还是不食人间烟火,你真的很适合成为引路人,一定能够好好守护来这里的人。」
引路人说完这句话,打个响指。
这时,眼前出现一道白色的门。
「谷口先生,那就请你多保重。遇见你之后,我有了很多新发现,和别人相遇的确是一件有趣的事。」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在死后竟然还可以认识你。引路人先生,你也要多保重。」
接着,谷口带着满腔的感谢,对引路人说了最后一句话。
「万分感谢,谢谢你直到最后一刻的照顾……」
他因找不到感谢以外的话而焦急。
「……这不是最后,对你来说,这才是开始。说起来太不可思议了,我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人为我送行。谷口先生,『谢谢』才是我最后要说的话──」
◆
新的引路人──谷口为这个一无所有,没有名字的乳白色空间取名为『再见的彼岸』。人们在向现世说再见后,才会来到这里,因此他认为这个名字很贴切。
他在这里为各式各样的人送行。起初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曾经手忙脚乱,但他都诚恳真挚地为来到这里的人引路。
谷口的外貌并没有变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头发渐渐变成白色,也许他满头的白发代表流逝的漫长岁月。
身为引路人,无论为多少人引路,他都清楚记得每一次,觉得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
回想这一个月内引路的对象,都在他记忆中留下特别的印象。
中学的理科老师彩子的最后一面充满了爱。
漆器工匠的儿子山脇,在最后终于消除和父母之间的心结,变成一个坦诚的人。
名叫幸太郎的猫,在最后向最爱的主人道别。
歌手美咲在最后把歌曲留在这个世界,也让他明白和别人之间的关系有多么重要。
所有的生命都同样美丽。
所有的生命都同样宝贵。
同时,所有的生命都很脆弱。
谷口一次又一次瞭解到这些事。
他知道任何人都无法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会先到。
任何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见不到自己想见的人。
即使想要见对方,可能永远都见不到了。
所以,不要让每天的生活中有任何遗憾。
在心爱的人面前必须坦诚。
他希望把这些话牢记在心,传达给其他人。
在经历无数次的相遇和离别后,宛如一阵春风吹来,谷口终于和发自内心想要见面的人重逢了。
「你是……」
送走美咲后,又有一个女人来到再见的彼岸。
她的年纪大约七十岁左右。
当她醒来,一看到谷口的脸,立刻脱口而出。
女人的头发花白,眼尾的细纹更衬托出她整个人的柔和气氛。
听到女人这么说,谷口这才发现。
虽然她的容貌和以前大不相同,但声音几乎没有改变。
「叶子……」
出现在眼前的女人。
这个女人正是谷口生前的妻子谷口叶子──
当时,上一代引路人的提议有一个真正的目的。
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和妻子叶子再见一面。
上一代引路人将这份工作交给谷口,让叶子有朝一日来到这里时,他们能够再次见面。
这是上一代引路人用十几年的时间,最后一次为谷口引路。
谷口回应了上一代引路人的心意,独自在这里度过漫长的岁月。
只为了能够身为叶子的丈夫,再次和叶子说话。
同时,能够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拥抱叶子。
谷口不知道叶子什么时候会来这里。
不知道将经过多少岁月。
但是,谷口仍然以引路人的身分,持续在这里等待。
然后,他终于迎来引颈期盼的这一刻。
叶子就出现在他眼前。
这时,距离谷口离开人世已经经过了四十年的漫长岁月──
「……我这么老了。」
谷口的外表仍然和离开人世的三十岁时一样。
岁月只有在叶子身上留下痕迹,她六十七岁了。
「……你一直没变,和以前一样。」谷口缓缓摇摇头。
「……但是我让你等了这么久。」
叶子注视着谷口的一头白发说道,谷口用他的口头禅回答说:
「我并不讨厌等待。」
他带着平静的表情继续说:
「而且我的学长还称赞我很有忍耐力。」
接着,他从胸前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而且,我才让你等得太久太久了。」
那是两罐Max咖啡。
他把其中一罐交到叶子手上。
「……真是的,你到底跑去哪里买?」
叶子轻轻一笑。
谷口看到叶子柔和的笑容,也浮现了满面笑容。
回顾这四十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最初十几年,他独自在这个空间内。
虽然他并没有说出口,但内心始终充满了不安。
接着,他接了上一代引路人的班,开始引路人的生活。
起初他曾经旁徨,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扛起这份重责。
因为只有谷口一个人在再见的彼岸这里。
但是,造访这里的人和新的相遇,拯救了谷口。
他曾经遇到很多人。
也经历无数次离别。
他从那些人身上明白一件事。
无论有再大的困难,每个人最后都会选择和心爱的人见面。
每个人都一样。
谷口自己也是。
因为心爱的人在自己身旁,是无比幸福的事──
「……我有一句话一直想要对你说。」
谷口注视着叶子的脸,露出微笑。
「叶子,我回来了。」
叶子听到他这句话,以柔和的笑容回应,眼尾的细纹变得更深了。
「健司,你回来了。」
然后,他们缓缓拥抱,彷佛要弥补至今为止的漫长岁月。
──谷口今天也在再见的彼岸等待。
他争取到一点时间。
这是和叶子共度的时间,他以引路人的身分留在这里。
他留在这里,不让造访这里的人感到寂寞。
他留在这里,让造访这里的人能够去和想见的人见最后一面,不留下任何后悔。
他的口袋里准备着两罐Max咖啡。
又有新的人来到了再见的彼岸。
引路人谷口等那个人醒来之后,缓缓说出了那句话:
「想和谁见最后一面?」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