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说过,世界上的不幸可分为两种。
一种是你看得见的不幸,另一种则刚好相反。
生平第一次搭乘飞机便坠入海中;刚搬入的租屋处就被飞弹击中——上述这类很明显就能清楚感受到的不幸,应该可归类于前者吧。
至于另一种看不见的不幸又是什么呢?举例来说,就好比如今在这所乍看之下平凡无奇的高中里,隐藏在放学后毫不起眼的教室这一种……
“……请。”
嵩月奏将一叠影印纸的四角仔细对齐后递给我。
我接过手后,便以订书机忙不迭地将它装订好。
在四月已过了一大半的这个星期四,下午的最后一堂课早已结束,目前还待在一年七班教室里的就只有我与嵩月奏两人。当天刚好是值日生的我们在导师柱谷要求下,留在教室制作班级用的手册。
所谓的手册,内容其实就是集中住宿的规定与注意事项。
洛高的新生在每年这个时候都要集中在外住宿,进行惯例的新生训练。
举办时间是在下周一起的两天一夜。大致上就是透过小游戏或球类比赛等活动加深班上同学的情谊,并没有其他严肃的目的。至于地点则是临镇的土琵湖湖畔。导师要我们帮忙制作的手册记载了这项新生训练的行程表与注意事项等,之后要发给班上同学每个人一份。
放学后被留在教室出公差。
尽管是件麻烦的作业,但也不能算是什么不幸,至少坐在我对面的嵩月是个大美女。倘若得知能跟她单独相处,应该会有很多男生自告奋勇才对。
“嵩月,我这里已经结束了,你手边的也分一半给我吧。”
“啊……”
嵩月低头看着自己的桌面,脸上露出略显不安的表情。她一张张捻起成叠的影印纸慢慢数着,似乎是想将剩下的部分精准地切一半。
该说她认真或是一丝不苟吗?不过嵩月并不是什么令人讨厌的家伙,只不过是略嫌笨拙了点。
但就算是这样,陪她进行这项繁琐的作业也不能说是不幸。至少很多男生就是为她这种笨手笨脚的模样着迷。
大概分一半就可以了——我边说边将手伸向还在数影印纸的对方。
堆积如山的影印纸这时突然崩塌,好几张纸飞向了隔壁的课桌上。
我与嵩月几乎是同时作势要拾起那些纸。
抢先抓到影印纸的人是我,然而转瞬间,嵩月那纤细的手指也碰触到我的手。
“啊。”
嵩月轻轻发出惊呼后,整个人僵住了。
她那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脸庞逐渐染上粉红色。呃,这样会不会太夸张了?只不过是手无意间碰到罢了,又不是小学生——虽然我不能否认自己刚才也被稍稍吓到。
然而我在她面前刻意维持的轻松平淡只不过支撑了一秒。
“呜哇……好烫!”
一股宛若握住滚烫平底锅的激烈疼痛袭来,使我不由地发出惨叫。在脊髓反射作用下,我毫不思索地迅速抽离嵩月的手指,刚才被她碰到的部位眼前正微微喷出蒸汽。依旧浑身僵硬的嵩月四周,空气就犹如海市蜃楼般产生阵阵摇晃。此外,我还闻到了某样东西烧焦的气味。
“嵩、嵩月!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啊……啊啊!”
原本她握在手中的一大叠影印纸,已在瞬间被高温化为焦炭,简直就像在欣赏用火焰纸所表演的魔术一样。
心神激烈动摇的嵩月指尖此刻依然喷出断断续续的淡蓝色火焰,证明她的体温已上升到远远异于常人的温度。
流经她全身的血液在她情感激昂亢奋时似乎会变质为摄氏数千度的地狱烈火。我过去就曾亲眼目睹射向她的子弹在一瞬间被熔化,那的确不是普通人可以办得到的。
嵩月奏的真实身份是恶魔。据她表示,她们家是历史悠久的名门恶魔后裔。
“啊……’
嵩月以莫可奈何的表情望着燃烧殆尽的新生训练手册残骸,表情就像是泫然欲泣的小女孩。其实她并不是什么坏人,我心想,只不过是有点危险罢了,况且又是个长得没话说的美少女。
“放心吧,嵩月。只要把原稿拿去再影印几份就行了。”
我边叹气边安慰对方。最糟糕的状况不过就是重新作业一次吧。
然而嵩月却以极为不安的眼神仰望着我说道:
“……夏目同学,你的手?”
顿时我还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啊,原来是指被火烧伤的部位。
“小事一椿,很快就会痊愈了。”
我则刻意在她面前轻松地挥着手,她这才以安心的神情抬起头,一双略显湿润的眸子直直地凝视着我,这副可爱的模样果然非普通人类所及啊。
当嵩月默默望着我的同时,她的颈部附近却突然腾空冒出了一只令人惊悚的手。
那只略呈半透明的白皙手臂毫不犹豫地深深陷入嵩月的身体,并直接穿了过去。
简直就像被活埋在土里的犯人一样,怪手的指尖还不时发出痉挛。
这种手势是在呼唤我过去,还是在诅咒我呢?
放学后的教室,有位沐浴在橘红色夕阳下的黑发美少女。她生有闪烁着墨绿色光芒的左眼,另外还有一只从她颈项旁莫名其妙冒出的白皙手腕。这简直就如同恐怖片中的一幕场景。
我不耐烦地摇着头。
“——操绪。”
我以低沉的声音喊道,那只白皙手臂立刻抖了一下。
嵩月似乎是在我的叫唤后才注意到自己脖子旁的异状,她那双左右两边颜色不同的眼珠愣愣地瞪得好大。她会出现这种愕然的反应其实也很正常。
终于,另一位少女从嵩月的肩膀后方缓缓探出头。
那是一位整体颜色稍淡、五官还稚气未脱的美少女。虽说与嵩月并肩站在一起亦显得毫不逊色,但两人散发出的气质可说恰好形成对比。
嵩月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惊恐神色,颜色稍淡的少女则完全不掩怒意。我抬头仰望后者,深深地叹了口气。
“操绪,可以不要出来打扰我吗?今天值日生的工作已经够忙了。”
‘哼……值日生的工作?最好是——’
有着白皙手臂的少女以强烈不悦的口吻抱怨道。
她扬起形状姣好的眉尾,无声无息地浮在半空中。呈半透明的长发则无视于重力轻轻飘散开来。少女穿透嵩月的身体,直到我的头顶才停止前进。这种移动方式的确不是普通人可以办到的,任谁见了都会认为她是幽灵吧。
‘刚才这里的气氛好像很不错嘛?两人独处耶。’
哪里不错了?我在心底吐槽着。
嵩月在我面前时总是紧张得无法好好说话,况且我只要稍稍被她碰一下,就会面临如今这种严重烧伤的下场。
然而我也很清楚,眼前不管对这位心情恶劣的幽灵少女如何辩解,对方也丝毫听不进去。毕竟我们已经认识非常久了。
幽灵的名字是操绪。
我跟她从幼稚园起便结识,也就是一般所谓的青梅竹马吧。
不过就在距今约三年前,我与她搭乘的客机坠入海中。我差点因此丢了小命,而她则是在那场空难中失踪。
光是这样其实就已经够不幸了,没想到飞机失事当晚,操绪竟又以幽灵之姿出现在我面前,还从此缠着我不放,简直是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不仅被青梅竹马的幽灵缠身,升上高中后第一个认识的新同学又是恶魔。这种遭遇应该已经算非常不幸了吧。
此外,嵩月还极度畏惧操绪,而操绪也单方面对嵩月燃起了强烈的竞争意识。在这当下,她之所以要现身妨碍我们作业,大概也是基于前述理由。
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想在这里陪操绪浪费无谓的时间。胃好痛,还是赶快结束手册的制作工作吧。我将躲过祝融之灾的残余影印纸集中起来,继续方才的作业。但就在这时……
“好痛!”
指尖传来的轻微刺痛感让我不禁绷紧了脸,原来是手指被纸张锐利的边缘划了一道。尽管伤口小得难以辨识,但不停渗出的血液依然累积成水珠,滴落在桌面上。
‘哇,好利的纸呀。’
操绪也从半空中缓缓降下,瞪大眼睛表示道。现在应该不感叹纸张锐利的时候吧?
“啊……这个,请。”
另一方面,嵩月反应之迅速也让我吓了一跳。只见她手忙脚乱地从口袋取出OK绷。平常总是给人笨拙印象的她,在这种危急时刻的表现总是判若两人。
嵩月望着依然不停渗血的伤口,似乎察觉不能就这样直接贴上去。随后她冷不防抓起了我的手,将嘴唇贴近伤口轻轻舔拭着。
她端丽的侧脸就近在咫尺,指尖传来的舌头触感更让我脑袋变得一片空白。嵩月对这样的行为似乎毫无自觉,但这种状况对我而言可是非同小可。
然而,有一个人脸上的惊愕程度却更胜于我——那就是操绪。
她以哭笑不得的表情臭着一张脸,半透明的肩膀还不停发出短促而激烈的颤抖。过去的经验告诉我,这绝非什么好兆头。没错,我很快就会大祸临头了。
操绪终于用力深呼吸一口气。
她浮在半空中,以燃烧着炽热怒火的眼神瞪着正笨手笨脚贴OK绷的嵩月以及浑身无法动弹的我,同时用力大吼:
‘智春——!’
我的不幸人生今天又拉开了全新的一幕。
*
一年七班的导师柱谷负责科目为本国史。
他年约二十五至三十岁,兴趣是收集古董,看起来似乎是个不甚机伶的温和男性,总是挂着一脸羞赧的笑容。大多数学生都认为这位导师好像不怎么可靠,但至少不是什么坏人。
“啊,原来是夏目同学跟嵩月同学。”
会在放学后造访教职员室的学生似乎不多。柱谷抬起头,很快就察觉到我们是来缴交新生训练用的手册。
导师刚才好像正整理相簿到一半,办公桌上散置着许多张日期久远的照片。照片上除了柱谷本人外,还有围绕在一旁的其他洛高学生,背景则是湖泊——这大概是以前新生训练所拍下的吧。我们等柱谷将桌上收拾完毕后,才将完工的手册交给他。
“这是新生训练用的手册,这是教室日志,门窗也都已经锁好了。”
“啊,好,辛苦你们了。”
柱谷接下教室日志并确认过后,才以略显讶异的表情抬头看着我们,随后又露出关切的神情说道:
“你们两人看起来好像很累,还好吧?把这么多工作交给两个值日生似乎不太妥当吧?”
“不……其实也还好。”
我以漠然的眼神瞥向右斜上方的空中。位于该处的操绪白了我一眼后,随即用力撇开头躲避我的视线。嵩月则以不安的表情握着我的制服下摆,纤细的肩膀不停轻微地颤抖。她这种不经意的小动作简直就像在对操绪挑衅——应该不可能是故意的吧?
至于身为普通人的柱谷当然无法察觉操绪的存在。面对我与嵩月如此心神不宁的态度,他似乎感到颇为困惑。
“既然如此,你们回家要小心喔。”
判断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后,柱谷才以宛若送小学生出校门的口吻放我们回去。
此时导师又低头望着整理中的相簿叹息,他那孤独的背影令我印象深刻。或许过去的新生训练让他留下了什么难过的回忆吧。身为教师其实也蛮辛苦的。
窗外一片金黄色的夕阳。如今正是天色乍明还暗的微妙时刻,对于以公车通勤的嵩月,自己理应送她至公车站脾才算有礼貌。然而偷偷朝上瞥了一眼浮在背后的操绪,我又觉得……
“喂,你们两个。”
有个懒洋洋的呼唤声忽然从背后叫住我们。
那是一名身着邋遢白色实验室外衣、满脸胡渣的男老师,也就是科学社的顾问市原。
对方似乎在烟雾弥漫的密闭空间内待了许久,远远就可闻到他身上那股廉价烟草的气味。至于他手中所握的纸杯,则装满了犹如烂泥水般的黑咖啡。
操绪怯生生地窥探着这位老师的模样,同时还皱起眉,喃喃叹了一句‘这样会活不久吧’。
被幽灵担心这种事也蛮奇怪的。
“太好了,本来我还想请黑崎用学校广播叫你们过来。现在你们马上到化学准备室一趟吧。”
“去社团办公室?”
我与嵩月对看了一眼。虽然我们才刚开学就经由奇特的方式被半强迫加入科学社,但其实社团之后也没举办过什么像样的活动。除了以讨论为名义的赏花会,以及以欢迎新生为名义的烧肉吃到饱大会外,就没别的了。
“今天本来不是没有社团活动吗?”
“嗯,好像因为有客人来,所以临时出现变更。”
市原一边啜饮咖啡,一边事不关己地回答道。他所了解的情报似乎没比我们详细多少。
我再度以愕然的表情与嵩月对望了一眼。
黑崎朱里突然的邀约。
不知来者为何的访客。
操绪以严肃的神情交叉双臂、郑重其事地开口表示:
‘嗯嗯……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完全无法否定她的话。
*
以结论而言,操绪的预感的确正中红心。
“唔哇……为什么你们会出现在这里啊!?”
在兼作科学社办公室的化学准备室内,几张凌乱摆放的工作桌后方……
一位身披白色大衣、表情似乎颇为不快的男学生,以跟廉价铁管椅不太相称的优雅姿势翘脚坐在上头。
他身边则跟着一名个头娇小的少女,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
这位男学生就是洛芦和高中三个公认学生会之一——第一学生会的会长佐伯玲士郎,身旁那位少女则是缠身的幽灵哀音。
“唔……”
我还来不及阻止,嵩月就已发出轻微的惊呼声并摆出战斗准备态势。
‘智春赶快退后!’
我依旧呆立于原地,操绪则挺身挡在我的正前方。这两位少女会大动作警戒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才是十天前的事而已,我跟嵩月差点就被佐伯玲士郎以及他所操纵的机巧魔神<翡翠>断送了性命。
至于操绪,也已经被对方暂时消灭过一次。
尽管操绪后来狠狠地报复过了,但如今似乎依然余恨未消。此刻她也以饱含战意的目光瞪着哀音。虽然不知道这跟身为幽灵有没有关系,不过她如此执着的确令我感到十分意外。
就在这时候,终于有人以充满笑意的平缓语气,出声制止陷入一触即发状态的两人。
“好,Stop!你们两位,到此为止啰。”
一名披挂全黑斗篷,打扮宛如暗黑原力手下、身材苗条修长的女学生从后方的茶水间现身。她就是科学社的代理社长黑崎朱里。
佐伯兄一见朱里的打扮,便不满地用鼻子哼了一声,不过朱里似乎并不介意。她推了推那副散发美女粉领族气息的眼镜,以成熟的大姐姐风范笑道:
“今天他们并不是敌人,只是单纯来访的客人,所以你们用不着担心。”
“客人……”
我讶异地望着佐伯兄。这位身穿白色大衣的学生会长露出尴尬的微笑并耸耸肩,一旁的哀音也默默地略微垂下头。看来朱里说他们今天并非前来为敌这点倒是一点也没错。
朱里这时转头朝一脸错愕但依然摆出警戒架式的嵩月微笑道:
“小奏,可以麻烦你煮杯咖啡吗?”
嵩月脸上露出仿佛得救的表情,立刻喜不自胜地冲往电热水瓶的方向。咖啡豆与滤杯本来都是市原老师的个人用品,但现在已经完全变成科学社的设备了。
“玲士郎要喝吗?不过只有即溶的黑咖啡喔。”
“不必了。我刚才在学生会办公室才品尝过高雅的白色皇家奶茶。”
佐伯兄以莫名自豪的口吻回答道。什么玩意儿嘛——怒气未消的操绪在旁低声咕哝着,接着又为了说悄悄话刻意贴近我的脸。
‘如果那么喜欢喝白色的东西,下次干脆灌他钡剂。’
这么说未免也太过分了点。不过话说回来,上次我被佐伯兄叫去学生会办公室时,他好像也是请我喝红茶。或许他颇好此道也说不定。
“……请用。”
嵩月将为我准备的咖啡搁在工作桌上,于是我便自然而然地坐定在佐伯兄的正对面。
嵩月自己抱着空的托盘,以专属女仆般的姿势靠在墙边待命。操绪则一言不发地飘浮在半空中生闷气。哀音一如往常,像座雕像般完全没有任何表情或动作。至于朱里则自得其乐地轻松享受着咖啡的香气。
糟糕,这种状态……简直就是陷我于负责接待佐伯兄的不利职责上嘛。
当然,我跟他根本没什么好聊的。如果真要勉强举出共通话题,顶多就是对方跟我同班的妹妹罢了。不过我想佐伯兄应该不是为了打听自己妹妹的闲言闲语才大驾光临的。
就这样,双方陷入了沉默。正当令人喘不过气的凝重寂静开始充斥室内时,身为主客的佐伯兄好不容易率先开口:
“那么……”
他拿出一台纯白的笔记型电脑,上头还贴着‘神圣防卫队所有器材’的标签。名字听起来好像很夸张,但其实就是他们第一学生会的正式名称。
“首先就说明我为何要来此的原因吧。先看看这个。”
我没兴趣——看来就算这么回答也无法阻止对方吧。
液晶萤幕上随即出现了数张风景照片,应该是以数位相机拍下的。
这里所说的风景照片,单纯是指照片上没有出现半个人,并不代表照片上的景色很美。事实上,我只在萤幕上看到了废弃的车辆残骸、损毁的小木屋、内容物凌乱不堪的波士顿包,以及不知为何挂在倾倒晒衣竿上的女用泳装而已。
摄影的时间与地点似乎没什么规则性,但唯一的共通点就是,背景都出现了水面。应该是位于某座湖泊的附近吧?
“那是什么?”
“你认为呢?”
佐伯兄的反问让我一时语塞,结果一旁的操绪却好奇地代我开口:
‘唔……事故现场的照片,是吗?’
“相当接近了。”
佐伯兄点点头。就跟我能看见他的哀音一样,同样被幽灵缠身的他也能以肉眼辨识出操绪的存在。
“这些照片都是在某物被目击的场所拍摄下来的。至于车辆残骸以及损毁的小木屋,则是那玩意儿经过后留下的痕迹。”
“某物?是什么呢?”
佐伯兄的说法相当暧昧,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心想……
如果不用那种方式说明,难道所谓“某物”的存在会更难让人理解?或者是,他对亲口说出那玩意儿的名称有所抗拒?不管如何,应该都不是什么能让人心情愉快的话题就是了。
佐伯兄继续无言地操作笔电,画面上出现了新的照片。
这一张的画质颇差。
应该是用类似照相手机拍的吧?跟先前的照片相比显得颗粒很粗。拍摄时间应该是晚上,除此之外,空中似乎出现了雾,就连背景的轮廊都难以分辨。
唯一能勉强辨识的,就是镜头似乎对准了湖泊的水面。
另外就是浮现于水面的奇怪黑色影子了。
黑影的形状看起来像鱼,然而头部却类似于蜥蜴或鳄鱼般,显得形状奇特。细长的身躯尾端生有与其说是尾鳍不如说更像尾巴的玩意儿,但黑影的背部又有一块类似背鳍的突起,普通的爬虫类应该不会长出这部分才对吧?所以结论就是,我也搞不懂这是什么生物的影子。
“……会不会是罕见的热带鱼品种?”
我听说密西西比河流域有一种名为福鳄(Alligator gar)的凶暴肉食鱼。那是一种诞生年代很古老的淡水鱼,可以长到将近三公尺。
然而一般的热带鱼应该没办法击毁车辆才对。
“据我神圣防卫队杰出的工作人员计算,以摄影时的状况与周围的地形估计,这条黑影的大小应该有……”
佐伯兄以略显不耐烦的表情轻轻拨了一下刘海,接着又将目光投向飘浮在一旁的哀音。
身着白色连身洋装的幽灵少女,以宛若透明冰河般的冷静口气接着说:
‘推测被摄影体的全长为八千九百公厘,但仅限水面上的部分。容许的误差范围为正负百分之十六。’
“八千九百公厘……”
那就是大约九公尺了,而且还只是露出水面的部分而已。这么说来——
“——那玩意儿岂不是怪物吗!?”
“不……也不尽然啦。”
一派悠闲的朱里终于插话了。
“据说八公尺级的蟒蛇也不算罕见。澳洲还曾捕获过全长八点六公尺,推测约两吨重的鳄鱼呢——”
朱里说得非常轻松,但蟒蛇跟鳄鱼可都是凶猛狰狞、甚至能吃人的爬虫类。类似的生物放到日本来,其实也跟怪物差不了多少了。当然,或许对全身都改造为兵器的她来说,那种生物也不怎么可怕吧——
“……”
等等,我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科学社代理社长、自称黑科学家的朱里会对类似这种巨大不明生物等怪异存在感兴趣,这我很能理解。
不过相对地,立场正好处于一百八十度的佐伯兄,真何要刻意将这种情报提供给科学社呢?他的目的究竟是……?
“——我们的要求非常单纯。”
佐伯兄开口道,简直是精准无比地呼应了我内心的疑问。
“我以洛高第一学生会会长的身份,正式对隶属第三学生会的科学社提出委托。从明天起的三日内,捕获这只不明生物或予以驱除。”
我整个人瞠目结舌,表情极度严肃的佐伯兄则认真地瞪着我。
不明生物?捕获?驱除?
啥?
*
嵩月一脸茫然地望着我,操绪则表现出彻底莫可奈何的表情。我并不认为这两人的性格适合与对方交涉,但唯一可仰仗的朱里此刻又自顾自地啜饮咖啡,因此我只好举手发问道:
“抱歉……我不懂你的意思。”
“呼嗯,我的这项要求应该不难才对。夏目智春,看来你的语言处理能力有点问题啊。”
不,倘若是跟你比的话,我应该还算正常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虽然关于委托的内容我也不甚了解……但我真正搞不清楚的是,为何我们科学社非接受这项要求不可?关于不明生物的问题,应该请卫生所来处理吧……?”
“你认为卫生所的职员有能力捕捉那种不明生物吗?”
“……唔……这我不清楚。”
那可是搞不好全长可能超过十公尺以上的巨大生物。虽然在还没搞清楚那玩意儿真实样貌前我也不敢妄下定论,不过这种工作跟捕捉野狗或野猫想必无法相提并论。
“可是,如果真的是鳄鱼之类的生物,早点告知警方处理不是比较好吗……?”
“倘若确实只是鳄鱼,那你的提议还有一点参考价值。倘若那并非单纯的爬虫类呢?有没有可能是连警察都束手无策的怪物?”
“怪物……”
别胡说八道了——我正想这么开口,却突然屏住呼吸。
侧目瞥了一眼表情愕然的操绪与嵩月后,一种晕眩的感觉突然袭上太阳穴。反正幽灵跟恶魔都出现了,再多加只怪物应该也不足为奇吧,果然没错。
“既然无法完全否认那有可能是超自然性质的怪物,就该避免让一般民众与其接触——以上是我神圣防卫队幕后指导者,亦即教廷的意见。因此,你们王立科学狂会(Royal Dark Society)应该也要站在相同的立场才对。”
“我们……”
我望着频频点头的朱里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管怎么看,自己都应该被归类为所谓的“一般民众”当中才对吧?至少我不记得曾经加入过对方所说的什么奇怪团体。
“那又为何要找上科学社呢?”
“委托你们的理由有三。”
竟然还能凑出三个理由——我大吃一惊,但佐伯兄依旧不留情地以食指对准我。
“第一是能力问题。经过上次的事件,我判断你们非常适任。”
“……”
我就知道会有这种理由。
能操纵地狱烈火的恶魔少女;全身都是凶器并内藏飞弹的女高中生;另外还有机巧魔神的操演者(Hander)及副葬处女(Belial Doll)——虽然不清楚战力到底如何,但应该足以与超脱常识的怪物抗衡吧。
“呃……话说回来,由第一学生会出马不是也行吗?”
从佐伯兄平日那种争强好胜的态度,类似击退怪物这种风光的任务应该正合他的胃口才对。然而佐伯兄听了我的问题后,却假惺惺地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虽然我们很想处理,但手边的其他工作却堆积如山……”
所以你还是很想自己来啰?
“很遗憾,以目前神圣防卫队的战力,光是要维持校内治安就很辛苦了。尤其前几天的战斗又使多数处决部成员挂彩,我的翡翠目前也在进行修理。”
“啊……”
然而我也没必要因此同情对方,毕竟先来找茬的可是他们神圣防卫队啊。但话说回来,佐伯兄的机巧魔神的确是因我与操绪的<黑铁>而毁损,追究起这点的话我也摆脱不了责任。
‘修理……被打成那样还能修吗?’
操绪低声对我问道。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尽管是正当防卫,但当初对方的机巧魔神被破坏得很惨也是事实。况且,从那种莫名其妙空间跑出来的机器究竟要派谁、又要如何修理啊?
“人偶师目前正在进行修理工作,再过一周应该就可以完成最后的调整了。”
“……人偶师?”
我反问道,对方则漠然地对我点点头。
“你不是也认识那个人吗?就是住在北有纱,有位姓潮泉的老人。”
“耶?”
我忍不住回头望向靠在墙边的嵩月。
我当然没忘记那号人物。住在北有纱的潮泉老人不正是嵩月的亲戚,也就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漩涡老爷爷吗?
嵩月好像也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啊——”了一声,并以尴尬的表情点点头。既然知道这种事,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嘛。
我原先还以为那个老爷爷只是个知识丰富但与此事毫不相干的人物,完全想象不到他竟然还具备修理机器的特技。有钱人果然是多才多艺。
“总之,目前有空进行这个任务的机巧魔神操演者只有你——夏目智春了。这就是委托你们的第二个理由。”
“那算是理由吗……”
真爱找麻烦。什么操演者,又不是我自己心甘情愿想当的。
何况我所能忍受的超自然现象最大极限,就是青梅竹马的幽灵以及科学社目前这些成员;如果还要再加上与怪物为敌,那我可吃不消。
虽说如果要与全长十公尺的巨大鳄鱼对峙,不把机巧魔神叫出来就毫无胜算这种道理,是很容易理解没错。即便如此,我还是很难相信真的有这种超乎常识的生物存在。实在是太假、太可疑了,这种事岂能如此轻言相信?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
佐伯兄似乎察觉出我狐疑的视线,一下子摆出轻松的态度并点点头。
“我们也尚未确定那只不明生物是否真的存在。即使有那张照片,亦无法排除那只是普通浮木等漂流物,或是画面经巧妙变造的可能性。然而经过试算后,该不明生物实际存在的机率为——”
‘百分之十七。但,假使是人为介入的场合,则机率上升为百分之五十五。’
哀音接续佐伯兄的语尾说明道。有这个幽灵少女在身边还真方便。
“呃……人为介入是指……?”
‘例如是某人饲养的宠物逃脱之类的,应该没错吧?’
操绪解决了我的疑惑。啊,原来如此。因为宠物鳄鱼长得太大,饲主嫌麻烦就把它扔了。糟糕,怎么我也开始觉得有这种可能了。
“或者是从某研究所逃出的实验动物等。总之,即使是上述的可能情况,我也希望委托你们调查。”
话题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此外还有最后一个理由——夏目智春,你个人非得接受这项委托不可。”
“嗄?”
还有吗?拜托饶了我吧。
佐伯兄再度切换笔电的画面,萤幕上立刻被类似地图的影像填满。
那是一幅湖泊与其周边的地形图。至于在画面四处闪烁的X符号应该就是不明生物曾经被目击的地点吧?然而即使对方秀出这张图,我还是一点头绪也没——
“啊啊。”
没想到首先惊呼出声的人是嵩月。由于事发突然,所以在场所有人都自然地转头凝视她。
个性极度怕生的嵩月,在这种目光的包围下当然很难开口。只见她满脸通红,甚至一路延伸到了耳垂。没有没有——她拼命地摇头否定。
不,你一定知道什么吧。这种时候就赶快公布,没有人会生气的。
“请看看……这个。”
她胆战心惊地从书包取出已有部分烧焦的影印纸,那应该是我们先前制作手册时剩下的。其中一张纸上印出了目的地周围的简略地图,上头描绘的湖泊地形与佐伯兄的笔电画面十分相似。
不,这不叫相似,应该说是一模一样。
至于标示在地图中央的地名则是——土琵湖。
“呃……不明生物被目击的地点,该不会就是……”
我又疑又惧地提出质问,佐伯兄则点头回应:
“正是土琵湖湖畔。那里不也是你们新生训练的地点吗?”
唔喔——我好不容易才把差点冲出口的惨叫声咽了回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想到新生训练的集宿地竟会冒出不明生物。这么一来,学生会必须插手似乎也可以理解了。
洛高对我们这些本地人来说,不过是一所平凡的私立高中,但其实在神学系统的圈子里可说是众所周知的名校。倘若这所名校的新生被神秘怪物袭击,那可是会在校史中遗臭万年,而学校高层的相关人员来也会面子尽失。
佐伯兄难得充满倦容地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不想在这种危险的场所举办学校例行活动,但更不能对外公布因为可能有怪物出没,所以必须停止新生训练。”
话是没错。
我个人也同样不希望在新生训练的住宿地点碰上什么不明生物,被迫在同班同学面前召唤出机巧魔神的窘境更是我不乐见的。
虽然我没在操绪面前提过此事,但我之所以能在幽灵缠身的谣言中依旧跟普通学生一样度过校园生活,跟缠身的幽灵是美少女这点应该脱不了关系。
被美女幽灵纠缠真令人羡慕——把这种事当玩笑看待的旁观者也不在少数。
可是机巧魔神呢?
那是为了消灭恶魔所制造的人工机械恶魔。
如果有高中生看到那玩意儿从我的影子下掰开地表爬出来还会感到羡慕的,想必是个百分之百的变态。
光是被幽灵缠身这点就让我少了许多交朋友的机会,如果被人误以为我还偷偷养了其他怪东西,正常的高中生活铁定要跟我绝缘了。虽说只要我坚决不召唤机巧魔神就不会造成上述问题,但假使湖中的怪物在我面前袭击班上同学呢?我能够坚持坐视不管吗——想必很难吧。
‘啊……所以期限只有三天也是因为……?’
操绪在胸口前合掌并问道。她这句话的意思是?
‘——想要在新生训练开始前击退怪物,这么一来就可以把这件事遮掩过去?’
现在是星期四的放学后,至于新生训练则是从下周一起两天一夜。
时间确实很赶。
要在短短的周末三天内,将尚未确定是否真的存在的不明生物捕获或驱除。
就算对正式的学术调查队来说都算是棘手的挑战,更不用说科学社这种高中社团等级的组织了。
“你说限期三天,但明天我们还是得上课啊?”
尽管立场出现动摇,但我依然不忘抗议。
“没问题。关于这点,我可以消除你们的缺课纪录。”
佐伯兄又以狂妄的口吻保证。还真是感谢他的鸡婆啊。
“啊,可是我礼拜六还得去打工耶。”
“那也没问题。我会派神圣防卫队旗下两名强健的成员去大原酒行帮你代班。虽然他们不熟悉打工内容,但想必能扛下你平日的工作量。”
“不,呃,问题不是那个吧。”
“关于报酬方面你不必担心。不明生物的调查费用会以特别预算的名义拨给科学社。这次因为特别危险,所以还有加给。”
竟然还有加给?那代表这次的任务的确非常危险啰?我的心情突然沉重起来。虽然不尽然是因为上次差点被眼前这家伙杀掉的缘故,但我就是无法信任这个疯狂热爱白色事物的学生会长。
“对了……朱里学姐?你的看法呢?”
我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这位代理社长身上。
全身漆黑的学姐以那张足以令人痴迷的美丽脸庞露出柔和的微笑。
“好啊。”
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我也觉得科学社该全体出发进行强化集中训练了。这次又有玲士郎主动提供经费,何乐而不为?况且我对土琵西也很有兴趣。”
‘……土琵西?’
我本来想装作没听见最后那句话,结果操绪还是开口问了。朱里“唔呼呼呼”地再度微笑道:
“尼斯湖的水怪不是叫尼西吗?土琵湖的怪物当然要叫土琵西啰。”
我就知道。
“不过,关于调查以及处理不明生物的方式,一切都要由科学社全权做主。我们可不接受第一学生会的指示喔。”
“……这点我很清楚。不过还是希望你们能随时提出报告。此外也千万不可大意,如果有普通人因此受伤,一切后果要由你们负责。”
“好啦好啦。”
面对紧迫盯人的佐伯兄,朱里轻松地笑着回答。
“对了,另外可以再借我们一辆休旅车吗?全体社员要挤进市原老师的A3(Audi)有点太勉强了。”
“没问题。这我可以准备。”
一连串的交涉都完全没问过我的意见,结果社团的方针就这么确立了。
刻意翘课前去调查不明生物。听起来好像是很欢乐的活动,但那只是与幽灵或恶魔无缘的普通人才会有的错觉。要以科学社的现今成员勇闯怪物栖息地,想要不引发一场大骚动就平安回家想必是天方夜谭。但话说回来,学生会会长与代理社长间的约定,我一个人又无从反驳——怎么想都觉得无力回天了。
‘有什么关系嘛。击退怪物,听起来不是很有意思吗?’
操绪轻飘飘地坐在空无一物的半空中,凑近脸对我鼓舞道。当然啰,以你的性格来说,最爱这种刺激事了。
但我可是一个血肉之躯的普通人啊。搜索不明生物这种活动是比无聊的上课或辛苦的打工来得有魅力——前提是假设不会有生命危险的话。
‘放心,操绪会一直陪着你的。’
操绪以若无其事的口吻笑着说。我之前不知被这句毫无说服力的安慰骗了多少次,甚至差点就丢了小命。
我无视于操绪并转过头,望向依旧愣愣伫立于墙边的嵩月。
不知嵩月对出外集宿之事抱何感想。
以她的个性,应该跟操绪大为不同,对击退怪物这种事一点兴趣都没有才对吧。
结果嵩月在我的注视下困窘地垂下目光,以勉强才能听见的低声轻轻说了句:
‘……如果是跟夏目同学一起的话。’
这句话说出口后,化学准备室的空气随之冻结。
操绪气得用力鼓起脸颊,一语不发。双手交叉放在工作桌上的佐伯兄则以极其骇人的眼神瞪着我。至于忸忸怩怩低着头的嵩月,头顶上似乎冒出了微微的白色蒸汽。
现场令人窒息的紧张感使我全身僵硬,但朱里当下却丝毫不理会这种一触即发的气氛,露出了柔和的笑容说:
“那么就说定啰,大家明天早上七点在学校正门集合。”
“……”
结果,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
我去了厕所一趟。
科学社的聚会在难以收拾的气氛下结束后,我正打算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租屋处。
“你陪我来一下。”
没想到半路上却被佐伯兄半强迫地拉走。
厕所里残留着刚扫除完毕后的清洁剂刺鼻气味。我与佐伯兄并排在小便斗前。
水流声在瓷砖间反射,听起来格外响亮。
佐伯兄从进了厕所后就一言不发,始终保持着令人不安的沉默。
我也觉得这种气氛非常尴尬。没想到竟会跟这种人一起上厕所。
“呃……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想先回去了?”
我一边在洗手台洗手,一边莫可奈何地向他询问着。
佐伯兄拿出纯白的蕾丝手帕将手上的水擦干,终于以险峻的表情开口:
“等等,我有事想要问你。”
“咦……有事想问可以找别的地方……”
“在这里就不必担心你的射影体或黑崎朱里的耳目了。”
啊,原来如此。的确,即便是操绪,也不会想闯进男生厕所。
不过我对跟这种人躲在男厕里讲悄悄话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从刚才你们社团成员的态度判断,有一点让我十分在意。”
“唉……怎么说?”
有什么好在意的?刚才的交涉几乎都是你单方面提出要求吧。
“关于嵩月奏。”
“啊?”
“我就单刀直入地问吧。你跟嵩月奏是什么关系?”
“嵩月是我同班同学啊?呃,也就是说,我们被分在同一班……”
我的确很想认真地回答对方,但说出口的话却很像是在敷衍。从佐伯兄的表情可以很清楚地判断他非常不满意
“我想知道的不是那个。”
“唉。”
真的要问起我跟嵩月的关系嘛,这让我该如何回答才好?我们除了同班、参加同一社团外,我还对她的家庭状况稍微有点概念,仅仅如此而已。
眼见我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佐伯兄又突然凑了过来。
“你们在交往吧?”
“嗄?”
“我在问她是不是你的女朋友。该不会,其实你已经跟她‘做’过了吧!?”
我不由地缓缓向后退,但佐伯兄却揪住我的肩膀,不肯轻言让我逃脱。他此刻的表情极度认真,端正的双眼也眯成锐利的两条缝。
“‘做’过了!?还是没‘做’!?”
“当然没有!她只是我的同班同学——”
“小声点。给外头的人听到就糟了。”
佐伯兄动作敏捷地捂住了我的嘴。这家伙,要不是他紧紧逼问,我也不需要大声驳斥吧。
不过眼前的他似乎暂时相信了我的辩解。
“那就好。果然跟玲子的报告一样。”
“跟报告一样……”
佐伯妹到底在跟自己的哥哥报告什么啊?
“之前我已经警告过你,为了慎重起见我再重复一遍。你绝对不可以跟嵩月奏交换契约。如果你成为她的契约者(Contracor),我就必须被迫杀掉你们俩其中之一——就算要与黑崎或她背后的王立科学狂会为敌也在所不惜。”
“是、是吗……”
不知算是幸或不幸,我与嵩月目前暂时不会发展成那种关系。
“可是为什么呢?现在的高中生交交男女朋友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不,我并不是指我跟嵩月也是那种关系……”
“你太天真了,夏目智春!”
“是、是吗?”
“没错,看来你一点都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好吧,既然黑崎朱里没教你这个,就由我直接对你说明。倘若你跟她发生性……性关系的话,究竟会有什么危险!”
“唉……那真是感谢你啊,不过你可以先放开我的肩膀吗……实在有够痛的。”
佐伯兄的手指深深陷入了我的肩头,看来他因为亢奋而用力过头了。实在是受不了这个人啊。
结果对方并不理会我的激烈抗议,再度将脸凑近。
“——咦,夏目?”
但就在这时,男厕的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一名似乎是刚结束社团活动的男同学以震惊的表情伫立在厕所门口,原来是跟我同班的长田。我跟他的交情虽然不算顶好,但我记得他是个认真且明理的好家伙,只可惜——
“啊……”
长田撞见我与佐伯兄的举动后,眼中明显流露出困惑之色。
放学后的男厕、距离超近的两人,再加上双方又脸对脸、表情极端凝重。长田看了这副光景会联想到什么,就算我非常不愿想象也能猜中。而佐伯兄那端正得过头的美男子面貌更是加深了此一疑虑。
“等等,长田,听我解释。”
“啊,哈哈……没关系啦。”
什么!
“我一点也不介意就是了。”
掰掰——长田抛下这句话后便匆匆离开厕所门口。我知道长田那家伙是个好人,不过他也未免明理过度了吧。至少留下来听我解释一下啊!
“……你的朋友在急什么?”
完全没进入状况的佐伯兄事不关己地问着。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你要上多久呀?’——操绪已不耐烦地探头进来催促,我跟佐伯兄说悄悄话的时机也只能到此为止。
回到走廊后,我才发现嵩月依然靠在墙边默默地等待着。
我无言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