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就因高烧而持续昏睡。
体温计的液晶面板显示出我以前几乎没看过的数字。
四十度。
这种高烧好像很吓人喔?但因为脑袋昏昏沉沉的,总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
头痛欲裂跟全身关节酸痛的难熬阶段似乎已经被我撑过去了,如今我只觉得神志朦胧,就好像喝醉酒般,有种双脚腾空的虚幻感,搞不好这种错觉还挺舒服的。
这几年来操绪体验到的也是这种感觉吗?
“……操绪?”
但不论我如何唤她的名字,她都没有回答。从我召唤<黑铁>失败后,操绪就好像彻底蒸发了。
正如她所解释过的,这恐怕都是因为高烧的影响。由于脑袋失去了正常的运作能力,我才无法善尽操演者的职责。
一想到这里,原本因发烧而产生的莫名兴奋也顿时沉了下去。
虽说以前操绪也不是没有消失过。跟佐伯哥的机巧魔神交手时就曾经发生过一次,而且她后来也安然无恙地复活了,还像完全没事般继续缠着我。
当然,我也不认为操绪想一辈子都当幽灵。如果能把失踪的她找回来,并协助她重返自己的肉体那就太好了。但如果她真的已不在人世,早点投胎对她来说或许还比较轻松。
不过,这次的问题又跟以往不尽相同;出差错的主因并非操绪,而是在身为宿主的我之上。
只要我退烧,操绪就会立刻在我身边复活——的确无法否认这种可能。
在我尚未痊愈的期间,操绪只能长眠于<黑铁>内部,被关在一个根本不知位于何方的幽暗空间中。一想像那种场景就令我毛骨悚然。将机巧魔神封印住的那个浓密幽暗空间,充斥着能引发人类本能恐惧的压倒性虚无感。被永久囚禁在那种可怕的世界里,说不好比死还更难受。
放心吧——如果此刻能有人对我这么说,我或许会轻松一点吧,就算那只是毫无依据的安慰也好。然而,平常会这么做的操绪如今已不见了,朱里学姐也还没找回丧失的记忆。
在昏暗的卧室内一个人单独躺在床上,某种难以言喻的强烈不安使我的双肩不住颤抖。
不过,现在可根本没空让我一直这么消沉下去——我很快就会明白这个道理。
“——智春哥哥,你睡了吗?”
走廊上有人轻轻敲着门,同时紫里的脸也探了进来。
“啊,没啊。”
我以有气无力的声音回答。
可能是因为高烧造成的连续浅眠,让我搞不清楚现在到底几点。我只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很久,说不定现在已经是翌日早晨了。
我勉强坐起上半身,这才发现一条湿毛巾从自己的额头滑落。对喔,我好像记得睡到一半时紫里来换了几次毛巾。当时昏倒在客厅的我应该也是被紫里搬上床的吧?
“我拿水来了,感冒要多喝水才会好唷?”
“啊,是啊。应该吧。”
被对方这么一提,我也觉得喉咙干干的。我一边感谢紫里,一边接过她所递来的杯子。幸好她虽然丧失记忆,但并没有忘记这些生活小常识。
“……紫里同学,真不好意思。”
“怎么了?”
她帮我注入第二杯水,温柔地笑着问。
“呃——我把应该让你睡的床给占了,还麻烦你照顾我……本来你才是病人才对。”
“什么,原来是这个呀。”
呼呼——紫里再度以微笑摇着头。这种小动作会让我觉得她跟朱里学姐根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没关系啦,本来就是我把感冒传染给智春哥哥的。况且我还是在此借住,照顾病人只是小事一桩。”
“是吗……还是要谢谢你。”
我低下头,觉得自己好像得救了。看来体力衰退也会连带造成意志软弱。自己除了比平常更在意操绪的陪伴外,甚至对紫里的存在也感激万分。
“对了,不知道你肚子是不是饿了,我煮了咸稀饭唷……”
“哈……可惜我没什么食欲啊。”
但话说回来,生病的时候还是尽量补充一下营养比较好。感冒药的包装上也会注明最好避免空腹服用。
“我特地选了就算没食欲也应该吃得下的食材,如果哥哥不介意的话。”
紫里见外地说道。唔!真过意不去,竟然让她如此费心。
“原来如此,那我就吃一点吧。”
“太好了。请你等一下唷。”
紫里兴冲冲地准备端上食物,我则恍惚地望着她。
这种感觉真奇怪。我眼前的对象既像熟人又像陌生人,这种交织出现的气氛实在是非常不可思议。
过了半晌,我才想起会有这种感觉的原因。
大概是因为操绪吧。
小时候每当我生病,会在床边照顾我的人不是那个旁若无人的老妈,更不是那个唯我独尊的混账老哥,而是住我家隔壁的青梅竹马。我俩打从有记忆起,就一直是如此。
但那位操绪现在已经消失了,反而是紫里伴随在我身旁。
当然,我对紫里并没有什么不满,只是觉得情绪很难平静下来而已,感觉就好像跟一个不熟的女生同居一样。
如果眼前跟我共处一室的人是朱里学姐,或许我就不会有这种奇妙的感觉了吧?
话说回来,朱里学姐要是没变成紫里的人格,根本不可能像这样无私地照顾我。所以朱里学姐丧失记忆这件事,对我而言反而变成了意外的幸运。
不过假使朱里学姐没丧失记忆,我压根儿就不会像这样染病卧床,所以这事不怪罪到紫里身上好像又说不过去。结论就是,经常被卷入意外的我根本就是个倒霉鬼——还是别再想这些了啊。
“来,请用。”
紫里一边“啊——”地要我张开嘴,一边将盛有咸稀饭的汤匙凑过来。我乖乖地照做了。如今就暂时顺从对方的好意吧。
“好吃吗?”
这个问题让我不知该从何答起,好诡异的味道。
紫里煮的稀饭很淡——正当我这么觉得的瞬间,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刺激在口腔中爆发,使我不自觉无言地朝后仰了一下。香辛料的气味直窜入鼻腔,舌头就好像被火烫伤一样。与其说这是辣味,还不如以又痛又热来形容。我马上将紫里手中的那杯水夺来,边疯狂咳嗽边一口气灌下肚。
“好辣,这什么稀饭——!?”
我嘶哑着嗓子叫道,不过紫里还是一派悠闲。
“泡菜稀饭呀?”
“……”
我无言了。竟然喂发高烧又昏睡一整天的病人吃泡菜?
“当身体虚弱缺乏食欲时,吃辣的料理最好了,不是吗?”
呃,那是指夏天中暑的时候吧?
“多流汗也可以帮助退烧呀。”
“……”
确实我刚才狂喷了不少汗,但意识好像比吃之前更模糊了。原本已经被我淡忘的头痛也卷土重来,就连五脏六腑都感觉怪怪的。强烈的晕眩甚至使我视野出现扭曲。
“抱歉……我真的没胃口。”
我以快死的声音对紫里讨饶。
是唷——她很遗憾地喃喃回答。这很好吃呀——还一边这么说一边咽下自己煮的泡菜稀饭。刚才因为房间太暗所以我没发现,仔细一瞧,可以看到装稀饭的盘子都被煮得热滚滚的辣椒染成鲜红色。这种玩意儿绝对不适合病人食用,就算是健康的人看了也要退避三舍。真受不了,难道机巧化少女的味觉跟普通人不同吗?
即使紫里的个性与朱里学姐不同,不过,期待她能好好照顾我这件事依旧是痴心妄想。再被她“照顾”下去,搞不好我还会提早归天。
“啊,哥哥要去哪里?还不能起床唷。”
刚嗑光稀饭的紫里慌忙阻止试图想爬起床的我。她说得没错,我现在的确没有起床乱跑的力气,只不过……
“我想上厕所。”
超辣泡菜稀饭害我灌了一肚子的水,再加上从傍晚昏倒后,我就完全不记得自己进过厕所。
“什么,原来想去厕所呀。”
紫里露出放松的笑容。那种毫无半点杂质的纯真表情反而令我更加害怕。
“请放心,我早就想到会有这种事,所以已经事先准备好了。”
“……准备?”
上厕所有什么好准备的?!难道她要用担架扛着我去——正当我如此狐疑的瞬间,紫里突然取出一个我看了忍不住要惨叫的物品。
“等一下……那是!?”
一只貌似花瓶的容器,这不正是所谓的尿壶吗。她该不会想叫我用那个上厕所吧?话说回来,我家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刚才我在打扫房子时发现的。”
“不……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要准备这个……!?”
“放心,我已经洗过了。”
紫里说完便扯下我身上的毛毯,随后又直接朝我的运动长裤伸出魔掌,二话不说就连内裤也一起向下拉。
“呜哇啊啊,等一下等一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不用害臊嘛,这只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呀。”
“找在意的不是那个——啊,住手,不可以摸那——”
我拼命抵抗,但紫里的怪力根本不是我能比拟的,再加上我这因感冒而衰退的肉体更无力违逆残酷的命运。只感觉对方的指尖以不熟练的动作到处碰来碰去,再加上那对充满好奇的眼睛。终于,某个冰冷的容器包住了我的下体。
“成功了!”
见鬼了,成功什么啊。虽说我之前也动手脱了对方衣服,但那可是在操绪监督下不得不做的紧急处置。况且,该怎么说!从刚才我就一直忍耐紫里造成的刺激——
“——那,请智春哥哥好好休息吧。”
紫里收拾完善后、露出温柔的笑容说道,接着便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瘫在床上,以空洞的眼神望着上方那昏暗的天花板。接着,我开始祈祷自己干脆一睡不醒。看来被眼泪沾湿的枕头将一路伴我到早晨。
被紫里“把尿”的我竟然感觉颇为舒服,这种想法真是悲惨透了。
*
翌日,我果然在心情极度恶劣的情况下醒来。
头痛依旧跟昨天一样严重,光是稍微翻个身,全身的肌肉便痛得让我想要哀号。
幸好烧总算稍微退了,只剩下三十八度。思考能力也比昨晚略有长进,应该可以勉强起床吧?虽然我不太愿意相信这点,但紫里的泡菜稀饭也并非全无效果。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逆疗法”?
时间已过了早上九点,学校正在上第一堂课。虽说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要上学还是太勉强,但期中考前缺课的损失亦不可小觑。除了是考试逐渐逼近的紧要关头外,因缺席而被扣分的话,成绩就更无药可救了。
“操绪……唉,还没复活吗?”
我按着隐隐作痛的头部深深叹了口气。昨晚因为身体状况太差所以完全没管,但其实等着我解决的问题还堆积如山呢。
包括紫里的记忆在内,当然还有昨天那只即将再度造访的杀人人偶。把神秘箱子还回去的期限已经剩下不到半天了。这种时候身边竟然没人可商量,想到这个就让我惶惶不安。
“——智春哥哥,你醒了吗?”
紫里这时恰好从门缝“咻”地露出脸。
果然,她跟朱里学姐平常的模样还是判若两人,看来记忆丝毫没有恢复的迹象。
“要吃早饭吗?我这次煮了粥唷,里头还加了草药呢。”
说完紫里便端出盛着食器的盘子。某种强烈的中药刺鼻气味让我差点失去意识,看来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先别讨论吃饭,我有其他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我拼命将话题扯开。在这种体力减退的非常时期吃那种诡异食物,恐怕真的会有性命之忧。紫里似乎感受到我那无路可退的决心,于是也探出身子认真地注视着我的脸。像这样被她紧盯着,我实在很难开口。
“……对了,紫里,你有看到之前扔在玄关附近的那只手提箱吗?就是银色金属制的那个。”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对方说明此事,只好先询问自己最关切的部分。紫里用力眨了眨细长的双眼。
“银色的箱子?我已经放回原本的地方啦……?”
“……原本的地方?”
我讶异地反问道。紫里不是还没恢复记忆吗?她怎么会知道关于手提箱的事。
“咦……难道原本不是放那里吗?我还以为自己没弄错呢。”
发现我露出讶异与不安的表情,紫里也狐疑地微微偏着头。
“所以……你指的‘原本的地方’到底是?”
“一楼的最里面不是有个房间吗?差不多就是这个房间的下方。”
“耶……那里是……”
老哥以前的房间,我心想。这栋鸣樱邸最早的房客夏目直贵曾将那个宽敞的房间当作实验室来使用。因为里头放了许多诡异的器材与化学药品,所以我向来很少接近。
“你为何会认为那是箱子原本的地方呢?”
“咦?难道不是吗?”
紫里以不可思议的表情反问。
“因为房间里面还有好多一模一样的箱子呀。”
“……嗄?”
这句意想不到的答案让我陷入了混乱。神秘的箱子竟然不只一个?这栋古老的房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你可以带我过去一下吗?”
我以手扶着墙壁撑起身体。虽然脑袋依旧有点昏沉沉的,但应该还勉强可以在家里移动吧。
“啊。”
紫里的表情有些困惑。当然,这不能怪她,因为这里毕竟是我的家,该领路的人应该是我才对。不过,屋内还有其他相同箱子的问题非同小可,我一定要亲自确认一下才行。搞不好这条重大线索可以解开那只银色手提箱的秘密也说不定。
“那箱子真的很重要吗?”
紫里问道。我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对朱里学姐而言,它一定具备某项意义。否则她就不需要冒险带回这里,甚至还有人宁愿使用暴力也要抢回那箱子。”
更正确地说,曾被暴力威胁的人就是在下我;但为了避免麻烦,所以我故意省略人偶的那段。结果,机伶的紫里还是听出了言外之意。
“原来如此。不过既然智春哥哥因为箱子而遭遇危险,为什么不干脆还给对方呢?不管那里面的东西有什么价值,应该都没有哥哥的安全来得重要吧。”
“紫里……”
我太感动了。平常的朱里学姐绝对不可能说出这番话。
虽然对学姐有点过意不去,但如果她能一辈子维持紫里的人格,对我来说或许还比较幸福。
此外老实说,我也倾向把神秘箱子直接交还那只杀人人偶。虽说屈服于暴力这种事总是让人不爽,但唯一能战斗的朱里学姐已失去记忆,我又找不着其他的帮手。就算想要以机巧魔神反击,操绪现在也暂时不见了。至于拜托嵩月嘛,恐怕她对我的观感还没完全恢复吧。
“对了,那箱子里面到底是什么呀?”
紫里以天真的表情问道。好问题,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知道解答。
“不清楚,不过想抢回去的那家伙说那是什么‘Stabilizer’。”
“Stabilizer……那就是‘安定装置’的意思嘛。”
“啥……安定装置……”
听起来好像电子产品的零件名称。由于一点也不危险,所以我也因此放心不少。这种东西就算奉送给敌人,应该也不会造成世界毁灭吧?
“呃……既然如此,等对方来要东西时,我应该可以直接归还吧?”
为了小心起见,我再一次向紫里确认。紫里发现我一脸不安后忍不住笑了。
“智春哥哥觉得好就好呀?”
“是吗?”
既然如此,我就不必再担心那点了。
反正这原先就是朱里学姐擅自替我增添的麻烦,所以一开始我就没有保管那玩意儿的义务。之后的事等朱里学姐恢复记忆再烦恼吧,现在就先决定放弃那只神秘箱子。
“对!……我们讨论的箱子放在哪里啊?”
好不容易来到老哥的实验室后,我如此问道。这间门窗紧闭的昏暗房间中满是尘埃,数不清的古老道具被塞在占满整面墙的巨大棚架上。
“应该就在那里面吧。”
紫里以开朗的微笑告诉我。
她指着前方的一只大木箱。这种以原木板条加金属制成的坚固容器经常可在港边的仓库看到,多半是用来装运舶来品。木箱的表面还烙了好像是通关许可的印记。
这箱子的确从以前就放在老哥的房间里了,只是我一直没兴趣打开检查。
既然紫里已经失去以前的记忆,她当然不会晓得木箱里有什么玩意儿。不过这么说来,她又为何会知道银色手提箱原本应该放在那里面?
我小心谨慎地打开木箱上盖,并再度问了紫里一遍。
“……你确定把玄关的那个手提箱放进去了?”
是呀——紫里微笑道。
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原来如此。
紫里会把手提箱放进这里的理由我终于明白了。此外,原先被扔在玄关的手提箱也确实在这里面。
只不过,我没自信能对那只杀人人偶解释清楚。
“呃……请问怎么了吗?”
紫里不解地问道。我无言地摇着头,就算对她抱怨也无济于事。
木箱里一共有十六个银色金属手提箱。
颜色、形状都几乎一模一样的神秘箱子十六只,就这样密不通风地装在这狭小的容器中。
*
把事情从头到尾解释给紫里听花了比我想像中还要久的时间。
其实这也很正常,毕竟黑崎朱里对她而言等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此外她脑内的时钟还停留在三年前,前后的记忆都已经石沉大海了。就算是专业的精神科医师,要让她完全掌握这段期间发生的大小事也非常困难吧。
总之,关于科学狂会与恶魔等棘手的话题就姑且抛下不管,我直接将与朱里学姐有关的部分抽出来转述给她。现在得先让她尽量取回记忆才行,毕竟朱里学姐身为学生也不能一直向学校请假。
同样地,她也不能永远住在我家里。
就算我把朱里学姐丧失记忆的事说出去,学校方面也不见得会采信。我跟朱里学姐虽是同社团的学姐学弟,但并没有任何亲戚关系。非亲非故的孤男寡女同住一屋檐下,世人都会认为这叫同居。对学校来说,这可不是以简单的男女不正常交往便可带过,传了出去弄不好会被直接退学的。在被老师或其他学生抓包前,我最好赶紧想办法让朱里学姐恢复原本的样子。
“——原来我住教堂呀?”
紫里对自己的住所似乎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对于自己曾与一名老神父共住的事也毫无印象。
不过,我所知道的朱里学姐私生活之事也只限于那座教堂而已。教堂是一种气氛特殊的宗教场所,如果让紫里实际造访一次,搞不好会让她回想起什么。
“咦?我要自己一个人去那座教堂吗?”
紫里喃喃说道,脸上不安的表情十分明显。由于她失去的是最近三年的记忆,所以似乎没什么非得回想起往事不可的危机意识。对于自己得动身前往教堂,她好像更觉得大可不必。
“真不好意思,现在的我实在没办法陪你去。”
我无奈地致歉道。紫里听了则以略显恍惚的表情低下头。
“对唷……我也不能一直借住在这里,这样对智春哥哥太过意不去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来比起朱里学姐的人格,紫里的确更在乎旁人的感受。
“就算你什么也没想起来,还是可以回来这里啊。不过,我觉得恢复记忆对紫里同学本人应该比较好。”
“唔……真的是这样吗?”
紫里以湿润的双眸凝视我。
被她这么认真地一问,我反而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我以前听说过,之所以会造成丧失记忆,有时候不一定是生理方面的伤害,也有本人不想回忆起过去之事的精神因素也在所都有。
然而,以朱里学姐那种大剌剌的性格,我实在很难想像有什么往事能对她造成如此严重的创伤。
“——假如我恢复那位朱里小姐的记忆,那现在的我会怎么样呢?岂不是被消灭了吗?”
紫里以几乎快听不见的低声问着。
我终于察觉她不想恢复记忆的理由了。
她的不安我可以体会。的确,朱里学姐这个主要人格复活后,紫里这个人格就得让位了。虽说这种事听起来十分残忍,但也不能让朱里学姐永远消失吧,那会衍生出其他的问题。
“对了……或许你可以这么想。紫里同学虽然不记得朱里学姐的事,但朱里学姐搞不好知道紫里同学的存在喔。”
“那个……我不懂耶?”
紫里疑惑地蹙着眉。
“其实我也没有根据啦。不过,紫里同学认为自己今年十四岁吧?但事实上朱里学姐已经十七岁了。所以,对紫里同学而言不存在的记忆,或许朱里学姐却有印象也说不定——例如,紫里这个名字可能是朱里学姐在改名前所使用的,应该不无可能吧。”
我自己都觉得这种说法太牵强、太复杂了。
紫里听了应该也有相同的感想吧。只见她以严肃的表情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儿,才以依然不解但却坚决的口吻表示:
“我明白了。我看我还是回那座教堂一趟吧。”
“……谢谢,不好意思麻烦你跑这趟。”
“不,这本来就是我个人的问题……不过,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请说。”
紫里以极度认真的表情望着困惑的我。她紧张地眨了眨眼,最后才以微弱的音量问道:
“智春哥哥对朱里小姐有什么看法?”
“这个嘛——”
还真难回答啊。
朱里学姐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如假包换的大美女,平常总是挂着爽朗笑容的她发飙起来却非常恐怖。她既有勇无谋又缺乏普通人的常识,我完全搞不懂她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外貌姑且不论,跟如今的紫里基本上是南辕北辙的人物。
经过这次的事件,我才明白我对朱里学姐私底下的一面浑然不知。但在诸多她所透露的讯息当中,有一点我倒是可以确定。那就是……
“她是个很开朗的人。”
“……开朗?”
紫里不可思议地喃喃说道。我这个答案似乎让她大感意外。
“是啊。她好像永远没有烦恼,不过那也有可能是我的偏见啦。”
“那哥哥……喜欢她吗?”
紫里更进一步问道。这个问题就简单多了,如果要问我喜欢或是讨厌朱里学姐……
“嗯,我喜欢她。”
老实说,我很向往她的性格,有时候也希望自己能这么乐天。
“太好了。”
紫里轻轻将手抵着胸口并低声说道。随后她便迅速抬起头、看了房间内的时钟一眼——现在已接近正午了。
“那我就准备出门吧。”
紫里手上拿着我帮她画的教堂路线图,轻松地摆出胜利手势。这种可爱的小动作让我产生一种她年龄真的比我小的错觉。
“等一下,你想要穿这样去吗?”
我慌忙叫住她。如今的紫里身上套着我借她的男用牛仔裤及松垮垮的T恤,此外,底下也没有穿胸罩。
“啊,对唷,我还是先换衣服吧。昨天晾的应该已经干了。”
说完后,她便将手伸向挂在衣架上的那些私人衣物。这套就是朱里学姐常穿的战斗服——以黑色的细肩带连身裙加上吸血鬼般的披风大衣所组成。
当紫里拿起那套服装时,脸上突然出现微妙的反应。
只见她愕然地嘟起嘴,将披风大衣的内侧翻开。
这套大衣是专门拿来对恶魔作战用的,材质非常坚固,还具备了防弹防刺的功能。
但此刻披风的背后却开了一道大裂缝。
那并非单纯的破损,好像是被某种巨大刃器一斩而劈开的。被切断的剖面十分平滑,就连我在晒衣服时都没察觉。
朱里学姐这件完全防刃器的外衣竟会如此轻易地被切开。就某个角度而言,这种功力已经接近艺术的领域了,至少那只只会以蛮力挥舞巨斧的杀人人偶就绝对办不到。
某种不吉利的预感让我不禁全身发抖,就好像又要开始发烧了一样。
“我先出门啰,哥哥还是多休息吧。”
紫里更衣完毕后,以天真无邪的微笑向我道别。
我目送她那纤细的背影离去。直到这时,我才首度认真地祈求她能早日恢复记忆。
*
某人出现的气息使我从梦中清醒。
“……操绪?”
我不假思索地喊了这个名字,但随即想起她还没回来。
模糊不清的视野逐渐鲜明后,我才与这位正低头凝视我的美丽姐姐四目相交。从对方那略显柔弱的眸子,我立刻判断出她并不是朱里学姐。
“紫里……同学?”
“真对不起,把你吵醒了吗?”
紫里戴着充满学生气息的眼镜,不太好意思地眯起眼。
我似乎从她离开鸣樱邸后便陷入了昏睡。仔细一看,橘红色的夕阳光芒正从窗帘缝隙钻入房间。
紫里大概是刚从教堂回来吧,肩膀上还挂着外出时的背包。
她跟出门前留给我的印象不尽相同,我对此感到颇为不解。
“你的眼镜是?还有衣服……”
“啊,你说这个呀?”
她按住长裙的下摆,露出娇羞的微笑。她现在散发出的气质就好像班上不起眼的文艺少女一样,已经完全找不出原本的朱里学姐的痕迹了。
“这是我从教堂后的房间擅自借来的。虽然我没有近视,但戴上眼镜感觉心情比较平静。”
“……啊,原来如此。”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几个字。既然东西是从朱里学姐的房间取出,就不需要用“借”这个动词了,任何人都不能为此责难她。话说回来,那个朱里学姐的个人衣橱里竟然有这么普通的衣服,实在是令我震惊。而且,穿在紫里身上还真好看。
学姐私底下也会作普通女孩的打扮吗……还是她担心自己的美貌过于显眼?
“对了,你有想起什么……?”
我抬起上半身,并将枕头倚在背后。脸上好像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原来是额头上被贴了退烧贴布。贴布已经不凉了,恐怕是在很久之前贴上去的吧。我对这件事一点印象也没有,况且家里好像也没这种医疗用品。难道是紫里在出门前帮我贴上去的?
“不……完全没有。”
紫里以困窘的表情低下头。
“啊,不过,我身上的钥匙可以打开那里的房间,所以能证明智春告诉我的事情一点也不假。只是……很抱歉,我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呃……你没有必要向我道歉啊,无法恢复记忆又不是紫里同学的错。”
我赶紧帮对方加油打气。由于她的长相跟朱里学姐完全一样,所以勉励她总让我觉得哪里怪怪的。
“如果要恢复记忆,还可以试试科学社社办或学校之类,总之有很多方法,不用太在意一次的失败啦。跟市原老师讨论或许也不错,天无绝人之路嘛。”
我努力以还在发热的脑袋设法安慰对方,并一口气说出临时想到的各种方法。原本低着头的紫里听了忍不住噗哧一笑。
“谢谢你,智春,你真温柔。”
“……这种时候说这个就太见外了。”
我尴尬地如此表示。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朱里学姐感谢的一天。不,正确地说,对方并不是朱里学姐。
“紫里同学这两天还不是帮忙照顾我,彼此彼此而已。”
“听你这么说让我很高兴。对了,你现在感觉如何?”
紫里为了测量体温,隔着退烧贴布将前额抵在我的额头上。
中午再度烧到四十度的我出了一身汗,现在大概又降回三十八度左右了吧。从昨夜开始,我好像就一直维持这种时好时坏的状态。
“嗯——好像还烫烫的呢,或许先把汗擦一擦比较好。我去拿毛巾跟干净的衣服唷。”
说完紫里便径自离开我的房间。真感谢她啊——我心想。穿着被汗水湿透的衣服的确很不舒服,此外也两天没洗澡了,连我自己都有点受不了。
没过多久紫里便返回床前,手中多了装着热水的铝制脸盆及毛巾。光是这样倒还好,看她那已卷起袖子,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让我顿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好,把衣服全部脱光吧。”
紫里不由分说便抓住我的汗衫,我惊讶地绷紧肌肉抵抗着。
“慢、慢着……先等一下,紫里同学,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擦身体呀。穿着衣服太不方便了。”
紫里莫可奈何地单手插腰道,同时还叹了口气。我为了对她解释清楚,刻意缓缓地再强调一次。
“呃,可以请你离开一下吗?我觉得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你在胡说什么呀——”
紫里突然呵呵呵地笑出声。
“借住在这里的我也只能这么报答了。不,应该说我非常希望帮这个忙吧。”
“你非常希望……不不,这跟借住与否一点关系也没有。”
“讨厌,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害羞,大家又不是陌生人了?”
“耶!?不,我并没有想到那个方面啊……咦?耶耶……”
我虽然拼死抵抗,但事实已经证明,即使我处于身体健康的情况,也完全无法与紫里对抗。她轻而易举地将我按倒在床上,就像对待婴儿般擅自将我的衣服扒光。就只有这种时候,紫里的个性跟朱里学姐一模一样——她此刻一定乐不可支吧。
没过多久我就变成半裸状态,紫里则单手抓着毛巾骑在我身上。
感觉好像被强奸——我以难为情的感觉这么想着。
紫里愉快地哼着歌曲。她的歌声真是美妙异常,让我一瞬间甚至忘了抵抗,完全沉静在旋律中。
我之所以会慢半拍反应,想必都是因为上述缘故。
“……哎呀?”
紫里抬起头,湿毛巾依旧按在我身上。
我花了几秒钟才理解她惊呼的原因:从鸣樱邸的一楼,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受不了耶,智春一生病就忘了锁门,太粗心大意了吧。”
那是个明快开朗的少女说话声。随后,另一个口气同时混杂着达观与嘲讽的声音回答道:
“嗯,也好。如果特地为了开门而吵醒他未免太可怜了。先上楼看看他的情况,把探病的礼物留下就闪人吧。”
原来是杏与樋口啊。
“……!?”
我发出无声的惨叫。下午的课也已经结束了,我早该预料到杏与樋口会来探病。
虽然很感谢那两人的好意,但选的时机也太刚好了吧。
“咦……智春,你不是在睡觉吗?”
发现我房内的照明并没有熄灭,杏立刻大跨步走进房门。
然后,她就以走到一半的姿势直接冻结了,原本被她抓在手中的袋子也以慢动作落地。
“大原,你干吗突然不动——?智春,你还活着吗?我们因为没事干所以就来看——”
随后进房的樋口也表情僵硬地被定格了。
我只能以无助的眼神望着那两人。
杏凝固不动的身体开始从肩膀发出微微颤抖。类似的事以前好像也发生过——我以超脱现场尴尬气氛的冷静态度回想着。
“啊……”
紫里赶忙调整身体的方向。她端坐在床上,将原本掀到大腿根部的裙子重新拉好。接着,她又面带微笑地对杏等人打招呼。
“你们好。呃……智春因为感冒所以先睡了。”
杏并没有反应,只是低着头、咬住发颤的嘴唇。
“……蛋。”
她以嘶哑的声音喃喃说了些什么。我为了要听得更清楚而勉力从床上爬起身。发现我上半身完全赤裸后,杏的眼皮开始痉挛。
她将带来的超商塑胶袋奋力举起。
“智春你这个大笨蛋——!”
塑胶袋被杏以掷链球的全身回转姿势扔出,不偏不倚地命中我的脸。
里头好像是桃子与柑橘罐头吧。坚硬的金属边缘神准地嵌入了我的前额正中央,让我不发一语便应声倒地。紫里则瞪大了眼回过头。
杏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间了。她快步冲下楼梯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紫里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十分困窘地从床上站起身。
这时,樋口反而倏地走近我。
“喂……智春,这是怎么回事?竟然被你抢先一步?你跟黑崎学姐什么时候进展到这种程度?”
他会问这种问题情有可原,但详细情况却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解释清楚的。该怎么化解这两人对我的误解——我驱使余热未退的脑袋拼命思索。
“算了,关于这件事,之后再好好拷问你吧。”
樋口把一叠装在文具店塑胶袋里的纸塞给我。那好像是笔记用的活页纸,且厚度还非常可观。究竟是什么呢?
“这是今天所有上课的笔记,太原帮你抄的,你好好感谢她吧。对了,要给嵩月的也放在里面。”
“……给嵩月的?”
“是啊,那家伙今天也没来耶。因为她事前没请假,柱谷还很担心。智春应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我默默地点着头。昨天那种不甚愉快的告别方式虽然令我很在意,但嵩月总不至于这样就不来学校上课吧?
“对了,这是我送你的探病礼物。等一下你自己慢慢欣赏吧。”
说完樋口又塞来几本旧杂志。那是锁定男性为读者群的写真周刊。又不是中学生了,拜托不要送A书当探病礼物好吗?而且还是好几年前出版的玩意儿。
“抱歉打扰你啦。之后你一定要把详情告诉我……这么一来,智春终于加入‘大人’的行列了。”
樋口敲敲我的肩膀,然后又露出暧昧的得意笑容。什么“大人”的行列,纯属误会啊。
“以后智春就拜托学姐照顾啰,我想这小子应该是第一次吧。”
“啊,好的,我明白了。”
“樋口!”
我大吼一声,但马上又引发激烈的咳嗽。那个臭小子竟然对紫里说这些话。还有紫里,你也用不着笑着配合对方吧。
我瘫倒回床上,同时听见樋口步出玄关的脚步声。
刚才被杏以桃子罐头击中的前额依旧传来阵阵疼痛。其实那两人只要稍微冷静想想,就可以看出这只是一场误会。只可惜我没有机会对杏好好解释,所以才会让她产生难解的心结。下礼拜的打工该怎么办?一想到这里我就心寒,真希望她不要顾着生闷气。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紫里好像现在才理解先前的状况。她低着头,以充满歉意的表情轻抚我的前额。我轻轻摇了摇头。这种意外怪罪紫里也没用啊。
“对不起,我果然只会替智春带来麻烦。”
“不,哪儿的话,我从以前就是这么倒霉了。”
“……呼,智春真温柔呢。”
紫里贴近我的脸笑了。我的脖子甚至可以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息。呃——这样不会靠太近了吗?
“智春真的是第一次吗?”
紫里以促狭的表情眯着眼问。
唔,是啊,我无法否认。虽说我不想找借口,但被青梅竹马幽灵二十四小时监视,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嘛。
不过,那位操绪如今却不在。
颜色稍淡的少女以火冒三丈的表情瞪着我——这幅光景不自觉地从我脑中浮现。
紫里正将艳丽的唇凑向我。我只觉得思绪逐渐变得一片空白。现在就不要考虑那些复杂的问题吧。任对方摆布也没什么不好——我这么决定后,便默默闭上眼睛。
“……!”
但随后毫无预警地,紫里突然全身紧绷、停下动作。
我察觉她所散发的异常气氛后也讶异地睁开眼。紫里以几乎要把眼珠子弹出来的表情张大眼凝视某样物体。从她那机械化的纤细四肢也冒出了静电般的火花。紫里!不,就连朱里学姐也是一样,我从未见过她表现出如此情绪激昂的模样。
“紫里同学……!?”
我追着她的目光望去。让她满脸惊恐的东西竟是樋口带来的中古写真周刊。
我之前一直没有察觉,但樋口的杂志里确实还夹了一本小册子。当他将杂志扔在床上时,正好翻开了有夹东西的那页。
小册子的跨页注明内容是特别报导,在标题文字底下还印着一张已经略微褪色的人物彩色照片。
那是两位如人偶般可爱的少女,肩并肩靠在一起合照。
少女的长相我非常熟悉。
“紫里——!”
激烈的火花几乎完全包裹住紫里的身体,我则被这种电气的冲击狠狠弹开。
紫里的双眼依旧用力睁着,随后便仰卧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了。这副模样简直就跟美丽的人偶没有两样。
“紫里……”
我愕然地喃喃唤着她的名字。一股烧焦味充斥于房间内。我赶忙将刚才被强制脱掉的衣服穿回去,并将倒在床上的对方抱起。
“紫里同学,醒醒啊——紫里!”
我拼命摇晃对方的身体,激动得差点就哭了出来。然而,紫里却对我的呼喊毫无反应,就连呼吸都停止了。就算我将耳朵贴近她的胸口,也只能听见我自己那纷乱的心跳声,完全没有她的。
陷入惊慌状态的我不自觉地拿起手机。
不过,我却想不出任何一名可以求助的对象。
找科学社顾问老师市原没用,樋口跟嵩月也无法处理这种紧急状况。
唯一可能救紫里的就只有我老哥了,但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联络正在国外留学的那家伙。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自己以前是多么倚赖朱里学姐。平常遭遇紧急情况都是朱里学姐抢先过来救我。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她不明了的知识,总是能指引我一条可行之道。从我们认识起,这种关系就没改变过。
但其实她根本不需要负这么大的责任。
朱里学姐不过比我长一岁,更不是什么万能的女神。她私底下也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只是我以前从来没认真思索过这点。
表面上我总是被她耍得团团转,但事实呢?也许每次都在利用她的人是我也说不定。这种简单的道理我怎么会愚蠢到现在才发现!
为了救醒她,我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但其实除了帮她祈祷外,现在的我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身为操演者这点也毫无意义。我终于实际体会到,机巧魔神这玩意儿只能进行破坏,在其他方面却毫无建树的事实。
就在我如此彷徨、不知所措时,某种刺耳的上发条声又在我背后响起。原本紧闭的房间窗户被慢慢打开了。从窗子的另一头,浮现出一张毫无表情的白色脸孔。
‘——抱歉打扰你救人……’
身着灰色大衣、体型像小朋友的人偶,此刻又扛那把巨大斧头现身了。只见它缓缓从窗口爬进房间内,看来刚才应该是利用鸣樱邸的外墙强行攀上二楼吧。
‘你们好像完全不紧张?二十四小时归还安定装置的通牒已生效。’
人偶的口气中似乎夹杂着不满。
那家伙刚才该不会已经在窗外偷窥了很久吧?因为我跟紫里之前的气氛很罗曼蒂克所以才没有爬进来,结果好戏看到一半就断了它才会生闷气?
‘速速将安定装置归还。想活命就乖乖服从吧?’
人偶如此威吓道,眼珠深处再度闪烁着鲜红的光芒。
我紧拥一动也不动的朱里学姐,望着拖在人偶背后的那把斧头,脑中恍惚地想起。
这种情况应该就是所谓的走投无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