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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病由心生 第六章

久违的潮泉老人小木屋似乎比我上次造访时还要来得更为诡异。

至少上次我看到的时候,它的外观还像是普通的山间木屋。

但这次光是一眼就可明显判断这栋建筑物的异常。木屋的其中一面外墙已经被架上了显眼的超大漩涡图案。图案甚至还真的会转。

原来我以为的漩涡图案,其实是一座古老的水车。

山中涌出的泉水推动着水车缓缓运作。如果绕到水车的另一边,还可以看见饶富趣味的木轴与集水槽——希望这只是普通的水车。

“既然有降落伞,为何不早说哩……”

我倚着学姐的肩膀移动步伐,同时精疲力竭地抱怨。

嵩月则跟在我俩的后方,同样失魂落魄地垂着双肩。她似乎还在反省刚才紧紧搂住我尖叫的难堪糗态。不过在那种状态下,她也不需要如此自责就是了。

“你们两个是怎么了?已经到啰。”

朱里学姐对死气沉沉的我俩露出成熟的笑容。这种感觉就好像邻居的大姐姐带小学生去远足一样,先前那些气氛凝重的话题突然都不见了。

然而,身为紫里时的记忆与人格依旧保存在她心底。这么一想,我就无法确定她此刻的轻松态度到底是不是真的,毕竟我本来就猜不透女孩子的心思。

“打扰了——”

学姐毫不迟疑地敲了敲诡异小木屋的门。

嵩月因闲窘而露出了八字眉,还不时偷偷窥探我的反应。潮泉老人基本上算是她的祖父,我们突然来造访对她而言,心情想必十分复杂。如果那是位普通的长者也就罢了,但可惜……

结果,小木屋内第一个映入我们眼帘的人并不是漩涡老爷爷,而是令我大吃一惊的其他人物。

“嗨,辛苦啰。你们来得真慢咧?”

“——嗄!?”

一名青年正坐在漩涡图案的坐垫上啜饮茶水,我见状不由地发出可笑的惊呼声。

那位下垂眼的高中男生从正在切羊羹的老人肩膀后方露出轻浮的笑容。

“真、真日和……!?你怎么会在这……?”

“因为雇用我的那位大姐说你们会躲进这里,所以就命令我先来了。”

真日和秀若无其事地这么回答。

不过,从我家利用车辆前往这栋小木屋得花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况且我们还是用喷射引擎飞过来的,怎么可能落在对方后头?难道他会变魔术不成?

“我家的薇薇安可是拥有过人的机动力喔。要不是刚才的打斗受伤,我应该可以更早到咧。”

“是吗……真是了不起的使魔。”

一直对他采取警戒态势的我显得很愚蠢,于是我便放松了僵硬的肩膀。如今真日和似乎也不想与我们发生冲突。

“——你们来得正好,别客气,赶紧坐下吧。”

潮泉老爷爷的声音从小屋内侧传出。他是一名身材干枯瘦小的老者,然而,那颇富威严的五官还是会让人忍不住对他年轻时的模样产生好奇。只可惜他的长相还是被身上这袭漩涡图案的夏威夷衫抵销了——这种打扮只会使他看起来像个彻彻底底的怪老头。

老人眯起灵活的眼睛、津津有味地抽着烟斗。

“爷爷。”

嵩月瞪着老人,很罕见地发出责难的语气。看来她是为了老人的身体着想,才会吓阻对方吸烟吧。虽说嵩月是位动人的美少女,但摆出这种脸色一样很可怕。老人就像被斥责的孩童般难过地垂下危膀,并依依不舍地将烟斗放回桌上。

“——话说回来,你们的样子还真难看。”

大概是为了改变话题,老人将视线从孙女身上移开并转向我。

“哈哈,可以这么说吧。”

我露出疲惫不堪的笑容。

在发烧昏睡到一半时被卷入战斗,然后又衣着单薄地飞了十几公里,最后还来了场惊险的高空跳伞。简直是一直在鬼门关前徘徊嘛。

嵩月也因为贫血而四肢发软。朱里更是坏了一条右臂,暂时无法运用自如。老人看了我们这副惨兮兮的样子当然要感慨了。

“你们先吃羊羹、休息一下,我去泡壶热茶给你们。”

“真不好意思……谢谢。”

我们在老人的劝说下纷纷坐在真日和的附近。我看了放在小圆桌上的羊羹,忍不住发出“呜咕”一声——羊羹的剖面竟然是漩涡图案!这东西到底是上哪里买的啊?

当老人与嵩月前去泡茶时,我轻轻地叹了口气道:

“这回你又有什么目的?想来抢安定装置吗?”

我凑近真日和的脸小声质问。

原本我也认为把那个神秘箱子给对方无妨,但如今情况不同了。在得知那有可能成为使操绪复生的关键后,我可不愿轻易将安定装置交出去。

与我方才那凝重的口吻刚好成对比,真日和一派轻松地摇摇头。

“你大可忘了那件事——我已经被GD解雇咧。”

“解雇?”

“因为无法在期限内完成工作,所以契约就自动失效了。至于赔偿违约金的问题,对方特地准我以当信差的方式代替。总之就是做白工啦,气死人咧。”

真日和忿忿不平地抱怨道。不过就算他这么说,我也丝毫不会寄予同情。

“信差?”

“就是这个……”

他从工作服的胸前口袋取出一个信封,恭恭敬敬地低头呈给朱里学姐。学姐接过后以左手打开,然后便一脸愕然地注视着信的内容。

“……”

室内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朱里学姐保持盯着便笺的姿势一动也不动。我并不认为那封信的内容有这么冗长,她想必是重复读了好几遍吧。

异常的寂静让气氛变得非常沉重。我与真日和对看了好几眼,但朱里学姐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我想此刻真日和一定也很在意学姐的态度吧。

“夏目老弟,你怎么不吃羊羹?这个吃起来不错咧。”

“……”

这家伙一点紧张感也没有嘛。

“呃……朱里学姐,信里头到底写了什么?”

我怯生生地主动问道,然而学姐还是没抬起头。这不像是刻意无视我,应该说此刻的她根本对外界的声音充耳不闻吧。

看学姐这么认真,信上头或许写了些难解的文章也说不定——正当我如此狐疑的时候……

“唔呼呼呼呼呼……”

我突然听见她发出天真无邪的笑声。

真日和跟我都仿佛全身麻痹般静止不动。朱里学姐脸上浮现的微笑跟往常一样,依旧是那么成熟艳丽。

然而,我们都察觉出她脸上的肌肉好像有哪里正不自然地抽动着。

朱里学姐那对新月形的细长眼睑开始出现痉挛,双唇间也传出了咬牙切齿的摩擦声。

“瑶那家伙……可恶……”

学姐用力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她生气了,我百分之百确定。我与真日和都忍不住颤抖着肩膀。这个人跟那位温柔的紫里真的是同一号人物吗?

“朱……朱里学姐……?”

“——瑶想要跟我们进行交易。”

朱里打断我的话回答道。

原来是交易啊!我心想。从对手的立场来看,这种要求并不意外。我猜不透学姐为何会气成这样。

“指定的时间是今日十九时,地点则是潮泉家的能乐堂前。”

“十九时……”

我望着挂在墙上的漩涡造型类比式时钟,上头显示着目前是晚上六点二十五分四十秒。

“那不是只剩下三十分钟了……”

这也未免太奸诈了吧。朱里的右手根本不可能在半小时内修理完毕。嵩月要完全恢复体力至少也得睡一个晚上。而我,想把感冒完全治好并恢复召唤<黑铁>的能力就不知道需要几天了。总之,以现在这种状况交手,我们会处于一面倒的不利情势。

“那就是瑶的目的。她根本不给我们重新站稳脚步的空当。”

朱里气得开始啃起指甲。原来如此,这的确是很高明的作战策略。

“不过,安定装置毕竟是在我们手里吧。根本不需要配合雪原小姐提出的交易时间啊……?”

“没错,所以瑶特地准备了人质。”

“人、人质?”

这可是明目张胆的犯罪行为啊。身为学生指导员的人总不能知法犯法吧?话说回来,是哪个人质会让朱里学姐刚才气成那样?

“人质只是一种形容方式。对方想要进行的是以物易物。”

“啊……”

对喔,没规定一定要用人来交换吧。如果那玩意儿跟安定装置一样对学姐很重要的话,对手当然可以当作筹码。

话说回来,我与瑶首度碰面的地点就是朱里学姐所居住的教堂。当时对方可能已事先料到这点,所以才会借机将学姐的私人物品带走。难怪学姐会这么火大。

“所以,我们该怎么办呢?要乖乖把安定装置拿出去交易吗?”

“休想!”

“……呃,这句话对我说也没用吧。雪原小姐如果真的是操演者,现在的我们根本就没有胜算。”

“没错……这我很清楚。真日和——你也一起来帮忙。”

“嗄?”

正闲着嗑羊羹的真日和突然被点名,差点没被口中的食物呛死。激烈地咳了好几声后,他那原本就小的下垂眼眯得更细了。只见他以愕然的表情回望朱里学姐。

“我为何要平白无故与GD为敌咧?我才没那么傻咧。”

“又没叫你做白工。科学社的半年经费如何?”

“耶……”

这回轮到我讶异地瞪着学姐了。这种事可以擅自决定吗?话说回来,科学社竟然也有经费,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

“唔……这个嘛,价码好像可以更高一点咧。”

真日和交叉双臂、表情严肃地苦思着。我真搞不懂他究竟在烦恼什么。

“你这家伙还不是在小奏家大吃免钱的羊羹,而且连智春那份都嗑光了!”

“耶耶!?不……这是两码子事咧……”

真日和露出极为烦躁的表情。

我虽然可以理解他不愿趟浑水的心情,但朱里学姐也没有半点想退让的意思。看来如果缺少真日和的加入,学姐就没有胜利的把握了。

我认真地将情况在脑海中稍微整理一下。在与紫里同居的那几天,我也曾思索过类似的问题。朱里学姐外表上看起来虽然满不在乎,但内心依旧背负着不少阴影。如果我能稍微帮上她的忙——

话说回来,真日和那家伙好像也是一年级吧?

“这样吧,真日和,我再加上这次考试范围的全部笔记——虽然是拷贝的——你愿意吗?”

“考试……你是指下礼拜的期中考吗?”

真日和面无表情地反问道,我默默地点着头。看他那种不甚感兴趣的反应,这招想必没用吧。但正当我要放弃的时候……

“——好吧,就这么决定!”

他用力握住我的手说道。

“真、真的吗?”

结果还真是出乎意料啊。没想到这种条件竟然让对方折服了?

我记得真日和的确是留级过一次的一年级生,对于考试的态度想必比我还戒慎恐惧吧。既然他本人都同意了,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哎——那就谢啰。我自己的右手自己会想办法——至于智春嘛。”

“我……我也有事?”

朱里学姐对我露出甜蜜的微笑,这让我产生了非常不好的预感。且慢,我可是四肢无力的病人啊,难道又要我上天下海?

“你先想办法退烧再说。只要你退烧就可以让操绪复活。只要操绪复活机巧魔神也能再度被召唤——这种简单的道理你懂吧?”

“呃……懂是懂,但哪有在三十分钟内退烧的方法呢?”

离昨天我因发烧而昏倒已经过了整整一天,我的感冒病情却丝毫未见好转的迹象。没躺着好好休息、到处乱跑当然是主因之一。

如果去医院打针或吊点滴的话,应该能获得些许改善吧。但再怎么说,三十分钟也太赶了。早知如此,当初一生病就应该赶快去给医生诊治。现在后悔太迟了,明天一大早就乖乖去医院报到吧——如果我还看得见明天早上的太阳的话。

“——方法……有。”

正好将茶端来的嵩月冷不防回了一句。

我紧张兮兮地抬头看着她。突然加入讨论的她怎么会冒出这种答案?

呃,请你们两位先等一下。我是不清楚你跟朱里学姐的身体构造,但我可是脆弱的普通人啊。太激烈的治疗方式会把我玩死喔?

“啊……放心……夏目同学的哥哥以前也利用过。”

嵩月以不太能让我放心的口气补充道。

我就好像吃到了什么苦涩的食物般陷入沉默。既然她都这么强调了,或许真有什么妙方吧。只不过不安的阴影依旧难以从我心头上挥去,毕竟跟老哥扯上关系的事通常都没好下场。

“那,小奏——智春那边就交给你负责了。”

朱里擅自为我做出决定。都不需要问过我本人吗?

“啊……好的。”

嵩月似乎颇为开心地点了点头。现在我已经没办法说出“我不相信你们,我不想去”之类的话了。

距离瑶的约定时间已经剩不到三十分钟。朱里学姐匆匆站起身,似乎是去找潮泉老人商量。这时真日和借机凑近我。

“放心,人类可没那么简单被玩死咧。”

“……”

这也叫安慰吗?我心想,同时忍不住叹了口气。

从老人的小木屋位置看过去,潮泉家的能乐堂刚好在山的另一边。这栋庞然大物是以歇山顶{译注:中国古建筑屋顶样式之一,后来也传入日本}的方式而建,年代已经相当久远了。在苍翠的庭院簇拥下,能乐堂散发着令人肃然起敬的气息。

穿过稍远的步廊后,则可以发现另一座小而精致的木造建筑。那就是嵩月独自借住、过去曾是能乐堂茶室的一轩小屋了。

我们乘着真日和的风兽降落至能乐堂前,这时在嵩月的小屋前已经有一名貌似大学生年纪的女性在等着。我以前曾经见过这个人。她就是老人的另外一个孙女——也是嵩月的表姐。

上次看到她是一袭朴素的牛仔裤与薄羊毛衫,这次她却换上类似医生那种白色外衣,前额刘海也用夹子固定住。再加上一副黑框眼镜,整体印象与先前判若两人。

“——晚安,律都姐。”

朱里学姐率先对那位白衣大姐致意。这可是我第一次看到学姐主动向其他人低头。那位大姐见了学姐的右手后立刻扬起眉尾。

“坏得真严重,等一下我就帮你修好。”

语气就好像在斥责弄坏玩具的小朋友一样。

“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烦你。”

朱里学姐吐吐舌头,同时还耸耸肩。虽说她的身高比这位娇小姐姐要多出二十公分左右,但方才的模样却像是个正在撒娇的小妹。她的这种姿态让我不禁回忆起前几天朝夕相处的紫里。

不过,能将朱里学姐的手臂修复——嵩月的表姐又是什么来头?

“我看,还是先从那两人开始治疗吧。”

“嗯,爷爷已经对我提过了——小奏,请你把智春先生带过来。”

律都姐潇洒地将白衣下摆一翻,转身走入表妹住的小屋。

她的姿态尽管优雅,却充满着令人无法反抗的压迫感。我与嵩月都乖乖依言跟了进去。对方等一下要进行的工作,该不会就是帮我退烧吧?不管怎么看,她都不像正牌医生啊。

“……”

话说回来,我记得律都姐好像跟老哥认识。一想起这点,我心中便涌现强烈的不安。老哥从我小时候开始没事时便让我喝他调配的奇怪药水,或是以人体实验为由乱插我身上的穴道等,总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件好事。

“啊……放心……律都是很严谨的人。”

嵩月见了我的苦恼表情似乎很担心,于是便主动安慰我。很严谨——这种形容方式也太模棱两可了吧。不过既然是朱里学姐拜托的对象,应该多少可以信赖吧?

“啊……”

来到小屋入口处的混凝土地面时,嵩月突然一个没踩稳倒了下去。大概是贫血造成的头晕吧。我赶紧冲上去撑住她,没想到,就连我自己也开始头昏眼花起来。对喔,我忘了自己也是处于发烧未退的状态。

“好痛……”

我与嵩月双双倒了下去。后脑勺正好撞上坚硬的混凝土地板,害我差点就失去了意识。嵩月的头发自上方散落在仰卧的我身上,一阵甘美的香气立刻扑鼻而来。

其实一点也不重,我只感觉嵩月那柔软的身躯已完全交付给我,让我连动也不想动了。

“对不起……”

嵩月语气轻柔地喃喃说着。不,其实我一点也不介意啦,只是你最好还是赶快爬起来,不然我一定会产生邪念的。

然而,嵩月却没有半点想起身的意思。她那对丰满的胸部似乎越来越紧贴向我的身体,难道是她主动抓着我不放的缘故吗?我不禁这么疑惑。这时,她的吐息突然像哭泣般出现了不稳的颤抖。

“对……不起……我,明明约定好……”

“咦?”

我不懂她想表达什么。嵩月跟这次的一连串事件根本无关,只不过是被卷入的无辜受害者之一罢了。当然,我之所以会感冒,也不需要她负半点责任。

“对不起……说好要代替操绪保护夏目同学……结果……我……”

“啊……”

事情的头尾终于在我脑内连成一线了,我感觉自己的意识正逐渐恢复冷静。察觉出幕后真相的惊愕与焦躁让我不自觉咬着嘴唇。

“嵩月……嵩月之所以要潜入我家地下室,该不会就是因为……”

我已经想起来了。当初嵩月因为害怕我一直召唤机巧魔神,所以曾好几度警告我召唤的后果。她还说过,为了不让我继续依赖机巧魔神,愿意代替操绪保护我的安全。

她一直没忘记当时的约定。

所以她才会潜入鸣樱邸的地下空间,并借此察觉真日和的使魔已经悄悄接近我。她一个人独自守着说好要保护我的约定,但身为当事人的我却一直忘却这点,而即便如此……

“——我明白这种心情,不过光凭小奏自己也很难办到吧。”

律都姐蹲在倒地不起的我俩头边如此安慰道。

没错没错——我跟着附和。表姐这番话很有道理,这根本不是嵩月该负责的。即使真的要道歉也是我——

“没有契约者的恶魔,根本无法与已经长大为成体的使魔对抗。如果你是真心想保护智春,就赶快把他推倒、交换契约吧——”

我无言地仰望着这位口无遮拦的表姐。话不是这样说的吧?让人听了简直忍不住要摇头。然而,嵩月本人的模样却好像十分受用。

“啊……”

拜托,别摆出那种感动的表情行吗?可恶,果然是那个漩涡老头的血统,这位表姐的脑袋也不太正常。

“……那也不见得咧。”

这时,真日和蹲在我与嵩月的脚边喃喃插话道。

我勉强爬起身、望着那家伙。话说回来,既然他拥有使魔,就代表一定也有个跟他订定契约的恶魔对象吧。我记得好像姓风斋什么的。

“契约这两个字……说起来简单,真的要实行可没那么容易咧——”

真日和的口气非常凝重,完全不像平常的他。

这种不寻常的严肃口吻让我不禁皱起眉头。为何他要突然感叹起来?跟他订定契约的恶魔我一直没看见,该不会跟他的态度有什么关联吧——而就在此时……

“你在废话什么啊!”

“好痛!”

朱里学姐用力捶了真日和一下。只见他痛苦地按着头顶、趴了下去。

“这不快滚过来帮我的忙。不想领钱啦——”

“你也犯不着打人吧……”

然后真日和就被朱里学姐以蛮力拖出庭院。从空中翩翩降落的风兽再度驼着那两人消失在夜空的幽暗中。

“来……我们也快点开始吧。小奏,请你帮忙铺床。”

表姐将毛毯扔向再度步入小屋的我们。这种时候在房间铺床究竟要玩什么把戏?况且这还是同班女同学平常睡觉的地方,一想到这里我就紧张万分。

“再准备一下就可以开工了,你们先暖暖身子吧。”

表姐抛下这番话便独自返回厨房。她好像在煮什么东西,我可以闻到类似草药的气息。不过话说回来,飘荡在室内的这种诡异臭味还真是言语难以形容啊。

我原本天真的期待一下子被击碎了。也罢,治病本来就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轻轻叹了一口气后,我披着毛毯倚在墙边。

“——!”

就在这时,我的心脏又突然扑通地紧紧揪了一下,让我感到痛苦难耐。

“——来了。”

我边咕哝边拉开纸窗。

透过嵩月的小屋窗口,可以清楚环顾能乐堂前的景象。

这是一座为了方便在庭院散步而铺设有白色碎石子的广场。月光淡淡地照亮了美丽的能乐堂主建物。

一名少女从生长得绿意盎然的树丛间现身。

她的套装上衣胸口绣着有GD字样的徽章。只要与这位如美男子般帅气的冷静少女——雪原瑶接近,我的心脏就会立刻发出惊人的鼓动。

那并非什么负面的情绪,但却会让我呼吸急促、胸口闷重。此外,我也无法轻易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嵩月在旁紧紧握住我的手,但我却没胆正眼注视嵩月。怪了,这种令我无地自容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你躲在哪里?快出来吧,黑崎朱里。”

瑶缓缓扫过庭院一圈后才这么说道。她就好像是专门反串男角色的女演员一样,以爽朗的女低音震撼着我的胸膛。

此时,瑶的背后短暂地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射影体轮廓。

上次我因为对方是长发所以没留意到,但这次我可是看得非常清楚。这位射影体长得很像我认识的某个人——其实就是朱里学姐嘛。

缠身于瑶的幽灵少女有着与朱里学姐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孔。

“你再不出来,在下就要朗诵这封信啰——”

瑶露出促狭的一笑后从口袋中取出一张便笺。那是张充满了少女梦幻气息的可爱信纸,跟瑶的形象完全不相称。

等她确定朱里学姐真的没有现身后,这才打开原本折叠起来的信纸滔滔朗读着。

“——‘我可以叫你一声大姐姐吗?从开学典礼那天首度与你邂逅以来——’”

砰——闷重的枪声突然响起。只见瑶以轻巧的动作闪过朝自己飞来的子弹,但原先在她手中的那张信纸已经被霰弹打碎一半了。

“瑶!”

朱里学姐从能乐堂的柱子后跳了出来,同时尖锐地大喊着。内藏的武器从她左臂突出一截枪口,里头还冒出了淡淡的硝烟。

“你这个恶劣的家伙!中学时代收到的信现在还特地拿出来——!”

朱里学姐满脸通红地大骂着。

我与嵩月隔着窗子,表情呆滞地望着眼前这超乎想像的发展。

仔细想想,瑶所用来与学姐交易的“人质”,其实就是刚才她手中的信纸吧。从学姐对此产生的反应判断,信应该是当年她自己写的。

我可以叫你一声大姐姐吗……

“上女校的时候,在下没事就会收到女生寄来的情书。”

瑶一边玩弄手中的碎纸片一边说道。是啊,以你的长相确实很有可能。

“不过,这里面还是你们这对双胞胎写得最有趣。现在回头读有时候都会忍不住哈哈大笑。你看,这里还有很多——”

瑶从口袋取出五彩缤纷的一叠信纸,就好像在玩扑克牌的抽乌龟一样展开成扇形。我看那最少也有十封吧。

“——我就是讨厌你这种性格!”

朱里学姐再度大喊。她以左手的霰弹枪连续开火。那可不是平常使用的橡胶弹,而是一发发的实弹,摆明了想置对方于死地。

瑶并没有闪躲这一波的攻击,只是将双手插入口袋,毫无防备地伫立着。

但就在同时,她脚底下的地面突然迸出银光。

银光从瑶的影子突出地表后,便对准她面前的空间一扫而过。

朱里学姐射出的霰弹不知何时消失了。子弹并没有贯穿瑶的身体,而是直接被肉眼看不见的裂缝所吞噬、无声无息地化为乌有。

“唔……”

朱里学姐的脸色出现些许动摇,我的心脏则持续激昂地跳动着。

“太难看了,朱里。”

瑶静静地摇着头。学姐也收起方才的狼狈、面无表情地反瞪回去。

“——你的身体是移植了机巧魔神的零件才能继续活动吧。以自身为副葬处女、机巧魔神的人柱,驱动自身的机巧魔神零件……想出这种构造的家伙简直是天才,太了不起了。既然是好不容易捡回的性命,为什么不心满意足地好好珍惜、过着正常人的生活呢?”

瑶将手中那叠纸收好并递往朱里学姐的方向。

“在下把这些信还给你,你拿安定装置来换吧。只要你乖乖同意这笔交易,就不必与GD为敌了——当然也包括我的射影体。”

“——该讨饶的人是你才对吧,瑶。”

朱里学姐以强势的口吻反驳。瑶听了则不可思议地侧着脑袋。

“没通过洛高学生会就直接使用武力,这对GD来说也算是越权行为吧?学生联盟的本部知道你在搞什么鬼吗?”

“在下并没有违逆本部的宗旨。”

瑶露出苦笑,但反应似乎很冷淡。

“防止黑科学扩散本来就是盟主的意志。老实说,在下对安定装置这种没有用的扩充功能(plug-in)丝毫不感兴趣,也实在无法理解你对它如此执着的理由。难道你真的那么想与紫里重逢?”

“我——”

“这样真的很难看,朱里——没想到你还念念不忘。就在飞机失事的那天,紫里决定守护的对象并不是你,而是在下啊。朱里,你已经被她抛弃了。”

“闭嘴!”

朱里学姐全身迸发出蓝白色的火花。只见她张开双肩与腿部的弹夹,二话不说便将里头设置的飞弹一口气全部发射。结果又是这样吗——我不由地捂住眼睛,要是这场交易能平安结束就好了。

“像你这种连我跟紫里都无法分辨的家伙,根本没资格说刚才那些话——!”

从朱里学姐身上射出的飞弹纷纷自空中朝瑶俯冲。

但瑶却以冷静的表情一动也不动,只是咋舌并睥睨着朱里学姐。

她终于拨起刘海,以凛然的声音大喊。

“白银——拔刀!”

她脚底下被月光投射的影子突然变质。那是一种比漆黑夜晚的幽暗更深邃、更虚无的颜色。

一只巨大的手臂撑开她纤细的影子,从地底窜了出来。尺寸惊人的机械人偶手臂还被闪烁着银光的铠甲所包覆。

到了这一刻我才总算理解。

我与瑶首度相会后产生了类似怀念的情感,甚至还一度误以为自己对她一见钟情。其实都错了,那并不是她本人对我造成的影响。

而是机巧魔神的一种共鸣。

被封印在我影子中的<黑铁>对瑶的机巧魔神产生了反应,并进而释放出宛如怀念的情绪。

至于<黑铁>为何对佐伯哥的<翡翠>以及沉在土琵湖下的<蓝铜>都没有相似的共鸣呢?原因我现在也明白了。

瑶的影子里浮现了一架以机械驱动的银色恶魔。

魔神手持巨大的剑,其姿态就好比<黑铁>在照镜子,两者几乎可说是一模一样——

“白银——!”

瑶优美的声音在被月色照亮的夜晚庭院中回荡着。

银色魔神持续挥舞右手中的大剑。剑刃被魔方阵缠绕的那把银色武器在空无一物的上方划出如彩虹般的轨迹。

朱里学姐射出的飞弹一接触那没有厚度可言的银色平面便瞬间消失,简直就像被什么神秘的物质吸收了一样。刚才的霰弹也是如此。那把剑似乎具有能在空间中切出裂缝的能力。

“斩断空间的能力……那就是雪原小姐的机巧魔神……”

我以嘶哑的声音感佩道。

朱里学姐已经将剩下的飞弹全射光了,只可惜,那些武器最后都喂给了<白银>所切出的空间口中。

机巧魔神是一种人类偷学恶魔的睿智后才得以打造出的兵器,因此其性能远远超乎人类原本的科技水准,就算拥有超人之力的朱里学姐也无法抗衡。

“——嵩月,我该怎么办?”

无法宣泄的焦躁让我不自觉地开始逼问默默无语的嵩月。既然战斗都已经展开,现在才准备治疗搞不好根本是徒劳无功。

银色魔神的力量实在是太惊人了。这么发展下去,朱里学姐打输的可能性非常大。除了她手中的神秘手提箱会被抢走外,就连性命都可能不保。

“再等一下——请再等一下,律都的药就快好了。”

“药……”

嵩月所说的退烧方式,其实就是透过表姐调配的退烧药?

如果真是那么神效的话,透过静脉注射等方式应该可以暂时镇住高烧吧。只要能让操绪复活,就算自己多少受点皮肉之痛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我正下定如此悲壮的决心时,朱里学姐的战斗依然尚未结束。

“乖乖把安定装置交出来吧,朱里!”

瑶以隐含着怒气的声音喊着。

“你的右手已经无法使用魔神之力了——还是不要与在下及联盟为敌吧!”

“瑶,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变——自恋狂一个。出来吧,真日和!”

“——什么……”

在朱里学姐的号令下,狂风顿时卷起,带着飞沙走石朝瑶袭来——真日和的风兽终于开始发威了。

啐——瑶咋舌一声后立刻叫回机巧魔神。只见<白银>将主人挡在背后,利用宛如铜墙铁壁的空间裂缝防御风兽的奇袭。

朱里学姐也借机冲了出去,并从茂密的树丛中拖出新的武器。那是一挺炮管比她身高还多出一倍的巨大武器,一般都是用在军队的壕沟战。

“护法榴弹炮——你从哪里弄来那玩意儿……”

瑶这时也不免被吓了一跳。朱里学姐吊着嘴角露出微笑,然后又大吼。

“发射——!”

“唔。”

对手忍不住咬着嘴唇呻吟一声。<白银>则为了筑起屏障再度挥动大剑。

那架机巧魔神的巨大身躯忽然摇晃了一下,原来是被趁机偷袭的狂风横扫了。真日和的使魔果然不是省油的灯,毫不迟疑便施展出风击。

“可恶的巡礼者商联合——你这个叛徒!”

朱里学姐的大炮对准了不停咒骂的瑶疯狂射击。经黑科学强化过的炮弹引发了惊人的爆炸威力。

“什么叫叛徒啊,是你先解雇我的咧。”

真日和躲在自己的使魔背后反驳道。

然而,他的说话声已完全被炮弹射击以及爆炸声所掩盖。朱里学姐似乎打上了瘾,一口气将手中的所有炮弹射个精光。

“真日和,再来!”

把已经没有弹药的榴弹炮扔开后,朱里学姐再度大吼。

风兽此刻已化身为快递员,不停为朱里学姐搬来巨大兵器。那些玩意儿都是使魔在真日和的命令下,从位于鸣樱邸地底的科学社仓库翻箱倒柜搬来的。

背负在背上的巨大火箭筒,以及分别安装于双臂的两门六连装机关炮,此外甚至还有装设于双腿的额外飞弹夹——当朱里将上述玩意全部扛上身后,俨然变成了一只浑身充满破坏力的怪物。

“发射——!”

惊天动地的爆炸压力就如同地震般不断冲击小屋的墙壁。原本美不胜收的庭院已被熊熊烈火包围,地面还出现宛如月球表面的坑洞,这种画面简直是惨不忍睹。

但即便如此,朱里学姐的攻击也没有丝毫放松。空弹夹就像豪雨般从她身上吐出,准星则一直朝着在烈火中摇曳的机巧魔神身影,完全没移动过。

“啊……啊……”

嵩月脸色铁青地喃喃自语着。我也觉得这样太夸张了。不要说血肉之躯的瑶了,就连被封印在<白银>里的副葬处女也会被波及吧——然而。

“不行……赶快逃,朱里学姐……”

我按住胸口痛苦地呻吟着,心脏的疼痛又开始了。那股强烈的压迫感甚至造成久久无法消失的耳鸣。我很清楚那个暂时被火焰吞噬的银色身影,如今正慢慢放亮绿色的瞳孔。

‘从比幽暗更无底的深渊中——’

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巨响中,唯有那个平静的咏唱声依旧清清楚楚地打在我的耳膜上。

只听见如同在演奏圣歌般的美妙咏唱混杂着齿轮不停转动时所发出的刺耳回响。我扯着几乎无法发出声音的喉咙对屋外狂吼。

“快逃……朱里!”

‘——由剑制裁科学之幻影,’

火焰中出现了明显闪烁的银光。

光芒就如同一把巨大的剑,不顾一切地朝四面八方飞散,并劈开所有碰触到的事物。

察觉到自身危险的风兽发出“叽”一声的低沉悲鸣,随后便立刻抓起真日和逃往空中。使魔那原本通透美丽的毛皮,如今已被喷出的鲜血染成了赤红。

“——薇薇安……”

真日和发出狼狈的惊呼声。薇薇安的巨大身躯坠地后又弹了几下。看来<白银>的刀刃根本就无视风兽制造的障蔽,直接劈开了真日和的使魔。

“呀啊……”

朱里学姐也几乎是同时发出惨叫。

刚才她用来扫射的机关炮已经从中被劈成两截。出现裂缝的飞弹夹也不时发出小型的自爆而四处乱飞。

朱里学姐因此而受伤的腿部冒出了火花。只见她摔倒于地,以难以置信的模样睁大鲜红的眼睛。

在好不容易才散去的爆炸烟雾后方,银色的魔神终于威风凛凛地现身了。

朱里学姐的眼角再度出现类似绝望的神情。

机巧魔神几乎毫无损伤。虽说机体表面是沾上了一些尘土,但离遭受打击还远得很呢。朱里学姐与真日和并非力有未逮,而是对手这架银色机巧魔神的性能实在强得过于异常。

于<白银>背后出现的瑶当然也毫发无伤。

只不过,她的表情已经没有先前那么轻松写意了。

她似乎忘了朱里学姐的存在,径自缓缓地环顾四周。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掉落于地面的那只银色手提箱上。

朱里学姐倏地抬起头并将手迅速伸向箱子,然后又以双手紧紧抱住。

瑶不再开口了,只是面无表情地俯瞰对手。

“唔……”

嵩月低沉地发出代表下定决心的一声后,立刻站起身以手攀着窗缘,似乎想冲出去解救朱里学姐。

“嵩月,不可以去!”

我紧搂着她那纤细的腰肢,使劲将她留在原地。如今她的体力根本不足以与机巧魔神战斗。不,就算她拥有百分之百的体力,也打不赢那架银色的魔神。毕竟这次的敌人根本是完全不同等级。

“让我去!”

嵩月大喊道,并试图甩开我的手。

“不行,不准去!”

“不,让我去!不然的话——”

“——停!”

律都姐大喝一声打断我们的争执,我与嵩月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她手上拿着一只貌似捣药钵的陶器,以有点吓人的表情瞪着我们。脑袋被顺势敲了一下的嵩月不解地抬头望着表姐。

“你们这两个高中生不要以那种容易被误解的词汇吵架行吗?要多注意自己的行为喔?”

“不……呃,我们刚才完全没那个意思……”

我慌慌张张地摇头否认,完全听不懂的嵩月则好像更迷惘了。

接着,律都姐改以微笑的表情对我们说。

“药已经准备好啰,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啊。”

终于——我叹了一口气。现在注射特效药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不过除了律都姐的药以外,我也没有其他能尝试的方法了。

“那么……就麻烦你快点。”

我边说边卷起衬衫的袖子。律都姐见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啊,不是用注射的喔,你可以不必卷袖子。相反地,我要请你趴在棉被上。”

听到不是用注射这番话后,我的热情立刻冷却下来。不管是锭剂、粉末,或药水……只要是用口服的,都必须等人体彻底吸收后才能发生疗效,这么一来铁定赶不上战斗。

或者说,她所准备的是以黑科学制造的奇特魔法药?唔,那样的话,我应该也不敢吃吧。

“这种退烧药比市面上的成药要好太多了——大概只要五分钟就能降低体温。”

律都姐得意地微微挺起胸膛。等一下,五分钟就可以治好发烧?这种药会不会太强烈了啊?

“请、请问……会不会产生副作用之类的……”

“咦?关于这点你不必担心。这种特效药其实比较接近中药,只要不过敏的话应该就没问题。”

“中药……”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既然有这种技术,何不赶快申请专利、大捞一笔哩?还是说潮泉家的庞大资产本来就是靠这种药赚来的?

既然药效神速又没有副作用,那我还等什么?即使药很苦、很臭,应该也还在可以忍耐的范围内吧?

“咦……可是,吃药为什么要趴在棉被上哩?”

或许我应该早点察觉出这点才对,只见律都姐颇为开心地笑着摇摇头。

“你趴下就对了,这种药也不是用吃的。”

“不是用吃的……那是用涂的啰?”

话说回来,我好像听说过只要让腋下保持凉爽就能退烧之类的小偏方。嗯,一定是这样没错。然而律都姐却出乎我意料地再度摇摇头。

“那,是用贴的治疗法啰……”

“也不对。其实就是单纯的肛门栓剂啦。从直肠直接吸收药效最迅速了。”

“肛门……”

我望着律都姐手中的捣药钵无言了。

那里头装了一条与北约制式步枪弹形状类似的流线型肛门栓剂。我突然在脑海内想像着包装上注明有‘超粗’二个字的油性签字笔,真是莫名奇妙。

等等,所谓的肛门栓剂,就是要从后面的洞插入体内吧?

别开玩笑了!我心想。不管怎么逼我,我都不可能使用那种药。话说回来,这种超大的玩意儿本来就塞不进去吧!

“听、听说我老哥也用过这玩意儿……是真的吗?”

“你说直贵?怎么可能?”

律都姐轻松地大笑道。

“用过这种药的人是我爷爷啦。直贵只是利用网路购物帮忙买需要的药草而已。幸好家里还有些去年冬天没用完的材料。”

“……”

我以哀怨、憎恨的眼神瞪着嵩月。都是因为她那无可救药的说明能力,才会让我产生无法弥补的遗憾。

然而这世界上还有许多更恐怖的事,其中之一就是嵩月已经迫不及待地戴上了手套。那是以薄橡胶材质制成、也就是医师用来开刀的那种半透明款式——突然戴上这种东西,你究竟想做什么?

“且、且慢啊——!”

我大喊一声后便试图冲出房间。如果不赶快离开这里,待会儿一定会出现非常恐怖的画面。

但就在我通过律都姐的身边时,手腕冷不防地被对方揪住了。

“喝!”

被摸了一下吗——正当我还在如此庆幸时,身体已浑然不觉地腾空而起,翻了半圈后才狠狠摔在棉被上。

我完全搞不懂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这招好像是合气道的招式吧?

仔细想想,嵩月的这位表姐也绝非如外表乍看下那么普通。如果光是比较单纯的武术,搞不好她比嵩月还更能打也说不定。

我被摔了这一记后,神志尚未完全恢复清醒,但律都姐已趁机将我的长裤连同内裤一起扒下来。接着又以背剪双手的方式完全锁死了我的行动。

“——那,小奏,接下来就拜托你啰。”

拜托她——你究竟想让嵩月做什么啊……

“放心吧,一开始可能有点痛,不过很快就会习惯了——轻松一点。”

律都姐凑近我的耳边低声说道。

不,就算你用这种甜蜜的口气,我也不想习惯这种事。

“请放心。”

嵩月一脸认真地这么表示,然后就像握着手术刀的外科医生般以慎重的动作将栓剂拈起,绕到无法动弹的我背后。被架在断头台上的死刑犯应该就类似我这种感觉吧。她刚才说放心……放心什么鬼啊?

“因为——我是健康股长。”

我听了不禁瞠目结舌地停止挣扎。嵩月见机不可失,立刻以精密而迅速的手法展开治疗作业。我只感觉到她那冰冷而纤细的手指,以及又硬又尖的——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脱力地发出惨叫。

之后根据律都姐的说法,当时那种叫声简直不输给可爱的女孩子呢!

能乐堂的周围被如同浓雾般的白烟所覆盖。这是为了从<白银>的追击下逃脱,朱里学姐四处所洒下烟雾弹所致。瑶此刻就像只猎犬似地在烟雾中追逐学姐消失无踪的身影。

“你真不死心啊——在下承认你的努力,不过努力也是没用的。”

瑶冷漠地吐了口气。

她将<白银>召唤出来后已过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但她的表情却丝毫不见焦躁。

机巧魔神虽是人工产物,但也属于恶魔的一种。操演者为了控制机巧魔神,必须付出相当可观的精神力。性能越好的机巧魔神就代表其身为恶魔的本能越强,相同地,控制起来也更为困难。然而,瑶却能以完全操控的形式持续对<白银>发号施令。

“想拖延时间也没用。GD究竟有多恐怖,你应该非常清楚才对吧?”

瑶淡淡地吐出这番话。我可以理解中学时代的朱里学姐为何会送情书给她——瑶刚才那副模样简直比大部分的男偶像都还要来得更帅气。

然而,她的冷酷程度也不是普通男性所能匹敌的。

“——白银!”

她呼唤自己的机巧魔神。银色的魔神立刻高举手中之剑,并以鲜明的魔方阵包覆武器。

重重挥下的银色轨迹劈开了空无一物的空间。

随后,风便无声无息地吹了起来。原本沉淀的空气开始形成漩涡,风势还有逐渐增强的倾向。

同时,朱里抛出的烟雾弹白烟也渐渐变淡了。原来是因为<白银>制造的空间裂缝正将周围的空气吸入所致。

烟雾粒子被吞入不知位于何方的另一个空间并彻底被抹除。

等到白烟完全消散,只见能乐堂前伫立了一名伤痕累累的黑衣少女。

“总算……到此为止吧。”

瑶的双唇轻轻绽放笑容。

那是一张完美到极致的美少年笑脸,但朱里学姐看了却报以带有嘲讽意味的笑容。所有武器都用完的她手中只剩下那只银色的金属箱子。随后,学姐便将手提箱随手扔了出去。

落点就刚好在瑶与她的中间。

箱子在白色碎石上转了几圈,发出干裂的声响。

“朱里,你终于放弃了吗?”

瑶也对学姐回敬嘲讽的笑容并摇摇头。然后她便向箱子跨出一步。

手提银色大剑的机巧魔神则缓缓朝手提箱伸出手臂。

“你应该很清楚了吧,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完全只是自我感觉良好而已。”

朱里学姐什么话也没说。不过,她在注视瑶的同时,唇边也浮现一抹淡淡的微笑。最后,微笑甚至变成了心满意足的开怀笑容。

瑶因为觉得不对劲而停下了脚步……

就在她的面前,一名少女的身影突然像自空中溶解出来般缓缓浮现。

少女的脚尖微微自地面浮起。透过少女那略显发亮的半透明身体,还能看见她背后的景致。

她那颜色淡薄的发丝在空中飘舞着。最后少女露出朝气蓬勃的笑容,以充满坚强意志光芒的眸子盯着瑶。

‘——什么没用的努力、自我感觉良好,那都是你的偏见吧?’

“你是……!?”

瑶的眼神终于首度出现动摇的迹象。

就好像抓准了她松懈的空当一样,强烈的光芒突然照亮了能乐堂前方的广场。

光线的真正来源是火焰,也就是嵩月的炎舞。她将仅存的一点体力努力化为舞蹈。借此制造出的无数颗火球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嵩月的火焰主要是从我的背后向前投射。

如此一来,我那被拖长的影子便能在夜色下从地面一路延伸至朱里学姐扔出的手提箱掉落处。

‘比夜晚还深沉的幽暗,从深渊中诞生——’

原先飘浮于瑶面前的操绪一眨眼便消失了,在留下咏唱声后融入我的影子中。

“原来那就是夏目智春的射影体……怎么会突然……”

瑶丝毫不掩饰讶异地叫苦着,但如今才出现这种反应也太迟了。

我的影子化为了通往异世界的虚无幽暗,以机械驱动的巨大手臂穿越这条充满虚无之色的道路伸出地表。手臂的主人正是久违的漆黑机巧魔神——

漆黑魔神的拳头紧握着浓缩过的幽暗,在那只巨大手臂上还缠绕着七块不停旋转的耀眼魔方阵。

“不妙……那家伙的目标是——白银!”

瑶大喊一声,银色的魔神立即发出咆哮、挥下手中之剑。

只不过已经太迟了。

‘——那是于科学之光芒下映照的影子!’

完全实体化的漆黑魔神将以浓密幽暗包覆的铁拳重重捶下。

漆黑的拳击——透过七块魔方阵加速的重力球亦随着拳头的指引朝目标飞了过去。

张开双手、呆立不动的银色魔神立刻被击飞,同时,脚底下的银色手提箱也落入了我方之手。

但瑶的<白银>也不甘示弱地几乎同时发出斩击。能劈开空间的“银之剑击”与<黑铁>的重力球就这么展开正面对决——

“唔哇!”

“啐!”

两架机巧魔神的攻击相互干扰对方,使得攻击路线产生了偏差并造成预期外的破坏;重力球砸向了<白银>面前的地表,斩击则劈向了<黑铁>已经伸手抓住的神秘手提箱。

“白银……”

瑶极为不快地低声叫苦着。

银色魔神因为立足点遭重力球压垮而失去了重心。

拥有压倒性破坏力的<白银>在这种逐渐被埋入地面的情况下根本无法放手进行攻击。已经变得非常不稳的岩层如果又受到空间切断的刺激,只会招致又一波土石崩解的危险而已。

至于我们科学社所担心的,则是那只神秘箱子的损毁情形。

从空中冒出的空间断层已经吞噬了箱子的提把部分。

箱子的上端也在出现不可思议的平滑劫面后消失了。

当固定用的螺丝被吞没后,毫无阻碍的手提箱上盖就像弹簧般自动用力打开,将收纳在里头的零件吐了出去——原来那是一根大小与手电筒近似的金属管。

零件的上下两侧“喀锵喀锵”地伸出了金属制的端子,就好像在引诱哪架机巧魔神把它装进去一样。我猜那就是所谓的安定装置——也是朱里学姐说的扩充功能用附属零件。

不过,被切开的空间断层还没有完全封闭。

失去内容物的手提箱上盖在一瞬间就被肉眼看不见的裂痕吞没了。接着,箱子的其余残骸也步上前者的后尘。至于摔出手提箱的管状扩充零件则不停于地面滚动,逐渐朝空间断层的方向逼近。

“——黑铁,快把它捡起来!”

我如此大声下令道,本来还以为这么做应该是理所当然的。

机巧魔神的反应果然相当迅速。无数颗齿轮边发出低鸣边促使机体回转,巨大的手臂也伴随着宛如弹奏琴弦般的音色向目标伸出。<黑铁>在做出以如此庞大身躯实在难以想像的灵巧动作后,将扩充零件牢牢抓在手中。

但朱里学姐也是在同时发出惊呼:

“不行啊,智春!不能让机巧魔神碰那个——”

“……耶?”

<黑铁>不理会愕然的我,只是直直盯着从地面抓起的扩充零件。

将安定装置举至眼睛的高度后,漆黑魔神那铠甲状的脸部外壳突然“啪喀”一声弹开——

咻——零件迅雷不及掩耳地被<黑铁>放入体内。

接着漆黑魔神又若无其事地关闭装甲,做出好像在咀嚼食物的动作。

我无能为力地看完这整段过程……

咦?

“啊……啊啊……”

朱里学姐一边发出软弱的感叹声,一边瘫坐在地上。

嵩月则瞪大双眼、一动也不动地伫立在原处。

仿佛能让时间暂停的沉默笼罩着现场每个人。大家都愣愣地被定格在月光下。

已经完成任务的<黑铁>缓缓地沉入我的影子里。仔细一瞧,瑶也将自己的机巧魔神收回去了,并将双腿放在被压垮的地表边缘坐着。

不知何时再度现身的操绪在我身旁轻飘飘地浮动。我仰望她那双充满笑意的熟悉眼睛,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为了不让她太得意,所以我不愿说出口,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她回来的那种感觉跟开心或幸福虽说不尽相同,不过就像仰望浮在夜空中的月儿一样,总觉得没什么比这更能让我心平气和了——总之,这事就姑且这么看待吧。也就是说……

还是有操绪在身边比较好。

“……不小心吃下去了耶。”

操绪以事不关己的口吻对我说。

是啊——我如此喃喃回答。朱里学姐依旧俯卧在地上,像个被欺负的孩子般不停唉声叹气。我可以体会她的感受。结果安定装置还是被<黑铁>吞进肚子里了,这下子恐怕很难再挖出来吧。

这种时候该怎么处理呢——我不禁疑惑地望着瑶。

她虽然也没达成回收安定装置的目的,但看起来似乎不怎么生气。这么一来反而更让我好奇了。

“——告辞。”

瑶擅自如此宣示后便随即站起身、拍了拍沾染在衣服上的尘土。

唔——操绪立刻摆出随时能应战的态势。交替望着这样的操绪以及满脸无奈的我,瑶不知为何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接着又以帅气的模样笑道:

“夏目同学,你好好加油吧——”

她说什么——操绪讶异地眨着眼睛,我则愣愣地目送雪原瑶离去。

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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