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后天,也就是星期一,我与操绪比平常提早一小时上学,目的则是带尚未完成转学手续的阿妮娅前往教职员办公室。
至于嵩月我则拜托她晚一点自己出门。幽灵与小妹妹的闲言闲语姑且不论,被其他同学知道嵩月住在我家那可就麻烦了。我可不想被因忌妒而发狂的嵩月粉丝吊起来毒打。那样的话,不必说什么护卫嵩月了,就连我的性命都会有危险。
幸好鸣樱邸里还有朱浬学姐,狩猎恶魔的凶嫌应该也不会趁忧郁星期一的大清早出动吧,那样太没有常识了。
「早啊,智春。」
正当我单独呆在教室里,趴在自己的课桌上休息时,某个一早就精神异常亢奋的家伙高声对我喊道——原来是樋口。
「唔哇……你的脸色是怎么回事?有够难看。又发烧了吗?」
「不,我只是觉得很疲累而已。」
说完后我便再度倒向桌面。要对樋口解释实在是太麻烦了,我可不想因此浪费宝贵的体力。
『发生了很多事哟。包括妮娅跟内裤小偷等等。』
操绪代替我不耐烦地对樋口说明。她也很难得露出如此疲惫的表情。不知是消耗了太多体力或是一下变得忧郁起来,就某个角度而言,这样好像比较有幽灵的感觉吧。就连她的身体都比平常来得透明。
「妮娅……就是指昨天那个小鬼吧。对喔,都是因为去接那个小鬼的缘故,害我在机场吃了那么多苦头。除了被清洁作业车辗过、全身都被洒了蜡以外,还在医务室被医师淋了一头消毒药水,回程的巴士上也被其他乘客误认为色狼……此外还包括手机坏了、钱包被扒走,根本是人生最惨的一天嘛。」
「唔……」
我忍不住同情起樋口了。假使那些不幸全都是阿妮娅造成,未免也太悲惨了吧。从樋口的遭遇推测,佐伯妹那一天后来应该也过得很辛苦。如果这两人今天的运气能稍微恢复一点,那真是可喜可贺。
「话说回来,你那天又没被她咬,为何看起来会这么累呢?」
「哈哈……老实说,之后阿妮娅要寄宿的地点就是我家。」
「嗄?」
不可能吧——樋口的嘴唇因惊讶而异常的扭曲,我则满脸倦色地耸丫耸肩。
「那女孩好像认识我老哥,所以我老哥就帮她介绍了我住的地方。」
「啊啊,原来如此。你现在住的地方原本就是你哥租的嘛。」
「嗯,就是这么回事。」
没错,鸣樱邸的真正承租人是我老哥,而我只是在他出国这段期间暂时免费住进去罢了。以这种身分发言其实没什么立场,至少对老哥正式邀请来的客人——阿妮娅,我根本没资格干预。
光是上述那些可能还不会构成问题,毕竟宽阔得吓人的鸣樱邸绝对不会缺少让客人搬入的房间。
问题是在阿妮娅这个人身上。打出生就被当千金大小姐对待的她简直是任性到了完全超乎想像的程度。
晚饭时间她擅自叫了寿司、寿喜烧、天妇罗、生鱼片等完全不符合时节的外卖。那些豪华料理的丰盛程度会让人误以为她是否在玩整人游戏。托她乱搞的福,我胃中的食物就算过了两晚也还没消化完毕。据阿妮娅所言,这些东西都是她来日本想尝鲜的,所以才会在抵达的第一晚就全部点过一遍。这种做法证明她的字典里完全没有「忍耐」这两个字,何况,付钱的人还是我哩。
关于房间的分配也完全是由她的任性来决定。她强烈主张要搬入位于一楼中央、面积最大的那个房间,还说那里的风水最好。为了满足她的愿望,我只好在大半夜将那个充当置物室使用的房间彻底打扫过一逼。
此外,在她的一声命令下我还得熬夜帮她翻译并朗诵日本的传说故事书籍,或是睡到一半被她吵醒要求更换厕所的卫生纸等。我这两天简直是生不如死啊!不管是精神或肉体方面都受了极大的消耗。
嵩月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的主要工作是照顾阿妮娅的生活起居,具体来说,就是帮她换衣服之类的。那女孩似乎没办法自己更衣,光以这点而言还真是没长大。以同为恶魔的身分阿妮娅对嵩月多少比较客气,而嵩月对阿妮娅的态度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满。
因此,阿妮娅抱怨的炮口几乎都对准了我。
「你的情况听起来也很辛苦……要一天二十四小时照顾那种没礼貌的小鬼,光是用想像就已经够累人了。」
樋口很难得对我表露出这种真挚、同情的语气。我的感想正如他所形容,所以我也没多作回答。倒是操绪代替我叹了一口气。
「对了,你刚才提到的内裤小偷又是?」
「啊啊……那件事啊,受害者主要是朱浬学姐。」
提及嵩月的名字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便将那个部分省略了。
「内裤小偷……就是上次闯入学校的同一个家伙?号称哈默尔恩的内裤男?」
「没错……学姐因为这件事气得半死。」
只要一想起前天晚上朱浬学姐的反应,我到现在还忍不住全身发抖。那段体验恐怖到让人想从记忆里彻底删除。
朱浬学姐虽然愤怒地表示,如果被她逮到内裤小偷一定要把对方碎尸万段,但因为她目前还忙于追捕狩猎恶魔的凶嫌,所以根本没办法自由行动。理所当然地,替她去逮捕内裤小偷的苦差事就落到了向来得听从她吩咐的我头上。
昨天星期日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曾被内裤小偷袭击的犯罪现场周围打转。根据朱浬学姐表示,犯人拥有会再度返回犯罪现场的习性。这种毫无根据的臆测害我昨天在附近一带绕了好几圈,简直是累死人了。
说实话,每次被朱浬学姐恶整时都会来安慰我的嵩月这回也火大了,所以我根本不敢放松心情。
「对了,说到这个,其实学姐也有联络我……你看。」
樋口语毕后便从书包翻出张地图。那是一份绘有城市周边地形的简略地图、又以影印机缩小到A3的版本。地图上画了许多个圈圈记号,此外还有樋口亲自加注的日期字样。那些做了记号的地点跟我昨天搜查过的刚好一致。
「……这些该不会都是内裤小偷的犯案地点吧?」
「没错。我已经费了一番功夫进行过调查。这方面的情报即使透过我以前的管道也很难搜集到,所以只好找认识的专家借用警方的内部系统。」
樋口揉着睡眠不足的眼睛说明。这家伙周末过得也很充实嘛。关于这类的工作樋口向来都迅速、正确到让我佩服的境界。
「呃……所以,这么一来就可以预测内裤小偷的下次作案地点……?」
我总觉得前不久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所以才会如此问道。其实就是土琵湖怪生物嘛;樋口以手头上的资料推测那只UMA的登陆地点。
「我懂你的意思……不过这次很可惜,没办法。」
樋口非常遗憾地摇摇头。
「内裤小偷选择犯罪地点的方式并没有明显的规则,移动顺序也完全不考虑效率问题,此外犯罪的时间亦不规律。如果是普通的内裤小偷,还可以根据其嗜好或兴趣多少缩小范围,但那家伙根本是来者不拒、单纯为了累积数量而行动……」
『嗯……被光顾过的地点从女子中学校到粉领族聚集的健身俱乐部都有,真是乱七八糟。』
操绪也「嗯嗯」地点头表示同意。也就是说嫌犯会看上的年龄层至少横跨了十岁,这么一来要推测对方下次会现身的地点可就难了。
普通的内裤小偷或许还会挑戒备松懈的设施下手,但犯罪手法高超的这位内裤男可不管那个。不论是警戒多么森严的地点,依然能视若无睹地盗走内衣裤。因此想要猜测对方下回会看上哪里更是难上加难。难怪真日和那家伙面对这种情况会叫苦连连。
这个问题也遇上瓶颈了吗——我心想。不过如果不赶紧将犯人逮捕,朱浬学姐与嵩月的怒气又无法平息。该怎么办才好?正当我觉得非常苦恼的时候……
「夏目同学……我有件事想请教你,可以吗?」
某位刚走人教室的男同学对我说道。
开口说话者是同班的大前田,跟在对方身边的还有其余几位同学。事实上大前田才是本班班长,只不过因为有佐伯妹这种爱出风头的人存在,他只好退为收烂摊子的角色,存在感相当薄弱。
「你应该知道今天有个留学生要转入我们班吧?」
大前田推了推眼镜,以严肃的表情继续说:
「——我听说去机场接对方的人就是你。」
「是啊,嗯,因为柱谷老师委托我去……怎么了吗?」
我以狐疑的表情反问对方。该不会又是跟阿妮娅相关的麻烦事吧?怪了,阿妮娅根本就还没跟班上同学正式见面啊。
跟在大前田身旁的某一人这时却突然泪眼汪汪地开口:
「太过分了,好事都只通知夏目同学!」
「……嗄?」
「柱谷老师也真是的,竟然放着我这个班长不管,将这种重要任务直接交给你。」
大前田以手抵着下颚,夸张地叹了口气。
「根据我所得知的讯息,那位留学生是来自东欧的金发美少女,还是贵族的千金小姐。身为班上的一员,你竟然舍弃其他人迳自与那位女性培养感情,不会觉得自己很缺乏同学情谊与合作精神吗?况且你已经独占了嵩月同学与水无神同学,班上的团结也被你破坏殆尽了。」
「我、我哪有独占……」
「所得再分配此一制度本来就是为了修正贫富差距过大的社会,保障社会弱势团体最基本的权利,并留给贫困者一丝希望,此外也能达成维持社会治安与秩序的目的。如果这种社会安全系统没有适时发挥功用,就会助长现代社会的动荡,使M形社会左边的民众失去求生意志,造成更大的弊端。也就是说——」
「呃……抱歉,我完全无法理解你想说什么。」
如果放着大前田他们不管,不知道那些人选啰嗦多久,于是我才不耐烦地赶紧打断对方并提出抗议。他们想强调的重点,十之八九是我不该抛下班上其他男生独自与阿妮娅建立友谊吧,这种行为让他们完全无法忍受。
这些人对阿妮娅的资讯似乎存在不少误会。我虽然可以理解他们会感到不公平的心情,但阿妮娅其实是恶魔这点也不能轻易泄漏给一般人。这么一来,我该如何向他们解释柱谷老师把接机任务交给我的理由哩?
「大前田,我觉得你们干脆投票表决谁要在班上负责照顾阿妮娅好了。至于选举与投票方式我都没意见。」
「……负责照顾她的人?」
「是啊是啊。她这辈子第一次来日本,除了替她介绍学校外,应该还有许多可以协助她的地方。」
为了服侍那个任性的小女孩而被班上男生怨恨,怎么想都觉得这桩买卖太不划算了。虽说阿妮娅的确寄宿在我家没错,但为了让这群男同学觉得公平,刚才我提议的办法应该还不赖吧。老实说,如果能把在学校服侍她的任务丢给其他人,我才该谢天谢地哩。
那群白痴——已经明了阿妮娅是何等人物的樋口与操绪同时叹了口气。
不过大前田等人却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负责照顾阿妮娅同学的人……简称妮娅担当。」
只见他自顾自地认真颔首。呃,略称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吧。
「唔嗯,既然如此,待会儿的导师时间我就立刻提出临时动议。假使没有人要出马角逐的话,就由我这个班长来负起责任吧——」
大前田似乎很兴奋地如此表示道,而就在同时……
「——喂,智春!」
教室的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了,一个略显口齿不清但又语气傲慢的说话声响起。
不必回头看我也知道,来者正是阿妮娅——那位金发美少女留学生。洛高制服对她而言似乎还不是很习惯,穿在身上的感觉就像七五三节时被刻意打扮的小朋友一样。(译注:日本一个祈求儿童顺利成长的传统节日。)
樋口见状立刻以看到讨厌生物般的表情绷着脸,操绪则面露苦笑。只有大前田等人一脸愕然,我有点担心他们会不会下巴脱臼。
「柱谷在找你。他要你帮我把课桌椅从空的教室搬过来,还不快去。」
「啊啊。嗯……对了,妮娅。」
「做什么?」
「呃——刚才班长他提议,在学校的时候找一位专责的人代替我照顾你——」
「……代补你照顾我?」
阿妮娅露出明显不解的模样,并依序打量我们这群人的脸孔。等轮到大前田被她那对碧眼瞪到时,他立刻露出僵硬的笑容。
「没错。唔——根据我们刚才讨论的结果,夏目智春同学就是本班的代表,我现在正式委托他负责照顾阿妮娅同学。请你尽量使唤、践踏他吧。」
「……嗄?」
我慌忙将视线转向大前田。不过对方却以「我什么也不知道」的态度迅速别过头。仔细一瞧,其他男生们也已经做鸟兽散了,还有人站在远处对我竖起大拇指、摆出「加油!」的手势。刚才你们的振振有词跑哪去了?不是要创建救济社会弱势者的制度吗?
「——根本不需要你们废话,我一开始就决定智春负责这项工作。」
阿妮娅以鼻子哼了一声,接着又以完全不可爱的语调放话。
「还在等什么,智春,动作快!」
「……」
好吧——我叹了口气。反正原本也是这样的情况。
在阿妮娅那充满压迫感的注视下,我不太甘愿地站起身。
总之,阿妮娅·福尔切转入洛高的第一天就在这种气氛下展开了。
〇
当早晨的导师时间结束、一天无聊的课程也正式开始后,我终于从心底平静了下来。
其实过程也不是极其顺利。转学生必定得经历的自我介绍,阿妮娅基本上算是完成了。
不,正确地说,她本人只是一如往常以桀傲不逊态度说了一堆很白目的话,而在台下听取的同学们则根本没空理会她那种自我介绍的态度。
这位金发留学生身高只有一百四十公分左右,年纪则刚满十岁,本来应该去读小学才对吧。如此外表的小女孩突然出现在高中的教室里,又夸口自己拥有等同研究所的学识,大部分同学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恐怕现场有一半以上的同学都对眼前所见的是否为现实感到困惑。
没有人敢与阿妮娅交谈的理由还有其他几项。首先,她本人就摆着一张臭脸、很不友善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况且她的故乡又是谁也没去过的东欧偏僻地点。就算愿意忍耐她那种不好沟通的气氛,也找不出什么共通的话题。
外表是个矮不隆咚的小学生,但骨子里却是脑袋比自己好数倍的天才少女——面对这种来头复杂的转学生,同学们会踌躇不前也是很正常的。
『……要是小杏没生智春的气就好了。』
操绪以只有我能听见的音量嘀咕道。
我也有同感。这种时候最能派上用场的家伙当然不是樋口或佐伯妹,而是大原杏。
自幼就在父母亲背上学习该如何面对顾客的她,人缘其实非常好。几乎面对任何人她都能若无其事地建立友谊,所以交游自然相当广阔。再加上杏又具备天不怕地不怕与擅长察言观色的优点,以前就已经有好几次请她协助的经验了。
外表像小学生的金发美少女——如此有趣的同学平常杏一定不会放过主动攀谈的机会吧?
然而今天的她却一脸忧郁地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对阿妮娅的出现丝毫没有任何反应。看来她的怒气依旧没有消退。
『因为智春一直放着她不管,她当然没有跟智春言归于好的理由啰。况且这个星期日智春也没去打工。』
「那也是不得已的啊,周末我忙着调查内裤小偷哩。」
我压低音量反驳道。星期日没去大原酒行可不是我翘班,事先已经跟大原伯母详细说明过了。留学生要寄宿你家,那真是辛苦呢——虽说大原伯母爽朗地如此笑道并同意我请假,但杏因此增加了工作量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总之我也找不出杏心情会自动变好的理由。
早点跟她道歉才是上策吧。但采取这项行动的时机也很重要,至少在因阿妮娅出现而充斥着紧张感的教室不适合做这种事。
在无可奈何下,我只好任凭时间自动流逝,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午休前的最后一堂课。
等一下进入午休时间后,我跟嵩月又得忙于照顾阿妮娅了。一想到那种光景我就觉得非常烦躁。
数学老师矶村依旧在台上进行讲解。
这恐怕是我上高中以后第一次祈祷老师那无趣的课程能永远持续下去。至少在聆听上课内容时,精神与体力的消耗都可以压低至最轻微的程度。况且我也希望有更多的时间能让我好好思考。
我把心思放在前天的内裤小偷事件上……
为什么那个内裤男可以轻易侵入鸣樱邸呢?
举例来说吧,针对洛高的女子更衣室袭击就非常合理。毕竟使用中的女子更衣室一定会有女性内衣裤,小偷会选择这里闯入行窃很合逻辑。
但鸣樱邸就不同了。那栋西洋建筑如果不算人身为幽灵的操绪,就只有我一个男生独居。嵩月与朱浬学姐会住进去都只是偶发事件,而且还是在前一天晚上才决定的。也就是说,知道那几天我家会有女性内衣裤的人应该非常少才对。
当然,小偷原本就锁定放在地下室的朱浬学姐收藏品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这么一来就无法解释为何房间里的行李也会被翻过了。
不知道那个嫌犯是否拥有可搜寻出女性内衣裤位置的特殊能力,还是说有什么盯上鸣樱邸的其他理由。我总觉得这两个问题是解开内裤男之谜的重大线索。
话说回来,针对这种不论年龄只要是女性内衣裤就搜刮一空的变态,或许用逻辑思考也是白搭吧。
结果就跟樋口提供的地图一样,那个内裤小偷到底在想什么没人搞得懂。
「对了,阿妮娅……阿妮娅·福尔切同学。」
数学老师矶村这时冷不防点到留学生的名字,才把我的注意力拉回现实。
黑板上画着简单的平面几何图形——有好几条线贯穿了一个圆,似乎是要求被线包裹住的面积。矶村之所以会点到阿妮娅,好像是为了让她上台解这个问题。
来考验一下传闻中的天才少女实力吧——矶村的意图似乎是这个。恐怕阿妮娅本人也敏锐地察觉出老师的挑战目光,所以脸上浮现非常不爽的表情。只见她傲然地步向黑板……
「啊……」
矶村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画有几何图形的位置太高了,对阿妮娅的身高太勉强。
由于她只能勉强碰到黑板的一半,所以无法在图形上画辅助线,剩下的空间也只能写三、四行算式。
「抱歉。哪个同学搬张椅子过来吧?」
「——不必了。」
阿妮娅恶狠狠地瞪着黑板,粗鲁地拒绝了矶村的提议。
她缓缓拿起粉笔,以令人意外的优美板书字体写起计算式。
算式的长度只有短短两行。以阿妮娅的身高来说不构成障碍。她用了好多不像是高中一年级数学会出现的记号,我实在看不懂那道算式是在表达什么。应该是类似定积分之类的东西吧?
其余班上同学也大多搞不懂阿妮娅的解题法,不过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只是脸上浮现愕然的表情观望着。
矶村神经质地推了推眼镜,凝视阿妮娅写出的算式。身为数学老师的他好像也没想到可以用这种方法解题。不可能啊——我似乎可以听见矶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拼命验算黑板上的内容。过了好一会儿后……
「正……正确答案。」
老师以精神受严重冲击的口气喃喃说道。全班顿时「喔喔!」地鼓噪起来。原来如此啊,我心想,真是不负天才少女这个名号。
「我可以回座位了吧?」
『啊,是的。您请回吧。』
阿妮娅再度粗暴地开了口,矶村赶紧让出一条路给她通过。搞什么鬼啊?老师竟然对学生使用敬语。
阿妮娅则以理所当然的态度傲慢地点点头,准备从容返回自已的位子。
「喔!」
结果就在这时候,她小巧的头部却突然剧烈晃了一下,脚底瞬间踩空讲台的高低差。当我察觉这个意外时,阿妮娅已经以非常夸张的姿势摔了下去。
她连想要改变重心、减低损伤的反应都没有,就这样迟钝地直接打开双手撞在地板上。后脑勺碰触地面的凄惨撞击声与阿妮娅的短促惨叫同时响起,听了就觉得很痛。
坐在最前排的同学纷纷胆战心惊地端详她的表情。
仰卧在地上的阿妮娅似乎完全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其实不必亲眼确认也知道,她铁定已经眼冒金星地昏倒了。
矶村无奈地摇了摇头。
「啊……夏目,你把她带到保健室吧。」
老师看也不看地直接命令我。突然被点到的我感到很惊慌。
「咦?我带她去吗?」
「你不是负责照顾她的人吗?」
矶村严厉地质疑。
「……」
我站起身,觉得已经完全失去反驳的气力了。
幸好阿妮娅的体重很轻,要送到保健室光靠我一个人就够了。抬起阿妮娅那娇小的身躯
后,我蹒跚地步离教室。
本来还祈祷这堂数学课能愈长愈好,结果却在途中又被阿妮娅牵扯进去,真是万万没有料到。倒霉的场面接二连三,令人忍不住啧啧称奇。
我一边感受同学们在我背后发出终于安心的气氛,一边朝保健室走去。
杏此刻依旧不开心地望着窗外,对我的提早离席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
〇
「……她回去了?」
等午休时间我返回教室,立刻便对樋口确认关于杏早退的事。
至于阿妮娅现在则躺在保健室里。她的后脑勺虽然肿了一个好大的包,但受伤程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如今有保健老师照顾她,应该睡得很甜吧。然而,就在我往返保健室的这段短短时间内,杏已经收拾完书包回家去了。
「真难得,那个头脑单纯的女人也会露出忧郁的表情。刚才我想叫住她也被她无视了。智春,这应该又是你干的好事吧?」
最近杏的异样态度就连樋口都发现了。由于樋口的推测正中红心,我也只能尴尬地点点头,然后便抬头望向教室的时钟。
矶村应该是在两、三分钟前才结束上课的吧,如果现在冲出去追人应该还能赶上杏才对。
「我要出去一下,如果妮娅回来就先拜托你了。」
「啊?喂,智春!我才不要咧!照顾那个臭小鬼,开什么玩……喂——!」
我没理睬放声大喊的樋口,迳自飞奔出教室。
『智春……怎么了?突然这么急?』
肩头上的操绪对正在急速奔跑的我问道。走廊上的其他学生看见她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都傻了眼,不过我现在没空理会了。
「包括妮娅的事在内,我得快点向杏道歉才行。趁现在妮娅跟其他人不会来打扰,刚好可以跟她好好聊聊。」
老实说,如果放过这次机会就很难有下次了。
『原来如此呀。』
「你等下不要出来喔。不然事情就会变得更复杂。」
『耶耶!』
操绪不服气的嘟着嘴,但这点我可不能轻言退缩毕竟让杏最生气的原因还是在她身上。接下来则是朱浬学姐,再来才是阿妮娅。等等这么说来罪魁祸首该不会其实是我吧?
『算了,随便你吧……不过小杏到底上哪去了?』
「呃,我也不太确定?」
在正面的楼梯口换上外出鞋后,我来到校门口附近便无法继续追踪了,杏如果要回家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比较远,但会经过商店街、购物很方便;另一条则是穿越行人稀少的公园。
我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决定选择后者。商店街的老板们很多都是大原家的老朋友。没事早退的女高中生应该不想再半路上遇到熟人吧——这就是我推测的根据。
不过在跑了五分钟以后,我依然没发现杏的踪影,就算她是田径社的一员也未免太快了吧。还是说我根本就赌错方向,所以才追不上她?
「智春,现在应该已经来不及啰?要不要放弃呀?」
操绪冷静地提醒我。这么一来我只好放弃追赶杏了。我激烈地喘着气,缓缓停下脚步。
平静无波的水面刚好映入我眼帘。这里是位于市民公园中央的大水池。
公园虽然有提供出租小船的服务,但在非假日的中午根本不可能有游客造访。只见颜色单调的水鸟群似乎很无聊地在池子里打水。
「抱歉,操绪……我要休息一下。」
为了将紊乱的呼吸重新调匀,我一屁股坐向附近的草坪并顺势躺了下去。
真拿你没办法——操绪苦笑着端坐在我身边。难道她想要让我看起来好像躺在她的膝盖上睡觉吗?
老实说,就这样睡场午觉应该会很舒服吧。只可惜天气过于晴朗,以露天午睡来说阳光稍微嫌强了一点。此外也还有许多让我心烦意乱的问题挥之不去。
结果还是没机会向杏道歉,而妮娅如果醒来了又会在学校里大吵大闹吧?想要追踪内裤小偷又毫无线索,只能希望还在努力地佐伯哥他们能尽快逮捕那个狩猎恶魔的家伙——我数着天空上流过的云朵并恍惚地想着。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突然有吉他弹奏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这首曲子是?」
我不经意陶醉于优美的旋律中。虽然以前根本没听过,却一下子让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曲子或许还没作完吧,偶尔可以发现重复的小节再度响起。虽然我对音乐没什么概念,但也可以听出来演奏者的技巧相当高明。
我很想看看那个人的长相,于是便缓缓爬起身。回头一看,刚好跟一名就坐在附近长凳上一的长发男子四目相交。
喔呵——男子对我露出微笑。年纪大概跟我老哥差不多吧,是一个二十五岁上下的潇洒大哥。他身穿皮夹克,胸前插着一副墨镜,双臂则抱着一把半旧不新的电木吉他。
「呼……真抱歉。我以为这附近应该没人才对……吵醒你了吗?」
男子以低沉而富磁性、充满魅力的嗓音说道,我赶紧摇摇头。
「啊,没有啦。」
「不好意思。刚才因为刚好有灵感,所以才顺手弹了出来。」
他说到这再度演奏起令人印象深刻的副歌部分。优雅的指尖在吉他的指板木头上就像独立存在的生物般华丽地跳起舞来。
『智春……这个人……』
操绪对我偷偷咬耳朵道,我也点头表示同意。这位男子正是我们在机场迎接阿妮娅时凑巧撞见的明星——加贺篝隆也。
「呼……大概就像这样吧。」
加贺篝满脸微笑地放下吉他并从长凳上站起来,轻轻拍了拍牛仔裤上的灰尘,然后又将墨镜重新戴上,望着我的方向。
此时,他的眉宇微微挤出了皱褶。
「这位少年……你身边的女孩是何方神圣?」
「咦?啊……」
我面色如土地望着操绪的脸。
操绪现在已经能被普通人看见——我压根儿就忘了这件事。
在这种明亮的日照下,任何人都能清楚发现操绪那半透明的身体。况且这家伙还是相当知名的人物,简直是糟糕透顶。就算有科学狂会的力量也无法压下来吧,骚动势必会扩展到全国各地。
不过加贺篝却不怎么感兴趣地摇摇头。
「不,你不用回答也没关系。我只是觉得这种自我主张强烈的幽灵很少见,所以满讶异的——呼呼,有缘再见吧。」
说完后加贺篝便转身背对我,背起他的吉他扬长而去。我与操绪只能默默地目送着对方的背影。不管是容貌或动作,那家伙的存在简直就像一幅画。
『嗯……的确很帅。真不愧是大明星。』
「唔,看到操绪竟然没什么反应,我还真佩服那个人。」
『……你那是什么意思?』
「不,没事。」
我闪开操绪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轻轻耸了耸肩,拿出手机确认现在的时间。我发现午休还剩下十五分钟左右。现在就算想吃午饭也来不及了,如果不赶快回去,说不定连下午的课都赶不上。被我扔下的妮娅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拖着沉重的身体,信步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就在此时……
「——呜哇……」
一阵毫无预警的狂风突然袭来,逼得我节节后退。
在几乎毫无掩蔽物的公园散步道正中央,这阵强烈的风形成了漩涡。
某个仿佛拥有巨大质量的不明物体卷起激烈流动的空气朝这里飞来。我与操绪面对这突来的变化都看傻了眼。
随后,连光线也为之曲折的乱流外层一边搅动这一带的大气,一边自然地消灭了。
一只全身长满金毛的巨大野兽在乱流的另一头现身。
那只貌似犬科动物的家伙就跟赛马用的纯种马差不多大——自然界原本并没有这种生物。其实那是与恶魔缔结契约后从异世界召唤来的产物,又名风兽。
『……薇薇安!?』
操绪讶异地喊着风兽的名字。
风兽身上那八类似项圈的装饰品我印象深刻。这只一定就是真日和的使魔——薇薇安没错。
不过身为主人的真日和却没有跟在一旁。为何在没有契约者的命令下,使魔会单独出现我们面前哩?现在说这个好像有点小家子气,不过这座公园可是禁止饲主让宠物乱跑的。
风兽眯起绿色的眼睛,然后又冷不防朝我们伸出头。
要被吃掉了——如此恐怖的预感让我不禁全身僵硬。不过风兽并没有攻击我们的企图,只是衔着我的制服袖口使劲拉扯而已。
「咦……?」
在重心不稳的状态下,我依然努力抬头望着风兽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只大狗此刻的表情好像非常焦急。
操绪也以没什么自信的表情对我喃喃问。
『怪了……薇薇安是希望智春跟过去吗?』
「耶?」
风兽听了立刻摆出点头的动作。我反而感到更困惑了。
「……该不会是真日和出了什么状况吧?」
发现我脸色难看地如此关切后,使魔立刻「呜呜」地发出软弱的叫声,随后便转身朝反方向迅速冲了出去。我与操绪相视点点头,也一起追着真日和的风兽移动。
风兽偶尔还会停下来确认我们是否有跟上。不过对方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就算我中学时曾经参加过田径队,想要不追丢那只庞然大物也非常辛苦。
在公园中散步的稀落游客,发现这只疾驰的巨犬以及飘浮在我肩膀上的幽灵少女后纷纷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但我现在也没空解释了。这副光景以后大概又会变成某个鬼故事的素材吧,真是够了。
风兽冲刺的目标是某段位于公园中央通道附近的杂树林斜坡。顺着斜坡下去就是网球场。
现在刚好有网球社团的女大学生在场上练习。
『智春,那里!』
操绪指着斜坡的中半段大喊。我赶紧停下脚步,不由得屏住呼吸。一只穿着灰色大衣的二头身人偶倒在地上。外观看起来还算完整,但貌似万圣节南瓜灯的头部已经嵌入了泥土里,好像没办法自行拔出来。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只听见人偶像唱片跳针般不断重复吓人的台词,手脚还胡乱挥舞着。
「第二学生会的杀人人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解地环顾四周。如果是为了偷窥女大学生打网球,应该没必要带这种东西出门吧?
真日和或许跟谁在这里交手过——一想到这种可能我就感到毛骨悚然。说不定与真日和战斗的家伙还在这附近徘徊也说不定,那就太糟了。
「唔……」
我心里七上八下地检视着这块视野不是很好的杂树林。这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贴上了我的脚踝。
「呜、呜哇啊啊啊!」
在发出难堪的惨叫声后我才察觉到……
一名身着洛高制服的年轻男子就倒在我脚边。那人右手臂上的破烂护腕很眼熟。他就是洛高第二学生会的真日和秀嘛。
「真、真日和!?喂……你身上的伤是……」
我慌忙抱起倒在血泊中的真日和,幸好他还有呼吸,但身上所受的伤还真是惨不忍睹。就好像被数人围殴过又被车子撞飞了十公尺的感觉。恶魔的契约者真日和都会被打成这样,应该不是普通人类所为吧。
不对,等一下,追逐狩猎恶魔凶嫌的千代原或佐伯哥如果受伤我倒是可以理解,但真日和搜查的对象可是内裤小偷耶,有必要进行如此激烈的战斗吗——?
「原来是夏目咧……」
真日和以微弱的声音喃喃道着。看来他的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了,我无法理解他究竟想表达什么。即使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也只能听出几个前后文不一的难解句子:
「可怕……女人,可怕……小心第二个女人……」
说到这,真日和便完全昏过去了。
他使尽最后一点力气把手中某样物品塞给我。接过那玩意儿的我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东西会是什么重要的线索吗?
「真日和,你到底想说什么……真日和!」
摇晃这位已经昏倒的仁兄也无济于事了。他最后交给我的物品是一小块边缘缀有蕾丝的布。
『……内裤?』
望着那条应该是新品的女用贴身衣物,操绪一脸不可思议地喃喃问道。
〇
在风兽的协助下我们把真日和送回洛高的保健室,此外也联络了相关人员、应付类似侦讯的问答。等所有麻烦事都处理完毕后今天学校的课程也已经结束了。
「真日和后来怎么了?」
这里是位于实验室大楼的化学准备室,平常也充当科学社的社办使用。
朱浬学姐啜饮着一杯异常浓稠的黑咖啡,同时对我投以刑警办案的口吻。自己的内衣裤收藏品被盗走这件事她好像还耿耿于怀,因此只要话题牵扯上那个内裤男她就会表现出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
「之后就送去医院进行详细检查了。听说只要休养两、三天使可出院。他全身有十几处擦撞以及撕裂伤。呃——据医院说他可能是被某种外力撞飞后,又被树枝等物体弄出伤口的。」
「喔——」
朱浬学姐听完后交叉双臂、陷入了沉思。
看来与真日和交手的家伙并没有要置他于死地,只想暂时剥夺他的战斗能力而已。明明可以轻易给真日和致命的最后一击,但对方却放过他了。
「刚才樋口那小子通知我,市民公园的网球场好像也被内裤小偷光顾了……所以,真日和交手的对象应该就是内裤男没错……不过,真日和是怎么预测出嫌犯的作案地点?」
「关于那点我也很好奇……」
真日和在我开始介入前就已经追踪内裤男很久了。我到目前为止还搞不懂的嫌犯动机与犯案规则,但搞不好他已经有了头绪。
「不过,第二学生会的家伙说这是企业机密,不能告诉我们。如果想知道,大概又得付钱了吧。现在,佐伯……我是指那个妹妹,正在与对方交涉。」
应该不会有结果吧,我心想。佐伯妹原先也委托第二学生会调查此事,但相关契约已经终止了。她的个性又不太适合跟人谈判。
朱浬学姐的想法大概跟我一样,所以并不怎么期待佐伯妹的成果。
「话说回来……真日和的使魔一点事也没有?」
「啊,是啊。应该吧。」
我望着坐在自己肩膀上的操绪。她默默不语地点了点头。真日和的风兽看起来安然无恙。
如果真有什么出血的痕迹,风兽那身不是很浓密的体毛应该无法隐藏伤口才对。
「我对这个疑点很好奇……对了,小奏,你有什么看法?」
朱浬学姐冷不防将注意力转向我背后。
我回头一样,嵩月刚好带着阿妮娅走进化学准备室。
她两手抱着福利社的购物袋,阿妮娅则一脸不爽地跟在后头。
「……真日和同学的使魔……我觉得很怪。就算契约者下令,战斗中的使魔也不会丢下契约者……更不会在契约者受伤时逃跑。」
嵩月以清澈的声音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朱浬学姐似乎很同意她的看法。
「没错,守护契约者应该是使魔的本能才对。」
「咦?可是……」
真日和跟他的杀人人偶都被打倒了,使魔却毫发无伤,还跑出来找刚好在附近的我们求援。不过这种行为也不算是完全放弃契约者就是了,或许不必那么大惊小怪?
『嗯……对哟,操绪跟智春当时看到的薇薇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样子好像很焦急、困窘。』
「啊……」
这么一说我也有同感。真日和的风兽在当时散发出六神无主的气氛,简直就像不清楚自己的主人为何会倒地一样。
「难道是幻术或催眠术……或许我们要小心对手的类似能力。」
呼——朱浬学姐叹了口气后喃喃自语道。然而,她自己好像也不怎么相信这种推论。光是以那些骗人的把戏就能把真日和的杀人人偶塞入土里,甚至是撬开通往冥王邸地下通道的那扇门吗?那恐怕无法解释内裤男拥有的怪力吧。
「对了,真日和在昏倒前好像还说了些什么。类似『有两个女人』……之类的。」
『是「小心第二个女人」啦。』
操绪帮记忆模糊的我订正。我赶紧点点头。
「没错没错,就是那个。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唔,光是这样我也听不出所以然。」
隔了一段不自然的空档后朱浬学姐才摇头否认。尽管她想以温柔沉稳的笑容掩饰,但我依然察觉出她脸部表情的些微紧绷。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只不过就算我现在追问她也不会公布吧。
嵩月则一语不发地偏着脑袋。我可以确定此刻的她一定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女孩根本就不会说谎。
「……妮娅呢?」
我将话题抛向独自坐在工作桌角落、正啃着刚买来零食的阿妮娅。结果反而被她白了一眼。
「——问我干嘛。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啊,嗯,也是啦。不过你不是……天才少女吗?」
「你这家伙,竟敢嘲笑我!」
「我可没那个意思。」
我慌忙摇头否认。这个小妹妹怎么从转学第一天心情就这么恶劣。
「啊……妮娅因为夏目同学从午休起就放着她不管、偷偷跑出学校……所以才不高兴,应该吧。」
嵩月对着不解的我附耳说道。原来如此,操绪也在一旁点点头。
阿妮娅察觉后表情顿时垮了下来。
「奏,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对智春去哪里一点兴趣也没有!那个白痴,跟我又没关系!」
她满脸胀红地对我大吼大叫。还真是个没长大的小朋友哩——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她。
不过,我这种无可奈何的苦笑反而更惹恼了阿妮娅。只见她的双肩开始激烈颤抖。
「臭小子……我要把你吸干!」
叽哩——阿妮娅露出洁白的犬齿、朝我飞扑过来。只可惜途中她就被铁管椅绊倒,又是一次脸部亲吻地板的直击。
『哇!妮娅,你还好吧?不要这么冲动嘛,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笨手笨脚的。』
「射影体竟敢无礼!我哪里笨手笨脚了!」
阿妮娅奋力抬起头生气地反驳着。她那红通通的鼻头下顿时流出了一抹鼻血。嗯,还真是笨手笨脚到了极点。
嵩月赶紧从口袋取出面纸并递给阿妮娅。就在这时,朱浬学姐却伸出左手,光是用食指与拇指就把阿妮娅拎了起来。
「好了好了。大家重新握手做好朋友——」
「什么!」
阿妮娅猛烈转过头,似乎对学姐的处理方式非常不满。
霎时间她又陷入了沉默,根本无法把意见表达出来。因为朱浬学姐的右手食指已经伸出了散发出钝重金属光芒的钩爪,直挺挺地对准了阿妮娅的鼻尖。
朱浬学姐对那位浑身僵硬的金发留学生再度露出微笑。
「可以来讨论正经事了吧?」
「唔嗯。是、是啊……」
阿妮娅面无血色地点点头,重新坐回刚才那张被她踢倒的铁管椅。身为健康股长的嵩月以熟练的动作帮她擦拭干净并止血。看了这副景象,有某个我很想忘掉的回忆又浮上心头。我赶紧仰头看着天花板。
这时操绪则反问朱浬学姐:
『正经事?』
「咦?我没有跟你们谈过吗?就是科学狂会把妮娅找来的理由……可不是因为科学社想要养一只当吉祥物的洋娃娃喔。」
「哈,那还用说吗?」
我不加思索地吐槽着,阿妮娅则恶狠狠地瞪着我。谁想养这种既任性又霸道的吉祥物啊?
「我记得……她是机巧魔神的专家……没错吧?」
没什么自信的我望向阿妮娅同时低声问道。那位气得鼓起双颊的少女则以「你有意见吗?」的表情继续瞪着我。如果要说这小女孩是黑科学的专门研究者,我还真的很难信服。不过如果以怪异的程度而言,她跟潮泉家的漩涡老爷爷的确有得拼就是了。
「——没错,机巧魔神是一种自恶魔智慧结晶盗出的兵器。因此,人类对其运作原理至今还是有许多不解之处。」
「啊……」
阿妮娅·福尔切·索梅西尔·米克·克劳珊布尔希——灾厄之王福尔切总督的小公主。外表乍看下是酷似人类的美少女,但真正身分却是食运族的恶魔。许多人类还无法参透的知识与技术都掌握在她所属的家族中——学姐的意思就是这样。
「妮娅会被科学狂会聘请来的理由主要还是在你身上,智春。」
「……我?」
突然被朱浬学姐点名,我不禁紧张起来。总觉得继续讨论下去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更正确地说,是为了你的黑铁。黑铁已经装上了副葬处女安定装置,而福尔切家的擅长领域又是机巧魔神的控制类零件。尤其是关于副葬处女的系统他们特别有研究。」
「……研究……副葬处女?」
我无意识地交替看阿尼亚与操绪的脸。操绪也指着自己的鼻尖,眼睛瞪得好大。
朱浬学姐想表达的意思,就算是再迟钝的家伙也能隐约看出端倪了。我的脸部肌肉也因此紧绷了起来。
安定装置属于可以影响副葬处女——也就是射影体的机巧魔神扩充功能。这种零件能让原本非常不稳的射影体安定化,让没有魔力的普通人类也能看见她们。
只要反向追溯这种变化过程,或许就能分析出射影体投射在真实世界的机制了。也就是说,透过安定装置这个突破口进而研究控制机巧魔神的副葬处女系统。如果能完全搞懂这套系统的运作原理,说不定就能将被关在机巧魔神内部、被当作活祭品的副葬处女解放出来。
这种对战斗毫无帮助的安定装置之所以会被视为危险物品,完全是因为它握有解放副葬处女、使机巧魔神无力化的关键。只要失去体内的活祭品少女,以机械驱动的这种恶魔就会变成一堆没生命力的金属了——
「所以意思就是……你知道从黑铁中解放操绪的方法……?」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顿时在狭窄的准备室中响起,那是由于我猛烈站起来的同时踢倒了铁管椅之故。不过我却完全没理会倒地的椅子,只顾着瞪阿妮娅。
「……该怎么做才能解救操绪?」
我以完全不像是发自自己喉咙的嘶亚声音问道。
将操绪从机巧魔神内部解放出来。
变成幽灵的她,或许能因此复生。
我寻寻觅觅许久的拯救操绪方法已经近在咫尺了。
阿妮娅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眯着那双碧眼,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我。
「等等,智春,先听我说。」
朱浬学姐以冷静的口吻轻声安抚我。至于嵩月则保持沉默、一动也不动。我无视那两人,迳自朝阿妮娅走近一步。
「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解救操绪?」
「好啦,你先别激动。妮娅也不知道该怎么立刻将副葬处女取出来啊——」
朱浬学姐的口气一下子粗暴起来。她所散发出的强烈压迫感霎时震慑住我。
这时,阿妮娅也开口了。她的声音非常尖锐,就好像企图撕裂这令人难以忍受的凝重沉默般。
「方法我当然知道。」
少女的说话方式还是有点口齿不清,然而音质却充满了冰冷而强烈的敌意。
从那对稚嫩的嘴唇缝隙中,可以略微瞥见带有攻击意味的犬齿。
「不过,我不会告诉你的。因为你没有资格知道。」
「……什么。」
全身血液一下子冒上我的头顶。资格是什么意思?
「你这家伙——」
我一下子忘了对方是年幼的小女孩或是什么食运族恶魔。咬牙切齿地冲向对方后,我打算用力揪住少女的肩头。
但一只从旁伸出的手却制止了我的动粗。
那只颜色淡薄的手臂呈现半透明。
原来挡住我的人正是操绪。
『等一下,智春……冷静一点。这样太不像平常的你了。』
操绪露出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笑容劝慰我。
依旧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指因为无处可去而开始颤抖。我只能望着这位青梅竹马幽灵。
现在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出来阻止我的人是你?
操绪明明被囚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无穷境幽暗中,却主动庇护不把方法说出来的阿妮娅。一种无处可发泄的愤怒夺走了我的思考能力。
阿妮娅依旧以毫无任何感情的瞳孔对准我。她似乎在忍耐放声大哭的冲动——是错觉吗?我并不认为她有什么悲伤的理由。
「……我明白了。」
我以非常不快的口气咕哝着。没有资格?很好,真亏你敢说出这种话。
这么一来,我也没有继续待在这个房间的必要了。护卫嵩月她们的工作就交给朱浬学姐一个人负责吧。
没错,她们所需要的夥伴从一开始就不是我跟操绪,而是黑铁与安定装置。
此外,我也没有非得陪她们戏要下去不可的必要。至少现在已经没有了。
「我以后不会再拜托你们了。」
我露出不想再与她们有瓜葛的表情;被这些陌生人嘲笑一点也不关我的事。
愤怒到极点后反而让我感到全身气力尽失。我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转身走出准备室。
在离开科学社社办前,我隐约察觉嵩月与操绪好像对看了一眼——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
〇
话说回来,离开科学社社办后又该上哪去呢?
大原酒行的打工我已经事先请过假,所以没有立场为了找杏而造访那。
已然变成科学社聚会场地的鸣樱邸我也不想回去。其他的可能选项就是去咖啡厅或便利态店消磨时间了,但我并没有勇气带着一只背后灵去那种公共场所。如果把已经可以被普通人丢见的操绪带到我母亲那呢?我那位继妹大概会当场昏倒吧。
仔细想想,身旁有这种能被普通人清楚看见的幽灵还真是不方便。对于日常生活也会造成很大的妨碍。机巧魔神的设计者为何要发明类似安定装置那种毫无优点的扩充零件,我实在县搞不懂。当初黑铁会吞下安定装置虽然能归咎于意外,但我本人也要负一点责任吧。
不过,光凭上述那些,并不足以构成我必须忍耐那个任性留学生的理由。
结果最后,我只能选择走向打烊的学校餐厅。
要是能在自动贩卖机投一罐饮料喝就好了——只可惜我现在才惊觉皮夹忘在化学准备室没带出来。刚才自己以那种耍狠的口气大步离开,当然没有脸一下子又溜回去。因此,我只能以凄惨到极点的心情呆坐在餐厅外的长凳上。
应该也算当事者之一的操绪不知为何露出非常开心的表情,还紧紧缠着我的肩膀不放。
「你在乐什么?」
我以手撑住脸颊、叹了口气后喃喃说道。操绪则用力眨着眼。
『我看起来很高兴吗?』
光听你这种亢奋的声音就知道了吧?操绪大概也有自觉,所以立刻眯起眼睛,呼呼呼地发出难以掩饰的笑意。
『因为智春刚才为了人家发脾气呀?』
「咦?是吗?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这当然不是实话,但比起那个,想脱离被幽灵缠身的动机却更强烈。此外,如果操绪能复活,同样遭遇空难却逃过一劫的自己就不会再被其他人指指点点了,应该吧。
所以操绪这种纯真的喜悦反应倒让我产生了些许罪恶感。
『呵呵,所以智春的意思就是那个啰?只要操绪能复活,智春就可以享受一些只有肉身才能办到的特别服务?』
「……只有肉身才能办到的特别服务?你在胡说什么?」
『嗯——举例来说,就像在山难时互相拥抱保持体温啦,或者是不相信两个人搅在一起。呀啊!你在摸哪里——之类的。』
「呃……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哪有人会希望自己遇上山难。我无奈的摇摇头。操绪则再度呵呵的对我微笑。
『不必害怕,反正有操绪陪着你。』
她那种毫无根据的老王卖瓜又来了,我忍不住脱力地趴在座子上。如果现在又大动肝火又好像很愚蠢。
『还有,智春,你真的愈来愈温柔了。』
操绪吊起唇角、咧嘴对我笑道。你在说什么啊——我不禁因此抬起头望向她。只见操绪指着中听的方向。可恶——我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我会选择学校餐厅外打发时间的理由。
「这才不是什么温柔。只是因为嵩月她们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我会良心不安而已。假使因此惹八伎先生生气也很恐怖。」
从这里只要越过中庭的花园,就可以清楚看见位于实验大楼的化学准备室。万一狩猎恶魔的坏人突然闯进学校袭击嵩月与阿妮娅,在这个位置也可以立即采取行动。
『好啦好啦,不必害羞。操绪都知道了。』
操绪以手环过我的背,似乎很舒服的将头靠向我。自从她的身影可以被一般人看见以来,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缠我缠得那么紧。这么说来,操绪平常好像也很矜持嘛——我突然产生这种想法。
『还有,妮娅并不像智春所认为的那么恶劣。那孩子现在之所以不能把方法告诉我们,操绪觉得一定有她的理由。』
「……我不相信。」
我以厌恶的口气回答。方才提到关于副葬处女的话题时,阿妮娅对我投以的视线明显带有敌意。鬼才会相信她安了什么好心眼。
「我觉得她只是个任性到极点的小鬼。不知道到底是天才少女还是贵族千金的错,总之要养出像她那种个性扭曲的小孩还真不简单。」
『……那孩子所做出的行为并不是出于任性。相反地,应该说她一直在压抑自己才对。只不过她太好强,不愿意承认罢了。』
「嗄?」
我感到有点吃惊,不知道操绪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这种结论跟我的感想未免差距太远
了。
「不管怎么看我都觉得她很任性。之前她不是还叫了很多豪华料理到家里吗?」
『嗯——那是因为她想要保住智春的面子呀。』
「为了我的面子?」
『呃……那孩子是为了把料理的照片拍下来寄给故乡的双亲,大概是要证明自己在日本受到了亲切的招待吧?搞不好她也跟直贵哥联络过了。』
「啊……」
这么说来,阿妮娅来的那天我们都没有帮她准备欢迎会之类的仪式。除了因为她的造访过于突然外,内裤小偷的骚动也让我没空顾及这些。
「关于那点……或许我也有错啦。不过她还是很任性啊。例如分配房间的时候,她坚持一定要最大的那个,害我搬东西搬到手软。」
『那并不是因为房间大小的缘故,而是位置的问题。智春想想,那个原本用来置物的房间不是刚好介于嵩月同学的寝室与智春的卧房中央吗?操绪猜她大概是因为害怕吧。』
「害怕……怕什么?」
『狩猎恶魔的凶嫌或是内裤小偷之类的,也有可能是怪物。』
「……是吗?」
对阿妮娅来说,这是她在异国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怪物什么的就算了,至少前面两项都是货真价实的威胁。尽管她的身分是恶魔,说穿了不过还是个应该去就读小学的孩子。
况且即便同样是恶魔,阿妮娅跟嵩月那种能施展地狱烈火的能力截然不同,仅仅具备食运的属性而已——这种能力应该没办法保护自己吧?
「那她命令我朗诵日本的民间传说书籍给她听——一」
『因为那孩子希望睡前能听故事呀。所谓的民间传说就是以前的童话嘛。其实她的日语那么流利,要的话应该有能力自己读才对。』
「……那半夜把我掀起来换厕所的卫生纸哩……?」
『大概是不敢一个人上厕所吧?』
「……」
经操绪这么一提,似乎每件事都解释得通。
或许我被阿妮娅的天才少女名号与高傲态度一时蒙蔽了吧,毕竟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小孩,不应该只身前往遥远的外国高中留学。
「你一开始就察觉那些事了吗……」
『嗯,我想嵩月同学也一样。』
我终于渐渐明了了。为什么嵩月跟操绪会对任性的阿妮娅如此宽宏大量。只要一想到那只是小女孩的逞强行为,就不值得为这种事生气。
至于跟这种小女孩认真的我更是一点也不成熟。
「啊啊!可恶!」
我不甘心地埋怨着站起身。都是阿妮娅不好啦!既然是小鬼就乖乖表现出害怕的样子嘛,刻意摆出嚣张的模样只会让人误会啊。我口中念念有词,同时打算返回化学准备室。
操绪则一直紧贴着心境完全转变的我后头。
「先说好,我可不会向她道歉。」
『好啦好啦。放心,我会一直陪着智春的。』
她以意味深长的笑容在我耳边窃窃私语。我则一句话也不说地绷着脸。
我已经可以大致想像出来,阿妮娅从小就在一种不能轻言示弱的环境中长大。为了证明自己的坚强,她得不停展现出自己的能力才行。不管是出于天才少女的名号,或是高等恶魔的千金身分。
『哎呀?』
操绪透过窗户窥探化学准备室内部,突然发出了意外的惊呼声。
里面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只见工作桌上被留下一张字条。看笔迹应该是嵩月写的,尽管她的字体既流畅又古意盎
然,但大概是因为偷偷写下的缘故,最后几笔显得格外地凌乱。
我们去图书馆了——字条上只有这么短短一句。
「……图书馆?」
『为什么呢?这么晚了还要调查资料吗?』
我与操绪不约而同地感到困惑,但也只能信赖字条的指示前刚往图书馆。
洛高的图书馆位于一座以红砖砌成的古老塔楼中,包括地上两层与地下的书库,面积非常宽阔。
据说里头的藏书也很丰富,只可惜在古老塔楼的阴郁气氛以及就算白天采光也不好的环境影响下,很少人愿意从教室大老远跑来这里。我自己上高中以来,利用图书馆的经验也是屈指可数。
打开让人联想起中世纪古城堡的钢铁大门后,我俩步入馆内。占据一整面墙壁、高度直达天井的巨大书柜立刻映入眼帘,我跟操绪都被这种景象震慑住了。
托了馆内向来人烟稀少的福,要找出阿妮娅她们并不困难。只见一名个头娇小的金发留学生正在阅览室的一隅翻阅厚重的书籍,身旁的嵩月则像是专属秘书般拘谨地伫立着。
阿妮娅发现我们靠近后,立刻气呼呼地抬起头。
她以恐怖的眼神瞪着我,接着又鼓起脸颊以愤怒的口气说道:
「先说好,我可不会向你道歉。」
我跟操绪听了忍俊不住,随即噗地大笑出声。阿妮娅满脸通红地看着捧腹大笑的我们,完全搞不懂为什么自己会被笑。老实说,她的模样还真有点可怜。
「哪……哪里好笑了!奏,怎么连你也在笑!」
阿妮娅以非常正经的口吻大叫道。这副模样根本就是个小朋友,让人看了嘴角不由得松弛开来。
安静一点——嵩月竖起食指抵住嘴唇,阿妮娅见状也只好一脸不爽地闭上嘴。
我探出头打量阿妮娅面前那本厚重的册子。
「毕业纪念册?为什么要挖出这种东西……?」
「唔……」
阿妮娅一瞬间想以身体盖住那本册子,但很快又打消了主意。
这本毕业纪念册的年代并不久远,其实就是去年毕业的那一届。也就是刚好跟我们擦身而过的那群学长姐。
阿妮娅所翻开的那页是某个班级的合照。在一大群身着洛高制服、表情比我们稍成熟的学生里,有一位特别醒目的少女。
少女有一头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的金发,以及一对略带灰色的碧眼。外表简直就像是几年后的阿妮娅——
『怎么会!?阿妮娅突然长大了!』
操绪很认真地惊呼着。我可以体会她的感受。照片中的少女的确与阿妮娅非常相似。根据毕业纪念册记载的资料,那位少女名为克莉丝汀·福尔切·索梅西尔·米克·克劳珊布尔希。
「——她是我的姐姐。」
其实不用说明你们应该也知道吧——阿妮娅叹了口气。
『姐姐……妮娅的姐姐也来洛高留学过吗?』
「没错。我会接受科学狂会招待的理由有两个。其一是听说这里有一架已经得到安定装置的机巧魔神;另外则是为了寻找下落不明的姐姐。」
「下落不明?」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展让我感到非常困惑。下落不明——就代表妮娅的姐姐并没有返回祖国吧。这该不会跟最近的狩猎恶魔事件有关?
「虽然洛高有通知我们姐姐已经毕业了,但事实上姐姐在毕业前几周就没在学校出现——之后也没有人听说过关于她的消息。」
「所以妮娅才要来洛高?单独搜寻姐姐的下落?」
「……如果不藉留学的机会,像我们这种高等恶魔根本无法越过国界。」
阿妮娅以淡漠的口吻冷静地说明着。这么说来,自她姐姐失去联络后的这几个月,她虽然很想来日本调查,却苦于无法出国啰?
此外,她在这里就算遭遇了什么意外,也没有熟识的人可以帮忙。我终于理解弥漫在阿妮亚身旁的紧张气氛究竟是来自何方了。
她可是赌上了性命才来到洛高——包括她自己跟她姐姐的。
『……智春。』
操绪以欲言又止的眼神凝视着我,我只好用力叹了口气并点点头。
「知道啦,我帮忙就是了。应该可以帮你调查你姐姐的事吧?」
「……」
阿妮娅以极度不信任的目光盯着我。
「就算你这么做我也不会告诉你解放副葬处女的方法喔。」
「唔,那个我们以后再讨论吧。你现在也找不到其他帮手,况且我又不能放着你不管。」
说到这我耸了耸肩。
嵩月望着我露出了如花朵般灿烂的笑容;阿妮娅则双颊胀红地不知在碎碎念些什么。我可不会感谢你——好像是在说这个。
『可是要跟谁打听消息呢……去年毕业的学长姐比朱浬学姐还大两届,跟直贵哥的学年也不一样。要找出当时的学生恐怕有点困难吧?』
望着几乎都是生面孔的毕业纪念册,操绪不安地咕哝道。
如果是从外国来的留学生下落不明,学校方面应该会调查过这件事才对。当时的学生会想必也展开了行动。如果上述的力量都派不上用场,现在去问学校的老师可能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吧。
「要是知道妮娅的姐姐跟谁比较要好就好了……不过毕业纪念册又看不出交友关系。难道要按照毕业生的联络方式一个个打电话吗?」
失踪的老同学妹妹突然来拜访,那些已经毕业的人应该也不会拒绝提供援助。不过前提还是得找出跟妮娅姐比较熟的好朋友才行,不然的话势必得费好大一番功夫。
如果委托第二学生会——也就是巡礼者商联合帮忙呢?在真日和负伤住院的状态下,他们可能没有足够的力量协助吧?
「要是我们有认识同学年的人就好了……」
我以绝望的心情喃喃自语,同时下意识地继续翻着那本毕业纪念册。就在此时——
「啊!」
我与操绪、嵩月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
只有搞不清楚状况的阿妮娅狐疑地皱起眉。
这本毕业纪念册里面没有我们认识的学生。
事实的确是如此没错,但并不是每个同学年的学生都能顺利毕业——至少有一个人是可以让我们打听的。
那位人物的倩影也出现在学校活动的照片一角。只见她摇曳着一头疏于整理的金发,露出开朗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