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难怪我一直没看到小奏她人……」
以沉稳口气如此喃喃说着的人是朱浬学姐。她正靠在鸣樱邸的客厅沙发上,优雅地阅读夏威夷旅行导览手册。
后天就是校外教学启程日的这个午后。
也是我们从明莲寺高中返回的翌日。
所谓的鸣樱邸,则是我所租下的古老西式建筑名称。
更正确地说,这栋洋房是我老哥租的,只不过他去海外留学后,我便以代理他的身分得以免费使用这间房子。逐渐老朽的建物外观虽然并不怎么讨喜,但地点上却具备离洛高很近的方便性。顺道一提,如今这栋房子还是留学生阿妮娅的寄宿处,朱浬学姐此刻是为了保护她才顺道造访。
以朱浬学姐的个性来说,我家早就被她当成自己家看待了。因此,这副光景要说是稀松平常也未尝不可。
「唉,总之……发生在明莲寺高中的事件大致就是如此。」
我说明完与加贺篝遭遇的经过后,轻轻叹了口气。这时终于抬起头的我,却因为察觉家中的不对劲而绷起脸。
『唉……那些花是怎么回事呀?』
操绪待在客厅一隅,盯着那一大堆被随便塞在便宜篮子里的花束问道。其实我从刚才就注意到了。
我家会出现类似的东西实在是太诡异了,要让人不启疑竇都难。况且那些还是极端醒目、又大又红的玫瑰。
「啊,那个啊?」
呼呼——朱浬学姐以可爱的姿态耸耸肩。这种笑容尽管不怀好意,却也充满了诱惑力。被这种美女如此投以微笑,不论是什么场合都会令人怦然心动吧。
「凤岛送给妮娅的。」
「嘎……果然是这样。」
自己那种不好的预感能力再度中奖,让我有些丧气。仔细一瞧,在那些篮子后头,还堆了以百货公司包装纸包裹的化妆箱,以及一大堆名牌服饰的纸袋。至于花束上的卡片,则以难看的笔跡写了『给亲爱的妹妹(Dear my sister)』几个字。
「唉——这些东西全都是凤岛送的?」
「是啊,给妮娅的礼物。我们收是收了,不过还是把凤岛赶走。商品本身并没有罪嘛!」
「活足这檺没措……不过他甘愿就这么回去吗?」
「被榴弹炮打了几发后就乖乖回去啦?」
朱浬若无其事的□吻让我顿时沉默下来。我开始有点同情那笨蛋了。即便来者是凤岛,对送礼物的人以抱击相向未免太过分了吧?况且我说学姐,不要在我家玄关使用大炮好吗?
『……不过,凤岛对妮娅真的很不死心耶!』
乘在我肩头上的操绪也说。
确实没错,我叹了口气。我因为要照顾佐伯妹所以没注意这边的事,结果凤岛还真的追阿妮娅追到鸣樱邸来了。当初请朱浬学姐保护阿妮娅,现在看来应该是正确的选择。
附带一提,当事者阿妮娅现在已经出门了。
她是被学生会叫去学校的。
佐伯哥似乎委托她鉴定从明莲寺带回来的未确认扩充零件。或许是外表太过稚嫩的关系,大家经常忘记阿妮娅其实是个高明的机巧魔神专家。
『学校还有冬琉会长在,凤岛应该不敢随便出手吧!不过等她回这里就麻烦了,因为后天起朱浬学姐就要去校外教学啦!』
嗯——操绪撑着自己的脸颊喃喃自语道。
她所提出的忧虑的确非同小可。
佐伯哥与朱浬学姐都不在的这段期间,洛高的战力将会大幅衰减。
加贺篝锁定的神秘扩充零件还放在学校,冬琉会长等人自然会以保护那玩意儿为优先,恐怕没空理会凤岛那小子吧!也就是说,保护阿妮娅的责任又落回了科学社头上。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光靠我跟操绪保护阿妮娅,最好再找一个能对抗凤岛的人。
「看来还是得拜托嵩月了……」
我以沉重的心情如此说道。
除了阿妮娅对嵩月比较能卸下心防外,嵩月的住所还有嵩月组那些可怕的家伙在暗中警戒。至少在朱浬学姐去旅行的这段期间,把阿妮娅交给嵩月照料应该是最佳选择。只是——我现在要怎么拜托嵩月比较好?
『……谁教智春要害人家哭。』
操绪再度以促狭的口气指责我,我立刻颓丧地垂下肩膀。
朱浬学姐则以讶异的表情关注我们。
「提到这个,为什么小奏会哭?」
「唉,我也完全无法理解啊!」
那之后嵩月虽然很快止住泪水,但大概是因为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哭过的脸吧,不知不觉就不见踪影了。我为了救助明莲寺的伤患而一时忙得团团转,最后根本没机会去追问她哭泣的理由。
「因为我无视嵩月的阻止,执意要与加贺篝交战……大概是这样吧!」
我以不太情愿的口气解释。嵩月自己也说过类似的话。
『嗯……可是,以嵩月同学的刚性,会因为这种事就哭成这样吗?』
操绪提出了一个意外敏锐的观点。我因为无言以对,只能低声咕哝几句。
确实嵩月在一开始认识我时,就提出了最好不要使用机巧魔神的警告,但为什么到了现在还坚持这点?
「原来如此啊……」
结果这里好像只有朱浬学姐一个人能理解,只见她再度「呼」地笑了起来。不,看起来在笑的只有她的嘴角,学姐此刻的眼神可是非常严肃。接着,她便以自言自语般的口吻说道:
「原来小奏知道那个啊!大概是从律都姐那听来的……」
「咦?学姐的意思是?」
我因为不解而立刻反问。朱浬学姐的发言实在太让人介意了。嵩月究竟知道了什么?这跟我与加贺篝之间的战斗又有何关联?
结果朱浬学姐却做出了以食指抵住嘴唇的手势。
「秘密。」她只送给我这两个字。
「嘎……?」我因为越发困惑而感到手足无措起来。「秘密……学姐的意思到底是?」
「你想知道吗?」
朱浬学姐露出了甜美到快让人融化的微笑,凑近我面前偷偷说道。
「那你就赶快跟小奏缔结契约吧!」
「什么?」
从这么近的距离被朱浬学姐那美得异常的脸逼视,让我不自觉全身僵硬起来。我那陷入恍惚状态的迟钝思考能力,思索了她试图表达的意思好一会儿,最后才……
「别开玩笑了,你、你突然胡说八道什么啊!」
我扯破嗓子大吼。各种想像中的场景在我脑中浮现,让我的脸颊红得发烫。
与恶魔缔结契约。
字面上看起来很吓人,其实就是与嵩月合而为一,进行肉体上的结合之意。说得更通俗一点,只要我跟嵩月做爱,那我就能得到恶魔之力也就是透过嵩月所召唤出来的使魔了。
该说真不愧是与恶魔所进行的交易吗?条件真是好到让人跃跃欲试。
当然,这必须建立在嵩月认定我是契约者的前提下。
「你也是个正常的男孩子,应该有兴趣吧?」
朱浬学姐瞇起促狭的眼睛问道。我则完全丧失了对话能力。
「你……你说什、什……」
「还是说小奏无法让你满足?嗯——?」
「不、不对……这跟满不满足无关。」
「那你把对象换成沙原也可以啊……妮娅的话,就有点缺德了。」
「拜托……为什么我非得跟恶魔缔结契约不可啊!」
我终于成功打断了学姐的逼问。
操绪也对我露出了莫名温柔、但又带着些许勉强的浅浅笑容。这让我不知不觉紧张起来,也同时恢复了一点点冷静。每次操绪脸上浮现那种表情,就代表等下会发生很恐怖的事。举例来说,在我还是中学生的时候,有回我终于成功约到一次毕生以来最像样的约会,操绪就露出过相同的表情。结果从翌目起的一个礼拜内,她每晚都在我枕边不停诵着般若心经。当时我吓得差点就要罹患精神衰弱症了。
朱浬学姐倒是假装完全没在意操绪的反应。
「因为这是我的条件啊!如果要我为你解释小奏哭泣的理由,你就必须先与她完成既定事实。」
哪有这种道理啊——我抱着头叫苦。虽然我并不讨厌嵩月,但她家可是养了一堆血气方刚的大叔啊!要是我随便对嵩月出手,很可能会被封在水泥块里,一起沉入深不可见的海底。
但朱浬学姐的模样又不像在开玩笑。最好的证据就是,她现在已经不再对我露出微笑了。
「小奏之所以会哭,或许是因为即使她很想解释给你听,却不得不勉强按捺下来的缘故吧……如今的智春知道那些事,很可能会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她真是个好女孩呢!」
「……那个,不好意思……我还是听不懂。」
虽然觉得自己好像愈来愈对不起嵩月,我还是鼓起勇气举起手问了。就算我把学姐的说法从头到尾再思考一遍,我还是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那件事,跟加贺篝隆也有关吗?』
原先一直保持沉默的操绪冷不防插嘴问。她的怒气似乎还未消散,依旧保持都着嘴的难看脸色。嵩月当时之所以会严重失态,跟我坚持与加贺篝战斗或许有关,这大概是操绪的推论吧。
「要说有关也可以,但我觉得你们最好别在意那个……毕竟,智春现在根本不应该与那名男子碰头。」
朱浬学姐这时再度露出微笑,并以故意卖关子的口气说道。提示到此为止——我总觉得她的这番话就是这个用意。
操绪似乎也觉得自己被学姐耍了,立刻气得鼓起脸颊。
为了预防操绪迁怒到我身上,我赶紧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假装在对凤岛送来的大量花束发呆。
就算朱浬学姐不提,我也不会没事去挑衅加贺篝那家伙。他虽然没什么意愿与我为敌,但依旧是非常危险的存在。为了达成目的不惜伤害他人,就算让自己沦为内裤小偷也不在乎光是从这两点来看就可以得知那人的恐怖了。
「话说回来,玲士郎找你有什么事?」
朱浬学姐突然改变话题。
啊——我不自觉愣了一下。对喔,在讨论嵩月的问题前,我本来是想找学姐研究这个的。
「那个,老实说……他约我等下去他家参加茶会。」
「茶会?」
朱浬学姐对我露出诧异的表情。我可以理解她的反应,因为我白己也觉得上当了,总觉得佐伯哥的邀请不安好心。
昨天在明莲寺高中暂时击退加贺篝之后——
等下有话要跟你说——佐伯哥对我要求道。结果他想传达的,竟然是这场茶会的邀约。
茶会地点是在佐伯哥的亲戚家,时间则是傍晚天气较凉爽时。我不明白他为何要约我,原本是打算立刻婉拒的,但当他那只被石膏固定的手臂映入我眼帘时,我又觉得这么做不大好意思。
放学后他会过来这里接我,所以我只好像现在这样坐在家里枯等。
只不过等着等着,我的内心便越发不安起来,甚至刚才引发了轻微的胃痛。我不免回想起,以前被佐伯哥叫去后,差点就在学生会办公室被枪杀的往事。
「茶会啊……」
朱浬学姐「呼呼」笑着,还露出名侦探发现诡异尸体时的表情。
「果然这只是某种圈套吧?」
「天晓得。如果你担心,何不事先进行准备?」
「准备?」
「在臼齿埋入自杀用的炸药,或是在肚子绑上定时炸弹之类的。」
「不必了。」
我斩钉截铁地摇头拒绝。为什么自已非得以自杀炸弹客的装备前往参加茶会不可呢?佐伯一家的茶会会场又不是军事要塞。
「开玩笑的啦……我并不认为玲士郎是那种会耍小手段的人。你大可不必担心。」
学姐很难得帮佐伯哥说了句好话。接着她便瞥了墙壁上的月历一眼,以好像在眺望什么远景似的眼神露出忧郁表情。
「是吗……已经到这个时候了。」
面对她深深吐出叹息的郁闷脸庞,我只能充满困惑地注视着。
操绪也『啊』了一声,同时抬起头。
原来是一辆纯白的大型豪华轿车,已经驶入了鸣樱邸前方的道路。
〇
老实说,搭上属于佐伯家的豪华轿车这并不是第一次。
何况都已经上他们那栋超豪华的公寓见识过了,如今应该不会对接送车辆大惊小怪才对。结果,我还是太天真了。
『咿耶耶耶……智春,这是新车耶!怎!么比之前那辆还豪华?』
刚乘入车内的瞬间,操绪就吓傻了。我也只能愣头愣脑地颔首同意她。对佐伯家认识愈多,不过是愈让自己的惊异程度倍增而已。
事实上,这的确是一辆豪华到会让人大惊失色的轿车。
不知有多昂贵的真皮装潢车厢内,设有摆满饮料的冰箱不必说,甚至还包括自动折叠式大尺寸电视、笔记型电脑、卡拉OK、次世代游戏主机、电动按摩椅等,完备到过头的程度。豪华轿车的全长也不知比上次那辆要多出几公尺。
至于驾驶则是佐伯家的奥沼总管。足以容纳二十人的宽大座位上,现在只坐了佐伯哥与哀音而已。
「怎么了?你们两个?不需要缩在角落里,放轻松一点吧!」
佐伯哥单手拿着玻璃杯装的像是矿泉水的饮料,边喝边讶异地问我们。
我与操绪则不约而同地摇摇头。很抱歉,我们只是平民老百姓,坐这种车就是很难放轻松。搞不好装在行李箱里会比较好过一点。就让我们缩在不起眼的角落,不要管我们了。
「那个……谢谢你招待我们。」
在操绪的催促下,我有点不太甘愿地对佐伯哥低头致谢。
朱浬学姐也说不必担心。假使真是单纯的茶会邀请,向对方道谢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真的好吗?我们去不会打扰其他人?』
操绪以依然略带戒心的口吻说,不过佐伯哥却优雅地点点头。
「啊,当然不会。所谓的茶会就是请一些熟人来聚聚而已。不需要想得多正式。你们能来玲子也会很高兴……啊。」
佐伯哥说到这慌忙打住,赶忙以苦笑掩饰过去。接着他拨起前发,似乎有点不耐地摇摇头。
「老实说好了,有个人很想见你们,我跟玲子只能算陪客。」
「耶?」
我与操绪对看了一眼。有人想见我们?是谁呢?
听说茶会是由佐伯兄妹的亲戚所主办,但我们认识的朋友里面可没有那么多有钱人。
『搞不好是相亲……』
操绪努力以不让佐伯哥听见的低声偷偷对我说,我则皱起眉。
「相亲?谁跟谁?」
『佐伯同学,我说妹妹。』
「她要相亲为何找我们参加呢?」
『因为……智春就是她相亲的对象呀?』
唔嗯——操绪自己说完后不太高兴地抿着嘴唇。
「嘎?」
怎么可能,我心想。不过我却没办法马上出言否定。毕竟经过这几天的体验,我已经非常清楚佐伯家的夸张有钱程度了。藉茶会的名义介绍婚约对象的亲戚长辈,确实很像有钱人的作风。
「不,可是,他们干嘛要选我当相亲对象啊?」
『不是这样的话,干嘛要找我们去参加茶会?』
「唔,那是因为……」
我无话可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软弱咕哝声。
这么做事实上还有一种可能,而且是跟嵩月有关的。
佐伯哥从很久以前就一直警戒我与嵩月是否将缔结契约。如果要保证阻止那种事发生,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把我推给另一个安全无害的女性。
然而,就算佐伯哥的脑袋异于常人,应该也不可能因为这种夸张的理由而让妹妹跟我相亲吧?
正当我否决了这项推测,并无意问抬起头时,佐伯哥隔壁的哀音刚好与我四目相交。她发现我一副苦恼的样子,似乎感觉颇为有趣地微微笑了一下。
我们所乘的豪华轿车最后抵达位于郊外的一栋独立建筑。
那是间矗立于丘陵上的美丽洋房。
房子的占地宽阔,但基本上还在正常的范围内。绿油油的草坪与茂盛绽放的花朵,就算是外行人也看得出来这里的庭园平日有细心照顾。
装饰华丽的自动门在电力驱使下朝左右两侧打开了。
嵌入门柱上的门牌——那几个字应该是念志津间吧?看来就是这座房子的主人姓氏了。
等门完全开启后,豪华轿车才再度启动。车辆驶过石板地,终于滑入了彷彿高级饭店门厅前的车辆回转道。如此奢华的玄关,就算旁边停了这辆超高级轿车也丝毫不逊色。
在玄关前,佇立了一名面熟的少女。她察觉到我们抵达后,脸上立刻浮现起交织着各种情绪的复杂微笑。
「玲子,原来你先到了。」
走下车的佐伯哥对身穿便服的妹妹打招呼。
「是的。我刚才陪阿姨聊起关于大阿姨的事,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脱身。阿姨烤的松饼还是太甜了,真伤脑筋。」
佐伯妹以比平常更为清纯的口吻回答。
看了她的服装,我不禁暗地「哎呀」一声并偏着脑袋。这套衣服我有印象,因为那就是她从楼梯上摔落那天,我在她的衣帽间替她选的。
这袭充满高雅千金风的服饰,的确很搭这栋宅邸的风景。可能是这个缘故吧,我总觉得如今的佐伯妹不太像我在学校所认识的那位,其吸引人的程度似乎暴增了两到三成。如果能拍下照片想必可高价卖给樋口之流的支持者。
虽说佐伯哥应该不会对妹妹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
「那套衣服……不是志津间阿姨以前送的吗?」
他以感慨的口吻说道。是的——佐伯妹则装出了平静而优雅的微笑。
「真稀奇。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从来没穿过吧?你不是说不喜欢这种少女风格的衣服吗?」
「唉?」
佐伯妹脸上的微笑在发出颤音后僵住了。她先是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接着才赶忙摇头。
「啊,那是因为……那个……我、我改变喜好了!」
她慌张地大声解释,声音甚至还一时哑了。不过佐伯妹很快就发现自□的失态,于是便更为焦急地贴近自己的哥哥。
「如、如果不偶尔穿给阿姨看,那不是太没礼貌了吗……我绝对不是因为谁说好看才穿的!还是说哥哥对此有什么不满!?」
「不……唉,我没什么意见。你穿这样很好看。」
就连佐伯哥也很罕见地被妹妹的气势压倒,边后退边解释道。佐伯妹这才粗鲁地「呼」了一声,不知为何又转而瞪向我。
位于她身边的哀音则发出噗哧一笑。
「啊……」
在这种时候取笑她,恐怕连哀音都会挨佐伯妹的骂吧。我不由得发出了惊愕声。然而——
「不,没事……别管我。」
在佐伯妹恶狠狠的逼视下我赶紧道歉。
我想起来了。佐伯妹不但看不见哀音的人,就连她的声音也听不见。身为普通人类的她,
无法透过正常感官察觉到射影体的存在。
就连操绪虽然同为射影体,不过也是透过特殊方式才能让一般人看见的这点我也一时忘了。哀音看出我刚才的奇怪举动后,便以有点困窘的苦笑表情望着我,接着又转为寂寞的微笑。
但对这样的哀音,佐伯妹依然一无所知。
至于佐伯哥则完全装作没有哀音存在的样子。
「阿姨呢?」他对妹妹问。
「在中庭的露台。往东侧的通道稍微走几步就可以在右手边看到。」
佐伯妹说明道。倘若是由哀音解释,必定会正确地算出以公尺为单位的距离吧,但这时并没有人问她。那位身着白色洋装的幽灵少女,只能保持无言的微笑,继续佇立着。
「我知道了。跟我来,夏目智春。我替你跟水无神操绪介绍一下。」
「啊,好。」
在佐伯哥的招手呼唤下,我跟操绪只好乖乖跟上去。这条通道似乎并不需要拖鞋。哀音则以非常怀念的表情环顾宅邸内的风景。只有佐伯妹一个人留在玄关,默默地目送我们离开。
正如透过建物外观所想像的一样,室内装潢依然是那么高贵华美。精美的布面沙发与雅致的地毯,感觉就好像旧式外国电影才会出现的古董家具。
『哇,有暖炉。是真的暖炉耶!』
操绪注意到位于墙边的壁炉台后,不禁赞叹道。那并非在里面埋设电暖炉的廉价赝品,而是真的可以点火的暖炉。壁炉台上则摆饰着我似乎见识过的破旧小熊布偶,还有玻璃制的相框。
相框里的照片映出了三名少年少女的身影。
年纪恐怕是刚升上中学左右吧。
左侧的稚嫩少女不知为何哭丧着脸,右侧的少年则俊美到让人有点吃不消。这两位我一眼就能判断,铁定是小时候的佐伯兄妹没错。
至于位在中央、那名满脸笑容的少女,看起来似乎既快活叉充满了朝气。她拉着似乎有点不太情愿的佐伯哥胳臂,促狭地瞇着眼睛。同时少女另一只手还竖起了大拇指,摆出「交给我吧」的手势。
感觉跟操绪还满像的,我心想。我指的并不是五官,而是两人的气质。包括那种毫无根据就充满自信的习惯,以及情感丰富到过头这几点在内。
只不过如果单纯看外表,比起操绪,那位少女更像一个我知道的人。我有点焦急地开始在记忆中搜寻。明明是我认识的人物,却一时想不起那人的名字。
我们一行人继续走着,目标的中庭终于映入眼帘。
位于绿色草坪上方的木制露台上,摆了张应该是古董家具的圆桌。一名妇人则坐在沐浴于柔和夕阳下的桌边,优雅地享用手中的茶。
宅邸内虽然还有其他数名客人,但这位妇人应该就是茶会的主办者了。
年纪大约在三十五岁左右吧。我原本以为主人应该会是个更贵气海派的人物,结果却是名脸上浮现娴静微笑的娇小女性。
瞥见对方的微笑同时,我终于想起照片里的少女像谁了。只不过那跟我如今所认识的她,身上所散发的气息实在差异过大,所以我才会无法连想在一块儿。
「那位是志津间雾绘女士,也是我跟玲子的阿姨。」
佐伯哥望着坐在路台上的妇人介绍道。随后就以苦笑的表情对我们耸耸肩。
「我们的母亲忙于工作,所以从小几乎都是由雾绘女士照顾。也因为如此,到现在我们还是对她毕恭毕敬。她对我强调一定要见你们一面,这让我很难拒绝。所以夏目智春,就麻烦你满足一下对方的心愿吧!」
「不、不需要这么客气啦!」
我边说边摇头,之前怀疑这是圈套的我才真是太没礼貌了。
不过此刻更让我在意的,还是位于佐伯哥身旁,那位面露微笑的娇小幽灵少女。
在露台上等我们光临的佐伯兄妹阿姨,长得跟哀音非常像。
「唉……请问那一位,该不会就是……」
我偷偷瞥了哀音几眼,接着问道。
佐伯哥完全能理解我的反应。只见他平静地点着头,回答方式也非常简洁。
「没错。她是哀音的母亲。」
『果然……』
操绪对我咬耳朵道。
当看到暖炉上的照片时,操绪应该就已经察觉了吧。与佐伯兄妹一同出现在里头的活泼少女,其真实身分正是哀音。
在以副葬处女之姿献给机巧魔神当活祭品之前那正是哀音仍是普通少女时的模样。
「距今大约五年前,有一艘船只在地中海沉没。官方消息只是以意外带过,但其实真正原因是神圣防卫队与恶魔崇拜者间的短兵相接。」
佐伯哥以不带情感的声音说下去,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在朗诵历史教科书一样。
在夹杂了一口近乎叹息的换气后
「我们只是被偶然卷入,却差点弄丢了性命。把我们救出险境的唯一手段」——
只有机巧魔神——佐伯哥表示。
船只被挟持者占据后,佐伯哥与大量乘客、船员被关入船舱内。要救出这些人的唯一方式,就是利用压倒性的力量打穿舱壁,并一举歼灭武装的恶魔崇拜者。更正确地说,就是利用那架正以船只运送的机巧魔神。
哀音在自我意志的选择下决定成为机巧魔神的活祭品,藉此让佐伯哥获得《翡翠》。
之后,哀音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望着原本是自己表妹的幽灵少女,佐伯哥露出自嘲般的一笑。
「今天刚好是哀音的忌日。」
〇
在近距离下观察的雾绘女士,看起来比我一开始的印象还年轻。她少女时代的样貌依旧残存在脸孔上,只是其他部分变成了大人而已,用可爱来形容都不为过。不过即便如此,这位女性给人的感觉却一点也不幼稚,反而散发出一种与生俱来的高雅风范与良好教养。这种类型的长辈我身边几乎没有,所以我开始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露台上流泻着典雅的音乐。
那是莫扎特的小夜曲(Serenade)G大调弦乐小夜曲(*EIne Kleine Nachtmusik)。(编注:EIne的发音音同日文的哀音。)
「欢迎你们光临。」
雾绘女士以银铃般的清澈声音表示。她说话节奏则悠闲到大概只有普通人的一般速度吧?她请我们在正面的位子坐下,自己站起身帮我们注入红茶,这一连串的动作都非常自然。
『智春,快回答啊。』
操绪再度对我咬耳朵。之前一直对雾绘女士看傻眼的我终于回过神。
「那……那个……今天天气睛朗、风和日丽,很、很荣幸能承蒙您赐席……」
『不对啦!』
操绪慌忙打断我那因狼狈而胡言乱语的招呼方式。她为了挡住我向前一站,露出丝毫不逊色于雾绘女土的高雅微笑。
『很感激您招待我们。我叫水无神操绪,是他的守护灵。』
她以理所当然的口气平静地自我介绍道。你什么时候变我的守护灵了?我实在很想吐槽,不过在雾绘女士面前还是算了吧。
「啊,我叫夏目。」
在操绪的催促下,我勉强挤出自己的姓氏。虽说这种表现连我自己都觉得丢脸,但突然被带到这种完全没见识过的场合,我也很难做出得体的反应。
雾绘女士发现我的狼狈模样后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出来。这种笑容让人完全无法讨厌她。我终于不住地脸红起来,但对方反而很过意不去似地摇摇头。
「啊啊,真抱歉。你们两位就跟小玲形容的一模一样,所以我才会这么失态。」
「小玲?」
我不解地歪着脑袋。那是谁?
「就是玲子呀。你们不是同班同学吗?」
「啊,是的。我平时……受、受了她很多照顾。」
本来想说经常惹她生气的,幸好最后勉强蒙混过去。佐伯妹会跟雾绘女土提及我们还真让人意外,天晓得她是怎么形容我跟操绪的,老实说我对此感到很不安。
「小玲从以前就经常来我家玩,但她会愉快地提起学校的事,可是从最近才开始的。那孩子是那么可爱、柔弱,我一直很担心她会被男同学欺负。」
「不……绝没有那种事……我可以保证。」
被佐伯妹的怒火烧过而大哭出声的男生我倒是知道几个,相反的情况则一次也没听说过。况且天底下有哪个柔弱的女孩会以右直拳直接打断同班男生的鼻梁啊?
或许雾绘女士认识的佐伯妹跟我们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也说不定。那女的在长辈面前还真会装乖,难道有双重人格吗?
「此外,那孩子也几乎不跟士郎以外的男生说话。因此,第一次听到夏目同学的名字我还吓了一跳。从以前我就很想见你一面了,看你跟我所想象的一模一样,实在令人高兴。」
「哈啊……」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发出尴尬的一笑。这种事让对方高兴应该要庆幸吗?我偷偷瞥了佐伯哥一眼,发现他也正以难以形容的表情交叉双臂。身为兄长的他搞不好心情比我还复杂。话说回来,刚才那个「士郎」应该就是指他吧。
「还有……操绪同学,我也很想见你一面。」
雾绘女士以欣赏怀念景色般的眼神温柔地投向操绪。
然而当她缓缓伸出手试图碰触操绪的脸颊,却发现自己的指尖直接穿了过去后,立刻又转为有些哀伤的神情。
「你真的是……幽灵呢。唔,我并不是怀疑你……太好了。」
『耶?』
操绪很不可思议地眨着眼。我也以愕然的反应盯向雾绘女士的侧面。说操绪真是幽灵,所以太好了——这是什么意思啊?
不过我很快就察觉出她最后那番话的用意,毕竟她是哀音的母亲啊!
「虽然我看不见,不过现在哀音依然陪伴在士郎身边对吧?就像你一样。」
雾绘女士的声音出现了些微颤抖。
『是的,一点也没错。』
操绪平静地点点头,还以白皙的指尖缓缓包裹住雾绘女士的手。
这时操绪的表情异常温柔。平常她刻意隐藏的部分,或许在无意识间显露出来了吧。
「是吗……那就好。哀音现在一定很幸福吧。那孩子从以前就非常喜欢士郎。如果能永远陪伴在他身边,铁定会很开心……对吧?」
『当然了。』
操绪斩钉截铁地同意。
喂喂——我有点不安起来了。那是别人的心情,你不要那么快就下定论好吗?雾绘女土听完再度噗哧一笑,或许是跟我产生了相同的感想吧。仔细一看,哀音此时脸上的微笑,也多少染上了苦笑的意味在内。
「谢谢你,你跟以前的哀音很像。如果你认为跟着夏目同学是幸福的,我相信哀音的情况一定也是这样。这么一来我就放心了。」
雾绘女士以像是在说服自己的口气喃喃说完后,便垂下了双眼。至于她背后的哀音则将手放在母亲肩膀上,似乎很想就这么抱住妈妈。
我抬头仰望那位平日几乎不表现出任何感情的少女,一时又想起了放在暖炉上的那张照片。照片里的她形象与如今判若两人,那位表情丰富的年幼哀音,气质确实跟操绪很类似。雾绘女士所指的想必就是这个意思吧。
但变成射影体后的这数年间,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哀音换了个人,我还是感到有些好奇。
当然,这种事不适合在现在这种场合讨论。
「对不起,我好像说了太多无谓的话。来,你们先轻松地用茶吧!」
雾绘女士「砰」一声轻轻击掌,露出华美的笑容对我们表示。
〇
这场茶会在日落之前划上句点。
我拒绝了佐伯哥说要送我们回鸣樱邸的提议,直接在途中下车。其实这都是佐伯妹的命令。
不过要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旁,从这种豪华到夸张的轿车走下,还需要不少勇气。结果佐伯妹竟选了车站前的十字路口正中央。
『智、智春,大家好像都在看我们耶?』
「唔……我知道啦!」
笼罩在周围路人好奇的目光下,我跟操绪像是在逃命般冲出豪华轿车旁。察觉到我们如此举动的佐伯妹,立刻毫不留情地大声怒吼:
「夏目智春,给我站住!你自己一个人想去哪里!?」
求你别把我的全名喊出来好吗!
我一边诅咒对方的粗心大意,一边莫可奈何地回过头。佐伯妹尽管得在意那只还在痛的脚,不过依然摆出平日那种傲然挺立的姿势瞪着我。
「不是说好要跟我一起去买东西吗?」
「不,我不记得有跟你说好啊……你只说我们要一起下车而已。」
「难道你想让脚受伤的女孩子—个人拿重物!?」
任凭她大发娇嗔,我只能深深叹了口气。
不过这种感觉并不讨厌就是了。
我不经意苦笑起来。比起在志津间家那种故意装清纯的佐伯妹,还是这样的她比较自然。恢复平日所熟悉的她让我暗自松了口气。
也许我不小心把心情写在脸上了。
「……你在偷笑什么?」
佐伯妹皱起眉,露出警戒的姿态。没什么啊——我马上用力摇头。
「你想买什么东西?」
「帮哥哥的校外教学准备必要物品。」
「准备旅行用品……这种事应该让他自己来吧?」
况且准备工作也算是旅行中颇愉快的一环,我心想。
「如果他没受伤的话,就可以自己来了啊?」
佐伯妹以带刺的口气谴责我。唔——我擦去额头冒出的冷汗。
话说回来的确是这样没错。佐伯哥现在还是重伤伤员,等下就要直接上医院报到了。本来他根本是不能外出的,能出席方才的茶会也是经过特别报备。
虽说在有惊无险下,他还是被允许去参加这次的校外教学。但学生会的业务并不会因此中断,看来佐伯哥是很难找出悠闲准备旅行用品的空档了。
『要准备哪些东西呢?』
操绪似乎稍稍被引发了兴趣。只见她从我的肩头探出身子问。
「呃,我哥哥有把清单列给我……」
佐伯妹从包包中取出一张宛如超长发票般的纸条。
「防晒油、当地的导览手册、飞机上用的眼罩。」
「……原来如此。」
嗯——我点点头表示可以理解。去夏威夷旅行带这些还算妥当。佐伯哥会受伤我也有责任,帮忙买这点东西就算举手之劳吧。
「此外还有便服——希望是那种打石膏也方便穿着的。然后还有礼服——为了预防临时要参加派对需要准备一套燕尾服。飞机上要吃的零食则是红带香槟松露巧克力。红茶的茶叶要请常去的那间专门店去订。枕头款式则需要用家里那种低反发弹性枕,睡袍则是*Freedom Hotel指定专用的快干性纤维制。」(译注:位于柬埔寨的一间著名饭店。)
「嗄——等一下啦!」
我大喊一声后将清单从佐伯妹手中夺走。原本以为她是在说笑话,结果她真的是照着上头列出的东西念。附带一提,这上面列出的物品数量可是超过了一百种。
松露巧克力?特别订制的茶叶?那个学生会长会参加高中的校外教学,竟然想带燕尾服以及专用的枕头、睡袍去?这种夸张的行为在我看来就跟白痴—样。
「只是校外教学而已,你哥哥要带这么多东西吗?」
「咦?可是目的地是在海外耶?」
佐伯妹以不解的表情反问我。没想到除了他哥以外,就连她自己也是这么缺乏常识。拜托你们用平民百姓的角度思考—下吧,而且校外教学可是不能带总管或女仆去的!
「对、对喔……我哥哥—个人应该没办法拿这么多东西……该怎么办才好?」
终于理解状况严重性的佐伯妹,这才手足无措地喃喃问着。我则不耐地叹了口气。
「这张清单借我。还有,你身上有笔吗?」
「……有啊。要做什么?」
「先借我就对了。」
我把佐伯哥那张清单上不必要的物品—个个杠掉。其实几乎都是不需要的东西,所以杠起来很欢乐。至于真正该买的普通旅行物品他反而没列,于是我在上头帮他加了盥洗用具以及内衣裤等。
「……这个洗衣袋是做什么用的?」
「把换下的脏衣服放进去,接着就可以拿去洗衣机洗了。」
「呼——那塑胶袋呢?」
「总之带着就对了。一定能派上用场的。」
「……夏目对这些还真了解耶……?」
佐伯妹佩服地瞪大眼睛问我。那只是你们这对兄妹太缺乏普通人的常识而已,我心想。不过被她夸奖感觉也不赖,还是别吐槽好了。
「你看,我觉得带这些就够了。哪些是你们家里没有的,趁现在补齐吧!」
我将长度缩短到不超过手掌的清单还给佐伯妹。她仔细对着那张纸条研究了好一会儿。
「有夏目在真是太好了。」
真难得她今天会夸我到这种程度,实在有点受宠若惊。率直也算是佐伯妹的可爱之处吧,我心想。
「是、是吗?」
「是啊。因为我自己—个人根本没办法买哥哥要用的内衣裤。」
「是、是喔……确实没错……」
我有点失落地喃喃回应着。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操绪在旁听了也默不作声地抖着肩膀偷笑。
也就是说,要买佐伯哥的内衣裤,只有我在才有办法的意思。虽说会走到这一步也是很自然的,但我还是相当不快。这跟个人兴趣什么的无关,讨厌就是讨厌吧。
佐伯妹的脚已经可以勉强自行走路,比先前恢复不少了。但话说回来,看她那种蹒跚的样子还是让人提心吊胆,遇到需要爬楼梯或搭电扶梯的地方,我不能不出手帮她。拿东西的工作当然也会自动落在我头上。
在这种情况下两人前往男性内衣裤的卖场选购,既醒目又让我感到丢脸,就很像是—对正在同居的笨蛋情侣—样。如果被认识的人撞见了,铁定会招致严重的误解。只有在这种时候,操绪才会刻意离我远远的,装作跟我—点关系也没有。只见她露出强忍笑意的表情,心里铁定是在看好戏吧。这种无情的家伙先前也敢自称是我的「守护灵」啊。
「那个……夏目。」
结果光是买那些东西就花了两小时左右。莫名疲惫的我坐在汉堡店里吃着迟来的晚餐,佐伯妹则很稀奇似地大嚼新推出的汉堡。她吃到一半,突然对我张口道:
「今天很谢谢你特地去见我阿姨。」
「啊,哪里……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我对于佐伯妹异于以往的口气感到诧异,不禁端详着她那正在凝视窗外的侧面。
驶过国道的车辆头灯,照亮了她那端正的脸部轮廓。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雾绘女士所说,佐伯妹其实是很柔弱的女孩这点。至今为止我都没察觉到,但脸上浮现作梦般表情的她,其实气氛跟哀音还有点像。她们真的是表姐妹——我到现在才有实际的感觉。
「忘了是什么时候跟夏目提过的。」
佐伯妹以叹息般的口吻对我说:
「我对于哀音消失时的事完全没有记忆。关于机巧魔神,也是到了最近才耳闻。因为我哥以前对我都是绝口不提。」
「啊……嗯。」
我也记得佐伯妹以前跟我提过。
「我有时候在想。搞不好本来应该要被封印在哥哥那架机巧魔神里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哀音只是充当我的替身罢了。」
佐伯妹一边啜饮加了冰块的柳橙汁,一边露出虚幻的微笑。
我则无法回答她的这番发言。
虽说并不是不可能。毕竟机巧魔神会挑的副葬处女人选,都是跟操演者关系深厚的对象。不论佐伯哥的个人意志如何,在他背后的神圣防卫队高层,确实有可能是这么安排的。
发现我沉默不语后,佐伯妹脸上浮现出自嘲的笑容。
「我相信哥哥所做的事是为了人类好,而哀音也没有因此感到不幸……不过,对自己现在不需要处于哀音的立场这点,我还是不由得松了口气。这种想法很丢脸吧?」
「……也没什么丢脸不丢脸的。」
光是要挤出这句话就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总不能还去寻求操绪的赞同吧。
但佐伯妹苦恼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她会一天到晚造访雾绘女士的家,或许就像是一种赎罪吧。
『这种事不需要太在意啦!』
大概是不喜欢这种多愁善感的气氛吧,操绪主动开口,发表了一句完全不像幽灵的开朗意见:
『当幽灵也没什么不好呀?捉弄智春很有趣,也不需要担心房租或伙食费,更不会因生理期而肚子痛,也没有手脚冰冷、便秘等毛病。』
不知道这要算有说服力还是鬼扯,总之操绪是想鼓励佐伯妹。我听了忍不住以厌恶的表情抬头仰望有点得意的操绪。
「你这家伙……一点矜持都没有。大家明明在吃饭咧……」
就不能用更委婉一点的例子吗?这种时候提起什么便秘,教我跟佐伯妹要怎么反应才好。
佐伯妹似乎也觉得自己陷入愁绪是一件很蠢的事,不由得面露苦笑。
「或许吧……不过,在校外教学或其他重要活动前,我总会想起这些。例如哀音本来也可以去校外教学的,现在在这里跟夏目一起吃汉堡的人原本会是她也说不定。」
「嗯……」
我可以理解佐伯妹想表达的意思。虽说她担心这些也没用,但要她完全不在意恐怕也很难。
那我们至少可以帮哀音做些什么吧,我心想。
「对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夏目?耶,等一下……?」
佐伯妹以愕然的表情瞪着突然站起来大声说话的我。我咬着吃到一半的汉堡冲出店外,直接飞奔进附近的家电量贩店。
数分钟后,找到目标物的我便回来了。佐伯妹则以茫然的表情等待我。
「这是什么?」
发现我带回来的商品,佐伯妹狐疑地歪着脑袋。
「照相机?」
「是啊。拍立得相机。」
这就是一般通称拍立得的实时成像相机,拍下的照片可以当场从机器输出。
「呃——就算是我们的饯别礼物,送给你哥带去校外教学吧。」
「……要让哥哥带这个去?照相机我家有很多台啊?」
「嗯。不过樋口以前实验过,当操绪还是普通幽灵的时候,他们做过拍摄灵异照片的实验。」
「……灵异照片?」
对哟对哟——操绪猛点头,似乎也想起来了。
像她这样的射影体原本一般人是看不见的,但透过照相或录像,在某些条件下可以被拍到。中学时代的我之所以会被发现遭幽灵缠身,其实就是这个缘故。
当时,对超自然现象非常有兴趣的樋口,就拿了各种不同的相机与底片来我家,试图拍摄更多操绪的照片。
根据他的实验结果证明——
「这家厂牌的这种底片,有非常高的机率能拍下操绪。就好像现在一般人也可以看到操绪一样。虽然原理我们不懂,但大概是波长比较合之类的理由吧!」
「那又如何?」
「呃,既然可以拍操绪,同为射影体的哀音……小姐也行吧?事情就是这样。」
「啊……」
终于明白我想表达什么的佐伯妹瞪大眼。
「这种便宜的照相机可以拍下哀音?意思就是我也可以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了?」
「嗯……应该可以。」
便宜那两个字就免了吧——我绷着脸。
「既然是难得的校外教学,多拍几张有纪念价值的相片也不赖。」
「的确……嗯。是难得的旅行机会啊!」
佐伯妹说完露出天真无邪的微笑。虽然这阵子我增添了不少麻烦,不过,看在这种笑容的份上也就罢了。
卸下沉重负荷的轻松感让我用力伸了个懒腰。后天早上佐伯哥他们就要启程前往夏威夷了,届时他妹的伤应该会比现在复原更多吧。这么一来我也终于不必再顾虑这对兄妹的事,可以安心不少。
「那后天早上,你要到新干线的验票闸门前报到喔!」
佐伯妹对我命令着,这毫无预警的要求让我吓了一跳。
「耶?」
还有什么事啊?
「有欢送活动啊。你没听说过洛高的惯例吗?」
「啊,那倒是有,我以前听杏聊过。」
「既然机会难得,那你也出席吧!」
面对佐伯妹丝毫不容分说的指示,已经没力抵抗的我只能耸耸肩。
算了——我再度说服自己。
也可以顺道去送朱浬学姐嘛,等那项活动结束就真的脱离苦海了。
然而,当下的我沉浸在这种工作完毕的畅快感中,完全忘了一点。
那就是自己已经被卷入另一项更严重的麻烦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