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录入:壱级天灾
夕阳照得建筑物一片赤红。
就好像将巨大金字塔的底边勉强向四边拉长一样,建筑物奇特的外型显得非常夸张。
远远看,它似乎是漂浮在湖面上。净水设施兼冷却用水的池子完全围住了建筑物,缓缓掀动涟漪的水面,也反射夕阳染成了赤红。
那栋建筑物没有窗子,四面都被冷漠的水泥外墙彻底包覆住。
这种外观与其说是最先进的研究所,在我看来,还不如说是已逝文明的帝王陵墓吧。
生物死亡会发出腐臭,或许即将灭亡的文明也会飘散出类似的气息……虽然那些都无关紧要就是了。
十字棱——这就是那栋建筑物的名称了。
我们伫立在这栋仿佛陵墓般的寂静建筑之中。
夕照自头顶上的采光缝洒落,在我们的脚底下拉出浓密的黑影。
金属制的手提箱则搁在我们脚边的地板上。
那是银色的巨大手提箱。
「只有……两种吗?」
我向背对着我、身穿白袍的她问道。潮泉律都摇曳秀发,缓缓回过头。
夕阳同样染红了她身上的白袍。
「没错,就只有两种而已。」
她露出可爱的微笑回答我。她手中盛有红茶的杯子冒着热气,就连那股热气都在夕阳下被映照成淡淡的赤色。
「生命是什么——这个问题打从人类有史以来已经被问过了无数次,然而以定义而言,只能被粗略分为两类。」
我默默听着她的发言……
……有一点让我感到意外。
宗教家、科学家、哲学家、医师,此外还有许多默默无闻的人。对于「生命究竟是什么?」这个疑问,从遥不可知的古代起就有许多人试图解答过。
然而答案却是生命仅能分为两类,这不禁让我觉得有些意外。
「所谓的两类是指?」
听了我混杂着困惑的质问,律都平静地告知道:
「也就是重魂的『有』或『无』。」
「灵魂吗……」
我点点头。如果是这种分类法,的确只能分成两种。
「就例如某宗教的看法是,霊魂属于世界造物主——也就是神的一部分。一旦人死了,灵魂就得回归神那里……另外一种宗教则将灵魂视为可以不断轮回重生。这么一来,尽管理论完全不同,但以肉身只不过是灵魂的载体这点来看,两种宗教可说是相同的想法。」
「是啊。」
「另一方面——也有人认为,灵魂的真相是脑神经回路内部所产生的电生理讯号。假设万物都有灵魂存在。这又很接近所谓的泛灵信仰(animism)。」
我再度点头。根据前者的说法,肉体与灵魂是各自独立的存在,但在后者的说法中,灵魂只不过是肉体这项硬体中暂时储存的资讯罢了。
确实定义就只有这两种。
不过光是这样依旧不够。
真相尚未水落石出。人类还没有找出这个问题的解答。
「老哥……他对此是怎么说的?」我问。
我提到他——那个现在已经不存在的兄长瞬间,律都姐的脸上便笼罩了哀戚的阴影。
「你的哥哥,似乎认为灵魂是一种资料的集合体。」
「资料?」
我对律都姐的回答感到不解。「灵魂」这种缺乏实体的模糊存在,以及「资料」此一数位化的用语没能在我脑中顺利结合。
然而律都姐却看似愉快地耸肩笑道:
「没错。世界就像是个巨大且拥有实体的假象空间,而灵魂则是构成其资料的一部分。我们人类是透过灵魂来维持肉体这种基本粒子集合体并采取行动——就好像游戏世界里的角色一样。」
「……我还是不太明白。」
「就是说啊,我也无法完全理解。」
律都姐对此一笑置之。
「至于被称为恶魔的家伙,则是从另一个世界造访我们这里的『人类』。因此他们的灵魂资料构造跟我们不同。他们的灵魂(资料)可以发挥程式BUG或电脑病毒般的效果,对这个世界带来破坏性的影响——例如发射火焰、雷电,召唤异形怪物等等现象。」
「啊——」
我明白,关于这个部分我可以理解。
「不过,由于他们的灵魂——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在界的同时也会消耗自己,这也算是我们道个世界对他们的抵抗吧。被耗减的灵魂是完全不可能补充的——他们就像是被冲到陆地上的鱼一样,迟早会因为气力耗尽而消灭。」
「……所以他们才需要契约者吗?」
我以干涸嘶哑的声音问着。
「是的……他们是以订下『契约』的方式,分享这个世界人类的一部分灵魂。透过消费契约者对自己的爱情与记忆,才能勉强安定地停留在这个世界。」
是啊,关于这部分我也清楚。
但也是因为如此,为了这个缘故,她才会拒绝契约。她拒绝失去——我对她的记忆以及所感受的心意。她宁愿让自身消坚持要守护那些事物。
「所谓的非在化——就是指她们的灵魂已经消耗到无法维持肉体的状态了。」
我喃喃说着,并将视线投向正前方的窗子。
这栋建筑物的外墙并没有开窗。因此我望过去并不是为了欣赏外头的景色,而是注视建筑物的核心部位;那扇窗子的目的是为了检视设置在研究室里的水槽。
「事情就是这样。」
律都姐颔首道。
我越过她着白袍的肩膀,注视漂浮在水槽中的人影。
那是一名年轻的少女身姿。少女身穿类似病患手术衣的单薄衬衫,此外就没穿任何东西。她的手臂与嘴边拉了好几根管子,在仿佛羊水成分的液体中载沉载浮。衬衫下摆伸出的纤细双腿,还微微呈现半透明。
从少女仿佛玻璃般闪亮的腿上,透明的破片像是沙子般不停洒落。
我咬住唇,仰望律都姐。
「有方法可以恢复他们的存在吗?」
「那很简单,至少在理论上并不难。」
律都姐立刻答道。
「让他们回到他们身为普通『人类」的世界——意即让他们回去原本所在的地方。或者,一开始就防止他们出现在我们的世界,也就是说……」
「——改变历史。」
我接绩她的语尾说。
「没错。」
律都姐面不改色。
原来如此,我露出苦笑。那样的确是很简单——至少在理论上是如此。
「简单是件好事啊。我一下子就听懂了呢。」
我笑着喃喃说道,但律都姐却以毫无感动的低沉声调说了一句:「现在住手还来得及。」
我脸上的笑容消失,陷入沉默。
接着,我俯瞰搁在脚边的手提箱。那是以一种银色的不知名金属打造、完全没有任何接缝的箱子,外型显得相当奇特。在手提箱看似全新的表面上,印刷着一句短短的英文。
「Final Production Run」——最终生产品。
「可是为了这个目的,你们——制造了这玩意儿,还把她们当作活祭品。」
说到这,我仰头看自己的背后。
那里飘浮着另一位少女。她是个没有实体的幽灵。少女与我四目相交,露出有点困窘又带有促狭意味的微笑。
「……是啊」
律都姐不知为何,寂寞地眯起眼睛笑了。
「因为那是我们制造出的最后希望。想借此诞生出第二轮的世界,获得改变历史的能力,就只能靠那一架——完成版的机巧魔神了。」
「……希望。」
我不自觉微微露出苦笑。这希望还真是丑陋而狂暴啊——我以嘲讽的心态这么想着。
手提箱上有左右两处金属卡榫。
钥匙孔或本体与盖子接合的铰链则完全看不到——尽管是一只完全搞不懂该怎么开启的奇妙手提箱,但却不知为何还是保留了金属卡榫,因此,我便毫不客气地解开了那可笑的装置。
我轻叹了一口气,望向旁边——幽灵少女的侧脸。
大眼睛与通透的白皙肌虏,以及貌似严肃地抿在一起的双唇。
察觉到我的视线并回过头后,她对我报以激励意味的无言微笑。
她的秀发则慢了转头的动作半拍,简直就像在水中似地缓缓摇曳着。
那是一头艳丽的黑色长发。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可能会让你感到很痛苦喔……?」
白袍女沐浴在夕阳光芒下——以仿佛充满哀怜的口吻说道。
「如果这样能拯救那家伙的话,我无所谓。」
我把手搁在已经解除金属卡榫的手提箱上方,再度仰望位于水槽中的少女。在淡蓝色的液体中,她那颜色淡薄的发丝,正无声地缓缓摇动着。
望着她闭上双眸的侧脸,我露出笑容。
如果她此刻能说话,一定火这么对我说——放心吧。
我再度与身旁的幽灵少女对看一眼,就好像算准了时机一样对彼此点点头。接着我才以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大叫道:
「出来吧——!」
银色手提箱的上盖弹飞,幽灵少女的身影也呈马赛克状摇晃,最后消灭。
关在手提箱里的是一片幽暗。
那是完全无法反射光线的——虚无之暗。手提箱内容物与夕阳替我照出的黑影合而为一,在地板上撕开一道幽暗的裂缝。
从幽暗中迫近的物体,正奋力拉扯着那道缝隙。
一只被暗灰色铠甲所包覆的手臂露了出来。
巨大的手臂足足有一个人的身体那么大——是人偶的手。
也是以机械驱动的人工恶魔——机巧魔神的臂膀。
终于完全呈现出身形的机械恶魔,旋转着埋藏于全身的齿轮,发出仿佛野兽咆哮般的轰隆声。
包裹全身的钢色装甲,也沐浴在夕阳赤红的光芒下。
左手所握的巨剑,则剌入了幽暗的影子中。
「出来吧,钢!」
那是我——夏目智春所见的记忆。也是这个世界最后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