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蓦然陷入低潮之故吧,尽管心情沉入了谷底,但恢复速度也异常地快。
为了将湿衣服弄干,我前往车站前的公车总站。我已经厌倦一个人独自烦恼了。在自动贩卖机买了营养饮料后,我像是喝酒一样粗鲁地一口喝干。
之所以会燃起一股无名火,或许原因不单纯只是血糖急遽上升的副作用吧。
认真烦恼也没用,那都是一些再确定不过的事了。
为啥我非得经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可啊?
为啥我非得遭遇这些悲惨的事不可啊——?
没错,到目前为止,我都以为自己很倒霉——直到今天。
包括这辈子第一次搭飞机就掉到海里,青梅竹马的同班同学变成幽灵紧缠我身边等,我都以为是自己的倒霉体质导致。
然而,我错了。至少今天这次不是。
同伴被杀,机巧魔神被破坏,我单独飞入异世界等,倒霉体质都不是它们的成因。
有一个更单纯又残酷的理由。
那就是敌人。
我的不幸,都是那家伙策画出来的。
夏目直贵。
不,应该说被称为夏目直贵的那名男子。
只是为了实现一己的愿望,就借用机械驱动的人造恶魔力量,来自异世界的另一个我——
这家伙,是我的敌人。
就连炫塔贵也或凤岛冰羽子,结果也只是被直贵所引起的灾厄耍得团团转。
一切灾难的元凶,就是这个叫夏目直贵的男人。
至于这里,就是那家伙诞生的世界了。
既然如此,我该做的事也就非常清楚。
与那家伙战斗。
这个结论是如此单纯明快,但我却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想通。
这答案简单到会让人怀疑是否正确的程度。不过我也没必要迷惘下去了。反正现在的我,也没剩下其他可以走的路了。
我要把那家伙夺走的一切都拿回来。我要在这个世界获得比以前更多的力量,再度返回「第二轮世界」。然后,阻止他的死亡。
假使有必要,就算得毁掉这个世界,我也不在乎——
「说是这么说……不过该怎么达成目标,我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啊。」
将营养饮料的空罐扔进垃圾桶时,我焦躁地吐了口气。
总之,我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
假使环绪姐说得没错,直贵利用机巧魔神《钢》的能力来到「第二轮世界」,应该是不久之前的事。
也就是说,我只要在这个世界搜查直贵的生活痕迹,应该就能发现返回原本世界的方法了。再怎么样,那家伙也不可能单独造出机巧魔神吧。恐怕这个世界里,还留下了直贵的合作伙伴才是。
因此,我必须先调查的地方就是——
「那家伙的住所吗……」
我交叉双臂并嘟起嘴。那家伙要是住在鸣樱邸就省事多了,只可惜在这个世界,住在那栋西洋宅邸的只是一名戴着睡帽的陌生外国少女。
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从房间的样子判断,那女孩铁定已在鸣樱邸住好多年了。这个世界鸣樱邸的居民不是夏目直贵,而是那名睡帽少女。加上很不巧,我又被她误认为是内裤小偷之类的。想接近鸣樱邸恐怕暂时很难了。
在这里当然也可以跟杏与樋口碰面打听情报,但我觉得最好尽量不要把他们牵扯进来。而我并不是他们所认识的夏目智春这件事,我也不希望被他们察觉。
也罢,我叹了口气。要查出这「第一轮世界」的原版夏目智春住所,应该不难才是。去洛高就会遇到他的熟人了,只要拿到班级通讯录也能轻松找出他的住址。
「所以……这时候应该先去洛高才是上策吗?」
等我终于察觉这点,不由得微微叫苦起来。
时间将近傍晚五点,天色已变得有点昏暗了。几乎所有洛高学生现在都放学回家了,而自己竟然花了一小时半浪费在无意义的烦恼与思忖上。
要是不来公车总站虚耗时间,趁还有学生留在洛高时过去调查,应该可以轻松查出原版智春的住址才对。只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
像这种时候,根本不该模仿对人生感到疲倦的上班族,来这里喝什么营养饮料。
「可恶……」
如果操绪在就好了,我心想。那个行事悠哉、总是自称「守护灵」的家伙如果还在身边,我应该能更快重新振作起来。不过相对地,她也会用尽所有词汇嘲讽我的愚蠢就是了。
但如今那位自称「守护灵」的少女并不在。
「……」
我突然想起环绪姐最后告诉我的一句话。
操绪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她的确留下了这么一句话。我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义。然而,环绪姐也提过《黑铁》能承受移动到异世界的过程。假使她的话没错,操绪现在一定平安无事才对。即使不刻意担心她,她搞不好会突然轻飘飘地浮现,一脸若无其事地复活也说不定——真希望事情是如此。
拿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摇摇头。
恰好有一辆返回的车驶入眼前的公车站。
这点小事倒成了契机。
一瞬间,我脑中所浮现的身影,并不是操绪,而是时常露出困窘微笑的黑发少女。
「……唔。」
我用力咬着嘴唇。无意识紧握住的指尖,传来了钝重的疼痛。
就在那之后,我背后有人发出说话声。简直就像在嘲笑我一样,是天真无邪的开朗语气。
「那个人好奇怪呀?从刚才就自己碎碎念个没完,还叹气。好恶心……」
「你声音太大了吧,会被他听到的。」
我缓缓转向声音的方向,只见陌生的女高中生二人组,保持与我视线不接触的状态下,自远处窥看我。我自嘲地叹了口气。由于这几年来操绪都陪在我身边,我似乎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就连只想默默思考事情,也会用嘴巴将想法泄漏出来。
「……」
我坐立难安地站起身,直接走向公车乘车处。
即便听到类似女高中生的尖叫,我也全然不当一回事。稍等了一会儿后就等到进站的公车,我付了资上车。老实说虽然我心里有点受伤,不过也托了那两人的福,我才能下定决心。公车的目的地是北有纱方向。也就是潮泉老人的宅邸所在之处。
在那超乎常轨的大豪宅后院,有栋嵩月奏借住的小木屋,我得去那里才行。
「嵩月……」
我喃喃道着她的名字,同时被一种心脏快被捏烂的不安所袭击。
被炫塔贵也的《钢》失控所卷入的,恐怕并不只我跟操绪而已。当时还在鸣樱邸的嵩月与阿妮娅,理应跟我一样飞入这个世界才对。
然而,我不敢保证她们还安然无恙。尽管我命令了《黑铁》保护她们,但我自己却在途中失去意识,不知道后来有没有成功。
除此之外,嵩月还在跟凤岛冰羽子的战斗中,引发了「非在化」的症状。
由于放出过多的魔力,导致嵩月的肉体步向消灭。在那种状态下的嵩月,我根本不敢确认是否能承受前往异世界的冲击。当我苏醒过来位于鸣樱邸前时,嵩月等人的消失让我非常地不安。
「啊啊,可恶!」
我用力抓着头发,在公车座椅上缩成一团。司机不快地瞪了我一眼,不过我现在并没有理会对方的心情。
老实说,我在公车总站待那么久,目的并不只是想弄干衣服。我应该更快动身去找嵩月才对。
如果嵩月能平安到达这个世界,应该会返回潮泉家的后山才是。能让受伤的她休养生息的场所,恐怕就只有那里了。
然而,如果嵩月没有回去那里——
我因为不敢去面对这件事,所以才迟迟没搭上公车。
既然嵩月要返回住处,能跟她在公车总站相遇就再好不过了,我当初是这么盘算的。如果她要回家,必定会在这里转乘公车。
但结果嵩月并没有现身。
当然,光是这样还不至于意味嵩月真的有出事。选择移动的交通方式也还有其他许多种。要保持冷静,我如此说服自己。
总之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去潮泉老人的宅邸确认嵩月的安危。
如果能在那遇到嵩月就太好了。即便嵩月不在那,比起一个人无头苍蝇般地乱找,请求潮泉老人或律都姐帮忙结果铁定会好得多。
快到目的地了,我按下公车的下车铃。
就在这时,我突然有种奇妙的不对劲感。虽然公车站的站名并没有错,但我却对车窗外的景色没有印象。
然而我还来不及感到疑惑,公车就停下来了。我慌忙跑下车。
背后的车门关起,公车就这样匆匆驶向下一站。
潮泉家的房子是座豪宅。绵延不断的白色土墙,壮阔的后山,在这附近一带就算不想去看房子都会强迫进入视野。找不到那栋房子是不可能的事——理应是那样没错。但结果……
「呃……这怎么回事啊……」
我回头往着公车驶离的方向,愕然地愣在原地。
那里既没有潮泉家的豪宅,也找不到宽阔的后山。
取而代之在视野内延伸的,是被水泥墙围绕的陌生建筑物群。
那就跟军事基地很相似,是充满现代化气息而又让人心情紧绷的研究设施。
〇
我在四周绕了好几圈加以确认,看来地名是没错。这里毫无疑问是潮泉家应该在的位置。至少在我的世界是这样才对——但是……
研究所被高墙所包围,几乎无法窥探里头的情况。入口有类似监狱的岗哨大门。怎么看都不觉得是可以随便进去的气氛。我原本以为大门附近应该会有导览图之类的东西,但实际上连设施的名称招牌都没挂出来。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放弃,漫无目的地在附近闲逛了一会儿,刚好遇到一名在路边停放脚踏车的男子。他是个年约三十、有上班族风格的大叔。好像停下来是为了去自动贩卖机买烟。我努力挤出一张亲切的笑脸,主动与他攀谈。
「呃……抱歉。请问这附近住着姓潮泉的人家吗?」
「没。」
大叔浮现不耐的表情并摇摇头。
「你想找的人,是这里的职员吗?」
「不……我想应该不是。」
那位漩涡老爷爷,乍看也知道绝对超过六十岁以上,不像是在这种设施里工作的职员。况且话说回来,他那么有钱还需要工作吗?
大叔把硬币投入自动贩卖机,口气变得有点讶异。
「这附近怎么会有民宅呢?」他说。「当初这个设施在建造的时候,附近的民宅应该都已经迁走了吧。」
「迁走?」
「那是大约廿年前的事吧……当我还是小学生时就已经开始施工了。」
唉——我发出无奈的声音,转头望向那些建筑物。
「这里是什么设施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放射线还什么的研究所吧……在施工之前,这里好像也引发过很激烈的反对运动啊。」
大叔买到想要的香薛后,跨上停在人行道上的脚踏车。
我假装很平静地跟他道谢,但等大叔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极为强大的失落感便如浪涛般袭上了我的心头。这里是我完全陌生的世界——透过这件事我才终于产生自觉。
「廿年前……放射线……吗?」
从大叔那得来的关键字跟潮泉老人无法结合在一块。我颓丧着肩迈出步伐。要从这设施追寻潮泉老人的去向,我看还是放弃为宜。毕竟就算我花费大量心力去找老爷爷的去处,也不能保证可以遇到嵩月。
「说起其他的可能地点……就是学校……跟朱里学姐的教堂了。」
回想起朱里学姐的名字时,我胸口有种类似疼痛的感觉窜过。
老实说,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实际的感受。不过,她的确是在我们眼前被杀的,被橘高冬琉跟冰羽子的使魔。以我内心的感觉,从离开朱里学姐自家的教堂连一天都还没过完,结果朱里学姐却已经不在了。
一想到这,我才发现去拜访那间教堂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但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嵩月跟阿妮娅可能去的场所了。
雨已经停了。我凭借印象模糊的方向感,朝教堂迈出脚步。幸好,除了刚才那神秘的研究设施外,街道上的景象跟我所知的并没有太大差别。
之所以不搭公车徒步,是为了节省交通费。
如今钱包里虽然还算充裕,但考虑到以后的事,还是尽量节约金钱比较好。毕竟在这个世界的我,连今晚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在能觅得最低限度的食衣住之前,避免用钱才是最上策。
朱里学姐的教堂,位于治安并不好的闹区外围。
这附近的气氛,跟我原本的世界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辛辛苦苦抵达了教堂门口,我还是因不对劲感而停下脚步。要说那是不对劲还是突然感到毛骨悚然呢?总之我觉得是一种出于本能的恐惧。
教堂的外观,甚至比我记忆中还来得更好看一点。
那并没有什么不好,可是在教堂门口,却不知为何站着一名穿修道服的修女,微笑着对过往行人招手。在「第二轮世界」中这是难以想像的光景。那跟宗教活动的宣传感觉又不太一样,对方的姿态会让我联想到更不正常的方向。
就算是在揽客,只要对方是这个世界的朱里学姐我也可以接受,只可惜那位修女比朱里学姐娇小许多。而且还浑身散发出高雅的气质,她那温柔的侧脸我也有印象。属于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人物……
「姬撞小姐……!?」
我惊讶地叫着她的名字。她正是第二学生会会长仓泽六夏的伙伴,机巧魔神《翠晶》里封印的副葬处女——
尽管如今,在眼前的她并非幽灵,不过长相跟姬笹小姐的确是一模一样。
「请问……」
我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修女回过头看见我微微一笑。接着她以异常熟练的营业用口吻说道:
「欢迎光临,请问一位吗?」
「耶?啊……是的。」
我在混乱中老实回答她。明白了——她点点头。
「您不吸烟吧?」
「嗯啊。」
没什么特别要否定的理由,于是我点点头。我刚刚的反应是怎么回事啊?
既然是跟六夏同年,那姬笹小姐也高我两个学年。也就是说,她们都已经从洛高毕业了。即便这个世界的原版智春根本不认识姬窗小姐,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然而……
「禁烟区客人一位——」
伴随着这句话我就要被她领入教堂中了,我这时慌忙摇摇头。
「请……请等一下,姬笹小姐!」
「咦?」
修女有点吃惊地眨眨眼。
「你是姬笹小姐……对吧?仓泽六夏的射……朋友……」
「啊,原来您是六夏的朋友呀?既然这样……」
说完,修女很快又恢复营业用的笑容。我揪住她正要转过身的手臂。
「你误会了。事情不是那样……该怎么说才好,请问这里是?这间教堂不是朱里学姐住的地方吗——」
「喂!你这家伙!不准碰修女的手!握手是要另外给钱的!触碰身体也要另外收费!」
就在这时,教堂门内传出我耳熟的怒斥声。
大跨步走出来的,是一名看似性格严肃的美貌女子。她身着修道服,下半身却改成了迷你裙,白底的布料上加了金色的刺绣。她没戴头巾,怎么看都不是真正的修女,应该是在玩角色扮演吧。
「六夏……」
姬笹小姐唤着她的名字。仓泽六夏朝姬笹小姐的额头咚地敲了一下。
「喂,你也一样。要叫我店长。」
「……店长?」
我愕然地呻吟道。店长又是怎么回事?像六夏那样子的人,再怎么说都不可能当上这间教堂的祭司之类的吧——
「哎呀,是你。」
那位六夏,发现愣愣站在原地的我后便眯起眼。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一样咧嘴一笑。
「我记得你叫夏目智春……对吧?直接穿着制服就跑来,你也挺喜欢这里的嘛。」
「呃……请问你在说什么?」
我实在搞不懂她想表达什么。然而心中的不祥预感依旧在膨胀。现在就逃出去吧——我原始的本能正敲响了警报。
然而,六夏却揪住我提高警戒的手臂,强迫拉往她的方向。
「来都来了,还装什么纯真哩。你看,我帮你带位,你赶紧找个地方点东西吃吧。不过想找刚才的女孩聊天要付指名费喔。」
「指名费……?点东西?这里,不是教堂吗……?」
那些很像不正当场所才有的词汇又是怎么回事?
六夏手叉着腰,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在胡说什么啊,小子。没看到门口的招牌吗?」
「招牌?」
「这里叫修女咖啡厅喔。」
「修、修女……咖啡厅?」
「清贫页洁的修女们,为了世上迷途的羔羊,以合理的价格奉献出美味的咖啡、红茶与简餐,就某种意义来说是人间的仙境哩。」
「呃喔……」
总之,就是女仆咖啡厅的变种吧。以真正的教堂改建,用来经营咖啡厅。总觉得这么做会受到天谴,不过仔细瞧,店内充斥着许多熟客,显得非常热闹。
不管怎样,还是别跟对方牵扯上什么关系比较好。我在仓促间如此判断着。
「那,我还有急事,失陪了。」
「先等一下!」
制服后领冷不防被对方揪住,六夏勉强挤出笑容把脸凑过来。
「既然难得来店里了,就吃点什么东西嘛。」
「可是,六夏会长是这里的店长吧?」
「是啊。哈,高中也毕业了,当然要开始着手经营事业。慢慢把店搞大后,预定还要在全国开连锁分店。我的创业计划可是很完美的,这卓越的经营手腕就连我自己都崇拜万分哩。」
「……」
看来就算是这个世界,六夏的基本性格还是没有改变。她绝对不会老实做生意的。
「决定点什么了吗?那就姑且告诉你吧,我推荐本店的甜甜圈吃到饱套餐喔。」
「原来是这样。那,我有事要先走了。」
什么甜甜圏吃到饱,那种甜食能若无其事嗑掉几十个的只有你吧,总之还是远离这间店为妙。当我下定决心要逃跑时,背后却传来说话声……
「先等一下啊。难不成,你遇到了什么烦恼吗?」
六夏唐突地问。她这预期外的问话让我不自觉停下脚步。
「呃,这个嘛……要说烦恼啊,应该算吧。」
「哦……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倾诉喔。」
说完她指着店内深处的一个小房间。那是只放了一张椅子、如木箱般狭窄的空间。内侧的墙上还开了一扇隔着铁格子的小窗。
「怎么说,总觉得那很像西部片常出现的监狱会客室啊。」
「那是告解室喔,是我们店里的名产哩。善解人意的修女会在那倾听客人的告解,为他们分忧解劳哩。」
「所谓的修女……就是这间店的店员吧?」
「算是吧。」
六夏丝毫不心虚地挺起胸膛回答。那根本不是什么神职人员,只是单纯的打工族吧。
「难不成,是为了掌握客人的秘密进行敲诈……」
「才不会那么过分哩,我们会帮客人保护隐私的。顶多就是无意间推荐客人跟我们有合作的婚姻介绍所或医院等。」
「……」
那已经很过分了吧,不过以六夏的作风而言,的确是还有点良心。
不过,这世上还是有只要跟别人分享就能解决的烦恼,以结果论来说,既然去倾诉的人获得满足了,那我也没有插话的余地。
「所以,你觉得呢?有什么疑难杂症想问我吗?」
「呃,这个嘛……」
的确,如果六夏能为我解答,就可以省不少事。
发现我不太干脆地答应了,六夏也心满意足地用力点头。
没想到她是这么古道热肠的好人啊——我之所以会如此大意,或许跟跑到陌生的世界后一下子变得软弱起来有关吧。
「OK——附带一提,告解室的使用费是半小时一千圆。延长费用则是每十分钟三百圆。」
「什么,要收钱啊!?」
竟然要另外收费——面对惊讶的我,六夏表情无奈地瞪了一眼。她果然是这种人啊。
「废话,我们可是店家哩。好——告解室有一名客人来了——!」
我被六夏揪着手臂直接拖去了告解室。
在教堂的入口,姬笹小姐以温柔的笑脸朝我挥手,意思是要我一路好走吧。
〇
入口的门被紧闭上,告解室内比我预期得还要狭小。
我不太甘愿地面向隔着铁格子的窗户坐下。铁格子下有高约十五公分的缝隙,里头递过来冷水和毛巾。这种气氛还真像是被关进监狱里了。不过监狱至少还有律师陪伴,或许比这里要好一点。
「所以你只点了一杯咖啡?还真小气。」
墙壁另一头传来六夏的声音。
「别管那些了,因为我没钱啊。」
我也以冷漠的口气回答道。仔细想想,为什么我付了钱,还非得被关进这狭窄的小房间不可。总觉得自己被骗了。
「好,这就算我请客吧。」
六夏的声音再度传来,铁格子下的缝隙递来了一盘堆积如山的甜甜圈。我忍不住发出惨叫。真不敢相信六夏会请客,又是陷阱吗?
「你那是什么反应。放心吧,这些都是快过期预备要扔掉的。」
「呃……真谢谢你啊。」
给别人这种东西也能叫请客吗——我边苦恼边感激地拿起甜甜圈。话说回来我肚子也饿了。
「那么,你想问我什么?」
我点的咖啡送来时,六夏口气不耐烦地问道。
我对该怎么回答感到犹豫。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比较好。这个世界的六夏,既不是机巧魔神的操演者,也与「第二轮世界」的恶魔无关。就算突然向她说出事实,也只会被认定是怪胎。首先就从稀松平常的质问开始,巧妙地诱导出情报吧。
我拼死思考着有什么比较自然的问题可问,结果不经意说出口的却是……
「请问……今天是几号?」
「啥——?」
这问题也太不自然了吧。
「几号……今天是十二月十七号吧。记得对你们在校生来说,下礼拜就是圣诞派对了。问这个做什么?」
「啊……没事,对不起我弄错了。」
总之先改变话题再说。
「呃,六夏会长,你记得黑崎朱里这个人吗?」
「都说了不要叫我会长,叫店长啊……我怎么可能忘记她,像她那么显眼的女人。记得她是学生会副会长吧?」
「学生会……副会长?」
听到这意外的情报让我瞪大双眼。朱里学姐如果真是学生会成员,那这个世界就很可能不存在科学社了。
「佐伯家的那个少爷是会长吧。只不过也快交棒了……你怎么啦?」
「啊……没事,只是因文化代沟而有点头痛……」
在「第二轮世界」中一天到晚进行枪战的那两人,在这里竟然感情融洽地一块进行学生会活动。我是没什么好抱怨的,只不过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所以,那个黑崎朱里怎么了吗?」
「呃……这间教堂不是那位朱里学姐的住所吗?」
我没来由地压低声音问道。
在铁格子的对面,六夏明显发出困惑的气息。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想学习收购土地吗?黑崎怎么样我不清楚。不过这教堂本来就没有继承者,是快要被拆除了才被我廉价买下的。」
「呃……」
话说回来,我记得环绪姐提过这世界的朱里学姐似乎住在环境更好的家庭中。看来就算我来这里,也不可能会遇到朱里学姐了。
这么一来,嵩月或阿妮娅来这里的机率同样是低到绝望的程度。
「你的烦恼就是这个吗?难道你对黑崎朱里有兴趣?」
六夏用有点无奈的口气问道。
「不,并不是那样。」
认真回应她感觉很愚蠢,不过我还是姑且否认了。
「呼——我觉得你还是放弃那女人比较好。当然她的外貌是很棒没错,不过她应该看不上你这小子吧?」
「真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啊,是吗?那你的烦恼到底是什么?」
「耶?这个嘛……」
这下麻烦了。关于朱里学姐的情报看来很难继续打听下去,但话说回来,我也想不出其他可问之事。我心想,差不多也该确认一下,六夏对事情的内幕理解到什么程度了吧。然而……「啊……恕我问一下,六夏会长听说过机巧魔神(Asura Māchinā)这个词吗?」
「机巧,魔神——?」
六夏低声重复着。我立刻感到后悔起来。再怎么说这也太直接了当了。应该要更巧妙地旁敲让才对吧。
我紧握住渗出汗水的手掌。随后六夏以难得认真的口吻回答。
「Asura Māchinā……是巴基斯坦的首部吗?」
「……那是伊斯兰玛巴德(Islamabad)。」
我脱力地当场趴了下去。六夏则很不悦地用鼻子哼着。
「我想起来了。那是叶门产的咖啡豆吧。具备丰富酸味与滑顺口感为其特征。」
「那种咖啡是摩卡玛妲莉吧……等等,这些发音根本就不像啊!」
「什么嘛,反正听起来都差不多。」
六夏发出闹别扭的声音。我深深叹了口气。
「够了……那么,副葬处女,还有使魔这两个词,你应该也没听过吧?」
「……那是什么黑话吗?」
六夏边叹气边反问我。
「虽说不知道你有什么误会,不过我们店里可是不提供非法的药物喔。」
「我才没期待那种事。」
「所以你到底想问什么嘛,烦死了!」
抓狂的六夏吼叫起来。咚——还听见她粗暴踢墙壁的声响。
「呃……既然如此,就请你告诉我关于洛高的事吧。」
我慌忙打圆场道。
「嗄?也罢,你想知道什么?关于学校里闹鬼的故事吗?」
「不,不是那一类的……举例来说,如果你去年就认识我的话,我想问一下……六夏会长当初是怎么跟我认识的……?」
铁格子对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搞不懂你想表达什么,你丧失记忆了吗?」
「这个嘛……虽不中亦不远矣吧……」
「还是说,难不成……你想追我?」
「不不不,绝对没那种事!」
我赶紧否定这点。隔着墙壁传来了六夏忍俊不禁的笑声。
「其实也没差啦……我认识你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你是校内的名人。难道你都没有自觉?」
「名人……?我吗?」
我隐约有种讨厌的预感。被幽灵缠身而遭同学们敬而远之的中学时代记忆又苏醒了。六夏发出「唔——」的声音思考后喃喃说道:
「与其说你是名人……嗯,不如说是你的女朋友更有名吧。」
「女朋友!?」这完全出乎预料的词汇令我尖起嗓子。「……她是谁啊?」
为何在这个世界我就可以交到女友?比起如此的疑惑反而是火气先冒了上来。直贵有女友这件事竟然连环绪姐都没提起过。
六夏看到我的反应不禁讪笑起来。
「你到现在还想打迷糊仗啊。你们不是一天到晚都腻在一起吗?带着那么显眼的女人在校内乱晃,自然会变名人罗。」
「耶!?」
我愈来愈混乱了。六夏所指的女友究竟是谁?
一天到晚跟我腻在一起——这么说的话我首先想到操绪,不过在这个世界她理应不是幽灵,不太可能会有名到连学长姐都认识吧。这么说来我的女友就是嵩月罗?然而嵩月会在校内跟我黏在一块?我实在很难想像那种场景。其他会被误认为是我女友的人,大概就只有杏了。至于佐伯妹——不可能吧。尽管她的确也是很显眼的名人就是了。
「抱歉,我好像真的全都忘了……我的女朋友究竟是谁呢?」
我下定决心这么问道。如果可以,其实我也不想问的,但如果不早点确认这点,之后就不晓得会被卷入何种麻烦里了。
「等等……你是认真的吗?为什么我非得跟你说明你的女朋友是谁啊?」
「呃,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不过请你务必帮忙。」
真没办法——我感觉六夏在铁格子对面发出咂舌声。
「好吧,说一下也没差,你可别生气喔。关于你的女朋友一言以蔽之,她是——」
「……嗄?」
六夏的解答,让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我愕然到以为自己听错了。
接着我就因困惑而抱头苦思起来。
她是魔女哩——这就是六夏的答案。
〇
她的正字标记是一头滑顺的纵向卷发。已归化日本籍的美少女高中生。通称则是——魔女。
看来这就是被视为我女朋友的人物了。
「至于本名,我记得她好像叫黛安娜吧。听起来就很有钱,感觉只会在报章杂志上看到的人物。」
六夏以充满倦怠的口吻说明着。
黛安娜小姐(暂定)。出生在外国的同班同学。我一边啜饮着变温的咖啡,一边在略显昏暗的告解室歪头苦思。心中一点底都没有。
「抱歉。光靠这些情报,我还是完全想不起来。」
「那也没办法啊。谁叫平常大家都称她为魔女。」
「唉……魔女吗。」
自称「守护灵」、自称「恶魔」等等——虽说我的朋友尽是些非人类的存在,但魔女这种属性还是第一次碰到。
此外根据传闻,那家伙似乎是这个世界的原版智春女友。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偏偏要选这么麻烦的对象为女友啊。
「是说,她是哪种魔女啊?会拿扫帚代步之类的?」
「你对我唠叨做什么,她是你的女朋友吧?」
「唔……算了,当我没说吧。」
「反正你看到她就知道了,她就是魔女嘛。」
「她到底是怎样的女孩啊!」
愈听形容,我心中离谱的想像就愈发膨胀,心情也跟着黯淡下来。在这狭窄的告解室中我默默陷入低潮时,背后的门被人缓缓打开了。
「那个,这位客人……您的时间快要到罗,请问要延长吗?」
「……不,不用了。」
对这位向我询问的陌生修女,我无力地摇摇头答道。我撑起摇摇晃晃的双腿站起身,拿着帐单走向柜台。
负责收银机的修女就是姬撞小姐。她发现我来了之后,以微笑收下我的帐单。
「一共是三千六百圆。」
我差点就当场摔倒。
「等……等一下!告解室的使用费不是半小时一千圆吗?」
「是的。另外还有您点的咖啡,以及六夏的指名费,两项含税是两千六百圆。合计一共是三千六百圆。」
「咕……又被那个女人……」
仔细一瞧,告解室的隔壁确实贴有价目表。我无处发泄的愤怒令肩膀颤抖起来。然而姬笹小姐还是挂着满脸的笑容。
「您有本店的集点卡吗?」
我以疲倦的表情摇摇头。
「不,没有……」
「那顺便办一张吧。」
「啊,麻烦你了。」
本来就打算永远不会再光顾,但拒绝对方又很麻烦,于是我便默默地看着她帮我办集点卡。姬笹小姐以熟练的手法在卡片上盖章。
「您跟姬笹……是朋友吗?」
她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说道。
「耶……?」
我不懂她的意思,只能傻傻地反望着她。倘若我眼前的这位不是姬笹小姐,那你又是谁呢?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困惑,长得很像姬丧小姐的修女露出了有点寂寞的微笑。
「姬笹是我的姐姐。」她说。「在我中学时就病死了。」
「……死了?」
我愕然地听完她的话。
没错。我所熟知的姬笹小姐,确实只是位半透明的幽灵少女,因此我也不能保证她跟眼前这位活生生的修女就是同一人。搞不好只是长得很像的其他人。但即便如此,为什么这里的姬笹小姐就非死不可?就我所知的「第二轮世界」中,姬笹小姐如今依旧以射影体的身分陪伴六夏身边——
「——姐姐出生后身体就不好,医生也说她本来就没办法活太久。但姐姐的好朋友六夏,不想直接放弃,从很久以前就自己赚医药费设法让姐姐去动手术。」
「……」
我无言地回过头,望向告解室旁边。在那贵死人的价目表上方,确实不起眼地挂着小小的感谢状,那是医疗团体收到捐款后寄来的。
「六夏似乎到现在还没改掉爱钱的毛病……因此总是做着这些事。」
这位貌似姬笹小姐的修女噗哧笑了起来。她似乎在交替比对我跟六夏并眯起眼。
「欢迎再度光临——」
听完她道别的招呼声,我便走出修女咖啡厅。
在完全变暗的夜晚街道上,我独自一人踱步。
咖啡一杯三千六百圆。本来打算要省钱,结果一下子就意外大失血,我的心情变得无比沉重。然而,比起那个更让我感到苦闷的原因,却是最后修女对我说的一番话。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姬笹小姐了……是吗?」
尽管对方也可能是在跟我开玩笑。但我并不认为她是在说谎。
此外,姬笹小姐身体不好这点如果是事实,她会成为机巧魔神《翠晶》的副葬处女也有理由了。
被封印进机巧魔神体内的人,肉体会与原本的时间轴分离而停止代谢。也就是说,疾病的恶化等也会因此刹车。
「第二轮世界」的六夏,是为了让姬笹小姐能活得更久一点,才把她封印进机巧魔神的吧。因此姬笹小姐才能延续生命。至于我认识的,则是变成缠身六夏幽灵后的她。
但是,在这个世界,六夏却没有拯救姬笹小姐的手段。
毕竟这里可是步向毁灭的世界,是人类根本无法取得机巧魔神的世界。
「话说回来……我不记得六夏曾抱怨过机巧魔神的存在……」
我回想着从认识六夏起到现在的经历。
六夏并没有说过,想跟我或朱里学姐一样,把封印在机巧魔神中的副葬处女拯救出来。
但话说回来,她也不像瑶或佐伯哥那样,把副葬处女认定为必要的犠牲而干脆地切割。六夏没有否定机巧魔神存在的理由。她只是拜托那机械驱动的恶魔延长姬笹小姐的寿命,而名为《翠晶》的机巧魔神实现了这个心愿。单纯就只是这样而已。
那么操绪呢——我扪心自问。
为什么操绪会成为副葬处女?为什么她非得被封印进《黑铁》不可?我使用机巧魔神达成的心愿是什么?不,真要追根究柢起来——
机巧魔神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加贺篝隆也称机巧魔神为侦察机。据他说,那是侵入魔界调查用的有人侦察装置。
这番话应该不算谎言吧。
不过,那应该也不全属于事实。单纯想制造侦察机的话,机巧魔神具备的力量也太过头了。包括切开空间、扭曲重力、移动到异世界等等——有必要赋予它这么惊人的力量吗?
一定还有其他原因。我还不知道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可能是我边走边想着这些毫无头绪的问题之故——
猛然一抬头,才发现自己身在一个不知名的场所。
「耶……?」
我到现在才终于察觉,自己不知不觉在陌生的场所迷了路。
这里是位于缓坡上的公车路线。作为行道树的杨树挂上了圣诞节用的霓虹灯装饰。小间的食品超市与邮局。便利商店。药妆店。柏青哥店——那是我眼熟的风景。小时候我曾几度经过这里。就连再过去会遇到什么我也应该能猜到。
但即便如此,这里依旧不是我所熟悉的世界。
世界的气氛不一样。这是我明明很眼熟,但却又异常陌生的场所。
「天空的颜色……不对劲!?」
我抬起头,发出了呻吟。
更正确地说,也不是天空的颜色真的变了。略显阴霾的夜空并没有颜色。夜空,单纯就只是夜空。只不过,硬是要用言语来形容,果然还是只能以天空的颜色不对劲来描述。
只有这条马路周围的天空颜色,出现了「质」的差异——
接着,以这颜色陌生的夜空为背景,巨大的影子浮现出来。
那家伙的姿态除了用怪物来形容之外,找不出别的说法。
类似蝙蝠的翅膀,加上如蛇般的无数条尾巴,混合了鳄鱼与狮子的胴体,搭配上长有猛牛角的头部。这是一只外型很像失败作※鵺的老虎皮花纹怪物。(译注:一种日本的传说生物。)怪物的全长,应该有将近十公尺。
突然出现在马路上的这家伙,降落在邮局建筑物上,扫倒了周围一排的杨树。
此外,我很清楚那家伙的真实身分。
因为以前我跟类似种类的怪物交战过。
「使魔!?不对……是幼生体啊……!」
为什么这玩意儿会在街上出现——我陷入了轻微的恐慌。
幼生体正如其字面的意义,指的是成熟前的使魔。
使魔是根据恶魔与契约者缔结的「契约」,被召唤来这个世界。不过,光是这样它还不会长为完全体。要被契约者承认并接受支配,才能达成成熟体的条件。
身为异世界生物的使魔,本身就是单纯的魔力聚合体。
如果放着不管,它就会失控而无法保持原本的姿态。为了让使魔安定存在于这个世界,契约者的支配是不可或缺的。
「可恶……这个世界为啥也会有使魔啊,六夏会长!?」
我仰望正在上空肆虐的幼生体,径自埋怨道。
正确说起来,六夏并没有说过「这个世界并不存在使魔」,她只表示过「我不知道」而已。因此,我骂她也没什么道理。只是任谁遇到这种事都想找人发牢骚一下吧。
不受契约者控制的野生使魔,是恐怖又危险的存在。毕竟它的行动模式完全不明。半年前的不明生物骚动中,我们遭遇的雷兽幼生体亦然,它不知为何专找胸部大的女性袭击,行动非常谁异。
相较之下,眼前这老虎花纹幼生体的行动原理就单纯多了。
它依序袭击柏青哥店的霓虹灯、螃蟹料理店的招牌、理发店的旋转彩色灯筒。只要是会动的东西都不放过。就某种意义来说,这种模式更叫人难以应付。
这条马路并不拥挤,但路上也不是毫无车辆来往。一辆运气不好的送货卡车刚好经过,老虎花纹的幼生体立刻扑了过去。
卡车勉强闪过幼生体的攻击,但却冲上人行道翻覆了。后续车辆也追撞上去。马路瞬间变得混乱一片。
「该怎么办才好……天啊……」
我望着开始燃烧的辑车,愕然地喃喃说道。
这里是没有机巧魔神的世界。当然,也不存在学生联盟的武装学生指导员那些家伙。若是想对抗街上出现的幼生体,一般的警察应该是打不过的吧。如果要说可能派上用场的,就只有自卫队而已了,然而让异世界的怪物与现代兵器激烈冲突,这条街毫无疑问会陷入火海。
有全力发射飞弹的女高中生,操纵机械驱动之恶魔的学生会会员等,「第二轮世界」确实很异常。不过,那却是个安全的世界。
被幼生体的攻击卷入,便利商店的玻璃窗整个碎掉了。
一名表情怯懦、身着制服的女高中生逃了出来。
「不行!不要乱动啊——!」
即便我赶忙大吼阻止,畏惧怪物的女高中生也不可能听从我的忠告。少女即便腿已经软了,依旧死命在地上挣扎想要稍微逃远点。幼生体的双阵,则将她捕捉在视野中。
「——出来吧,黑铁!」
我忍不住叫道。如今若要拿出拯救她的办法,那便只有靠我的机巧魔神了。就算只能帮她争取一点点逃跑的时间也好。
然而《黑铁》并没有回应我的呼唤出现在面前。
我脚底下的影子没有产生变化,机械驱动的恶魔也没有现身。
这是我一开始就料到的结果。《黑铁》在变成魔神相克者的社长攻击下,遭受了重大的损伤。此外我又一直与操绪失去联系。更何况这个世界能否召唤出机巧魔神都是未知数。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挺身而出。总觉得不这样做不行。
幼生体以其巨躯难以想像的敏捷速度动着。
我为了保护跌在地上的女高中生,朝她冲了过去。
幼生体对我们似乎不怎么关心,只是随意地挥起前肢。
这下子死定了——我异常冷静地面对现实,但就在那之后——
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从空中舞落,贴到幼生体的脸上。
随后,幼生体就突然在我面前弹了出去。
这意外的发展,让我一瞬间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老虎花纹怪物的肚子撞上一辆大型的倾卸式卡车。大概是被幼生体吓了一跳,卡车司机的方向盘才会打错方向吧。
不论幼生体如何巨大,跟倾卸式卡车的重量还是远远无法相比。幼生体就这么被撞飞,狠狠砸上了背后的大楼。
「这是……!?」
以苦闷声音吼叫的幼生体身影,令我陷入一片混乱。
在跌倒于地的幼生体身上,有许多纸片状的玩意儿轻飘飘落下。纸的大小约等于信封吧。那是以表面用墨汁画着奇妙图案的和纸所制。
「……符……符咒!?」
那跟神社等处分发的护身符很像。差别则在图案的部分。眼前的很像是占卜时所使用的魔法文字。因此与其说这是护身符,不如更接近咒符吧。
另外,将符咒扔向幼生体的人则是——
「……女的!?」
在附近的公寓屋顶上,仔立着一名年轻的女性。
她身着以黑白单色系为基调的套装。那是洛高的女生制服。
一头柔顺的长而卷金发,乘着风在夜空中飘逸。
尽管身材娇小,但比例却不差。四肢都很修长,腰的位置也很高。
从她深邃的五官判断,应该不属于日本人的血统。
异样长的鲜红围巾挡住了她的脸下半部,但依旧无法完全遮掩她的美貌。那是一位可爱得不像现实人物的美丽少女。
刚才大量撒下符咒、简直就像是要布下结界的人就是她。
幼生体似乎很讨厌那个东西,试图跳到她站的地方。
但就在这时,幼生体的姿势很不自然地失去平衡。
它脚下的道路陷没,幼生体的后肢被埋入地面。它拼命挣扎,试图让自己挣脱出来,结果反而使道路的陷没更加恶化。最后终于彻底失去平衡,直接在原地摔倒了。
「那家伙……到底做了什么……!?」
我脸颊肌肉僵硬地抬头仰望少女。假使刚才突然发生的地面陷落事故,是她布下的结界造成,那可真是威力惊人。力量足以匹敌机巧魔神了。
这时金发少女唐突地转头看向我,以流畅的日语警告道:
「退下……想死吗?」
「耶?」
在不明就里之下,我当场停下了脚步。
少女自制服口袋取出金色的怀表。简直就像在等待什么发生似地,她持续盯着表的盘面。
「误差是……嗯,大概就这样吧……」
说完后,少女便关上了表盖。
仿佛以那句话为契机,倒地的幼生体再次吼叫起来。
那是临死前的咆哮。
幼生体的巨躯仿佛水面起了涟漪般,急速失去了颜色。变成像玻璃一样透明后,终于四分五裂碎掉了。
同时,我所感觉到的奇妙压迫感也消失了。天空的颜色也随之恢复正常。
「非在化……」
眺望被消灭的幼生体的破坏痕迹,我愕然地咕哝道。
少女对这句话有了反应。她缓缓转过来,望着我。
她那金发与围巾随风飘逸的姿态,美得令人感到畏惧。
「果然是你吗?」
头顶上传来少女的说话声。隐藏在围巾后的脸庞看不出表情。但那声音中几乎没有称得上是感情的成分,不过不知为何我有种直觉,她这时应该是在苦笑。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仰望少女,这么问道。比起对这名神秘少女的恐惧,我内心的好奇心更为强烈。少女这回明显地笑了起来。
「当然。或者该说,我比你自己还更要懂得你——第二轮世界的夏目智春。」
「唔……!?」
我倒抽了一口气。
少女无视我的反应转过身。好像打算直接离开了。
「请等一下……你究竟是……!?」
「现在没空说明了。你们也赶紧离开这里吧。」
少女头也不回地说道。随后她的身影就消失了。视野中只留下夜空,以及她美丽金发的残影而已。
我恍惚地在原地待了好一会儿。让我回过神的关键,则是从背后传来的虚弱声音。
「那……那个人……是洛芦和高中的……魔女……」
那位穿着他校制服的女高中生,仰望方才金发少女所站的位置颤抖着。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我心想。
反正你看到她就知道了——我想起六夏的话。她说得确实没错。
在夜色下依旧鲜明的金发与红色围巾。鹤立鸡群的美貌。还有符咒……
从这些描述中能联想到的词汇只有一个。
「洛高的……魔女……」
这就是我与「她(女朋友)」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