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些白大衣男子是谁,秋希并没有要过问我们的打算,相反地,她热情地把我们请到了她家去——或者该说是强迫带走吧。
「请进请进。我爸妈到年底为止都待在国外,家里就只有我跟冬琉,请不要客气。」
秋希让猫头鹰停在肩上,开朗地笑着说道。
橘高家的建筑物是跟道场合而为一的木造平房。一条长长的走廊面对中庭,中庭则是种植松树的日本庭园,气氛就像古装剧里诸侯住的宅邸一样。
尽管是古老的房子,不过打扫跟保养都没有怠忽,并不会给人陈旧的印象。清新的榻榻米闻起来也很舒服。
「……打扰了。」
虽说是半推半就,不过都来到这了也不好意思说要回去,我依命褪下鞋子,嵩月也无言地照做,恭恭敬敬地将刚脱下的鞋子整齐摆好。
看着嵩月的动作,秋希微微皱起眉。
「——请问,你的双亲是去旅行吗?」
感情真好哩——我接着说道,但秋希却不知为何笑着耸耸肩。
「他们是去东南亚某国的陆军进行实地指导。包括刺刀战技与格斗术,还有其他一些有的没的。」
「……」
早知道就不问了,我有点后悔。本来以为现代剑术什么的早就不流行了,结果需求还是存在啊。
秋希带我们到一个有坑式暖桌的房间,然后就无言地打量正襟危坐的嵩月好一会儿。
「——请暂时不要动,恕我失礼了。」
说完,她便徐徐解开了嵩月制服的领带。在愕然的我面前,秋希又将嵩月制服外衣的钮扣从上开始解掉。
「耶?耶……?」
嵩月一脸混乱表情、全身僵硬。秋希并不理会她,只是一把拉开嵩月的制服领口。
「呀啊……!?」
双峰即将露出来的嵩月,慌忙伸手遮起重要部位,而秋希又以熟练的动作把什么东西插了过去。
我看到嵩月的腋下露出那玩意儿的前端,原来是有小液晶荧幕的细长电子仪器。
「温度计……?」
秋希唐突的行动,似乎让嵩月失去了抵抗的机会。嵩月不知所措地保持端坐的僵硬姿势,终于,温度计发出短促的「哔」电子音。
「呼……果然啊。」
拔起温度计瞥了一眼,秋希咕哝道。
她让我看的液晶画面上,显示出令我不禁轻声叫苦的数值。我抬起头,刚好跟表情就像小孩子恶作剧被父母发现般的嵩月视线交会。
我轻轻叹了口气。以嵩月的性格,就算身体有点不适,在我面前也会设法隐瞒起来吧——
「卅八点五度……?」
「你都没发现吗?我猜应该从早上样子就不大对劲了吧。」
被刚认识的秋希如此指责,我无言以对。只能默默摇摇头。
「——喉咙肿起来了吧?有咳嗽吗?关节会不会痛?」
在极度沮丧的我身旁,秋希正熟练地诊断起嵩月的病情。嵩月依然敞开着制服,任凭对方观察喉咙里面。
「看起来不像是流感哩,嗯,是过度疲惫吗……你叫……嵩月奏对吧?你这几天是不是没有睡觉?」
「啊……没那……」
嵩月坚强地摇着头。但秋希只是面无表情地对我一瞥。
「是男朋友都不让你睡吗?」
「?」
那是什么意思——嵩月不解地偏起头。秋希凑近嵩月的脸,对她附耳说了些悄悄话。
「……!」
嵩月的脸颊像爆发一样通红起来,同时用力摇头。大概是发烧的缘故,眼眸还有点湿润。秋希看到嵩月的反应不知会做何感想。
「哼——」
秋希用明显狐疑的目光瞪向我。天大的冤枉啊,然而随便辩解反而会让气氛变得尴尬,所以也不能顺口编个理由。没察觉嵩月在发烧确实是我不对,被对方轻蔑也是理所当然的,于是我选择放弃抵抗。总之,我的面子现在一点也不重要。
「好好睡两、三天就会退烧了吧。在那之前你就住我家。」
秋希将装了水的玻璃杯与感冒药递给嵩月,如此说道。嵩月似乎很吃惊地瞪大湿润的眼。
「叹,可是……那样的话——」
「要我把尚未痊愈的病人赶出去?要是有什么万一,我可会良心不安的。反正我家空房间多得是。」
秋希不由分说地告知我们她的决定。那绝非高压式的口吻,但这个人总是隐约散发出他人难以违抗的气氛。这点也跟冬琉会长很像,不,或许应该说是冬琉会长很像她吧。乍看下,外表是个庞克族武士,但果然是冬琉会长的姐姐没错。
「啊……那夏目同学……」
嵩月不安地望向我。嵩月在橘高家借住的话,我就得孤单一人了,她大概是担心这个吧。
「不必管我没关系。」
我边说边摇摇头。趁现在返回学校,还可以确认这个世界的智春住址,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就是在学校多过夜一晚罢了。
然而秋希却发出「哦」的声音转头望向我,开门见山地说:
「你不一起住下来吗?」
「不好吧,那样太麻烦你了。」
心中涌起类似罪恶感的奇妙情绪,我对秋希的话摇摇头。我并不是对她本人有意见,而是希望尽量不要跟秋希扯上关系。这才是我真正的想法。
毕竟「第二轮世界」里名为橘高秋希的女性,是操绪前一代的《黑铁》副葬处女,在耗尽灵魂后消灭了。光是知道这点,我就觉得跟活生生的秋希相处很痛苦。她对人如此亲切,更叫我难受。
然而秋希对我的感伤毫无所觉,指着嵩月说道:
「我是为了她才说的。明明女友都生病需要人照料了,你还把她单独留在陌生人家里,岂不是折磨她吗?」
「这个嘛……呃,或许是这样吧。」
我若无其事地转过头,跟眼阵湿润、对我凝望不放的嵩月四目相交。把本来就很怕生的她单独留在别人家里,确实会让我有点过意不去。
真没办法啊——叹了口气,秋希见状咧嘴一笑。
「那就说定了。不过请你节制性行为喔。」
「就算你不提醒我也不会去做那种事!」
突然胡说八道什么啊,我慌忙反驳她。然而……
「为什么?你的女朋友很有魅力啊。」
秋希盯着嵩月制服的胸口,感觉很不可思议地问道。被她用这种直接了当的方式质问,我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都说了嵩月不是我的女朋友啊……」
我用最简单的方式回答对方。更正确地说,不但不是我女朋友,昨晚我才被她拒绝哩。
「所以你让不是你女朋友的人帮你做便当,还跟她一起跷课?」
唔,我没话可说了。
「那、那是因为……」
秋希脸上浮现非常意外的表情,很严肃地继续问我。
「啧啧,所以该称呼你为女性之敌吗?」
「拜托不要,关于这点,我们是有一些苦衷的……」
我努力试着解释,但……
「所以你讨厌她罗?」
秋希完全没在听我辩解。这回我很难得地坚定摇头。
「不,没那回事。」
「既然如此,就是喜欢她罗?」
秋希过于直接的提问方式让我无言以对。她为何能这么认真地问别人会害臊的隐私哩?而且还在两位当事者的面前?
这时她似乎把我的沉默当作是肯定的意思。
「所以说,你们可以开始交往了。我对这种不明不白的暧昧最讨厌了。」
「管得也太多了吧……」
「你也觉得这样很好不是吗?」
在转瞬间封杀我的反驳后,秋希重新转向嵩月那边。
嵩月就像怯懦的动物般,肩膀猛然颤了一下。
「我不……愿意。」
她终于以满怀歉意,但却斩钉截铁的口气回答道。
尽管这是我预料内的答案,但还是感到有点沮丧。我在不到一天内被拒绝两次了,有够难受的。而且这回的用词还非常明确。
然而嵩月接下来的话,却跟我想像得不大一样。
「我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随便决定这种事。」
哦——秋希讶异地交叉起双臂。
「那么,要在哪种情况下才能决定哩?」
「咦?啊……当操绪同学在的时候。」
大概是没料到会被追问吧,发烧的嵩月用夹杂着苦涩的口吻回答。秋希似乎可以接纳地点点头,这回又转向了我。
「那位操绪,就是你真正的女肌友罗?」
「不是。」
秋希的问题虽然唐突,我却毫不迟疑地立刻答覆。即便操绪本人也在这,我一定也会说出同样的答案吧。搞不好还会捧腹发出爆笑。
「那家伙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她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或者类似背后灵之类——」
「喔呵。」
秋希静静地听我说明,还一边点点头。
「所以是劈腿罗……果然你是女性之敌啊。」
「为什么结果会变这样啊!?」
老实说她根本没理解我的意思。多少听一下别人说什么,行吗?
「也罢。喂,女性之敌。」
「你真的要用那名字叫我喔!」
「不是因为你很肮脏吗?」
「是你一直抹黑我吧!」
「笨蛋。我是在说你身上的绷带很脏啦。」
秋希指着我的手臂。我恍然大悟地低头看自己的双手。这是我们来这个世界前所发生的事。当嵩月的非在化发作时,我为了照顾她而受到了烫伤。
「从你的样子看,应该没办法碰水洗澡吧?制服大概也好几天没换洗了?」
「啊……这么说起来……」
被她一提,我才察觉自己的衬衫袖口脏脏的。由于是不会出汗的冬天所以并不怎么在意就是了,但的确很难算是整洁。仔细想想,穿这套衣服已经东奔西跑好久,又卷入战斗,甚至一口气飞到异世界。衣服不会弄得脏兮兮才怪吧。
「像你这种脏鬼还敢在病人身边打转,真会添麻烦。我去放热水,你等会儿先洗个澡吧。换洗衣服我会帮你准备。我们家的浴室泡起来很舒服喔。」
「……泡起来很舒服吗?」
「你这家伙,应该是在想像糟糕的画面吧。」
「我才没有!」
秋希一脸认真地问道,我拼死摇头否认。她看到我的反应,似乎很愉悦地露出微笑。
「开开玩笑嘛。」
那种口吻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吧,我无力地叹了口气。不过就在我松懈下来时,秋希抓准时机凑近我耳边悄悄说道:
「但是等你洗完出来,你可要老实让我问个痛快喔。总感觉你们这一对的故事很复杂哩。」
她这番话就像剌入我肋骨间缝隙的刀刃一样,我只能点头说好。
〇
橘高家的浴室豪华程度足以媲美温泉饭店,也难怪她会如此自豪。浴槽大到可以练习蛙式,甚至还备有三温暖。
「……」
将这数日污垢洗去后感觉舒服多了的我,正恍惚地望着充斥水蒸气的天花板。与清澈的热水刚好成对比,此刻我的心情混浊又沉郁。我们所处的状况,究竟该怎么跟秋希说明才好?光是想到这点我就很没劲。毕竟就连我自已都不是很能理解事情的经过啊。
包括完全不见踪影的操绪。
如今依旧去向不明的阿妮娅。
建立在潮泉家宅邸旧址的超巨大设施,以及这个世界的嵩月被卷入的什么超弦重力炉事故。
据说是这个世界的夏目智春女朋友,那位洛高的魔女。
最后就是在图书馆袭击我们的白色大衣男子们——
再把其他一些小事举出来就数也数不玩了。在这不到一天时间涌上来的,全都是我难以处―理的超棘手麻烦事。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能什么也不想,就这样直接放弃。个性认真的嵩月会烦恼到在发烧中入睡,老实说我还满能理解的。
「话说……为何我会到橘高家的浴室泡澡啊?……咳咳……」
脸有一半沉入了热水里,我在口中喃喃自语着。
在那边的世界,我们才刚跟冬琉会长搏命战斗过,距离现在不到两天。
然而,我现在却莫名其妙跑到她家洗澡。尽管明白这是两个不同世界所发生的事,但我还是很难切割清楚。
为了跟已经消失的秋希重逢,炫社长不但背叛我们,还杀了从这个世界过去的另一个我。协助社长的冬琉会长,也破坏了瑶的机巧魔神《白银》,杀害朱里学姐,甚至——
「……」
为了成为机械驱动的恶魔活祭品,冬琉会长自愿把自己封印起来。
我回忆起她在祭坛中逐渐消失的身影,心情变得非常哀伤。
她将独自一人被闭锁在不知名的空间中,为了操演者耗损自己的灵魂。
为何冬琉会长会做出这种选择——不过不论怎么思索,我都无法理解。
「……噗哈。」
终于我没力气继续想了,我把脸浮出水面喘了口气。
就在这时,我突然察觉到一点一既然这里是橘高家的浴室,那冬琉会长也必然会在这里洗澡吧?
霎时,我脑中所浮现的影像,是漂浮在机巧魔神内部胶囊的冬琉会长裸体。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充满震撼力的画面,至今依旧清楚烙印在我的脑内。
尽管我绝对不是在想什么下流的事,但依旧有种不自在的感觉,我再度将脸沉入水中。就在这之后……
「水温如何?」
突然有人在我的头顶上以武士般的口吻说道,我惊得心脏差点停了。我赶紧站起身,但又因脚底滑了一下而跌在浴槽里。
「噗哇……!」
「怎么啦?」
从头顶上换气窗传来的,是秋希的说话声。她人在屋子的中庭那边,看来是因为关切我,所以特地跑来看看情况。
我又听到啪沙啪沙的振翅声,只见窗框上停了一只猫头鹰。
虽说小小一只鸟不可能具备如此高等的智慧,但我总觉得它是在监视我,心情无法平静下来。
「没事……水很舒服,多谢你。」
我勉强回答道。是吗——秋希颇有同感地说了一句。
「你待会要穿的衣服已经放在脱衣间了。基本上是男装。放心。」
「男装?」
应该是秋希父亲的衣物吧,我歪着脑袋思索。
「那是从我邻居一个废物的衣柜里借来的。我已经负起责任清洗过了,卫生方面你不必担心。」
「废物……等等,耶!?」
住在橘高家隔壁的男子?从那番话所察觉的事实,令我有点狼狈。
那不就是洛高科学社社长——炫塔贵也吗?刚好是那个家伙的衣服!?
在第一轮世界杀死另一个我的那家伙——!?
慢着慢着,我本人并不会被这个世界的他怎么样,况且他的衣服也没罪啊……只不过,我的心情还是非常复杂。
再怎么说,我也能理解为此去责备秋希完全是搞错方向。算了,没必要想太多,就这样吧。
「呃,真是太感谢你了。」
为了改变话题,我对秋希表达了谢意。仔细想想,我才跟她刚认识她就一直照顾我。结果秋希却发出诧异的声音。
「喔?你谢什么?」
她直接了当地反问我。
「呃,包括很多事,例如在图书馆救了我们等等。」
「啊啊。那根本没什么。你要谢就谢黑铁吧。」
秋希的笑声隔着窗户传进来。
「黑铁?」
这词汇以前我听过太多次了,因此忍不住转过头去。
「呜哇!?」
啪沙——我被恰好在用力拍打的翅膀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到了浴槽底。
简直是吓死我了。这样对心脏很不好。那只鸟以宠物来说不会太大了吗?
「这孩子就叫黑铁哩。是它说要去帮助你们的。它似乎很喜欢你的样子。以前明明就对我以外的人都不怎么亲近啊——」
「呃喔……」
或许她是想鼓励我,但很遗憾,我一点也不开心。被这种猛禽类看上了,简直跟被诅咒是一样的意思吧?
我望着倒映在浴槽水面上的巨大猫头鹰影子,叹了口气,结果刚才已经要离开的秋希好像又折了过来。
「对了,你自己一个人有办法洗身体吗?」
「耶?」
「你手臂好像受伤了,要不要我帮你擦背?」
「啊、喔……耶!?」
原来是那个意思,我终于懂了,不过慌张的反应也慢了半拍。
「不不不,这个伤已经治好了。」
我尖声尖气地叫道,窗户另一头又传来愉悦的笑声。
「我知道了。好吧。你慢慢泡吧。」
说完秋希的气息终于远去。难不成她又是在开玩笑吗?我深深叹了口气。身为普通人的我,真是难以理解那个庞克武士的想法。
无意间往头上的窗子望去,猫头鹰依旧停在原地没走。那家伙看来似乎是真的满喜欢我的。不过它还真是只冷漠的鸟啊。只是以缺乏情感的眼珠子俯瞰底下,让全身赤裸的我感到心神不宁。如果可以我真想赶跑它,不过运气不好或许就会演变成战斗了,老实说我没把握能打赢那家伙。
真受不了,我摇摇头,为了离开水中而将手放在浴槽边缘。就在这时……
「哎呀……黑铁?」
这回换脱衣间那有声音传来了。
对这个很耳熟的说话声,我浑身毛发都倒竖起来了。尽管音质跟秋希很像,但这个更具常识也更有女人味的口吻是——
冬琉会长的声音。
「还想这种时候浴室怎么会有热水,原来是姐姐在洗澡啊……?」
浴室门流畅地拉开了,冬琉会长走了进来。她除了拿了一条毛巾之外,全身是一丝不挂。身材确实满有武术家的样子,背脊直挺挺地。尽管个子老实说是偏小的那类,但姿势却很端正,所以看起来感觉身材不赖。这没有赘肉的结实体型,不自觉夺去了我的目光。她那刚运动完微微渗着汗的肌肤显得莫名娇媚。
「嗄……」
我慌忙将几乎要喷出喉咙的尖叫咽了回去。我再度将半张脸沉到水底下,采取背对冬琉会长的姿势。自己明明是泡在热水里,却遏止不了持续涌上的寒意。
来这间宅院的时候,我已经做好迟早会跟冬琉会长碰面的觉悟。然而,我根本没料到会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啊!?
看来都是黑铁停留在窗框上的缘故,冬琉会长把我误认为秋希了。浴室内充满水蒸气也算是我运气好吧。
然而要是我的身分曝光,这回就真的会死在冬琉会长手上了。在浴室跟最终大头目遭遇,突然以死亡收场?这种结束的方式也太可笑了吧。对于在另一个世界拼命帮我逃脱的环绪姐也感到很过意不去。
「不过,对我来说刚好。练武完就很想泡个澡。尤其是这种季节。」
冬琉会长完全没注意我的动摇,坐在莲蓬头前悠闲地洗起身子。接着,她转头朝向沉入浴槽里的我。
「对了,姐姐,你擅自把给客人用的毛毯之类拿出来了吧。」
「唔……」
我差点因为喝到热水而呛起来。
「难不成,你又捡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回来吗?例如流浪猫狗或乌鸦之类的。不要再收留动物啦,不然我又得到处去找愿意收留它们的人家。」
「唔唔……」
难怪秋希会这么亲切地带我们回家。原来她从平常就是这种作风啊。也就是说,我跟嵩月的立场就跟流浪狗差不多。
冬琉会长用鼻子小声地哼着歌,同时拿洗发精搓出泡泡。
她这种无防备的模样我当然是第一次见到。在家人面前也太大意了——不,或者应该说,这才是原本的她吧。不是能干的学生会长,也不是挥舞巨大日本刀的前操演者,而是与十几岁少女年纪相符的姿态。老实说,我甚至觉得她有点可爱。
结果这时,冬琉会长对突然放松下来开始胡思乱想的我说:
「——姐姐,可以把洗发精拿过来吗?这瓶好像用完了。」
她指着浴槽附近的一个容器,语带要求地表示。
惨了,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为了要将洗发精容器交给她,我就必须从浴槽里露出脸部。浴室的水蒸气再怎么多得夸张,在这种近距离下,只要她转过头就铁定会穿帮。而且话说回来,就算我无视她的要求,结果也会一样。
「咕……」
我下定决心转向冬琉会长。真是好狗运,她的脸刚好对向墙壁那边。我忍住她那曲线姣好的臀部所散发出的强烈吸睛力,抓起洗发精的容器,以冰壶选手的动作投掷出去。
被我扔出的洗发精容器在潮湿的磁砖上滑动,刚好停在冬琉会长的脚边。谢谢——冬琉会长喃喃说着,把瓶子拾了起来。
撑过最大的危机,接下来就只能静待好机会。
等她开始洗头了,我赶紧离开浴槽。洗头时眼睛是无法睁开的,要逃出浴室就只能趁现在了。
我为了不引起她注意,刻意缓缓从她的背后通过。
「哎呀……姐姐,已经泡够了啊?」
冬琉会长冷不防向我攀谈起来。我吓得停下脚步。紧接着。
「真是刚好。顺便帮我剥掉OK绷吧。」
头发上满是泡泡的她,用手指着自己背部。
「耶耶!」
我不禁叫出声音。
「什么嘛,鬼吼鬼叫的。」
冬琉会长噗哺笑了起来。
我拼死按捺住内心的动摇,反复深呼吸好几遍。在冬琉会长的左肩胛骨附近,确实贴了好大的四方形OK绷。大概是练武时受伤的吧,白皙肌肤上留下的擦伤痕迹光看都觉得痛。
「你看,就是昨天你帮我贴的那块。我自己果真摸不到哩。」
说完她试图把手伸到自己的背部。
她本人可能根本没自觉,不过这个姿势非常诱人。
从她那毫无防备的腋下缝隙,可窥见份量意外充足的浑圆膨起,这让我内心更加动摇了。被洗发精的泡沫遮掩得若隐若现,反而显得诱人。
靠近这种状态下的她虽然有抗拒感,但这时无视她的要求感觉会有危险。因此我只好无奈地走向她,对她娇小的背部伸出手。
然而OK绷在濡湿的肌肤上黏得紧紧地,没那么简单就可剥除,当我不得不以双手同时奋战时「等一下,秋希,不要乱摸!讨厌啦!」
「唔唔……」
不对,我不是故意的_我在心底拼命道歉。就在这阵混乱之中,我终于成功取下了OK绷,然而就在我松了一口气之后……
「谢谢。呃_莲蓬头,莲蓬头……?」
「哇……等一……」
冬琉会长打开莲蓬头,一口气冲掉洗发精泡泡,为了拿护发乳的瓶子而转身把手伸过来。
「……」
看到以不自然前屈姿势愣愣站着的我,她全身动也不动了。
仿佛时间被停住的寂静降临。脚底在潮湿的磁碑上滑动,我缓缓向后退。这时在我的腰际,原本缠住的毛巾又「啪沙」一声滑落。终于……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跟冬琉会长同时发出尖叫。
即使正在尖叫,冬琉会长的反应依旧很迅速。她弯着腰挥出上勾拳,精准命中我的心窝,我发出了痛苦沉闷的声音,当场向前倒下。
由于想撑住身体,我无意识地将手向前伸。理所当然地——那里有冬琉会长满是泡沫的胸前隆起。
手掌上传来美妙的弹性,我顿时浑身僵住了。但随后脸部又受到对方以掌底托击,让我整个人往后方弹去。为了对仰躺倒地的我施展最后一击,冬琉会长站起身……
「搞什么,你这家伙,是谁!?」
「不、不是那样的。这是误会……我只是听秋希小姐的话进浴室洗澡而已,绝不是……为了……看冬琉会长……」
我慌忙撑起上半身。仰望站在我正前方的冬琉会长身影——
「不准看——!」
她的回旋踢在我的头部侧面炸裂,我因此失去意识。
至于见证这壮烈光景的猫头鹰,就只是默默地俯瞰着。
〇
「……大致情形我已经明白了。」
数十分钟后,我肿胀的脸一边接受冰敷,一边端坐在橘高家的待客间上。正在俯视我的是身穿道服的橘高冬琉。她手上抓着一把自袋中取出的竹刀。刚洗好澡的头发也没有擦干,就这样对我露出紧绷僵硬的表情。
秋希则拼命忍住笑意,望着正在对峙的我们两人。
「没先确认在浴室的人是谁,这点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我为了把你踹飞的事向你道歉。」
冬琉会长瞪着我,以不甘愿的口吻说道。
「……除了踹飞我以外,还骑在我身上狠狠揍了好多下,甚至使出了关节技……」
「你很罗唆耶!」
对着忍不住酸起她的我,冬琉会长以竹刀敲打墙壁迫使我闭嘴。
这更让人明白她心中的怒气未消。在自家浴室遭遇陌生男子,还被对方看到裸体。如果运气不好,我可能就会被那把大到离谱的日本刀砍死了,能挨一顿打就收拾事情,搞不好还算好的。我这么想着,同时叹了口气。随后——
「话说回来,我都还没听到你的感想哩。」
秋希毫无前兆地这么问道。
「感想?」
冬琉会长太阳穴的青筋顿时跳了起来。这位目无法度的庞克武士,似乎对于故意激怒妹妹感到乐在其中,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
「意外吧?冬琉是穿了衣服后显得很苗条的类型喔。实际上她的身材很火辣吧?」
「不……水蒸气跟泡泡太多了,所以我什么也没看到……」
感觉到冬琉会长如刺般的视线,我勉强挤出亲切的笑脸回答道。这里要是答错了,我就会有杀身之祸啊。不过秋希听完却呼呼地笑了起来。
「她腰肢的曲线很赞吧。」
「啊,那点的确……」
我不经意泄漏出真心话。不过,说这个应该无伤大雅吧。
冬琉会长露出想发飙又不能发飙——那种恨得牙痒痒的表情瞪过来。
「说够了没!全都给我忘了!」
「……可是,要说被看到裸体,双方都一样吧,我觉得也不必那么生气。」
秋希淡淡地指出事实。冬琉会长这时「唔」地倒吸一口气。
「真要说的话,罪魁祸首应该是姐姐才对!为什么你不先把捡回这家伙的事告诉我啊!」
「因为怕你又会生气啊。」
愤怒的矛头转向了秋希,但她依旧事不关己地耸耸肩回答。
冬琉会长不解地偏着脑袋。
「为什么我会生气啊?」
「之前我检回阿蟒时,你不就很火大?」
秋希以闹别扭的口气说道。冬琉会长则愕然地颤抖着肩膀。
「把从动物园逃出来的蟒蛇带回家——任谁听到了都会生气啊!」
原来还发生过这种事。
「阿蟒很可爱啊……」
「问题不在它可不可爱!」
冬琉会长挥舞竹刀大叫道。这人在家里一样是个劳碌命哪,我对她投以同情的目光。这时她剧烈上下着肩膀喘气,突然头转过来狠狠瞪着我。
「对了,你,好像知道我的名字吧?所以你是洛高生?几年级?」
不知何时,她切换到侦讯模式了。惨了,我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啊……大概是二年级吧。」
「大概?你连这都不确定吗?」
她的质疑很有道里。我稍微迟疑了一会儿。
「是啊。呃,恕我冒昧问一下……你记不记得夏目智春这个名字……?」
「夏目智春?」
冬琉会长的眼神迷茫起来,像是在回溯模糊的记忆。
「对喔,难怪觉得这名字很耳熟。你是夏目直贵的弟弟吧。」
秋希代替妹妹回答道。
「耶!?」
她口中冒出那个意料外的名字,我顿时陷入混乱。
说起夏目直贵这名号,应该是「第一轮世界」的夏目智春跑到「第二轮世界」后所使用的化名,因此秋希不可能会知道这名字。假使她也知道这名字,那可能性就只有一个——这个世界的智春,真的存在一位叫夏目直贵的哥哥。
这个世界的夏目智春,有一位货真价实的哥哥……
此外,秋希也知道他的事。
「你认识我老哥?为什么?」
「也没什么,因为他是塔贵也的学长啊。就是在洛高建立科学倶乐部的家伙吧?」
秋希对皱起眉头、板起脸孔的我淡淡答道。
「科学倶乐部……!?」
那是什么鬼?果然不只是「第二轮世界」,就连这里,那家伙都要建立奇怪的组织吗?
不——不对。
我把顺序搞反了。「第二轮世界」的「科学社」,应该是模仿这个世界的「科学俱乐部」
才对,创立科学社的理由是研究黑科学——亦即要解开恶魔的能力之谜。然而……
这么往前推论下去,那他设立科学俱乐部,又是为了什么?
「……姐姐。」
不知为何,冬琉会长对陷入沉默的我很担心,开始劝阻秋希继续说下去。秋希也意外坦率地承认自己的不是。
「啊啊,抱歉。我太没神经了。」
「咦,请问你是指?」
我不懂她为何要向我道歉。结果秋希却悲伤地眯起眼。
「他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吧?」
「……不在这个人世了?」
谁?难不成她说的是夏目直贵——?
这意料外的发展让我有点措手不及。结果,那个名叫夏目直贵的男子,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啊?
「事情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吧……真是天妒英才啊。也因为这件事,塔贵也那笨蛋才会完全足不出户。」
「一个月前……?」
「我记错了吗?事故不是上个月发生的……?」
「唔……」
夏目智春的哥哥夏目直贵死了——就连具体的日期都有,这件事突然以充满真实感的方式迫近眼前。
只要能理解这点,就能想通许多难题了。
「第一轮世界」的智春,为什么要假扮成我哥——包括他这么做的理由。不论具备多少未
来的知识,要扮演天才少年还是很困难,结果其实也不然,因为他已经有真正的夏目直贵作为模仿对象了。
原版智春模仿他死去的哥哥,来到「第二轮世界」后,化名夏目直贵,在洛高创立了科学社。后来,直贵(冒牌货)死了。
没错。不管是真正的直贵,或智春扮演的冒牌直——这两个直贵都已经去世了。
冒牌直贵在「第二轮世界」被炫塔贵也从背后开枪——
至于真正的直贵,则在这个世界的一个月前死亡。
「直贵的死因是……他出了什么事吗?」
我有点不自在地问道。
「……你被揍昏头了吗?还是你不愿亲口说出来……我也只是从塔贵也那听来的就是了。」
秋希露出无奈的表情说道。
「你哥哥加入设计的什么超弦重力炉发生失控,我听说他被卷入意外当中。你的女朋友不是也刚好在现场吗?」
她这里说的女朋友,应该是指嵩月吧。因为秋希什么也没问,所以我还以为她根本不知道,不过秋希好像一开始就看出嵩月的身分了。这个误会姑且不管,反正秋希需要被订正的想法已经太多了。
「那个超弦重力炉……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啊。」
这回秋希直接吐槽我。看来也不能对她期望过深——正当我放弃追问的时候……
「内藏了许多部世界最大级的强子对撞机,是一具高能量的加速炉。」
出乎意料的声音回答了我的质问。
「……冬琉会长?」
「那是把电子与质子加速到接近光速,借以产生爆炸性的高能量,再利用那能量制造微黑洞,以提供人类稳定电力来源的实验设施。」
「你……你懂得真多哩。」
对身着道服手握竹刀的冬琉会长,我有点困惑地抬头仰望着。她说的话我有一大半听不懂。「第二轮世界」的她就算了,这个世界只是一介普通女大学生的冬琉会长,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哩?
在愕然的我身旁,秋希噗哧笑了起来。
「只要是跟塔贵也扯上关系的事,她全都研究透彻了呢。」
「才不是!跟塔贵也无关啦,这点小事情是女大学生的基本常识……面试工作也会被问到……」
边用竹刀刀尖在榻榻米上钻着,冬琉会长生气地反驳道。一般工作面试会出这种问题的应该很少吧,我心想,总之,秋希的解释我可以接受了。但重点在于……
「等一下,你刚才提到了……黑洞对吧?」
冬琉会长的用语强烈引发我的注意,于是我追问道。
「既然那设施的名字都叫重力炉了,应该是不会错吧。」
冬琉会长含糊其辞地解释着。不行不行,那个不成理由。
「为了发电,就得去制造那么危险的东西吗……」
「照你这么说,核电厂也是差不多的吧。」
秋希这时帮妹妹说话,对我微笑道。
「——把自己不甚理解的事物全都视为恐怖的东西,这种习惯不太好吧?」
「不不,也不用趁机拿来作为例子教训人吧……」
再怎么说制造黑洞也玩过头了。
「据塔贵也的说法,其实并没有那么危险。规模太小的黑洞似乎一瞬间就会崩解了,况且以超弦重力炉的能量,不可能产生会让全地球陷入灾难的大黑洞。」
冬琉会长以指尖玩着竹刀开岔的地方,以此为借口解释着。
「都引发那样大的意外了还说不危险,简直是开玩笑——」
秋希仿佛在追悼灾难犠牲者般垂下眼,同时微笑地问我。
「如果你对那个有兴趣,要不要去见他?」
她以讽剌的口气问。
「见他……见谁?」
我充满疑惑地反问回去,这时秋希若无其事地将视线投向道场的后院。
与邻居共用一块地的后院上,建了一座小型的组合屋。那是用预铸工法搭起的K书房。不知为何,明明还是大白天,那栋房子的窗帘却已经紧紧拉上了——
「里面住的,就是目前热中茧居生活的科学倶乐部前部长。」
那也是橘高姐妹的青梅竹马——炫塔贵也的房间。
〇
我送晚餐过去——秋希这么说道,便走向炫塔贵也的组合小屋。
至于我跟冬琉会长,则坐在屋子的檐廊下恍神地眺望她的背影。
猫头鹰站在我肩上。不知为何从浴室的意外后,这家伙就特别黏我。
秋希终于走进了小屋,之后那栋建筑物紧闭的窗帘就全被拉开了。看来是秋希强制命令塔贵也去做的。
在组合小屋里,有一名身材高姚的年轻男子。我眯起眼仔细观察他。
「呃……那个人,是谁啊?」
我忍不住问冬琉会长。她诧异地看向我回答道:
「还会有谁,他就是炫塔贵也啊?」
「我……我不信!」
我无意识地尖起嗓门喊道。不过这么说来,那个男的确实具备炫塔贵也的特征。包括感觉很不可靠的五官、戴眼镜,个子也挺高的。
只是乍看下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本来应该乱糟糟的头发全都整齐地向后梳,不知为何表情也比较有生气。肤色被晒得很健康。背脊也直挺挺地。身上是一袭烫得很平整的白色Polo衫。一言以蔽之感觉就是很清爽。我从未见过这么清爽阳光的炫塔贵也。甚至该说,那么清爽阳光的生物不该是炫塔贵也才对。
「呃——社长是大学生了吧?」
「基本上是。不过他几乎没去上课……他说自己平常都上网泡在打工的企业研究室里。」
「唉,原来如此……」
所以秋希才会说他是个茧居族。足不出户这点跟另一个世界一样,但在里面做的事却大为不同。
「不过,秋希对他太好也是原因之一吧。」
说到这,冬琉会长叹了口气。
隔着组合小屋的窗户,可以看到秋希正在照顾塔贵也。
她命令塔贵也收拾乱七八糟的房间,要他把床整理干净,然后又叫他折衣服——看起来并没有很宠他就是了,不过这种方式的「照顾」其实比较正常啦。
令人有点意外的是,塔贵也事实上也很高兴地听从秋希的指示。
看着露出爽朗笑容的他,我心中被复杂的情绪所袭击。
恐怕,这才是塔贵也原本的模样吧。
没遇到什么机巧魔神,也不曾失去秋希,在一个正常世界里的炫塔贵也。
像这样的他,绝对不会出卖我们,也不会试图获得魔神相克者的力量。
一想到这,我的心境就有点复杂。那家伙果然跟我们一样——或许是恶魔之力的受害者。我开始有这种感觉。
「他们的感情真好哩。」
我望着以手肘轻轻顶塔贵也的秋希身影,不自觉如此咕哝着。
「那两人从以前就是像这样相处了。」
冬琉会长啜饮茶杯里的茶,若无其事地这么说道。
我无言地望着她的侧脸。尽管上头没有浮现任何情感,但这样反而让人觉得她很寂寞。这么说来,我记得「第二轮世界」的冬琉会长,也经常像这样露出寂寞的表情啊。
察觉到我的视线,冬琉会长撇过头来看我。
「怎么?」
「不,没事。」
「如果你想找塔贵也,过去打个招呼如何?」
她白眼瞪着我说道。看来这个世界的冬琉会长对我的态度也很强硬。不过追究起来,我们初次相见的过程实在是太过夸张,她会这样也是很合理的。
「……今天先不要吧。」
远远望着秋希愉快地跟塔贵也嬉闹,我无力地摇了摇头。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跟那家伙说话,我一点概念也没有。即便他只残留一点点「第二轮世界」的神态,我也会气得动手揍他吧。面对如今几乎是另一个人的塔贵也,可不能像那样随便出气。该怎么说。现在这个爽朗的他简直是犯规嘛。
「冬琉会长,这样真的好吗?」
「你想说什么?」
听了我随口冒出的问题,冬琉会长以不高兴的声音回应道。
我察觉到自己的失策后有点狼狈。冬琉会长竟会如此露骨表现出不满的态度,完全出乎我的预期。你自己不是也经常照顾社长吗——如今的气氛已经不适合这么吐槽她了。
我稍微犹豫了之后,下定决心继续下去。
「呃——这只是假设性的问题……如果秋希小姐不在这世上了……」
「耶?」
「为了要让她回来,炫社长选择了伤害别人的行动——即使如此,冬琉会长也会协助他吗?为了他,就算是朋友,你也愿意出卖吗——」
这个问题,我无论如何都要对她问清楚。
强得要命、正经无比,总是为人解决难题——洛高学生会长中唯一的正常人冬琉会长,为什么会背叛我们去帮塔贵也?我实在是想知道理由。
甚至还伤害曾是她好友的瑶与六夏。
变成副葬处女遭封印的话,她的心意就永远无法传达给塔贵也了,明知如此为何还要去做?
「虽然我听得不是很明白……」
那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冬琉会长用愈来愈难看的脸色瞪着我。
「难不成,你是故意想跟我吵架?」
「啊……只是个假设性的问题啊。」
我察觉到生命有危险而猛力摇起头,但途中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停止动作。
随后我轻轻点了一下头。
「不……或许真是那样。」
「嗄?」
冬琉会长愣愣地望着我。我这时充分明白没绑安全绳去玩高空弹跳的感觉是什么。
「那个……我想拜托冬琉会长一件事。」
「我已经不是会长罗……」
她有点自暴自弃地喃喃说道。
「所以,是什么事?想讨教恋爱的问题我可没兴趣喔?。」
「不,不是那个。可以请你指导我武艺吗?」
「指导武艺……你想学剑术?」
冬琉会长用看想自杀的人的眼神望向我。
「果真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不过,为什么你想学?」
被她特地点出来问,我却很难完整地将心情化为言语。经过百般苦恼及思索之后,我选了个最愚蠢的回答方式。
「那是因为……我想变得有力量……大概吧。」
冬琉会长并没有发笑。
「力量?为了什么?」
「因为……我无法守护自己珍惜的对象们。」
我用力咬着嘴唇,同时看着自己的双手。
与塔贵也等人为敌时,要是我有更强大的力量,就能成功阻止他了。操绪与嵩月,朱里学姐跟阿妮娅——任何一位都不会受伤,而事情也能平安结束。
然而我却什么也做不到。此外,如今又将会重蹈覆辙。即便回到了「第二轮世界」,现在的我也无力阻止塔贵也他们——
《黑铁》被破坏,嵩月也失去恶魔之力的当下,我最需要的事物就是力量。
能以肉身击破号称最强的机巧魔神——我想要变得跟冬琉会长一样具备强大的力量。
我将手臂上新的绷带重新缠好。
冬琉会长有好一阵子无言地注视我。
「你有不得不挺身而战的对手吗?」
最后她终于平静地问我。
「是的。」
我苦笑地点点头。我必须打倒的对手就是——冬琉会长——另一个世界的她自己。
「那个家伙强得让人害怕,就连机巧魔神……我是说连怪物一样强的敌人也能凭肉身打倒,是个武术达人……不过她真正恐怖的地方,并不光只是武艺高超这些……」
「我不知道你在说谁,总之就是绝对比你强的对手吧?」
冬琉会长随口帮我整理出结论。
「是啊……呃……或许就跟冬琉会长一样强吧。」
「呼——」
「啊……果然还是不愿意教我吗……我这种人没资格与对方交手……」
「也不是完全没机会。」
冬琉会长淡淡地说道,然后又喝了口茶。她说得是很简单,但我却反而焦躁起来。
「呃……可是,我没有时间进行数年的修练啊。」
「那种过程,也不需要。」
「咦?」
她这番叫人大感意外的发言,使我陷入困惑。这不像剑术道场之女会说的话啊。
看到我面露不解的表情,冬琉会长稍稍苦笑着说:
「或许你有点误解吧,即便稍微练习过一些格斗技,那种力量在现实的战斗中,顶多只会造成统计误差般的不同罢了。」
「是、是吗?」
就算她本人都这么说了,我还是很难一下子相信。
「想想为什么人能够狩猎狮子吧。不论再怎么锻链、磨练武艺,人也不可能快过猛兽的速度,力气也无法比拟。但人依旧能狩猎猛兽,打死它们并让自己存活下来——简单地说就是意志的问题。」
「意志吗?」
「如果真心想要打倒对手,在双方以力相搏之前,还有许多其他因素要考虑。」
我觉得自己终于稍微听懂冬琉会长的意思了。
她远超过普通人的强大力量根源,凌驾于机巧魔神魔力之上的——那便是意志的力量。而过去无能为力的我,当初也是少了这样的要素。
「就算是今天,你也具备打倒我的时机啊。」
「耶?什么时候?」
我惊讶地转头望向冬琉会长。她以像是在反省般的表情吐了口气。
「就是之前在浴室时,我毫无防备洗头的时候……」
「啊……」
一想起当时的场面,我感觉自己的脸顿时涨红起来。拜托,别在两人独处的时候让我回忆起那个意外好吗?
冬琉会长似乎也察觉自已失言,很罕见地尖起嗓子。
「不、不是说了你给我快点忘记那些吗!」
「是冬琉会长自己提醒我的吧!」
「总之,我还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
她以自暴自弃的口吻说道。
「不论战斗技术有多高超,也不可能是天下无敌。就好比剑术不单纯只是一种使剑的技巧,精神理论同样很重要,我希望你能够从这一点来去理解……这样懂了吧?」
「原、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我也曾听说过,古代的武士为了避免误入陷阱,总是尽量不去踩榻榻米的边缘。因为就算是日常生活也可能会遭遇奇袭。
包括奇袭、远距离狙击、毒药、爆裂物等。若是只想要打倒敌人,方法还有很多。然而,我想追求的力量应该不是那一类的东西——
「所以,如果你认为这样也行,那就来吧,我愿意指导你武艺。」
冬琉会长说完静静地放下茶杯。实际上算是个子偏娇小的她,身体却散发出了强大的杀气。
我缓缓摇了摇头。
「不,果然还是算了。」
「搞什么嘛!?」
「因、因为很恐怖啊。刚才的冬琉会长,眼神也太锐利了……」
「少说废话,你跟着我来就是。」
冬琉会长揪起正缓缓向后退的我胸口,同时站了起来。
正当我泪眼汪汪地想发出惨叫时……
「关于刚才的问题。」
冬琉会长突然喃喃说道。
「咦?」
「我是说塔贵也——如果秋希在场,当她发现塔贵也打算伤害他人时,铁定会出手阻止。因为秋希很温柔。是个遇到不认识的对象也愿意拔刀相助的人。」
「……」
我想起第一次在图书馆邂逅秋希时的过程。
她明明没法获得任何回报,但却冒着危险拯救我跟嵩月。
我大致可以明白理由了。她就是那种不能放下别人不管的个性。
因此她才会在「第二轮世界」里成为《黑铁》的副葬处女。
然后还一直战斗到灵魂耗尽为止。她就是这样的人——
冬琉会长对此大概感到非常悔恨。她没能阻止秋希的消灭,因此冬琉会长才会协助塔贵也。这都是为了替自己赎罪——
到了现在我才终于完全明白。
「不过,我跟秋希不同。如果塔贵也希望我做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协助他。我就是他手中的剑——跟姐姐不一样。」
冬琉会长用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口吻说道。
夕阳沉下地平线,后院被夜晚的昏暗所笼罩。在组合小屋的窗子上,浮现被电灯照亮的秋希与塔贵也轮廓,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
冬琉会长在把我拖到道场的途中,只对那个景象回头看过一眼。
「这就是我的意志啊,夏目智春——你如果真心想赢过我,就至少要表现出比这更强的意志才行。」
她露出狰狞的笑容说道,随后朝我扔来了某样东西。
我反射性地接住,原来是她刚才一直抱着的竹刀。
我猛然抬起头,眼前已经站好冬琉会长举起另一把竹刀的身影了——
「耶?放马过来……是现在吗?现在就开始!?」
冬琉会长对发出惨叫的我微微一笑,挥动起竹刀。
从我肩膀上飞走的猫头鹰,则站在天花板的梁上像是在同情我般,「喔喔」地鸣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