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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樱花飘散 第三章

十二月二十四日是阴天,暗沉的深灰色云层遮住了一片天空,让人看了心生不安。有时候,远处还会隐隐传来雷声。天色未见放晴,却也没有下雨,更不像要下雪的样子。对圣诞夜来说,这无趣的天气实在是将气氛破坏殆尽。硬要说跟平常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从黎明起就发生了好几次震度二左右的小地震。

不过,跟这种无聊的天气相比,洛芦和高中的周遭倒是形成对比,洋溢著朝气。

校门口装饰著雪人跟圣诞老公公的纸板模型迎接来宾,树木也都被妆点成圣诞树的模样。体育馆的窗户上喷著雪花的图案,金银彩带绚烂飘舞。校内电台则是不间断地播放著有名的圣诞歌曲,用力地炒热著气氛。紧接在结业式后的洛高著名活动、圣诞派对,每年都比校庆还要热闹。

而耸立在校园里的巨大尖塔,一般人都不以为意,很自然地接受了它的存在,好像是将它当成了派对装饰的一部分。

活动也开放给一般民众参加。因此,到处都能看到穿著其他学校制服的学生或是国中生。各班招待来宾的准备都还挺认真的,光是饮食相关的摊位就有圣诞节少不了的菜色,如炸鸡跟树干蛋糕。更有跟圣诞节一点关系都没有的炒面、棉花糖跟巧克力香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还有女仆咖啡厅跟鬼屋,这根本就已经变成了跟圣诞节一点关系都没有的祭典了嘛!

而我们班的舞蹈音乐剧『小气财神』,更是在这场莫名其妙的骚动之中大放异彩──

公演会场是在洛高校舍屋顶上特别架设的舞台,负责演邪恶组织女干部的操绪就飘在仿造成摔角擂台的舞台上空。台下戴著奇怪面具的男生们,各自疯狂地跳著舞。比起舞蹈音乐剧,看起来更像是在百货公司里的英雄秀。现在则是演到「身为强敌的圣诞节精灵之一,竟然是主角史古基失散多年的亲哥哥」,现场气氛迈向高潮。

『喔呵呵呵,烧吧,烧吧!都烧成灰吧!』

魔王‧操绪发出高亢的笑声,将史古基家代代相传的借据都烧掉。放高利贷的史古基一旦失去了借据,就等同身无分文,明天起便会流落街头,真的是很不人道的行为。幽灵少女那邪恶的表情实在不像是在演戏,看戏的观众们都是惊呼连连。

『等到这张借据烧光后,不仅仅是你的存在,就连你活过的历史也都会随著灰烬消失!』

「连我的历史也是吗啊啊啊……!?」

配合著圣诞乐曲,以男高音般的嗓子唱出歌词的人是我们的班导柱谷老师。他的演技十分精湛,像是要一扫跟妻子分居的阴霾。

『我要打倒你跟史古基,粉碎今年的圣诞节。我要把所有人都关在自己家里,节能减碳!』

「什么!」

「你敢就试试看!」

「圣诞夜耍什么甜蜜!情侣们坠入地狱吧!」

「期末考的日本史太难了吧!开什么玩笑啊!」

大家以音乐剧的风格轮唱著夹杂私人恩怨的台词,男生们还踢著史古基的哥哥。扮演史古基哥哥的柱谷老师,尽管遍体鳞伤,还是卖力演出。

「史古基啊……身为一个哥哥,我没办法为你做些什么。但在我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之前,你就好好看著我最后的战斗吧──」

哥哥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教了史古基新的必杀技,并就此随风消逝。史古基的战斗,现在才要开始──

就这样──

「好、好累啊……」

下场后,我回到暂代后台的帐篷里,倒在折叠椅上,脱下面具。饰演史古基一角的冈田依然在特设舞台上,跟操绪还有樋口等人激烈对战,但我已经没有体力留下来看到最后。只参加过一次彩排就几乎直接上场的我,在演出那么乱七八糟的戏码后,如今已是身心俱疲的状态,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辛苦了,智春。」

杏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罐热咖啡。她身上穿著某职业棒队的吉祥物──无尾熊的布偶装。这跟圣诞节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只是一般的变装大会。

「哎呀呀,演得真好,博得了满堂彩呢!特别是马利波沙吹嘘自己有多贫穷那段,实在是逼真到不像是演技呢!在那之后脖子遭到史古基四字固定的剧情也演得很像样呢。」

杏脱下布偶装的头套,忍著笑意说著。

我啜飮著罐装咖啡说:

「与其说是演技,那几乎都是即兴演出啊……还有什么锁喉技,那根本跟小气财神或音乐剧都无关了好不好!」

「不不不,演得真好呢!」

杏说完,在我身旁坐下。我们两人并肩坐著,看著来来往往忙碌的班上同学们。像这样身处在喧闹的派对之中,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回归到平凡的高中生活一般,实在是很不可思议。我发现自己把社长跟『神』的存在都拋诸脑后,只是单纯地享受著这一切,不禁露出苦笑。

没错,我很享受这一切,享受这无聊的喧嚣。

「辛苦了,智春。明明也没怎么练习,却做得很好,大受欢迎呢。那个头部四字固定演得很传神喔!」

在公演落幕后,樋口也回到后台。他全身穿著紧身衣,汗流浃背地搂住了我的肩膀。

「那根本不是演技好不好,我真的很痛耶,脖子到现在都还动不了!」

我将喝剩的罐装咖啡交给樋口,按著还在痛的脖子。

一边腾跃空中,一边对脖子施展四字固定,那是好孩子绝对不能学的危险招数。

操绪以裸露度极高的魔王扮相回来。可能还忘怀不了刚刚的演技吧,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兴奋。

『不过,明明不知道智春会不会回来,你们居然还让他演戏分那么吃重的角色啊?是不是有人受伤,导致人数不足呢?』

「喔,这一点要感谢大原喔。」

樋口一口气喝光剩下的咖啡,开口说道。

「谢谢杏?」

这是什么意思啊?我不解地歪著头。樋口饶富兴致地看著坐在我旁边的杏。

「大原很坚持地说,你一定赶得上圣诞派对的。」

「因、因为,我希望大家可以一起参与班上的表演嘛。」

杏的声音有点拉高,她焦急地解释著。随即又轻噘起嘴唇。

「我总觉得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智春他们好像和班上有点脱节了……」

「哈哈哈……」

我懦弱地发出乾笑,果然我在班上格格不入啊,嗯,想来也是。

「杏,谢谢你。」

「啊?」

「一开始我的确是有点抗拒,但现在真的很开心喔。我永远不会忘记这天发生的事。」

「智春?」

杏惊讶地睁大著眼晴看著我,然后她勉强露出开朗的表情。

「讨厌,你在说什么啊?说得好像以后我们不会见面了一样。」

「唔……」

杏狠狠地拍了我的后脑勺一下,我痛苦地发出呻吟。刚刚才痛得要命的脖子,现在更痛得像是被电流窜过一般。

杏双手扠在布偶装的腰上,抬起眼睛瞪著我。

「我话先说在前头喔,年底年初是我们店里最忙的时候。你这个月跷掉的班,到时候我要连本带利讨回来喔!」

「呃、嗯,我知道了。」

「光只有智春的话,人手还不够呢……欸,嵩月同学可不可以也来打工啊?就像暑假去别墅那时一样。」

「嵩月喔?原来如此,这个点子不错耶。」

樋口笑得很贼,像是在计划著什么坏事一样。

「我知道了,就交给我策划吧。要是让嵩月穿上巫女服,拿著神酒在店门口招揽生意的话,应该可以吸引不少客人上门吧。」

「……为什么在卖酒的店家门口打工要穿巫女服啊?又不是神社。」

我讶异地回问樋口。但杏却觉得很不错,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

「这样很好啊,巫女服和嵩月同学很搭呢!我也一直很想穿穿看。」

樋口咦了一声,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

「你也要穿吗?」

「是啊,不过一个人穿实在有点丢脸。」

杏莫名有自信地说道。也是啦,如果她连穿这件布偶装都不在意的话,穿巫女服应该更不算什么吧?

「我会跟嵩月说的,她应该会很开心。」

我一边回应著,一边看著坐在特设舞台观众席的嵩月。她正穿著熊布偶装忙著哄迷路的小孩。而嵩月身旁穿著驯鹿装的阿妮娅,倒是因为被小男生们又踢又打,正忙著发脾气。

「……智春?」

杏看著嵩月她们跟我,讶异地眯起眼晴。

「欸,你跟嵩月同学有发生过一些事对不对?」

呜哇。我脸部肌肉抽搐著,转过身来看著杏。

「为、为什么这么说?」

「嗯,也没有为什么……」

杏狐疑地看著我,我拚命摇著头。

「没什么没什么,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啊!」

「哦──?」

杏倒是爽快地放弃继续追问。我若无其事地别过头去,吁了一口气。杏看著我的背部,小声地说道:

「骗子。」

「啊?你说什么?」

我惊讶地转头看杏,但她却一派轻松地露出笑容。

「我什么也没说啊──」

『对呀──』

不知道为什么,连操绪也跟著答腔,两人耐人寻味地互看了一眼后,点了点头。什么嘛,我感到十分困惑。女生之间的神秘羁绊,让我感到有些许被排挤的感觉。

「掰掰,我差不多该去帮忙社团的部分了。」

话说完,杏抱起布偶装的头套。看她打算就此走出后台,我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杏!」

「嗯?」

这个短发的小个子少女露出了友善的笑容转过身。那一瞬间,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要跟她说些什么。她一无所知,只是个没有任何力量的普通少女。但在我经历了那么多异常的体验后,之所以还能跟这个平凡世界联系在一起,想必都是拜她的笑容所赐。

我突然理解到这一点,无数难以成话的思绪在脑海里打转。结果,我最后脱口的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

「杏,谢谢你。」

「啊?」

听到我没头没脑地说出这句话,杏睁大了眼晴,眨啊眨的。

「嗯,那再见啰。」

她嘻嘻笑著挥了挥手,随即灵巧地戴上了布偶装的头套,冲向外面。我看著她的背影,静静地吁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候,我发现杏离开的同时,有人走近了休息区。

「夏目智春!夏目智春在吗──!?」

休息区外有个低沉而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呜哇。我抱住了头,操绪也惊呼一声皱起眉头。那是佐伯玲士郎的声音,我们都不太善于应付这个美形到让人喘不过气的第一学生会会长。

但对方却浑然不知,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休息区入口。

我有点不情愿地转头看著他。

「怎么啦,佐伯……会长?啊!」

那一瞬间,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因为太过震惊,我差点以为自己的眼珠子要掉出来了。佐伯哥穿著镶有金边的蕾丝纯白礼服,腰部因为马甲而被束紧,胸前还塞了东西,看起来丰满有料。他头上戴著金色长发的假发,脸上画著漂亮的公主妆。

他眯起戴著纤长假睫毛的眼晴。

「你那是什么打扮啊?」

他看到我全身上下穿著紧身衣,讶异地问道。你没资格说我,现在的你根本没资格这么说我啊!

「会长才是呢……为什么穿女装啊……」

我烦躁地回问道。因为对我来说,「佐伯哥」和「女装」这两个关键字,会让我勾起一个糟糕的回忆。他长得本来就美形到令人喘不过气,所以很适合穿女装。这个事实令我更觉得火大。仔细一看,操绪甚至抱著肚子,压低音量在偷笑。

当事人佐伯哥倒是一脸认真。

「我等下要参加我们班上的戏剧演出,我演的是公主。本来应该是黑崎要演这个角色,不过那女人请我代替她上场。」

「即使如此,也不用穿这样走在路上吧……」

我勉强拐个弯,试著指责佐伯哥的行动。

「距离下一场演出已经没什么时间了,我是彩排到一半跑出来的。」

他本人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很自然地说道。说不定他还很喜欢这样的打扮呢,一想到这,我便一阵战栗。

「重要的是,我有话要跟你说。抱歉,打扰你一下。」

佐伯哥不容分说地把我找出去。听到他说打扰我一下,以各个层面来看,都给我很不好的预感。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拒绝。只好叹了口气,披上外套。

「唉……好是好,但请你跟我保持距离喔。」

佐伯哥将我带到了第一学生会的会长室。那些健壮的学生会干部好像都去整理派对会场,所以房间里只剩下我跟佐伯哥两人。

会长室里备有豪华的待客设备,是一间适合喝下午茶的房间。我跟操绪第一次遇到机巧魔神,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啊,我不禁想起那不愉快的记忆。

这间房间还是一样,给人一种跟学校格格不入的感觉。那时候佐伯哥身旁的哀音,现在已经不在了。变为前操演者的佐伯哥,也已经看不见操绪的存在。倒是从会长室的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以前不存在的高塔。

也就是那座耸立在洛高校园里的巨大黑色尖塔──

「事情我都已经听黑崎说了。」

佐伯哥一坐下,便切入主题。当然,他还是穿著女装。这打扮看来简直就是在搞笑,但他的表情却十分认真。

「包括让仓泽六夏受了重伤,炸掉第三学生会办公室,还有毁掉科学社在内,似乎都是炫塔贵也做的好事呢──」

佐伯哥淡淡地说著。我有点焦躁地瞪著他。因为保护洛高生安全,维持校内治安应该都是第一学生会的任务啊。然而,现在却演变成这样的局面。

「你知道这一切,还放任那座塔不管吗?」

「学生联盟有通知我们不准动那座塔,所以,第一学生会没办法介入。」

佐伯哥的话里带著一丝懊悔。他的反应让我很惊讶,阿妮娅说的话果然是真的,学生联盟跟炫社长联手了。

「……他们是认真的吗?即便知道了盖那座塔的目的,还是要这么做吗?」

「我听说那座塔是为了破坏『神』而建造的。」

「这……的确是这样没错。」

「听说,非在化已经开始了……我是指这个世界的非在化。」

佐伯哥一边说,一边看向窗外。

「……咦?」

『非在化!?』

我跟操绪愕然地听著他所说的话。

佐伯哥担忧地抬起头,看向被厚厚云层覆盖住的天空。

「一切都是『神』做的好事。不管世界有多么广大,只要世界内部的质量是固定的,那家伙就会藉由消灭世界的某些东西作为代价降临于世。『神』想要藉由吃掉一部分的世界,来达到实体化的效果。照这样下去,在不久的将来,这个世界就会毁灭。」

『智春……莫非今天早上的地震……』

听到操绪的低语,我才恍然大悟地抬起头来。

今天早上的新闻也有提到,一直持续有成因不明的地震发生。如果这是因为世界急遽的非在化影响,那么这些原因不明的异变也就有了答案。

所谓的非在化,是连记忆也不会留下,完完全全地从这个世界上消灭。人类无法感知非在化的世界,不管是地点还是人,大家都会失去这个东西曾经存在过的记忆。因此不管再怎么调查,应该都无法确定地震的原因。

『神』为了让自己的现身,而要让世界毁灭。

这就是世界毁灭的公式。

「不能放著『神』不管。不,我们不承认那是神。它是『机械驱动恶魔』,消灭它是我们的使命。」

佐伯哥还是不改认真的语气,他那滑过脸颊的长发,看起来无谓地充满魅力。

我严肃地瞪著他,佐伯哥找我来这里,是要说服我帮助社长吗──

「所以,你认同炫社长的做法吗?」

「一切都是为了要破坏『神』。」

佐伯哥说。他的眉头痛苦地皱在一起。

「即便要牺牲几亿人的灵魂?」

「就算这个世界的人类全都毁灭,炫塔贵也也有办法让他们复活。只要使用他的机巧魔神的力量回到过去,改变历史的分歧点──」

「但这样复活的人,就已经不再是我们认识的那些人了!」

我气呼呼地拍著桌子,站起身。

我们虽然在聊很严肃的话题,但因为佐伯哥穿著女装,我全身上下又穿著紧身衣,所以场面缺乏紧张感。不仅如此,操绪的嘴角三不五时就抽搐一下,说不定是在强忍笑意吧。

「那个人的目的不是要制造出没有『神』存在的『第三轮世界』!他只是希望能够照自己的意思,改变世界的历史。好让被黑铁吃掉灵魂的副葬处女‧橘高秋希复活──」

怎么可能──佐伯哥低声沉吟。

我觉得胸口有一股重重的闷痛感。失去副葬处女的不只是社长,说不定,佐伯哥比任何人都能对社长的心情感同身受。

「而且,社长的做法并没有办法阻止世界灭亡。」

「这是什么意思?」

「『神』的目的,在于抹去孕育出超弦重力炉的世界。就算现在破坏了『神』,回到过去,只要重力炉继续存在──」

「就有可能会出现新的『神』,你是这个意思吗?」

佐伯哥沉吟著,以手抵著下巴。我缓缓地点头。

「没错,但社长为了要回到过去,必须要启动作为时间移动门的重力炉。只要社长想要藉恶魔的力量实现他的愿望,『神』就一定会出现──」

「……夏目智春,你是说,学生联盟帮那家伙,只是无意义地让灭亡提前到来而已吗?只要不阻止炫塔贵也,就无法阻止世界毁灭吗?」

佐伯哥的表情愈来愈严肃。

听到他所说的话,我沉默地点点头。这只不过是个假设,但在『第一轮世界』里,从真正的直贵跟我说的那些话来推测,这应该相当接近真相。

现在我们还不瞭解『神』的真面目,因此没有人能够完全否定这一点。

「但既然如此,那我们该拿现在的『神』怎么办?除了炫塔贵也的做法之外,还有其他可以打倒那怪物的方法吗──?」

「有的。」

「什么?」

我看著惊讶的佐伯哥,点了点头。我从披在紧身衣上的制服外套内侧口袋里,拿出了一根金属筒。那是一个很像香菇的电子产品,也是机巧魔神的扩充程式──点火装置。

「我们会打倒『神』。」

「夏目智春……你……」

佐伯哥好像恍然惊觉某事,他低声沉吟著。

「你真的明白吗?点火装置会让机巧魔神的魔力失控,使其变成炸弹的引信。就算你得到了魔神相克者的能力,只要你放出足以破坏『神』的魔力,那反作用力也会消灭操演者的。」

「我知道。但是──」

听到佐伯哥的警告,我摇摇头。我将点火装置放在桌子上后,打算继续说下去。

就在这时候,会长室门口传来了刺耳的声音,我们惊讶地转头一看。

「啊……」

站在门口的人是佐伯玲子。她的脚边有一个金属制的托盘,还有打破的高级茶杯。想必她是在端红茶到一半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吧。佐伯妹的脸色苍白,嘴唇还微微发抖。

「真的吗?」

佐伯妹说话的声音十分沙哑,我看到她胆怯地颤抖,感到有些困惑。

「佐伯?」

「夏目,刚刚那些话都是真的吗?你会被消灭吗……」

「啊,呃,不是的,我──」

我看著好似被逼到极限的佐伯妹,想要解释些什么。但她却没有听我把话说完。

「唔!」

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抿起嘴唇,突然朝著我冲来。她的气势逼人,我完全被震慑住,动弹不得。然后──

「玲子!?」

『哇喔……!』

佐伯妹硬是推开一脸讶然的佐伯哥,穿过为出乎意料的发展感到有趣的操绪身边,然后拿起了放在桌上的菇型金属筒。然后,她就这样背对我们,宛如脱兔般迅速跑走。

「点、点火装置被……」

我茫然地目送著跑出房间的佐伯妹背影,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地追了出去。我不懂,为什么佐伯妹要抢走点火装置逃跑?

佐伯妹握著点火装置冲下楼梯,跑向举行热闹派对的校舍。

佐伯哥沉默地站在会长室的窗边,注视著她采取的行动。

以女生的脚程来说,佐伯妹算是跑得很快的。我虽然是前田径队员,但即便是全力冲刺,也很难跟她拉近距离,这也证明了她有多么拚命。我不禁想问,她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佐伯,等一下!你在做什么啊?」

当她跑进洋溢著圣诞气息的校舍之中,我才终于追上她的背影。其他学生跟外来的一般客人,都瞠目结舌地看著这一位拚命逃跑的女学生,以及在后面追得面目狰狞的紧身衣男子。尽管如此,我终究抓住了她的手。

「等一下啊!拿著这个会惹来危险的!快还给我!」

「我不要!」

佐伯妹挣扎著想甩开我的手,她尖声喊著。

「要是把这个给了你,你就会跟那个什么『神』的一起自爆对吧!我才不会让你这么做呢!我绝对不会把这个东西交给你的!」

「为什么你要担心我啊!?这跟你又没有关系!」

我不禁回吼。那一瞬间,佐伯妹停止了动作,像是整个人被冻住似的。

『……哎呀呀呀──』

一直在一旁看著我们的操绪见状,动作夸张地用手遮住了脸。

「唔……呜。」

佐伯妹缓缓地转身抬起头,一看到她的表情,这下换我怔住了。她皱著一张脸哭了起来。

「佐、佐伯……?」

佐伯妹令人意想不到的反应,害我十分狼狈。而就在下一秒──

「夏目你这大笨蛋────!」

「唔!」

佐伯妹用尽全力的一记右勾拳,就这样击中了我没有防备的侧腹部。我痛到大脑险些麻痹,差点停了呼吸,我摇摇晃晃地抓住佐伯妹。

「笨蛋,笨蛋……不要靠近我啦,笨蛋!变态!」

佐伯妹的短上钩拳接连打在我的胸口,那毫不留情的攻击,让我的生命值几乎归零。虽然她叫我不要靠近,但我的身体却不听使唤。不找个人撑住我的话,我就连站都站不住了。我拚命地想要说服她。

「好痛……住手啊!凤岛冰羽子的目标就是这个点火装置,你要是带著这个东西,说不定会有危险的──!」

「什、什么嘛……」

佐伯妹终于停止了攻击。她颤著声音,看著差点被技术性KO的我。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担心别人……夏目……就是因为你这样,我才……」

「嗄?」

我在意识朦胧的状态下抬起头,跟泪眼汪汪的佐伯妹四目相交,距离近到令人惊讶。佐伯妹突然伸手环到我的背后。

「笨蛋……!」

「咕喔……」

我中了她一记强烈的头锤,顺著这股力道往后飞去。我整个人撞上堆在墙边的纸箱堆,只能按著鼻头痛苦蠕动。

操绪叹著气,低头看著我。我无力地向她伸出手。

「操、操绪,去阻止佐伯,拜托你。」

『真是的……真拿你没办法。』

她无言地耸耸肩,轻飘飘地追上跑走的佐伯妹。佐伯妹以惊人的气势冲上楼梯,操绪则轻松穿过天花板,追上了她。

『佐伯小妹、佐伯小妹……』

操绪叫她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懒洋洋的。

佐伯妹充满警戒心地看著幽灵少女。

「什么啊,连你都要妨碍我吗?」

操绪神色自若地摇摇头。

『也不是这样子啦……不过,你最好不要拿著那个到处挥来挥去比较好喔。』

「咦?」

操绪体贴的建议让佐伯妹停下脚步。她终于冷静下来,低头仔细打量自己右手上那个点火装置的形状。菇型金属筒的颜色十分鲜艳,她终于注意到自己紧握著的道具散发著猥亵的气息。

「呀啊啊啊啊!」

佐伯妹尽全力地将点火装置一扔。撞上校舍墙壁又弹开的点火装置,滚到了吵杂的走廊上。很不幸的,刚好有一个年轻男生经过。

那是一位庞克风的少年,衣著风格像是不良份子,但又穿著围裙,打扮貌似厨师。他外表看起来虽然很有压迫感,但看起来实在是不怎么聪明──这名男子双手捧著章鱼烧,哼著歌闲步著,完全没注意到点火装置滚到了他脚边。

「呜哇!」

他一脚就这样踩上了点火装置,仰天跌倒。咚的一声,他的后脑勺狠狠撞上地面,随即又有「啪叽」的小小声响响起,似乎有什么东西折断了。

「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哇,超烫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按著后脑勺在地上挣扎的时候,落下的章鱼烧砸在他脸上,令他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叫声。

看到走廊上的惨状,终于追上去的我,只能一脸茫然地看著。

「点、点火装置呢?」

『啪叽……?』

操绪看著少年的脚边,喃喃说道。终于爬起来的银发少年,捡起了金属筒。

「很痛耶,这是什么啊?」

『……凤岛蹴策?』

操绪一看到少年的脸,便明显皱起眉头,叫了他的名字。听到这句话,少年也终于发现了我们。

「啊,夏目智春?这该不会是你的吧?」

凤岛一边说,一边捡起来的──正是拦腰被折断的点火装置。

「啊……啊啊……」

佐伯妹看到金属筒的惨况,无力地发出叫声。凤岛摇晃著被折断的点火装置。

「我先说喔,这不是我的错。是这种东西自己滚到走廊中间的──呜哇!」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佐伯妹狠狠地踩住凤岛的脸。凤岛的后脑勺再度撞到地上,发出了苦闷的惨叫声。

「你、你是玲士郎的妹妹?你为什么要踩别人的脸啊……我可不是那种被女生踩脸会高兴的个性啊!」

「我踩人家脸也不会高兴的好吗!」

凤岛提出抗议,但佐伯妹又毫不留情地踩了他好几下。

「你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吗?」

听到这句话,凤岛讶异地抬起头来,看著弄坏的点火装置跟佐伯妹的脸。

「该……该不会这个成人玩具是你的吧?你还这么年轻,居然用这种东西?真是不知羞耻……」

「你这个……低级的雄性恶魔,想要马上被送回去地狱吗……?」

佐伯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张折叠椅高举过头。凤岛实在是太可怜了,因此我只好拚命安抚佐伯妹。「放开我!」佐伯妹虽然抵抗,但我还是拚命地拉住她。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操绪问著遍体鳞伤的凤岛。凤岛看著散落在走廊上的章鱼烧,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就知道啦,我来打工的嘛。我在章鱼烧的摊子打工,社会人士跟你们这种学生不一样,很忙的呢。」

『是喔。』

操绪勉强算是相信了他的话。看来凤岛跟社长的计划没有关系,只是刚好来到洛高而已。虽然他也有可能说谎,不过就算相信他,应该也没什么问题。这个男人应该没有聪明到会演戏。

「喂,凤岛。」

我从凤岛手上接过坏掉的点火装置,小声地对他说。

「干嘛?我不会赔钱的喔,我可没钱。」

这个回答倒很有凤岛的风格,我有点不太高兴。

「可以请你……救救冰羽子吗?」

凤岛讶异地看著我。

「啊?那是谁啊?」

「你的妹妹啊,凤岛冰羽子。她为了要让你想起她,决定帮忙毁灭这个世界……在世界毁灭之前,请你阻止她。」

「我的……妹妹?」

凤岛抱著头呻吟,像是突然感到强烈头痛。

现在的我,终于知道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身为雄性恶魔的凤岛,因为使用了魔力,而失去了关于最爱的人的记忆。

恐怕在认识我们之前,他便为了要保护妹妹冰羽子,而使用了过于强大的魔力吧。结果,他失去了对于心爱妹妹的记忆。而冰羽子则为了要找回哥哥失去的记忆,决定帮助炫社长。现在能够阻止冰羽子的,只有凤岛而已了。但──

「怎么了,智春?怎么这么吵?」

运气不好的是,一位娇小的少女拨开了走廊上的人群出现。她是金发碧眼的交换学生,阿妮娅‧福尔切(十五岁版本)。

「阿妮娅……不,这是……」

这虽然不能怪到阿妮娅的头上,但实在是太不会挑时机了吧!我不禁抱著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去了关于冰羽子的记忆而想要弥补心中的缺陷,凤岛把阿妮娅误认成是自己的妹妹,几乎就像是跟踪狂一样,缠著她不放。

「喔,好久不见,我的理想妹妹啊!哥哥在这里……嗯?」

银发男的表情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生气勃勃地转过头。但他转身看到的却是成长了五年份,出落得十分成熟的阿妮娅。

凤岛眨了好几下眼晴,以为自己看错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他的惨叫声就像是目睹世界末日一样。

『喔……这反应比我想像得还夸张耶……』

「嗯,我多少可以理解啦。」

操绪跟我都放弃评论,叹了一口气。凤岛可能是受到了太大的打击,站都站不稳,整个人软趴趴地跌坐在走廊上。

「夏目智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妹妹……长大了……」

「这个笨蛋在干嘛啊?他还活著啊?」

阿妮娅低头看著银发男口吐恶言。凤岛恨恨地抬头看著长大的阿妮娅。

「唔……我的理想妹妹居然……理想都跑到哪里去了啊……」

「唉……」

再陪他继续胡闹下去就太蠢了,因此我一脸疲累地拿起坏掉的点火装置,看著它被折断的金属制本体。前端伞状的部分缺了好大一块,里面的电子线路也都毁得乱七八糟,甚至还有一些零件好像已经不见了。

「对不起,夏目。都是因为我……」

佐伯妹沮丧地向我道歉。我惊讶地看著她。

「什、什么啊?你为什么那种表情?」

「呃呃,因为……我想说你很难得会向我道歉耶。平常好像都是你在生气啊……」

「那、那都是因为你的态度惹人生气嘛……」

佐伯妹咬著牙,握紧拳头。我看著她。

「不过,谢谢你。」

「……什么?」

佐伯妹感到很意外地张大了嘴。我将坏掉的点火装置拿在手里挥了挥,心情突然感到放松许多。

「早点这么做不就好了。谢谢你,佐伯。」

「夏目……」

佐伯妹一脸困惑地看著我。我垂下眼帘,露出微笑。

「托你的福,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我不会把点火装置交给社长,光是破坏『神』是不够的……大家都得活下去才行。」

「──你、你也是喔,夏目!」

佐伯妹打断了我的话,迅速地说道。

「咦?」

「我是说,你不可以随便死掉啦!什么『神』的事情我不懂,但要是你又随便给我跑到其他地方去的话,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嗯,呃,我会努力试试看的。」

话说完,我露出了不太可靠的微笑。

「约、约好了喔!」

佐伯妹站在我面前,伸出右手,竖起小指。她应该是想要跟我打勾勾约定吧?

「咦?啊……嗯。」

在众目睽睽的情况下这么做,实在有点丢脸耶。我心里一边这么想,一边还是伸出了小指跟她打勾。然后,我突然发现佐伯妹落下了眼泪。

那是因为跟我做好约定而松了一口气,才哭出来的吗?还是有其他的涵义呢?我无法理解,只能茫然地看著她哭。

「不要看啦……笨蛋!」

佐伯妹红著一张脸,有点生气地别过头去。

在诡谲气氛下炒得十分热闹的圣诞派对,最后还是在傍晚时划下了句点。

我本来觉得这跟圣诞节一点关系也没有,只不过是一场无聊的闹剧罢了。但听说今天所有活动所赚到的钱都会捐给慈善机构。一听到这件事,就让我觉得「没想到这是个挺有意义的活动啊」,实在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

悠扬的圣诞歌曲一演奏完毕,体育馆的舞台上便由合唱团开始齐唱赞美歌,礼拜堂里也在进行弥撒。说不定真的有地方在进行著正经的圣诞节活动,只是我没看到而已。

其他学校的学生跟一般客人都已经离开,现在学校里剩下的只有洛高生跟学校相关人士而已。闲散的校园里,只有圣诞树上的小灯泡闪啊闪的,营造出梦幻又美丽的画面。

我们坐在校园一角的逃生梯上,看著底下众星闪烁。再过不久,后夜祭就要开始,而圣诞派对最后的活动也──

「智春!」

我跟阿妮娅正吃著圣诞蛋糕当晚餐,头上突然传来有人叫我的声音。原来是双手提著购物袋的樋口步下了逃生梯。

「来吧,我拿了不少饮料。小鬼头也有,给你。」

「谢啦。」

我接过樋口丢给我的飮料。阿妮娅在我身后,不高兴地碎念著:「谁是小鬼头啊?」樋口把购物袋里的食物散放开来后,突然抬起头。

「咦?嵩月呢?」

『那边那边。』

操绪手指著特别雄伟的那棵圣诞树。高达十几公尺的真正杉树装饰了星星、铃铛、拐杖糖跟姜饼人、金银彩带跟代替白雪的棉花,上面还有无数的小灯泡装饰,是非常气派的圣诞树。虽然存在感远远不及社长的黑色尖塔,不过起码很有圣诞节的气氛。

因此,大家当然都会想在这棵圣诞树前留念,圣诞树前排队等拍照的人已经大排长龙。

不知道为什么,嵩月人在混杂的摄影会场中央。杏跟玲子只是想要跟嵩月合照,结果不管男男女女都有人说想一起拍。最后就变成一群人围著害羞狼狈的嵩月,像是在跟偶像拍照一样,变成了拍照大会。

樋口觉得很有趣地看著圣诞树前的骚动。

「喔,很多人嘛。我看应该是有些家伙想跟嵩月拍单独合照吧?」

『嵩月同学好红喔。』

操绪也很佩服地猛点头。

「嵩月果然很有人气呢!」

直到现在才发现到这个事实,我的心情不免有点复杂。为什么这样的女孩子,愿意牺牲自己保护我呢?

樋口像是看穿了我的困惑,他一派轻松地说:

「嗯,现在这个情况,有一半大概是你的功劳吧。」

「我的功劳?为什么?」

「因为大家发现最近的嵩月不像以前那么难相处了啊!跟以前相比,她变得比较爱笑,大家也注意到她有一些迷糊的地方。本来以为她很冷酷,但却发现她讲话其实有点温吞。这都是因为跟你在一起之后才会变成这样的啊,不是吗?」

樋口这番听不出来是褒奖是眨的话语,让我觉得有些五味杂陈。他虽然说是拜我之赐,但我却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嵩月如果真的有所改变,那也是她自己的功劳,我并没有为她做什么。不过,如果因为认识我而带给她好的影响,那我真心觉得这样很棒。嗯,真的很棒。

就这样,我沉浸在一股感慨之中,就像是守护著女儿成长的父亲一样。

『如果情敌是智春的话,大家一定都觉得胜券在握吧。』

操绪坏心地贼笑著说。

「没错没错,的确如此。」

樋口打了个响指,表达强烈的同意。这是什么意思啊?我不高兴地用手撑著脸颊。

『算了算了,先不说这个……结果这个要怎么办啊?』

我沮丧的心情,操绪根本不当一回事。她迅速地换了个话题。

她低头看著那个折断的菇型金属筒。

「点火装置啊……」

该怎么办呢?我抱著头。

『不管要阻挠社长的仪式魔法,或是打倒「神」,都需要这个东西吧。』

「嗯。」

操绪冷静的指谪,让我陷入了苦恼的思考。在佐伯妹面前,虽然我把话讲得很好听,但没有点火装置的话,状况可是很不妙啊!人类失去了打倒『神』的唯一手段,而且还是被一个搬运章鱼烧的打工店员踩坏,这实在是蠢到爆了。

「唉,阿妮娅……这个没办法修好吗?」

「这个已经完全坏掉了,当然不可能修好啰。」

阿妮娅咬著炸鸡,轻蔑地看著我。

「这东西的构造我也不是很清楚,就连是谁做的也不知道。根本就是个谜团重重的扩充零件……」

「之前你也这么说过吧。」

我看著正在舔嘴角油渍的少女侧脸,疲累地吁了一口气。连机巧魔神的设计者阿妮娅都说没办法修理的话,这个扩充零件看来是真的完蛋了。

「不过,一直让它这样放著也不是办法。所以总而言之,坏掉的地方我先用瞬间胶黏起来啰。」

「那有什么意义啊……?」

仔细一看,几个少了零件的地方,的确有用强力胶硬黏起来的痕迹。不过,大概是随便黏的关系,让整个物品呈现奇怪的弯曲角度。

『感觉比之前看起来更猥亵了耶……』

操绪一脸厌恶地皱著眉头,别过头去。我无奈地抬头望天。

覆盖住天空的厚厚云层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消失。清澈的冬日气息彼端,有著无尽的美丽夜空。浮现在地平线上的有上弦月跟无数的星星,还有──

「智春,你看。」

听到樋口的话,我看向南方的天空。

那里出现的是在黑暗中闪耀著银色光芒的块状物。

那东西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姿态出现,那是压倒性巨大的机械驱动手腕──

「『神』……!比以前看得更清楚了……!」

「好大啊!在这个距离可以看得那么清楚,表示祂的尺寸应该已经大到了可以轻松捏爆地球的程度吧,真令人感动耶!」

听到樋口说出感动两字,我感到有些傻眼。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比起自己的性命或是世界灭亡,满足好奇心对他来说更为重要。以某种角度来说,他说不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呢。

但实际上,『神』并不具备会让人觉得感动的善良外表。覆盖在我们头上的巨大神之手,有著十足的威压感,能够唤起生物最原始的恐惧心。

「也许我弄错了……」

「……阿妮娅?」

个子娇小的金发少女,有点害怕地微微发抖。自我认识阿妮娅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表现出这种害怕的样子。身为恶魔的她,也许直接地感受到了『神』所拥有的压倒性力量。

她抱著自己的肩膀,以细弱的声音,梦呓般地喃喃说道:

「那说不定已经是人类无法对抗的存在。就算魔神相克者可以将魔力无限增幅,但也不过就是逻辑上的假设。机巧魔神只不过是机械,一定会有极限的。」

「你是说,就算使用点火装置,也没办法打倒『神』吗……?」

阿妮娅这意想不到的话语,让我震撼不已。尽管如此,不管是不是要用它打倒『神』,重要的点火装置都已经断掉,派不上用场了。

「塔贵也的选择说不定是对的。将全人类的灵魂都转换成魔力,然后增强的话,也许……」

阿妮娅露出绝望的表情呻吟,但我却轻轻地敲了她的后脑勺一下。

「不对喔,阿妮娅。」

「智春?」

阿妮娅不高兴地抬起脸来看我,我的手还是放在她的头上。

「可以打倒『神』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跟老哥──那来自『第一轮世界』的我不一样。」

「什么?」

阿妮娅甚至忘记要挥掉我的手,她的睫毛微微颤动。

「被打飞到『第一轮世界』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他会失败?」

我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双手上。没错,自称是夏目直贵的我失败了。他的失败并不在于追溯时间时恶魔化,也不是因为他没有发现社长的真面目而遇害,他的失败,是肇于他选择孤军奋战。

「那家伙想要靠自己的力量达到目的,不依靠任何人,只凭他自己──」

看到他最后的下场,我终于瞭解了,那男人根本没有对射影体的嵩月敞开心房。即便是为了追那家伙而追来这世界的环绪姊,他也坚持不肯见她。他只想靠著自己跟机巧魔神的力量来拯救世界。

「但那样是不行的!」

我粗暴地槌著地面。

「如果只靠我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至今我应该一事无成。操绪跟嵩月、朱浬学姊跟阿妮娅、樋口跟杏,还有佐伯会长他们──社长也是。因为有大家在,我才能够撑到现在。所以,我一定会打倒『神』。虽然我没有什么力量,但我相信,一定存在能够不牺牲任何一个人,就能拯救这个世界的方法──」

「……你还是一样,完全没有认清现在的状况呢。」

阿妮娅冷冷地打断了我的话。然后,她开始笑了起来。刚刚那畏怯的态度,就像是不曾存在过似地,她笑得十分愉快。

「没有什么力量?都已经得到了最强的魔神相克者之力,你还没有自觉啊……不过,这倒是很像你的作风,说的好!」

「阿妮娅?」

「樋口,帮个忙!我需要大量的电脑!」

阿妮娅拨了一下那头如钻子般的金发,站起身子。

「小鬼头,你要做什么啊?」

「虽然没办法打倒『神』,但最起码我可以干扰一下塔贵也。我要打破那座塔的结界,解除仪式魔法。我不会让他随便利用别人的性命,这次换我让那个男人哭了。」

阿妮娅冷哼了几声,嘴角上扬,樋口也笑得很贼地站起身。

「没问题,这种事就让我来帮你的忙吧。」

「樋口?你不是要负责主持科学社的节目吗……」

我没记错的话,接下来的天使召唤秀,樋口是要负责主持的吧?

「一直到了今天,都是还没有人告诉我要做些什么,也没说活动的流程为何啊。我懒得管这件事了!说不理就是不理!」

「是、是吗?那我也……」

话说完,我正打算站起身,但阿妮娅一副觉得我很烦的样子,斜眼瞪了我一下。

「你不用,好好休息吧。碍事。」

「你说我碍事……」

我觉得自己的存在突然被否定,实在很受伤。这个恶魔,讲话难道不会委婉一点吗?

看到我明显沮丧下来,阿妮娅看著我,像是在看什么麻烦的东西一样。

「我希望塔贵也误以为你已经放弃抵抗了。所以你就好好享受派对,用力放手去玩吧。」

阿妮娅丢下这些话后便离开了。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那我就照著她所说的去做吧。

「不过,现在叫我好好享受,似乎也太晚了吧……」

后夜祭已经开始,我有点尴尬地看著校地各处的样子。改造司令台做成的特设舞台上,轻音乐社的乐团正开始演奏起轻快的圣诞歌曲。随著合唱歌声响起,兴奋的学生们聚在一起开始跳舞。

有些白痴的男生们直接穿著班上表演的衣服嬉闹,也有好几对情侣悄悄地靠在一起。那两个人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啊?看到熟悉的班上同学也在其中时,我不禁有点小小的震撼。

『有什么关系,用看的也很开心啊。』

操绪轻轻地坐在我的肩膀上说。她享受著夜风的吹拂,头发随风摆动。接著,她抬起头看著天空,愉快地呢喃道:

『你看,星星也很漂亮呢。』

我抬头看著她的侧脸,吁了一口气。看到她放松的样子,我不禁感到莫名安心。好像以前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情形呢。

就算世界就这样迈向灭亡,我想她一定直到最后一刻,都仍会像这样待在我的身边,悠闲地笑著迎向灭亡吧。她的态度就像是在说:「不好好活在当下的话,未免太浪费了。」

「操绪……我们也去跳舞吧。」

话说完,我站起身。轻音乐社接下来开始演奏的是节奏比较慢的舞曲。平常害羞到绝对不会走进舞池的人,也都因为现场的气氛跟感觉,被圣诞节魔力所影响,使得男女牵起手开始跳舞。

『咦?跳舞,可是我这样子……』

操绪难得露出困惑的表情,伸出了自己的手。

她的手穿过我的身体,什么也碰不到。但我轻轻地伸手包覆住了她的手,在旁人眼里看来,我们应该就像是真的牵住了手一般。

「放心吧,如果是我们,应该可以配合得很好──对吧?」

话说完,我得意地笑了。

『呵呵……那是当然的啦。』

操绪大胆地笑出声后,她有点骄傲地挺起胸说道。

『不过,我对于你的说法不太满意!想邀女孩子的时候,应该要照规矩来吧。』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呢。我叹了一口气,跪在操绪面前,恭敬地向她伸出右手。

「……这位漂亮的小姐,可以请你跟我跳一支舞吗?」

操绪慢慢地点点头,优雅地牵住我的手。

『准了。』

「那还真是谢谢你呢。」

我苦笑地站起身,牵起操绪的手往前走。我们跑进跳舞的学生之中,开始跳起舞来。我当然不会跳舞,我只是配合操绪的动作。但没想到这样看起来却挺像一回事的,真是不可思议。

无视于重力跳著舞的操绪,自然而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虽然大家都很讶异地注视著她,但我们倒不觉得不舒服。过程中,我曾跟在拍纪念照的嵩月短短地四目相接,但她只是露出了柔弱的微笑。

终于,舞曲告了一段落,换成了抒情的圣诞节歌曲。

就好像是精心计算过一样,我们的头上落下了宛如花瓣般的东西,那是纯白的雪片。

从晴朗的夜空,落下了无数美丽的雪花结晶。

学生们都一脸讶然地抬头望向天空,一阵静静的骚动蔓延开来。

在直指夜空的黑色尖塔的上空,有东西翩翩地朝著尖塔顶端降落。

那是一只展著纯白冰羽的不死鸟,跟一位骑在不死鸟背上,头发翻飞的美少女──

「是天使……」

有人不经意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天使这个字眼,瞬间在学生之间传开来。

「真的是……天使降临了吗?」

「该不会是真的?」

「这是科学社的表演节目吧?应该是什么机关吧……?」

「可是……这雪很逼真啊……」

音乐的演奏中断,学生们质疑的声音在校园里扩散开来。

我们混杂在浮躁的人群之中,沉默地看著那降落的少女。没有惊讶,没有恐惧,有的只是沉静的觉悟而已。

『她来啰,智春。』

操绪的声音听起来带著些许戏谵。

我静静地点头,叫出了骑在不死鸟上头的少女的名字。

「凤岛冰羽子──!」

冰之不死鸟缓缓地停在黑色尖塔上,骑在它背上的凤岛冰羽子,挥洒著宛如纯白羽毛般的雪花结晶,直直俯瞰著我。

「圣诞快乐,夏目先生──!」

她笑得十分灿烂,扬声喊道。

凤岛冰羽子站在巨大尖塔的顶端,仰头看著浮现在天空里神的手腕。

「来吧,科学社的表演要开始了,剧名就是这世界最后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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