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女孩儿说：
“……为了牵住你的手，仅仅为此，我来了，来到了这个世界哦”
与这句话给人的印象相反，她带着淡淡的忧愁。
就像是，语言化作了叹息，那样虚无缥缈……
这一刻——
众人惊诧。
学生宿舍——“刻魔馆”，发出被挤压了一般的巨大的嘎吱声。
滴答、滴答，秒针转动的声音与之共鸣，仿佛早就等待着女孩儿开口说话……原来是玄关口天花板上的时钟开始走动。
一式和子猫捂住了耳朵。
震耳欲聋。巨大的噪声，好像重重地敲击在耳朵里、头脑中……以及内心深处。
共鸣很短，下一瞬间，巨响就停止了。
那是一个信号。
回应超越时间的“约定”……被固定了很久很久的时间的碎片，开始转动。
这样强烈的预感，充满了我。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从二楼传来一个声音。
是我经常听到的青梅竹马的声音。接着慌张的脚步声响起。
子猫赶打开了食堂的点灯，照亮了昏暗的食堂。
注意到灯光，脚步声的主人赶紧冲进了食堂。出现的女孩是志摩一式的青梅竹马兼搭档——村田有希。
“啊……”
穿着睡衣的有希在看到回家的一式的脸，一瞬间露出了终于安下心的表情。比起坐在桌上的全裸女孩儿这个大错误，她好像先注意到了一式的身影。
不过她很快恢复了平时冷静的表情：
“……太迟了！”
她皱起眉头，微微撅起嘴巴，
“你去干什么了，手机又是不在服务区又是没带，都联系不上你…”
虽然最后嘴上没有说出“我很担心你”，但是她十分不满的表情已经大声地说出了这句心声。
村田有希。
十六岁。
和志摩一式一起在私立大宫学园上学的同班同学。
留着大约齐肩的黑色短发，并未特别打理过，戴着像程序员一样的眼镜，和时尚完全不沾边，表情也没有几个。她犀利的死鱼眼总是很有压迫感，其实那并不是因为她心情很差，单纯因为视力不太好，总是努力对焦带来的小毛病。
加上她的话很少，又有点嘴笨，总是把想到的东西一点不绕弯直截了当地表达出来，这种实在常常化为她言行的严肃。所以不了解她的人经常觉得她是一个不好接近的人。
这样的她在这座特别的学生宿舍“刻魔馆”担任管理员，平时熟练地管理着一式和大家的日程和工作进程等。所以说，没来得及联系她就跑掉的一式心中十分歉疚。
但是现在……
抱歉，有希。
现在，比起那些……
一式战战兢兢地，移开了视线。
然后，再一次，看向刚刚坐起来的全裸的女孩儿。
“…………”
女孩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望着朝阳。
阳光从厨房的窗户射进来，太阳在遥远的天空展露他的面容，女孩儿就这样凝望着初升的太阳的光芒。
……沉默。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难道她再次变回不会说话的空壳子了嘛…”一式怀疑，
“……不”一式觉得也许只是自己希望她是一具空壳子。
但是，女孩儿把头转向了这边。
她绝对不是什么尸体，可以明确判断她拥有“生命”——一个女孩儿的生命。
蓬松柔软的漆黑长发，深不见底的黑眸，
以及，宛如安静的刚刚堆积起来的白雪一般的肌肤。
女孩儿睡眼惺忪地观察着这里，看样子完全没有明白自己现在的状况。
“那个…你是，谁啊？”
猫屋敷子猫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好像被纯白又纯黑的女孩儿的气场压倒了，她有点畏畏缩缩的。
……可以理解。这个女孩儿，不知为何有一股对面前的人类的威压，或者说压制。她有着极其浓厚的存在感，简直能让二人之间的空气都细微地震动起来一样。
“……诶？”
有希眨了一下眼睛。
看来她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况，她茫然地转头问，这个女孩，是谁……？
“有希，听我说，这个女孩，是一君绑来的！”
子猫气冲冲地鼓起脸颊说，
“而且如你所见，把她的衣服都扒光了！太可怕了，这个男的，原来是个超级大变态！太下流了！”
“……怎么回事”
有希眯起眼斜视着一式。
不是。
我很想立刻否定。但是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你们不知道，这个女孩儿……本来是一具尸体。
绝对不会错，一式可以断言。他不喜欢战斗，也有有些特殊的一面，即便如此好歹曾经是个杀手，不可能分辨不出尸体和活人。
“……喂，我想知道一件事。”
一式试探着发话，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我是傻瓜吗！一式真快要抓狂。
我在问什么疯了一样的问题，
就算是因为头脑一片混乱，也太幼稚了。提问应该更加、更加……总之还有更多更好的方向。
但是女孩儿说出了和一式的提问完全无关的话。
“……这里是…‘刻魔馆’，没有错吧。”
女孩儿说完，一式他们不禁面面相觑，没有想到竟然被问了问题。
还有，“刻魔馆”
她刚刚明明白白这样说了。
这个女孩，这个女孩儿，知道……这个地方？
“啊，嗯，是的……这里是大宫学园的学生宿舍‘刻魔馆’。但是，你为什么知道……”
听闻一式的回答，女孩儿的表情缓和下来：
“……我有，想见的人。”
她说，
“一直一直，想见的人。”
她站起来。站在桌子上，也并不试图去遮挡自己全裸的身体。
自然，变成了一个向上看的姿势。
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的堆满了混乱的思考的视线，全部不掩饰地聚集在了女孩儿的身上。
也许女孩儿说的声音里，有着让倾听者情不自禁地提起期待的不可思议的波长。这个女孩接下来要说什么呢？不管其他怎样，我们的好奇心都痒痒的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她的存在本身吞没了一般。
“我一直祈愿着想要见到他……这十年，弹指一挥间。”
她的声音里果然有魔法。注意力，无法从那个台词中，离开。
“我想见的人，他的名字是……志摩——”
忽然。
女孩儿的话语断了一下。一旦有了空档，就好像她在努力回忆一件不可以忘记的事一样。
就这样过了充足的时间，她轻轻调整呼吸，重新开口：
他的名字是……
志摩……
“……志摩、磷太郎”
“诶……”
有希看向一式。
那是，被吓到的表情、目瞪口呆的表情……担心的，表情。
各种各样的颜色的感情渗透进那张脸。
“我一直在心里等待着，和磷太郎再见面的那一天，一直、一直、一直哦……”
女孩儿继续说着，用力地说着，从口中说出的每一个词语，好像都有着无与伦比的意义……好像在对着看不见的东西许愿，强烈地、深沉地、就像祈祷。
“………………”
一片沉默。
一式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她说的那个人，我好像有听过——并不是这种轻飘飘的程度。
志摩磷太郎。
女孩儿口中的那个名字——
那是一式的——
志摩一式的，养父的名字。
2
“这个世界无比美好。正因如此，战斗才有价值——”
这是他喜欢的作家留下的话，对此他评价道：“——我赞成后半部分。”而他的确是将这句台词贯彻一生的男人。
这就是志摩磷太郎。
他是一式的救命恩人，是一式的榜样，是教会一式战斗伎俩的师傅。
……同时。
也是给予一式人生的方向，赋予一式自我意识，无可替代的人生导师。
那一日。
那一夜。
在必须开始一个人活下去的那一夜。
志摩一式，或者叫玖珂一式，与他相遇。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志摩一式……我的儿子。放下玖珂这个名字，再也不要提起。记住，过去的你，已经被我杀掉了。”
很难用一句话来描述志摩麟太郎的人生。他的人生无比的复杂，却又无比的清晰，更像天上的云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硬要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
“世界最会管闲事的——猎魔人”
这也许是能代表他的修辞之一……代表他在那种特殊环境中，孕育而出的人生。
爱做梦的他比任何人都冷酷无情，也正是他在八年前的那一天晚上，救下了一式这个小小的生命。
“……真可惜。你要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儿，我肯定会更拼命地保护你。杀手和可爱的女孩儿向来是绝配，不是吗？话是这么说……现实还是，很难像电影一样啊。”
又帅又耿直的男人总是面带笑容，一式单纯地以他为榜样。
只是……
“一式，我喜欢娇小的女孩子。虽然你也是个小不点，可男生我确实提不起兴趣。只有可爱，才是最强的，你也这么觉得吧？唉，要是你是个可爱的女孩儿就好了。”
这就很难评价他的美丑了。
志摩磷太郎总之是一位让人捉摸不透的大人。
一式和他一起周游了世界，一起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某种意译上，一式的那段时光就像是童话故事一样。
直到几年前，他离开了人世……
“磷太郎……”
全裸的女孩儿呼唤着那个名字。不断地不断地，在口中呼唤着他的名字。
“磷太郎，我来了见你了哦……”
看样子是刚睡醒。也不知道她眯着的眼睛看没看清楚一式。
“唉，真是的——”
子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磷太郎喜欢小女孩儿也真是恼火，又悄悄搞了个这么可爱的女孩儿回来。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不给人添麻烦。”
“小女孩儿……”
一式下意识地重复着子猫的台词。
“是啊。你可能不知道……毫无保留地说，那家伙就是个重度萝莉控。只要一遇见小女孩儿有麻烦，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会去帮忙，也不寻思寻思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人。”
子猫的脸也变得气鼓鼓，
“所以我觉着这样的女孩以后还可能遇上更多。”
“……更多？”
一式很不理解。
“是啊。志摩麟太郎没有自称侦探、送货员、杀手，只说他是世界最会管闲事的，整个世界的闲事都归他管，无论遇到什么麻烦事都要第一个冲上去插一手。 ‘没事，我一定会帮你。’‘以后再遇见什么麻烦就来《刻魔馆》吧。’‘你这辈子我罩了’经常把这类话挂嘴边，开些空头支票。就是因为他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我才敲开了这里的门……一想到他，留下这些不负责任的承诺就死了。这个女孩儿一定也是这样的吧？对吧，没穿衣服的小可爱？”
“遇上了什么麻烦来找磷太郎的？”子猫继续问道。
——这里是“刻魔馆”，一所特别的学生宿舍。住在这儿的人无不精通道上的奇技淫巧，个个身怀绝技。原本是志摩磷太郎想给无家可归的孩子们的一个共同生活的地方，所以买下了这里。
他死后，一式和住在这里的孩子们一起生活，一起处理特殊工作。在这个有许多悲伤的世界里，几个孩子们为了生存而努力着。
不过，也有像这样来找磷太郎帮忙的人偶尔出现，来找他兑现所谓“承诺”。这时一式便会出面解决，也许对他来说这也是一种“赎罪”……
“……”
少女依旧什么都没说，依旧呆呆地看向窗外的朝阳。
“看吧，你们一个一个都心不在焉的样子，小可爱也好一式也好，就连有希也是。”
……子猫给我们挨个点了名，继续说道：
“我想每个人都有一堆抱怨想跟磷太郎发泄吧。”
“抱怨？”一式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过抱怨……“什么样的抱怨？”
“一君……你是不是傻啊？”
子猫一脸吃惊的表情。
“‘总有一天他回来帮助我’——就是这样的感觉啊。你我不就是因此才来到这里的吗。结果谁也察觉到，他悄悄地就死了。很遗憾，看来你我他她也不见得有多特别，只是大街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屁孩儿罢了。
“……”
全裸的少女在桌子上站了起来，继续透过窗户眺望远处的朝阳。
哦，衣服……必须得给她穿上衣服。一式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了。”
突然。
少女嘟囔了一声。
然后她便捂住肚子。
“……肚子，饿了。”
“啊……？”
“……我肚子，饿了。”
咕咕的声音响起。
轻轻地，又有些俏皮。
“……”
该怎么说好呢……
该怎么说好呢。
“……”
“哈哈哈……”
挤出了一丝苦笑。
只是因为肚子饿得咕咕叫，大家都愣了神。
“……好，好的。那，那就先吃饭吧，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确实有很多想问的问题，思路也需要好好理一理。”
你到底是谁，到底是我们的敌人还是朋友，和磷太郎是什么关系。
和磷太郎又有什么样的约定。
还有，为什么你会被装在在包里。
而且，你应该……已经死了。
“……”
算了，之后再想想吧。
“……不好意思，有希，能把你的衣服借给她穿吗？”
“嗯，好的，我知道了。”
有希愣了愣，点了点头，慌慌张张地出了厨房，把地板踩得咚咚响。
“吃饭……”
一式心想着你赶紧从桌子上下来吧，马上就给你做饭。
“……一君！不可以，你等等！”
“不可以？什么不可以？”
一式回过头看向子猫，而她则小声说道：
“……这家伙，怪怪的。”
啊？
“怪怪的……？”
一式一时半会儿没想明白子猫说的话。
“……血。血，不够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血？什么意思？一式回头看向少女。
她正在“哈——哈”地急促呼吸着。
非常痛苦。
非常难受。
“怎么了？血？难道你受伤了吗？”
逃跑的时候以为包里的是一具尸体，所以逃跑的时候可能就没怎么注意。也许是哪里磕碰到了。
不过少女轻轻摇了摇头，说自己没有受伤。
“我……”
轻声、低语、又好似歌唱。
“……我不是，人类。”
她的嘴角……
她的，眼神……
没了先前娇嫩的影子。
变得有些自卑、又有些扭曲。
“我是……对，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吸血鬼。我是‘真祖’的女儿。来吧……谁来让我吸血吸个饱？”
少女模样骤变。
而一式的表情却凝固了……
3
“我绝对不同意这种事……！”
这天傍晚，晚饭桌上。
在“刻魔馆”的会议室兼食堂，响起了尖叫般的声音。
声音来自人员编号002的九条舞香。
“一式还特地来教会接我……我还以为是什么高兴的事呢……没想到啊没想到，是这种龌龊的事……真是难以置信。”
说话的女孩儿是比一式大一岁的学姐九条舞香，是他学校的学生会长，同时也是“刻魔馆”的一员。
是的，九条舞香是学生会长。
只要跟她聊上几句……
就能感受到她在学生面前的风雅与美丽。她随风摇曳的黑发如棉花般柔软，挺起胸膛走在走廊上就像一朵盛开的鲜花。不想用大和抚子这种司空见惯的词汇来形容她——但她却完美地形容了这个词，走到哪儿都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她很守纪律且正直，而且不论学生还是老师都不留情面，总是大无畏地去争辩。那毅然决然的处事态度让很多人都喜欢她。
……同时。
她和志摩一式、村田有希也是一起从小玩到大的人。
一式邀请他今晚来“刻魔馆”一起吃晚饭，顺便也想聊一聊这事态的发展……
舞香却提高了音量。
她脱下了学校里学生会长的外衣——
“你把这么个活泼小女孩儿带进家一起住……你都不知道她是谁、从哪儿来呢！龌龊、龌龊、一式你真龌龊。”
舞香用手指着紧依偎在一式身边的女孩儿。
遮住身体的，是从有希那儿借来的校服。
子猫现在不在这里，她的衣服给女孩儿穿就太大了……反正就这件衣服她能穿，先让她穿上了。但整体上也松松垮垮的。
女孩儿面对舞香的气势眯起了眼睛。
好像是惹了什么麻烦一样，拉着一式的校服边儿，
“……聒、聒噪、真是聒噪的女人，耳朵都给我震聋了。”
舞香绷起脸，就像是错喝了一碗很苦的中药。
“你、你俩靠那么近干什么！一式你果然有什么龌龊的目的！”
舞香的眼泪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你在说什么啊舞香学姐……”
一式被舞香的气势压倒了。一步、两步、一式一边后退也一边辩解。
“只是她也没有地方可去……而且她还是磷太郎的熟人，貌似，所以就想先让她在‘刻魔馆’这里待着了。”
“我不信……”
舞香眯起了眼睛。
“你说的很可疑很可疑哦，一式君……”
一式打了一个寒颤。
……今天早上。
一式想起了今早和女孩儿作的约定。
“我说一式君，我也不想说太多了……你听姐姐的，好吗？”
舞香竖起了食指说道：
“我虽然没有直接见过他……磷太郎一面，我也知道磷太郎对你来说很重要。但是……但是、但是，我说一式君，你也不用什么都跟他学吧。姐姐我是这么想的。”
“……跟他……学什么？”
“学他喜欢小女孩儿！”
“啊——萝莉控！”
有希嘟囔一句。明明刚才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吃着晚饭。
“龌龊！”有希吐出这句话，“我吃不下了！”然后把碗筷放下了。
“……你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很不礼貌，我可一点都不小哦！”
站在风口浪尖的女孩儿在一式身边撅起了小嘴。看上去很不满，很不服。
“你觉得我哪里小了？胸？你觉得我胸小吗？”
她似乎有点接受不了，啪啪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大概有初中一二年级的大小吧，不，好像还要再小点。在场的都是高二高三的男女，这身板一比较确实是小了点。
“哼。算了，没关系。确实我的胸要小点……小点，嗯。不得不承认这是个，事实。这才是大人应有的态度。承认并接受，之后再考虑如何改善现状就好……喂，牛奶在哪儿啊？”
少女扯着一式上衣边儿说道。
“我想想，今天好像正好喝完了。”
“这样啊……”
她一脸遗憾的样子。
“等会能去给我买点吗？”
“行。等会一起去哦，说好了哦。”
女孩儿不带一丝笑容，还有些失望。
“磷太郎没能遵守约定，你可别爽约哦，可别变成他那样的大人。绝对不可以哦，懂吗？”
“……”
磷太郎——从女孩儿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一式的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总之。”
少女像是在做总结，说道：
“必须要承认实事，否定和拒绝也不能改变现状。下雨的时候没意识到下雨就不会打伞——是啊，我很小。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常，但我确实是这里最小的一个。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所以，要不你也承认我可以住在这里，住在这‘刻魔馆’，怎么样？对既定事实说三道四的可不是大人的做法哦。”
“但、但是……！我原本也是这里的住客，虽然现在没住在这里，但是还是会时不时过来玩儿的，一式都完全没跟我聊过这事……！”
“嗯……嗯，原来是这样啊。”
女孩儿愣愣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被大伙冷落感到孤独了吗？”
“啊？”
舞香瞪大了眼睛。
“虽然身体发育了，但还是个孩子啊。”
“……唔。”
舞香不禁后退一步。在女孩儿的言语攻势下，舞香的脸涨得通红，眼睛也变得更加晶莹剔透。一式很担心，心想：别哭啊。
“一、一式君，你必须再好好给我、解释解释……”
舞香生气地盯着一式。
“这女孩儿到底是谁，你又是从哪儿把她带回来的……还有，为什么要让她和你一起住在这里。什么叫‘今天开始她就和我一起住了。’一句话就想给我打发了？我无法接受……”
“是是。我知道了。”
解释……
一式就算想将迄今为止的故事给舞香娓娓道来，也得先回忆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今天早上。
睁开眼的小女孩儿，对一式们这么说道：
“我是……对，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吸血鬼。我是‘真祖’的女儿。来吧……谁来让我吸血吸个饱？”
然后女孩儿笑了。
轻轻地笑了。
又带一式轻狂。
从她身上留出一股轻蔑的气息。
“这、这家伙……”
听了少女这话，子猫僵硬的表情开始颤动——颤抖的手指向了女孩儿。
“该不会，你是……”
咕咚。
子猫的咽喉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
一式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有回应。
他只是迷上眼睛紧盯着女孩儿。
……“我不是人。”
女孩儿刚才说了这句话？
疼——
一式的头部传来抽痛。
为什么会想起来。为什么会让我想起来。
那一夜。
被志摩磷太郎拯救的那一夜，屠杀之夜。
那漆黑的不明物，以及他带来的仇恨。
那便是志摩一式，不，玖珂一式迄今为止不断磨炼杀手本领的理由。
还有前不久刚交手的，身份不明的“大力少女”。
一式觉得自己久违地找回了过去。
“这家伙……”
子猫的身体还在颤抖着，双眼经盯着面前的“不是人类”的存在。
接着……
“一君……”
子猫睁大眼睛看向了沉默的一式。
“呼——”
……子猫呼出一口气。
“……诶？”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子猫笑翻了。
“你听见没、听见没，听见她刚才说什么了吗？‘我是吸血鬼’……诶！”
“这人太搞笑了，我不行了。”子猫捧腹大笑。
“而且还演出衣服高傲的表情诶，真的好可爱，好可爱哦……这女孩儿太可爱了……她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中二病吧。”
呃……
一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有些相信女孩儿所说的话。
但是现在，一式的疑惑还不止这一点。
“……”
女孩儿被子猫指着笑，气得紧绷着脸。
她眯起眼睛。
腮帮也鼓鼓的。
小嘴也撅了起来。
很明显对此很不满。
……像是在说：“我说的都是实事，为什么笑得那么夸张？！”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子猫学姐，笑得太过了。”
“可、可是一君，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程度的中二病患者诶……！”
“这种程度……？”
女孩儿继续绷着脸低声道。
“我也许、不是很清楚……但那人曾说过，日本人很喜欢这样的问候方式……这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喜欢？不开心。”
女孩儿很不服气地说道。
接着她从桌子上跳了下来。
她无视子猫，对一式说道：
“我说少年，其实我不需要……血来填饱肚子。刚才只是打招呼……开了个玩笑。那玩意很难吃。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喜欢吃那玩意的人是怎么想的……不管这些了，磷太郎在哪儿呢？”
女孩儿打量着周围，嘴里还抱怨道：“这里还真是逼仄。”
“这里就是‘刻魔馆’，就是那人隐居的地方吧？不是吗？我听说能在这里找到他，所以我出了城堡，用特殊的办法来到了这里。”
“……城堡？”
特殊的办法？
“是啊。某种意义上我这是在离家出走哦。”
“……”
一式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孩儿讲。
志摩磷太郎，已经不在了。几年前就死了。
……而且，死的还不是很好看。
看来她应还不知道这一点。也不用问了。
所以……到底该不该告诉他磷太郎已经死了呢？
他已经死了，而这里只留着跟你一样的孩子们。
所以对此一式自己也需要作出决断。
“怎么了。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女孩儿不解地看着一式的脸。
她现在依然一丝不挂，但却没有丝毫害羞的神色。
看见女孩儿如此正经，一式甚至觉得这很正常。
“所以磷太郎呢？他不在吗？请你至少告诉我他在不在吧。不然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少女疑惑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
可一式藏在喉咙里的回答，也许会让女孩儿的笑容就此消失。
“那……那家伙已经不在了哦。”
子猫开口了。她替一式说了出来。
女孩儿终于从笑容中冷静下来，轻轻调整自己的呼吸。
“不在了？”
女孩儿疑惑道。
“是的。”
“那他去哪儿了？”
“死了。”
子猫毫不顾忌轻飘飘地说了句。
“早就……死了。都是五年前的事了。反正你已经见不到他了。”
“……”
女孩儿不再说话。
“你要还想见一见他，就和他在另一个世界相遇吧。”
子猫像是在乘胜追击，这话也让一式内心一阵疼痛。
“……”
女孩儿不停地眨着一双大眼，像是在努力理解刚刚听到的话语。
接着她开口。
……问道。
她浑身颤抖，想要倚靠什么。
“骗人……？”
“抱歉。我可没骗你。”
子猫摇摇头。
“……我一开始……我也一直都不相信……那家伙确实死了。”
“……”
女孩儿用颤抖的瞳孔看向了一式。
不安、忧虑、凄凉、痛苦，眼神中透露出的这些情绪似乎将她小小的胸膛给撕开。
……所以，什么都好。
一式现在却找不到任何一句该说的话。无法回应这位名字和身份等等都还成迷女孩儿。
“骗、骗人……”
一式的沉默向她肯定了这个实事。
“这肯定是骗人的……”
她崩溃了。
“磷太郎……和我说好了的……他会帮助我……十年后……我们再见……然后给我……给我……”
眼泪从她的脸颊上落下。女孩儿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本以为她会哭。
以为她会无法接受子猫大声告知的现实，眼泪哗啦哗啦地流下，嘴里还念叨着“为什么！”
但她没有。
滴下一滴眼泪。
之后她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天花板。
“嗯。我很理解你的心情。”
说着，子猫将家居服的上衣脱下来，披在了女孩儿的肩上。
“很迷茫吧。那家伙明明看上去金刚不坏的，却还是轻易地死了。我也很迷茫，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和你一样，所以我很理解你的心情。”
子猫苦笑道。
“不过没关系，中二病的女孩儿。那家伙没履行的约定，留在世界上的约定，现在，都会由一君来替他完成……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不妨先说说看？”
子猫告诉女孩儿，一式肯定会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一君？”
女孩儿不解地歪着头看向一式。
这是在寻求依靠的眼神。
她十分期待的样子，像是在说：“你可以帮助……我吗？”
“……”
……一式想转过头去。
因为要让自己来替代志摩磷太郎去完成它的承诺，这实在是……
但是他知道，那是不自信的表现。
所以一式硬憋着。
不移开视线。就这么盯着女孩儿。
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她。
于是这段很短的时间内，空气仿佛也凝固了……
“……发、发生什么事了？”
有希走了过来，拿着给女孩儿穿的衬衫不解地问道。
4
有希不知为何只拿了一式的一件衬衫过来，连内衣也没有。想必有希也因为女孩儿和她口中的志摩磷太郎而有些……晕头转向。
这个女孩儿……和村田有希。
还有一式和猫屋敷子猫都一样，他们的性命，他们的人生都差不多——他们都是被志摩磷太郎拯救之后，来到了这间“刻魔馆”住下的孩子。
当然。有希慌忙中带来的衬衫不太够。
于是有希把女孩儿带到了自己的房间给她换衣服，这期间一式也冲了个澡，把身上洗干净。
差不多也该换完衣服了。
一式从洗澡间里出来，从走廊往有希的房间走去。
“……”
……“这样一看还真是有些老旧了。”一式的目光扫过周围。墙壁褪色，地毯也快开线了。
来这里已经住了五年了。发生了很多事情。
这五年时光转瞬即逝，一路走来却也不易。
想起这积累起来的一点一滴，一式的脸上渗出一丝苦笑。
这座“刻魔馆”里有秘密。
这里所谓私立大宫学园的学生宿舍“刻魔馆”。
位于志摩一式所在的小镇弁天町外围的一座森林中。
这是一座木制的三层建筑。
这座大正罗曼风格的建筑，给人一种十分古朴的感觉。和样浑然一体的设计，让人想起近代初尝文明开化的欣喜。
看起来修建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弄得花哨，却依然很耐看，现在墙壁的涂层有些褪色，屋顶长满了青苔，而一颗巨大的杉树也在不宽敞的院子里盘根错节，它茂密的枝叶自然地成为了整座宿舍的天花板，保护这座古老的建筑不受风雪的侵蚀。
也许再过些年数，整座宿舍都会被这颗巨杉给包裹，和它的生机勃勃一对比，这座老旧的建筑就像是即将崩塌一般。
而这座宿舍楼的另一重要特点，则是在玄关口天花板上的时钟。天花板上刻着巨大的时刻，同时三根巨大的指针也不定地刻下时间的流逝。
仔细听，就会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这是时间在前进。
……就在刚才。
女孩儿苏醒时想起的巨大钟声，可能就来自于这座时钟里。
但是究竟为什么像这样突然响起钟声呢？看来得找个几乎检查检查里面有没有故障。
一式也不清楚这里有没有密道、密室之类的，要是一不留神陷进去，说不定也会在自己的房子里迷路。
这整座建筑就像时一个发条驱动齿轮的玩具一般。
而且。
这座学生宿舍里，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从外面看，只是普通的学生宿舍。
但它并不是任何人都能轻易进入的。
因为……这里同时也是处理一些不可告人业务的特殊事务所。
业务内容为人员外派。
……当然，接取的业务和派遣的人才都不是一般的。
能参与其中的都是些“恶徒”。
而且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人才。
委托人和交易对象则是业界里的各类牛鬼蛇神，一般有一式来接下他们的委托，有时有希也会。总之，基本的业务就是外派这座宿舍里的人出去办事。
人员编号001村田有希。
职能为“情报员”。
平时主要给在册的人员派任务，管理财务，还有商量报酬。
人员编号002九条舞香。
职能为“间谍”。
人员编号003猫屋敷子猫。
职能为“战士”。
以自身熟练的空手格斗技巧平息纷争。是专门处理暴乱的人才。
向这些成员分派合适的任务是一式的职责之一。
而志摩一式作为这里的领头羊，他的职能是“杀手”。
不过一式自己不太喜欢这个称呼。
……这感觉自己好像是什么危险任务。他很不满。
但确实自己有在从事杀人的工作，所以也只能这么叫了。总之，现在一式对这个称呼也无所谓了。志摩一式是一位并不喜欢战斗的“最强杀手”。
他的肉体，经过了某种传统武术的基础锻炼，空手道、柔道、和祈祷等等人类能学会的一切技能，他都能几乎完美地施展。这也是他为什么被称为“最强”的原因之一。而一式只是觉得这是因为师傅教得好。
对他来说，像这样磨练肉体和技艺，只是为了实现那唯一的目标所必须的过程。
……而现在，在“刻魔馆”随时准备出击的人，算上一式统共有五位。
虽然馆里所属的还有更多人，不过其他人全都出去了，在国内外开展着重要的业务。
为成立这间十分特殊的人员外派事务所，除了几年前刚到这里的一式出力，还有一位人物给了很大的帮助。
她是日本数一数二的犯罪组织的头目。
她说志摩磷太郎对自己有无以回报之恩，所以在业务和武器供应等方面给了很大的帮助，一式还向她请教了格斗技巧。
一直以来一式称她为“黑猫”，除此之外一式没有获得关于她的任何信息。但是她给了一式们很多业务，让他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孩子们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是啊。孩子们能走到今天这样也不容易。
这也算是成立这件事务所的动机之一。被正常的世界所抛弃，无家可归的孩子们想要活下去，正常的办法是行不通的。所以有必要联合处境相似的人，齐心协力生存下去。为此不惜沾染各种各样的脏活，化身为各处的阴影……但是，一式他们一直坚信自己是反社会的正义。
可是……成立这间事务所的时候，和黑猫保证“要读到高中毕业，尽量考上大学”“为成立事务所借的钱要还，按揭也要还，每月按时支付月供”，这些约定并没有作废……兼顾学习和工作十分困难，经济上和劳动力上都不是很宽裕。
不过一式也很感谢黑猫总是站在监护人的立场上帮助自己和伙伴，有了她自己和伙伴们才能在这你争我抢的地界上自由的行动，和她的帮助相比这点条件也不算什么。而且她还说：“要是实在经营不下去了，毕业之后就来我组织里做事吧，随时欢迎你来”，给一式找好了出路。所以她让一式感到的更多是宽慰，而不是拘谨。
包括这次接下的送货业务，也是由黑猫从中斡旋……
但是她介绍的工作能搞得这么麻烦还是头一次。
一式一边向黑猫打电话让她解释情况。
“哦，你已经取回货物了啊。那你就先观察观察情况吧。”
黑猫的回应不太耐烦。
“抱歉，我也不是很清楚货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玩意本来不是给你的，是要给你的师傅，志摩磷太郎的。跟你交货的那个自称是走私者还是跑路专家来着，她是我的老朋友。她一起和磷太郎好像发生过不少事。但她不知道刻魔馆这个地方，所以才来和我联络……明白了吧一式，这件事和死去的志摩磷太郎有关。我再重复一边，这次的货物本来是要交到他手里的，所以我才觉得让你去取货非常合适。
“……”
黑猫就说了这么多。
这解释简单又模糊，一式也只能先听着。
她对自己有很大的恩情，所以也不想再继续追问给她添麻烦了。
重新整理一下。
这次的任务是收下货物保管起来。
这样的琐事也不能麻烦别的刻魔馆成员们，他们对一式来说比财产还珍贵，所以只能自己出任务。
本意为是一次简单的任务。
结果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果然是当局者迷……还是直接去问问被摁进包里的女孩儿吧。
一式一边想一边走着……
“……嗯？”
他从窗户看见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院子里。
黑发。
雪白的肌肤。
小小的身体。
……是那女孩儿。
一式看她身上穿的衣服有些惊讶，从玄关走到了院子里。
也许是因为太困了，自己受到了本能的牵引。
“你衣服穿好了啊。”
女孩儿伫立在院子里，安静地看着头顶巨大的杉树。一式走到她身旁。
“嗯……”
少女点了点头，视线却没有从原处移开。
“这是和服。是那个叫村田有希的女的借给我的……我是想着来日本就穿来看一看，没想到这么快就穿上了。”
少女身着和服。
红色。黄色。还有黑色。这是一件嵌有这三种秋色的和服。
对于娇小的她来说，尺寸稍微有些大，感觉像是被和服给硬裹住了一般。
……不过，漆黑的头发和雪白的肌肤，还有那慵懒的眼神，仿佛树叶飘落般宁静。一式觉得这般气息和少女的衣装十分契合。
一式不禁眯起了眼睛，仿佛是要用眼睛把眼前的女孩给捉住一般。
一式心想有希居然有这样一件和服。
“……”
但面对女孩儿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也静静地站在那儿。
也许该对她说“这衣服你穿真好看”来表达自己的感想。不过自己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简直像是陌生人。会不会有些失利呢？一式很纠结。
……不。说什么呢。比起这些乱七八糟，现在还有一堆想问的想搞清楚的事情。
嗯，没错。
现在需要搞清楚的问题，如同雪崩一般。
但是，可是……
“……”
一想到女孩儿一听到磷太郎的名字就会流泪……一式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一些似乎该说的话也被他抛之脑后。
又似乎是在单纯地紧张。
一式不知为何有些担心——担心自己部分场合地说些话，也许会让她失望，让她心灰意冷。
“……磷太郎，死了。”
女孩儿挤出一句话。
“村田有希给我穿衣服的时候又给我复述了一次……她说那家伙，的确是死了。”
“……”
一式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依然沉默着。
“……你，可以告诉我吗？”
“告诉你？”
到底……什么。
“嗯。磷太郎到底因为什么而断气呢？我想知道。”
“……”
“磷太郎的最后。虽然我想知道，但想必这对我之后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即使有，我想，也只是无意义的悲伤罢了……即便如此，无论如何，我也想知道。”
……他的最后。
志摩磷太郎断气的原因。听到这番话的瞬间。
在说出来之前。
“抱歉。我想先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一式说道。
“问题……？”
“嗯……你和志摩磷太郎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被装在包里还什么都没穿。还有……”
……还有。
当时，我觉得你肯定死了，那是我的错觉吗……
“……”
“还有，什么？”
“呃、嗯……总之，我也有很多问题想向你搞清楚。你能告诉我吗？我会很高兴。”
女孩儿不说话，眯上了眼睛。
接受到女孩儿的目光，一式接着说道：
“我要说这是我回答你的条件可能有些不招人喜欢。不过，我觉得我们从现在起需要简历平等的关系。”
“……平等？”
“嗯，就是互相之间可以某种程度上的依靠……不分上下，平等的关系，这是我们能友好谈话的必要前提。至少在跟不认识的人传递第三者的情报时，需要像这样取得一些信任感……比如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我也忍不住有些猜疑，想要弄清楚这些事。”
“……嗯。也是。”
女孩舒缓嘴角露出微笑。
“好吧，我知道了。我不想和你们吵架，也不想无缘无故地和你们闹僵……平等的关系？也不算坏吧。那，你先问我问题吧。”
“诶……？”
“诶什么诶，你不是有问题要问我吗？只要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的。”
“嗯，嗯……”
太好了。
看来是一个易于沟通的对象。
比起昨晚遇到的那个“大力少女”要好的多，这就让人放心了。
很好。
那就先……
“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女孩儿有些意外地歪了歪头。
“嗯，老实说，昨晚抱着你一路狂奔让我相当疲倦，直到现在我也没合过眼，所以对于过于复杂的问题我也没有理清楚的自信。你要是先告诉我些简单的信息，我会很高兴。”
“……这样啊，我知道了。名字……”
轻轻地——
女孩儿微笑道：
“还真是，我还没有正式地自我介绍。”
“……”
一式面对这笑容不知如何是好。
她笑了。
刚才那般让人难以接近的感觉也瞬间烟消云散，周围柔和的空气也变得多彩。
“我叫杏树。二之宫杏树。这是我的日本名字。”
“日本名字……？”
“嗯……我不是这个国家的人。我原名叫安杰丽卡·瓦伦汀……很冗长的名字吧？我不是很想用这个名字。而且我长得也是张日本人的脸，取个洋人名字总感觉不搭。”
女孩儿……二之宫杏树耸了耸肩。
“好了，下面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我们一人一个的来吧。我想知道……磷太郎是怎么死的，我想尽可能地多了解细节。”
“……”
交换条件。
话说到这份上了，一式思考着该如何回应她的诉求。
因为。
她特地来见的人。
“磷太郎……”
志摩磷太郎。
“……是因为我死的。”
“……因为你？”
女孩儿。杏树茫然地看了一眼一式，接着直接说道：
“你做了什么，让磷太郎死了……？”
“……”
一式的胸膛像是被击穿了一样。
杏树说的话，穿过了一式的毛孔，在他体内最柔软的地方摩擦，让他十分难受。
……一式沉默了。
什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因为我弱小，愚蠢，狂妄自大，所以——磷太郎才……
“……”
“嗯，不想说吗。”
一式的沉默，似乎让杏树产生了些许误解。
杏树无奈地瑶瑶头，苦笑道：
“很明显这之中有些故事。”
“……”
“……好吧，我知道了。”
杏树深深地点了点头，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少年……你要是一直这么闭口不说话，对谁都没好处，也不会有人原意帮你哦。”
她像是在呵斥一式别耍脾气了。
“想要在自己的世界里承担一切……想要独自一人给自己的人生涂上色彩，你可别这么想。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能做……这只是口齿伶俐的人佯装被害者的说辞罢了……或许吧。”
杏树有些惭愧地苦笑道：
“这些，只是……只是从城堡里照顾我的女仆那儿学来的说辞，我冷不丁想到的，要是让你生气了的话，我道歉。”
“女仆……？”
城堡……？
“嗯。她是个很严厉的人……我做什么事失败的时候，也会像你那样一言不发，摆出一副‘反正都是我的错’的样子……但是她区区一介佣人，竟敢说我是个‘没教养的大小姐’，还毫不留情地用扫帚打我的屁股。一点儿都不客气。无论是睡懒觉的时候，还是东西没吃完剩盘子里的时候……一旦我稍有闪失，就会被打屁股教育。她每次都还是笑着打的。”
杏树撅起了小嘴。
……与她说的话相反，她脸上终于露出了她这身板该露出的表情。一式的心里也感到一块石头落下。
“不管怎么说，你还没有好好回答我的问题……磷太郎最后的死因。算了，以后再回答我吧，小日本。”
“小日本……？”
一式对于这个有些奇怪的称呼感到不解。
“嗯，我觉得你就是那种典型的日本人。”
杏树微笑着说道。
“听人说这个国家的人总是喜欢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但是——看上去日本人责任感很强，其实又有十分轻薄，不负责的一面，需要谨慎相处。别人这么说的。”
“是谁……那位有暴力倾向的女仆吗？”
“对，就是她。说是暴力的女仆也挺热衷于教育的……她告诉了我很多关于日本的东西。因为我的母亲是日本人，所以我很想了解这个国家的一切……女仆也对我说，日本人就该多一点自信。本来自身足够优秀却总想着去模仿别人，因为日本人总是这样思考，要是改掉不负责和轻薄，还有少一点谦卑的态度，那就接近的完美了。不过，也正因如此……我说句不好听的……小日本还真挺好利用的，她好像还告诉我遇到日本的老好人就要一直逮着他薅……你看，像你这样的简直就是油画里蹦出来的日本老好人，和我印象里的完全一样。”
“哈，哈哈。整挺好。”
一式觉得自己像是被看穿了一样。
自从志摩磷太郎去世了的那一天起——
一式便以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意志，自己的思考，凭借这些所有的一切在心中呐喊，诉讼着不公。
……他总是想着也许是自己做错了什么。那要不干脆什么都听别人的？但这并不是一个领袖应该想的。
有希也经常说很讨厌他这样。明明一式小时候那么自信。
“我说少年，以人类的标准，你应该很强吧？不是吗？有希告诉我，你既是磷太郎的弟子，又像是他的干儿子一样，你从他那儿学到了很多。所以，你应该，更加……更加自信一些。”
“……”
以人类的标准……
她这个说法让一式觉得有些怪怪的。
杏树一脸挑剔地竖起中指，踮起脚尖伸着小小的身体说教一式……面对这样小身板的杏树，一式的嘴角却微微上扬。
“你说的话和有希一样。那就听你的，我再……自信一些，所以我能再问你个问题吗？”
“嗯？好吧。”
杏树坏笑道：
“你有点小心思呢，都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算啦，有什么问就是了。”
“你到这儿来的目的是什么？”
虽然知道你是来找磷太郎的……
“是磷太郎跟你说好，什么是都来找他帮你实现，所以才来的吗？”
真祖、吸血鬼。
杏树刚醒来时说出的词语。
还有……为什么，被放进包里装着。
这些无尽的疑问、细节，现在都可以不管，以后再说吧。
一式想想知道她和磷太郎的关系。
“嗯……你知道了又要怎么样。”
杏树眯起眼睛，像是在说“你又不是志摩磷太郎……”
“刚才那个嘲笑我的女人，猫屋敷子猫好像说了什么来着？你能像她说的一样……替磷太郎，实现我的愿望吗？”
“这……”
我不知道。不过。
“我已经决定要继承磷太郎的遗志。当我敲响这座‘刻魔馆’的门时，我和住在这里的孩子们一起许诺如此。我要继续替他完成在世界上留下的许多‘约定’……我不知道他想不想我这样，但我只能这样才能报答他对我的恩情。所以我也很想能够实现你与磷太郎的约定……若果我能做到的话。”
“报答磷太郎。”
杏树反复自言自语道。
一式向她点点头，回应道：
“嗯。虽然只是披着他的外衣，但也算是继承了他的名号。我叫志摩一式，我想作为他的孩子活下去。虽然为了父亲的遗产而东奔西走的情况不是很合理，但也不少见。”
“……”
杏树盯着一式的眼睛。
一式又一次想躲避她的目光。不过还是忍住了。一式也盯着杏树的眼睛。他不想因此被取笑。
杏树也向一式点点头。
“……我知道了。虽然还是有点、不对，是相当靠不住。跟磷太郎比起来很弱但是……我想在你身上赌一把。你说你想要试着去做他的儿子应该做的事，也让我有些触动。”
杏树微笑着说道。
“是的，我想在你身上赌一把。所以，再让我、再让我问问你……你是真正的杀手吗？”
“真正的……？”
“嗯，不对。话是这么说，可真让你去杀人的话，会怎么样呢？难以想象……我说，志摩一式，你是杀手吧？”
“我姑且……”
“而且，你还在人类的口中被称为最强对吧？”
“嗯……”
一式些许犹豫后还是点了点头。
“最强”……
一式还是不太习惯这个称呼，单纯地觉得羞耻 。
“这样啊。那太好了。”
杏树对一式的肯定回答点了点头。
“什么太好了？”
“……嗯。在来这里的穿上，那名女走私者跟我说了很多‘刻魔馆’的事。”
说了很多？
“说了什么？”
“说我们要去的‘刻魔馆’里有两名杀手。”
“……”
“分别是最强的杀手和最弱的杀手，这里有两名少年，在各自的领域都十分有名。那女人是这么说的。她说‘最强’和‘最弱’，两个人是竞争对手。”
……杏树继续说道。
“‘最强’的人，人如其名号，是绝对的强大……只要被他盯上，便绝无生还的可能……与此相对的‘最弱’，身为杀手却不夺人性命。”
……身为杀手却不夺人性命。真是矛盾的存在。所以才被称为“最弱”。
“不知道为什么杀手不杀人还叫杀手。走私者也不知道其中的细节……她只是告诉我，‘最弱’不仅不杀人，还是让人活下去的杀手。我是真搞不懂，竟然有这么矛盾的人。”
“……”
最强与最弱。
杀手与反杀手。
两人在工作上有着巨大分歧，永远的对手。
“我说‘最强’。现在‘最弱’在这里吗？”
看来杏树已经知道“刻魔馆”的人员外派系统了——估计是从走私者那里听来的吧。
“该不会正好在外面出任务吧。这里也会承接派遣人员到海外的任务吗？”
杏树不解地问道。
“……”
一式沉默了。
他还不知道杏树这个外人对“刻魔馆”的秘密知道多少，所以对她还是不能说太多。
“我说少年。 ‘最弱’也好，还有在这里的人们，关于他们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嗯。”
“是吧……走私者说，‘最强’会比较有用一点，看来只是单纯地从力量上来判断的。我现在……反正知道磷太郎是靠不住了。我现在也和她想的一样，不要身为杀手却不杀人的‘最弱’……‘最强’才能发挥作用。现在我所需要的……是为了钱能毫不犹豫杀人的，字面意义上的杀手。”
“……”
“我说，志摩一式。你可是有着最强力量的少年杀手。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我还没有见过你战斗时的样子，你真的是……真正的杀手吗？你真的是人类中的‘最强’吗？”
面对杏树的问题，一式什么也没说，只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好吧……那我再重复一遍，听我说杀手少年，你可是我要寻找的冷酷无情的人？而非不杀生的‘最弱’？我想要委托你，替磷太郎实现我的愿望。”
杏树静静地闭上双眼，虔诚地祈祷着，祈祷着自己的愿望能实现……
“拜托了，志摩一式。”
……她说道。
“请……杀了我。”
5
冗长冗长的解释结束了，又到了傍晚。在“刻魔馆”的食堂。
一式给发小九条舞香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除了杏树的愿望，以及和磷太郎的“约定”。
那之后，一式与杏树又聊了一会……她似乎无处可去，于是就让她先住在“刻魔馆”中自己的房间里。
……一式并不觉得亏心。
他想让舞香明白这一点。
“……原来如此。黑猫小姐的委托……关于，关于这次的情况，我也算是了解了。”
品行端正的学生会长，九条舞香点了点头，可嘴还是不满地翘着。
“让我屡屡。这孩子，名叫二之宫杏树，是来找磷太郎完成‘约定’的客人，对吗？一式君。”
“是的，没错。”
“……所以？‘约定’到底指什么？”
舞香不解的问道。
“磷太郎和那女孩儿……安杰丽卡小姐？还是叫杏树小姐？”
“杏树。因为这里是日本，所以叫她的日本名字。她也不喜欢另一个名字。”
“我知道了……那么，杏树小姐，不，杏树和磷太郎定下的‘约定’究竟是什么呢？”
“呃，这个……”
一式有些语塞。
……杏树向一式诉说的愿望，与磷太郎的“约定”。
“请杀了我”——
杏树的话，一式在舞香面前说不出口。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传达……
就在一式沉默着无法回答的时候。
“这是秘密。”
很干脆。
杏树代替一式说了出来。
“不好意思……这是我跟这家伙的秘密哦。”
“诶？秘、秘密……”
“嗯，没错。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呜、呜呜呜……”
舞香有些颤抖。
“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舞香湿润的眼睛看着一式——并不算瞪着，只是像是在说“真的吗？真的吗？”
面对舞香的目光，一式只得苦笑……他觉得十分难为情。
“……嗯——你，叫什么名字啊。”
杏树向舞香问道。
“……舞香。我叫九条、舞香。”
“九条……”
杏树歪歪头。
“嗯，九条舞香……真是个好名字。”
杏树微笑道。
似乎有什么威压让舞香后退了几步。
“我说，九条舞香。我也听别人说过……喜欢刨根问底的女孩容易不受人待见哦……我们互相都注意点吧。”
“唔、嗯……”
舞香眯起了眼睛，但还是放弃了，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好吧，就这样吧。现在说明就先到这里吧，我认了。我也不想再给一式添更多的麻烦。”
舞香颓丧地耷拉着肩膀，她感觉自己很对不起一式。
既是发小，又比一式大一岁的女孩。九条舞香，和村田有希一样。一式不想让他们伤心。
从很久以前开始，一式就决定要尽自己的全力不让他们伤心——他一直把她们放在心上，就这么一路走到现在。
“嗯！话就到这儿吧。那就出发吧。”
杏树抬头看着一式说道。
“出发？去哪儿啊？”
“一起去买牛奶啊，你刚才不是说了吗？”
“哦，对，没醋。”
“多注意点。我这之后可是还要茁壮成长呢，要把很多东西都拿回来。”
但是她的脸上却洋溢着笑容，仿佛对未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期待。
“啊，等等。我也一起去。”
舞香抄起书包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杏树的样子却又想起了什么。
“呃……杏树穿的校服是怎么回事？”
舞香不解地问道。
仔细一看，杏树穿的是有希的校服。刚才她还穿的事和服，看来和服在“刻魔馆”内走来走去还是不太方便，不过也实在没有别的衣服适合杏树了，所以——
“杏树说她很想试试校服，所以找有希借了一件给她穿上了……”
一式一边回答，一边想着等会出去除了买牛奶，也给杏树买点衣服。
“啊，难怪……这件校服是村田同学的吧。”
“……难怪？”
舞香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有希眯起了眼睛。
“是啊，难怪我觉得她穿上有些大了。只是……”
舞香定睛 打量着杏树与有希，说道：
“胸部的尺寸应该刚刚合适吧。”
“……”
【图片00010】
有希睁大了眼睛。
她被这话说得脸都红了，浑身发抖。
不过……
“没有啊，我倒觉得胸口还勒得挺紧的。”
杏树骄傲地挺起了胸脯。
啪——！
有希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视着一式，说道：
“赶紧出门，你个萝莉控！”
说罢，她走出了食堂。
一式很受打击，耷拉着肩膀，不明白为什么把矛头指向了自己。
同时也觉得更加疲惫了。
6
舞香和一式他们走出了包围“刻魔馆”的森林。
“那就明天学校见啦。”
她挥手告别。一式和杏树继续一起朝着商店街走去，两人就这么走在大路上。
安杰丽卡·瓦伦汀……这个日本名叫二之宫杏树的女孩儿十分瞩目。她的一颦一簇，她的一举一动，她的全部，似乎像有一股魔力一般，吸引着人们的视线。
可她本人却像是习惯了周围的眼神一般，或者说她根本没注意到……也没有那种装作迟钝的样子。她堂堂正正地在大街上走着。而一式跟在她稍稍靠后的位置。
“……”
一式看着杏树小小的背影思考着。
“请杀了我。”
他反复思索着杏树这句话的意义。
“今后还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情。”
杏树一边在一式身前欢快地走着，一边说道。
“今后？还有很多？”
“嗯，是啊。”
她的话，她的声音，像是在诉说她欢快的心情。
“我还想来这种日本的市井街区买东西，也听说和食十分的美味，所以一定要尝尝。要不先试试寿司？或者是牛肉火锅……还有……还有……还有好多想穿的衣服呢。听说日本的衣服都很可爱呢。所以以后还请多关照啦。”
杏树爽朗地笑着，在一式面前打了个转。
“……那个，杏树啊。”
一式叹了口气，苦笑着问道。
“你来日本是要干啥来着？”
“我是来见磷太郎的。”
杏树心想这不都告诉你了吗，她十分不解，接着说道：
“……我来，是想让磷太郎杀了我的。因为我是‘吸血鬼’，我无法杀死自己。”
“吸血鬼”
杏树说得一本正经。而一式却眯起了眼睛。
“我说，志摩一式。既然你是个杀手，那杀人就是你的工作。而且你还是盯上猎物就必杀的‘最强’。所以我想委托你杀了我……不过，我严格来说确实不是人类，所以还请你多通融通融啦。杀了我，这样就能和你那‘最弱’的对手拉开更大的差距了。”
杏树说了很多。
“我的父亲……‘真祖之王’，他把血分给了我，他知道杀死我的方法。”
“‘真祖’……”
“嗯。我的父亲就藏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我要把他找出来，问出杀死我的方法。问出能够杀死我的方法。”
“……”
一式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为什么她这么想寻死呢。脸上还带着一副不可动摇的表情，总是十分坦然地……谈论自己的死亡。
面对活着这个现实，她如此云淡风轻的态度，让一式感到很不解……
“……我已经等了十年了。”
杏树没有想给一式解惑的意思……她只是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十年？”
“是啊。我与磷太郎定下‘约定’也是十年前的事了。他对我发誓，说会实现我的愿望……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十年了。”
“说起来，十年真的还挺久的。在你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就想让他杀了我……所以有了那个‘约定’。”
据磷太郎本人说——他喜欢小小的女孩儿。
他要像电影里的杀手那样，救下可爱的小女孩儿，独自一人拼命战斗。一式十分清楚这一点。
杏树对一式摇摇头。
“那时候我十四岁，磷太郎也十四岁。那时我们定下了约定……当然，我想我们那时也只是孩子。”
杏树的话让一式有些吃惊。也就是说……
“你……”
有这么大？
一式有些不信，因为杏树就是一个孩子的外表……怎么会。
“你……比我年龄还要大？”
“不。”
杏树鼓着脸。
“你以为我多大了。这十年间，我一直在沉睡，所以肉体还是十四岁的样子。”
“沉睡了……十年？”
“嗯。这十年来一直在沉睡——但又有些不同，要解释起来也有些困难。”
杏树苦笑着说道。
“呃……我啊，一直生活在一座与外界时间分隔开的城堡之中。因此身体的成长一直沉睡，停留在了十年前的模样……我的父亲作为‘真祖之王’，修炼魔法技艺，将我软禁在了这座时间静止的城堡之中。所以很多事都没有办法啦。”
一式对着杏树眨眨眼。
“什、什么是……魔法？”
话题变得啰嗦起来。
“没什么，那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不是使用某种高纯度能量的奇技淫巧。魔法就像一门完备的学科。只要掌握了正确的知识以及方法，任何人都可以使用魔法，任何人也都可以创造魔法。就像是……大概就像是电脑程序一样？我不是很清楚……总之，魔法十分常见，也十分简单，说起来——这个世界并不像你们人类想的那样无聊哦。”
“……”
通过这一天……不对，这短短半天的时间，一式听她说了很多难以置信的话，也遭遇了不少难以置信的情形。
等一等……一式内心恳求着：再稍微放缓一下步子吧。
除开幼年的遭遇，以及迄今为止的人生——一式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什么异常事态，也不过是人类所能引起的范畴。像是杀人狂啊，绑架犯、发情者之类的。
但这些人力以内的对手，其实都已经让一式很头疼了……
他不知道杏树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有几分玩笑。只好抬头看着天空啐了啐唾沫。
“听好了……”
杏树竖起食指，闭上了眼睛……
“魔法这玩意，本来就是‘真祖’造出来的，是这世界上最古老的学术性……”
“别别别、你等等！”
一式打断了杏树的话。
“一下子说太多东西让我很头疼。搞得我晕头转向的……就先说这么多吧。以后需要的时候，你再详细地跟我解释……我不是什么好奇心很强的人。搞不懂就搞不懂吧，只要先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就行了，其他先不管。反正能不扯上关系就不扯上关系。俗话说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和神秘的事件扯上关系，从来就没没有什么好事……一式想了想自己的遭遇，只记得许多麻烦的破事，进而更加认同自己的观点。
“这样啊。我知道了。那就到时候再说……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杏树苦笑道。
“我很讨厌学习的，所以不会用魔法，也没学过多少理论……女仆老师倒是塞给了我很多知识，这些倒是可以跟你讲一讲。”
“……”
面对杏树诡异的笑容，一式眯起了眼睛。
“嗯？你怎么啦？脸色那么差。”
杏树有些诧异。
“没什么……原来你不会用魔法啊。”
“啊，对啊。我不会，根本不会。我刚才说了，我很讨厌，学习！”
一式心想你好像觉得很光荣似的，一边苦笑着问道：
“杏树，你真的是吸血鬼吗？”
“诶……？”
杏树有些失神。
“虽然我们聊了这么多……但是还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一说的都是真的。”
……对了。
除了像尸体一样被收纳在包里……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杏树是“吸血鬼”。
“所以其实就像子猫说的那样，你也可能只是一个中二病女孩儿……‘魔术’这个概念，有些太过了，很难让人理解。”
“……哼。那个女人，一上来就嘲笑我，太讨厌了。”
杏树不慢地翘起小嘴。
“怎吗？连你也要像她一眼来嘲笑我吗……”
虽然她的语气里夹杂着不满，但还是妥协似的叹了口气。
“算了，你想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不过我很讨厌别人说的什么都怀疑的人。”
杏树突然把头扭向一旁。
“……”
是该道个歉，还是硬让杏树向自己证明呢……
一式思考着，杏树却接着说道：
“总之，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留念了。你可能不相信，‘真祖’血脉的‘吸血鬼’，寿命都很长。我们就是这样的生物。甚至可以说近乎长生不老。这让我无法接受。在这个无聊的世界活下去，长生不老，永远地，活下去，这简直比掉进地狱还要悲惨。所以我想死，越快越好。”
“……”
期待别人杀死自己——一式无法想象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境。
“诺，就是这样。”
杏树结束了这一段，又开始讲起来。
“如果有一天我会死，如果你能杀死我。对我于我这种一直被关在城堡里的人来说……现在能享受到很多快乐的事，也有很多想做的事，有很多想感受的事。现在的一分一秒，一时一瞬，都很珍贵……我虽然也很想和磷太郎度过最后的时光，但这已经是奢侈的愿望了。他，已经不在了。”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孤独。
她的笑容，她的啰嗦，还有她的故事。
也许是因为磷太郎的死蒙蔽了自己的内心——对于如此显而易见的实事，一式现在才明白。
“……可是，杏树。”
正因如此，才要弄清楚最基本的问题。一式向杏树问道：
“要我替磷太郎杀了你……你真的、能接受吗？”
但是……还是有疑问，不能装作不知道就这么继续下去。
“即使我相信你说的所有……那我该怎么找出你父亲呢？你有什么头绪吗？”
恐怕。
也许，在这个像年轻肉体般重复着新陈代谢的文明社会里，就隐藏着——“吸血鬼”这种不可知的神秘生命体。
想找出这类“生物”，远比谈论或是想象他们难得多。
“嗯——是啊。不过这一点你到不用担心哦。”
杏树笑着说道。
“只要我在这儿就行。”
“……这是什么意思？”
“我逃出了城堡……就是那座时间停止的城堡。”
“逃出来了……？”
“是啊。我和磷太郎约好了十年后见面，到今年已经是第十年了，所以我从时间静止的古堡里逃了出来。从负责监视我的的女仆老师手下逃了出来。”
“……既然你是逃出来的，那为什么不早点逃出来呢？”
……还是说，这十年的期限对磷太郎和杏树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
“我当然不是靠自己的力量逃出来的……磷太郎为了在十年后的现在让我从城堡里逃出来，一直一直，一直在作者准备。就是那个和你接头的女人把我装进包里，替磷太郎把我带出了城堡。”
“……”
“那个女人是叫走私者还是逃跑者来着，我忘了……好像也是磷太郎在十年前拜托的她，说就算自己有什么事，没办法把我……把二之宫杏树从古堡里救出来，也不用担心。磷太郎对那个走私者有救命之恩，因此她很忠于十年前的委托。磷太郎的身边，有很多像这样的人。”
走私者——就是那个在港口吧包交给自己的女人，一式想起来了。
磷太郎委托那个女人救出杏树，也就是说，他可能早就知道软禁杏树的古堡在哪儿了。
那为什么。
……十年。
这十年时间对于杏树和磷太郎两人来说，一定有什么重要的意义。
“……我可没办法用护照这种正常的手段逃到国外去。所以才要利用秘密邮轮，装成货物走私过来。这就是为什么我被装进包里运了过来。”
“那为啥没穿衣服？”
“我穿着衣服睡不着嘛……有什么不对，就是个小习惯嘛。”
杏树又撅起了小嘴。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是一具尸体？”
一式觉得自己的问法很奇怪。
但这又是实事。
面对一式这个不怎么好的问题。
“……尸体？什么意思。”
杏树不解地歪着头问道。
“走私者告诉我路程很长，所以让我睡会，我就照做了。”
“……”
一式觉得可能还是自己搞错了，但还是很困惑。
还是说，“吸血鬼”或是“真祖”只要一睡觉就会是那样的状态。、
等等等等。
……说到底二之宫杏树这女孩说的话有多少是可信的？
一式的脑子像是被问号给填满了。有很多必须要确认的事。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一式直勾勾地盯着杏树。
“我刚接到你的时候，那个阻拦我的女孩是……？”
一式在心里把她叫做“大力少女”。
毕竟她能一只手举起一个集装箱。
随手轻轻一扔。
虽然不想承认……但那毫无疑问，一定不是人类。
“嗯？女孩……？”
但是杏树却眨巴眨巴眼睛，歪着个小脑袋。
“什么啊……？”
……不知道？
杏树不知道那个女孩儿的事？
她可是那样疯狂地抢夺杏树……抢夺货物，一式本以为是和杏树有牵连的人。
一式向杏树讲述了接收货物时的遭遇。
但杏树依然摇摇头说不知道……
“哦，也许你马上就会见到城堡女仆派出来的‘追捕者’。”
“……‘追捕者’？”
“嗯……我说过，我就是一从城堡里跑出来的逃犯。把我关起来的父亲，还有听从我父亲命令的女仆，他们肯定都会派手下来把我找回去。你遇到的那个女孩应该也是其中之一。我想让你去打败她，把她抓住，问出我父亲的所在。然后……问出杀了我这个吸血鬼的办法。怎么样？很简单吧？”
“喂喂喂，你给我等等。”
一式听着这有些危险的发言，十分焦急。
“难不成……该不会，或者说，那个‘追捕者’，也不是普通的人类？”
“嗯，应该是。估计跟你之前见到的大力少女差不多——他们都会使用不同的特殊能力，可以说是人类以外的‘魔物’。”
“‘魔物’……特殊能力……”
一式下意识地在嘴里重复道。
突然他感到头上和胸口一阵疼痛。
一式知道。这些话，一式知道这些话意味着什么。
“你可要小心了，‘最强’。‘魔物’十分重视尊卑关系，他们绝不会、也不能违抗绝对之王‘真祖’的命令。很难想象这些接到命令盯上我的‘追捕者’会使出什么手段。”
“……”
“你脸都绿了哦。”
“……这是，算了。”
“真奇怪，你不是不信‘吸血鬼’呀‘魔法’这些东西的吗？”
杏树微笑着向一式投来捉弄的目光，像是在说“你不是不信吗？怎么还害怕？”
但对一式来说，现在不是嬉戏打闹的时候。她仅仅是个人类……他没有任何特殊能力，只是个无力的人类。
所以一式没管她，继续说到：
“……那些家伙，那些‘魔物’作为你父亲的手下……你让我去抓住他们，再问出你父亲的下落……？”
“了不起！这不是理解的很透彻嘛！”
杏树微笑道。
“我已经不想再回到那座城堡……绝对不想。要让我被‘追捕者’抓回去，还不如直接让我死。所以为了不让这种事发生，你得在杀掉我之前，保护我不被那些‘追捕者’抓住才行啊。”
什么玩意。
真会开玩笑。
“……你可别开玩笑了。”
一式咬着牙说道。
“你这么想死……到时候敌人肯定就像‘大力少女’那样超模，还会跟我玩命地战斗……还要去说服他们的什么狗屁老大‘真祖’……最后得到的东西，最后达成的目标……不过是知道杀了你的方法？”
这话说得既漂亮，又令人作呕……几经周折之后所能获得的，仍然是一个坏结局。
这样想真不配做一个杀手……
不管怎么说，无论怎样，都无法想象……死亡是幸福。
“我说了，我想死。这个愿望不会改变。那就是我的幸福……我，很讨厌这个世界。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太空旷、太漫长、太冰冷。”
“……”
“……看来你不是很能接受我的想法，也难怪，毕竟每个人的价值观都不一样。也许你十分热爱、拼命想守护的东西，对我来说则是无比的仇恨——对我来说，与磷太郎的‘约定’就已经是全部了。”
“约定……”
一式低声道。
约定、约定、约定……
一式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他约定要杀掉她。
“……我想最后再向你确认一下。”
杏树静静地看着一式说道。
“少女，你身为志摩磷太郎的弟子，究竟能不能替磷太郎实现我的愿望？究竟，能不能？能不能杀了我？能不能？请你回答我。”
“……”
一式闭上双眼，在些许思考之后……
“我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明白了。”
一式叹了口气，像是放弃了什么，像是抛开了什么。
“……我希望尽可能地去完成磷太郎留在这个世界上的许多‘约定’。这同时，也是‘刻魔馆’的工作。”
一式想通过完成他的遗志，来尽量成为他。这也是成立“刻魔馆”这座事务所的理由。
“嗯，是的，所以你和磷太郎的‘约定’，就让我来替他完成。至少，我会当成工作来做……这就算是，也许可以说我们的目的达成一致。总之，现在要……现在要果断一点。”
想得干脆一点吧。
所以。
“……二之宫杏树。安杰丽卡·瓦伦汀，我决定接下你的委托。但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情绪，让自己接受这些内容。”
“谢谢你。”
杏树微笑道。
“你会，杀了我吗？”
“……嗯。”
一式点点头。
……我会杀了你的。既然你如此期待，只要我能确认……磷太郎和你有约定的话……我就会杀了你。
一式想这样回应，但他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
虽然可以以工作的名义，来拨动自己的心弦。
还是有些模棱两可。
……但一式也没有兴趣在听了委托人的情况后，摆出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进行说教。
所以一式装作听明白了的样子。
“……杏树，二之宫杏树，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和磷太郎究竟达成了什么样的共识，才立下了这个‘约定’。但是，这次的委托，我会尽力满足你的要求，做到最好最专业的。我不是世界第一管闲事的磷太郎，但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好。”
“……”
杏树盯着说了一大堆的一式。
“怎么了？”
一式不解地问道。杏树突然开口说道：
“我说少年，你有喜欢的人吗？”
“……诶？”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一式眉头一紧。他不说话，只是摇摇头……没有。
“没有吗？这样啊……那还是不能跟你说，我的秘密。”
“秘密……？”
“嗯。我觉的关于磷太郎为什么和我有约定，这事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
“不过，即使你能明白‘约定’的内容，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也不会获得什么。其实无论怎么说，这都只是我和磷太郎的约定，其他人知道了也不会获得什么。”
怎么回事？
一会说杀了自己。
一会又说喜欢的人。
现在又说不告诉我“约定”的原因。
面对这样的女孩儿，该说些什么，又该如何去接受，一式十分困惑。
“可是……少年。以后，你要是成了比十年前的磷太郎还要好的男人，到那时……你要是还想知道‘约定’的内容，那我说不定就会告诉你哦。”
杏树自嘲似地说了一大堆——她又希望一式能让她再说几句大话。
“……好好活着吧，少年。不只是为了志摩磷太郎，更不能输给自己，不要丢自己的脸。我也不会输给你，要在生命力剩下的时间，努力活下去。我很期待”
杏树小舒一口气，开口说道：
“我很期待有一天，你能把我杀掉……杀手少年。”
“……”
一式抬头看向天空，什么也没说。
“……这是，寻找太阳的故事。”
忽然。
很久很久之前。
他低吟的话语，穿过一式的脑海……
胸口依旧残留着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