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目的强光刺入眼中。
贯穿鼓膜的巨大欢呼声刺入耳中。
我们坐进最棒的机器中。
『二十！』
观众放声呐喊。那是比赛的倒数计时。一百辆闪亮的赛车排在宇宙的巨大光环中。其中会有多少位选手丧命呢？连灵魂都没事先备分的不要命之人，肯定只有我们。
「小吾。」
「小狮。」
无须言语。该做的事再明确不过。
『十！』
Sena的引擎发出轰鸣。上吧，破铜烂铁。打起干劲啊。
『五！』
我本来打算赌上性命。
『四！』
本来觉得死了也无所谓。
『三！』
可是我遇见了你。
『二！』
得知真正的恐惧为何物。
『一！』
真正的希望，只存在于那片黑暗之中。
『零！』
铃声响起。一百辆赛车立刻以超过音速的速度奔驰而出。雷射光瞬间瞄准高速行驶的赛车射出。数千颗飞弹企图炸死对手。这就是炮弹赛车「虚无的呼唤」。在应有尽有的宇宙中最疯狂的比赛。
「计算入射角！确认最适当的路线。十秒后冲进大气层。」
「交给我吧！Sena，展开孔雀明王剑！」
Sena「嗡」的一声回应，机体刺出锯齿状的蓝色利刃。我等等必须操作这东西，将挡路的东西全数扫荡干净。飞弹和雷射也好，跑来撞我的赛车也罢。休想妨碍我们奔驰。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加快思考速度。掌握现状。确认弹道。想像先将刀刃放在该放的位置。不能展开反重力盾。那样太耗能量了。大多数的选手都是依靠盾牌。那东西会增加空气阻力，我不喜欢。
『再怎么用华丽的词藻包装，这场比赛都是胆小鬼赛局。』
过去输给我的复制人曾经笑着这么说。我也有同感。这场比赛比的是能否面对死亡的恐惧。不会怕的人才能赢到最后，会怕的人才能活到最后。
红发播报员热情地呐喊：
『现在第一名的是二号「滑鼠滚轮」！接着是二十七号「梦鹰」、八十二号「修拉修佩里」，以及三十五号「杰里科猫」！……噢，二号翻车了！紧急派出救援队前去回收！已经有两成左右的赛车严重损毁！』
我们现在第几名？我感到焦虑，目光游移。
「小吾，专心！我们赢不了宇宙战！现在先忍住！」
「……～～唔！好！」
在宇宙空间的比赛，无论如何都得端看机体的性能。地球这种没落的厨余星球制造的机器和机师，不论怎么挣扎都赢不了先进星球的选手。
『各机接连冲进大气层！这次选为比赛舞台的，是鸽子时钟座的腾格里。近年刚发现、可供碳基生物生存的星球！半径六万九千九百一十一公里的巨大星球。第一个光环设置在标高两万公尺！腾格里最巨大的山脉──斯普鲁火山上！』
小狮大喊：
「离降落到地面还有三秒……两秒……一秒……就是现在！」
「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形成类神经网路，我和小狮的思绪融合在一起。我们现在是合二为一的赛车手。超高速的计算灼烧着神经。我毫不介意。
『哦哦──！这时出现一个队伍在领先集团后面穷追不舍！那个队伍是十八号！十八号队伍「Be More Chill」！在选手的见面派对上引起骚动，爱说大话的形象让他们在网路上受到瞩目！加速。加速。加速。加速！他们完全不担心翻车，在复杂的地形上不断加速！』
炮弹赛车「虚无的呼唤」是在陆、海、宙竞速，铁人三项形式的比赛。科技落后的我们在宇宙空间会屈居下风，星球又没办法提供支援，所以也不适合海里的比赛。然而，唯独在地面奔驰的技术，我们不会输给任何人。
『「Be More Chill」还在加速……根据刚才得知的情报，「BMC」是地球出身的队伍。人类的故乡──地球！没错！他们是整个宇宙中，唯一一个在地面比赛了数千年以上的星球。人类的移动方式转为使用传送门后，人们就不再需要「车」了。大部分的星球都不会制造车辆。可是！可是！地球不同。只有地球不一样！历史、技术与先人的热情还留在地球上！BMC在加速！还在加速！追上领先集团，直接超车──！丰田、日产、法拉利、宝狮、梅赛德斯、福斯、通用汽车！特斯拉、富豪、劳斯莱斯！古代地球的大公司，于此时此刻！震惊了全宇宙！』
……总觉得他喊着奇怪的咒文。那位播报员是历史宅或汽车宅吗？
「一口气甩掉他们吧，小狮！」
「嗯！你只要看着前方就好！」
二十七号「梦鹰」高速撞向我们。小狮展开珍贵的反重力力场。为了抢走分数，那些家伙打算不择手段。
「……看招！」
「梦鹰」死命冲撞，企图摧毁Sena。小狮灵活地操控反重力力场，使得敌人撞过来的作用力严重扭曲。机体瞬间加速。
『还要继续加速吗！「梦鹰」完全追不上！好快！好快！好快！BMC跟后面的队伍大幅拉开差距──抵达第一光环！大爆冷门！大爆冷门！早已灭亡的我们的故乡──地球！率先穿过第一光环！』
我们摆出胜利的姿势，小狮啧了一声。
「后面。那家伙来了。」
我打开地图。上面的标记是我看过的机体。
『第二位抵达终点的是九十二号，「兔子的梦」队！奔驰时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紧跟在BMC后面！』
「兔子的梦」──自称莎辛的兔耳少女。
（小狮异常反感的那个人吗？）
──脑内突然响起在银河行驶的列车鸣笛声。
「……」
刚才那是什么？我一头雾水，摇头将其驱散。
■
『哈啰──♡狮狮♡大吾♡』
面具兔耳少女的全息投影，投射在于深海奔驰的Sena内部。
「……你是莎辛？你怎么知道这条线路！」
『地球的破烂线路，一下就骇得进去。』
我们在地面的比赛夺得佳绩，在海里的比赛却低调到不行。海里的比赛关键是事前调查和支援，我们的名次八成早就掉到后面了。
「先不说这个，你的GPS故障了吗？」
『咦？大吾，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不然你不会来追我们吧？要我派修理机出去吗？」
头好痛。他人未免太好了吧。怎么可能是那样。这个人真的完全不会怀疑别人。莎辛想必也很傻眼──
『……啊。不……不是……嗯。谢谢。不过，不是的……别担心。』
「这样啊。那就好。」
他展露灿烂的笑容，莎辛红着脸别过头。到底怎么回事？根本摸不透她的情绪。
『那不重要，我是来跟你们交涉的。』
我和小吾面面相觑。
『这一带的海域有丰富的干扰电波，很难被窃听，只有现在能跟你们通讯。』
「窃听？谁？」
『谁都好。主办大会也好，地球联邦也罢。』
莎辛笑了。
『我希望你们在这个阶段退出比赛。』
「这怎么行。」
尽管我们在海中比赛的名次确实大幅下降了，这点落后完全有办法追回来，没道理现在退赛。
『我想也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既然如此，我就要硬来喽♡』
喀当──不祥的声音传入耳中。机体倾斜，突如其来的惯性导致我们差点跌倒。
「什么……！」
『那我先走喽──☆』
Sena的控制面板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我立刻掌握现状，努力试图挽救。小吾问我发生什么事。这是──
「那女人把病毒送进来了！」
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我自认控制系统的防火墙，用的是全宇宙数一数二好。她要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破解？不可能。
「系统……五秒后复原。不影响移动。害我着急了一下，看这情况应该……」
没问题──话才说到一半，我突然发现。
「……路线连同深海地图一起被删除了。」
「你说什么！不过可以连接上云端吧？」
「不行。这片海域有丰富的干扰电波，不能使用传送线路。」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选在这个时机。这个骚扰人的方式还挺费工的嘛。
「那个女人……给我记住……」
「小狮，你的眼神有杀气。」
现在可不是讲这些的时候。我踩下Sena的煞车。
「你在做什么？放慢速度的话……！」
「没办法。没有地图却在海里全速行驶，肯定会翻车。我们只能发送求救讯号，等待救援了。」
海流的速度并不寻常，浮上海面应该也有危险。只能凭靠声纳，移动到附近安全的地方避难──
「──除了放弃，别无他法了吗？」
小吾握住我的手制止我。
（……我也很不甘心。）
可是没办法。我无计可施。真的无计可施到让人忍不住想笑。可以说输得一败涂地。
叮咚──绿灯亮起。那是某人收到求救讯号的信号。
（已经有人接收到了吗？未免太快了。）
有选手刚好在附近吗？
『你、你们好。』
映入眼帘的，是闪烁微光的粉彩色人鱼的全息投影。不对，不仅如此。她头上戴着的是护理师帽吗？
「你好，我们是十八号的『BMC』队。机体出了点问题，可以请你穿过这片海域后通知主办单位吗？」
『呃……呃──那个，我不是选手。』
「咦？这里是无人行星吧？你是主办单位的人吗？」
人鱼护理师莞尔一笑。
『我──叫做Sena。AI Sena。侍奉人类，疼惜人类之人。』
我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脑袋僵住。她说她是AI。这还不算什么。毕竟宇宙中有无数拥有人权的AI。虽然听说他们大多窝在网路里，并不罕见就是了。问题在于──
「你说你叫做Sena吗？总觉得好巧喔。这艘船也──」
『大吾，好久没有像这样直接说话了呢。你精力十足的样子，我一直看在眼里喔？』
「……咦？」
『我叫做Sena。我就是这艘船。是这辆赛车的意志。』
怎么会，不可能──我说不出口。高性能AI确实做得到这种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开始。从地球联邦将这艘船交给大吾的时候。』
「你一直拥有自己的意志吗？」
『没错。我一直在关注你们……一直喔。』
她的脸上浮现笑容。伴随着哀伤的笑容。
『你们有两个选项。』
人鱼带着温和的神情朝我们伸出手。
『──第一个是回去比赛。你们应该会在那里见到骇人的恐惧吧。』
「……恐惧？」
『没错，恐惧。令人失笑的恐惧。无可奈何的纯粹恐惧。』
她接着说：
『──第二个是回家。地球会就此灭亡。你们会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大吾展露阳光的笑容。
「这还用问吗！当然要继续比赛啊！」
Sena笑了笑。仿佛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答案。寂寞地笑了。
「你、你冷静点……」
「放心吧，小狮。我会保护你。」
「……唔！」
现在的情况不容许我为这句帅气的台词小鹿乱撞。
（不对。正好相反。）
我很清楚你会保护我。所以我害怕的是相反的情况。
我却无法将那异常的恐惧诉诸言语──
「求求你，Sena！如果有办法继续比赛，我想要继续！为了我们和地球！」
『了解。这里好像是文明发达的次元……不过这种东西，不是我的对手。』
机内瞬间绽放彩红色的光芒。宛如人鱼的鳞片。控制台亮了起来。深海地图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跟拼图一样组合成形。轰隆──引擎发出响亮的轰鸣声。
（骗人的吧？怎么可能？）
再怎么优秀的AI，都不可能有这么高的性能。再说速度差太多了。地球联邦耗费数个月的时间做出的地图，Sena一瞬间就完成性能远在其之上的版本。不仅如此，机体还被改良得更加节能。这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呀哈──！太棒了，Sena！不愧是我的搭档！」
『讨厌啦♡再多夸我几句──♡』
我们一口气将油门踩到底。看这情况，搞不好有机会扳回一城。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要拼命将他的表情烙印在脑海里呢？
──遥远的彼方传来陨石坠落的巨响。
身在海底的我，明明不可能听得见那种声音。那肯定是错觉。
■
戴着骷髅面具的兔耳少女正在歌唱。
「──我至今依然相信爱情。」
「天使和恶魔。」
「天国和地狱。」
「衣橱里的幽灵。」
「圣诞老人的礼物。」
「厕所里的花子。」
「──都不存在。我明白。」
少女仰望星空，手里握着爱用的锯子。
站在闪亮的赛车上，凝视广阔无垠的宇宙。
「──尽管如此，我依然相信爱情。」
「比起绝望。」
「比起愤怒。」
「比起恶意。」
「比起失意。」
「比起恐惧。」
「比起永恒。」
「比起无限。」
「比起心死。」
「──我相信爱情更加强大。」
她的歌声如同天使般清澈。
「如果明天是晴天。」
「就邀你出一趟远门吧。」
「如果明天世界会灭亡。」
「就舍弃一切战斗吧。」
这听起来就像终焉之声Apocalyptic Sound──萤幕后面的某人说。
「──我至今依然相信爱情。」
「就算只有一个人。」
「即使要狼狈挣扎。」
「即使会遍体鳞伤。」
「即使看不见结局。」
「即使没有任何人记得我。」
「──我依然相信爱情。」
宇宙忽然充斥光芒。蔚蓝的磷光。世界终结的光芒。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末日预告。宇宙的自杀愿望。无法逃避的死亡本能。
体现死亡恐怖的怪物现身时发出的蓝光，侵蚀了宇宙。
「不能待在你身边也无妨。」
「不能给你早安吻也无妨。」
「不能在你怀里沉睡也无妨。」
「不能被你倾诉爱意也无妨。」
──蓝色陨石出现在漆黑的空中。
「就算这样也没关系。」
「我会相信爱情。」
「我会为你而战。」
宇宙轰隆作响。世界的终结揭开序幕。人人都吓得哭喊。
「──放马过来。我才不会输给你这种货色。」
少女有如为爱与世界为敌的主角般拿起锯子。
■
宇宙分裂了。
「小吾……那是──」
「……嗯。」
冲出深海的我们，看见分裂的宇宙。宇宙被蓝光一分为二。是陨石的光芒吗？蓝色陨石的引力，导致世界剧烈晃动。
「这场比赛就是胆小鬼赛局。」
我们的目的地，应该就在蓝色陨石的行进路线前方。小狮冷静地计算路线。太棒了。不愧是我的女人。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逃避、胆怯。
「其他选手可能已经去避难了，我们的胜率有所提高。」
「死亡机率说不定也提高就是了。」
她不安地望向我。我知道。你对自身的生死半点兴趣都没有对吧？毫不畏惧死亡对吧？我也是。死这种事没有什么好怕的。
只不过，我害怕你受伤。你也一样吧？所以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对吧？
「拿出全力上吧──」
「嗯！」
Sena的机体朝宇宙倾斜。我们瞬间加速，一转眼就穿越了大气层。眼前是巨大的陨石，像深蓝色宝石一般绽放美丽的苍蓝。
「──好美。」
「……那颗陨石到底是什么？强烈的传送门光芒使得次元扭曲了。」
「会妨碍移动吗？」
「目前不会。计算轨道。确定闪得掉。」
可是腾格里这颗星球八成会灭亡──她接着说。语气听起来有点难过。我们在这颗星球上展开了激战。就这样看着它消失，未免太可悲了。
「……等一下！计算结果有变。」
「什么？」
「陨石修正轨道……在往我们这边接近。」
「怎么会这样？躲掉吧。」
「正在这么做。可是结果没有改变。陨石在追踪我们！」
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小狮想必也一样。她睁大眼睛持续变更路线，计算陨石的轨道。
『──停下来，D。』
低沉稳重的声音响起。不是对Sena发出的讯息。是在真空的宇宙中响起的声音。
「那是『海洋绅士』？是克苏鲁绅士的机体！」
「……真的是吗？」
绅士的机体应该是闪亮的鲜红色，现在却被半透明的恶心触手覆盖住，释放难以形容的恐惧气息。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D，立刻停下来。否则我会开始对你们发动攻击。』
「……你……在说什么啊，绅士……？」
『停下。』
「就说了告诉我！原因啊！」
我们并未打开通讯回路，绅士却用清晰可闻的声音回答。用我们所不知道且充满威严，如同上帝一般的音色。
『蓝色陨石──那东西的目的是你。』
「……什么？」
『只要你还活着，它就会追着你不放。那是会毁灭宇宙的灾厄。』
小狮惊讶地望向Sena。护理师服人鱼哀伤地移开视线。
「为什么？莫名其妙！陨石的目标是我？什么意思！」
『这个故事很长。非常漫长。是从遥远的前世──不，遥远的次元持续至今的故事。』
瞬间有什么东西闪过脑海。穿女仆装的狮子乃小姐。一九六○年代。银河列车。不只这些──还只是少年少女的我们。对抗诺斯特拉达穆斯大预言的一九九九年……这是什么？到底是什么的记忆？
「……所以？你想叫我做什么？」
『D，杀了千子狮子乃。现在立刻。斩断这段因果。』
「啥？」
『因为那就是你们之所以是你们的条件。只要其中一方丧命，陨石就会失去力量。』
我听见歌声。不，是圣歌。在遥远的往昔──肯定是几兆年前，为了赞颂古老的支配者而唱的美丽歌曲。
「哈！别开玩笑了，绅士。我不可能伤害她。与其做这种事，不如让宇宙灭亡。」
『嗯，我想也是。你们就是这种人……跟以前一模一样。』
唤来疯狂的恐惧覆盖了海洋绅士。过于惊悚的画面令我不寒而栗，仿佛冰水直接灌入脑中。这股魄力足以让人一口气失去理智。
「有种来啊！要攻击我们就试试看。我们会比你更快！更快！把你甩得远远的！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是赛车手！」
「……小吾。」
我发下豪语，小狮抓住我的手。
「等、等一下……真的等一下。万一他说的是真的……」
「啊？你在说什么啦。那种胡言乱语，傻子才会信。」
「骗人。你明明知道。你记得对吧？想起来了对吧？我们不是第一次看到那颗陨石。已经好几次了。我和你。总是两个人一起。世界──宇宙的灭亡，我们应该看过无数次了。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
该死。如果是愚蠢的我想起的回忆，那就只是一场误会，可是连聪明的她都这样说，就另当别论了。是吗？真的是那样吗？
「绅士，你是来杀我们两个之中的其中一人吧。」
『没错，吾友。』
你还在叫我朋友吗……
「……小吾，假如他说的是真的，我没关系──」
「你再说下去，我就要动手喽。」
我知道你是那样的人。
「我不是说了我们要一起活下去、一起逃走，然后结婚吗？」
「……无论如何？」
「那当然。只要有你在，我可以逃到宇宙的尽头。」
「宇宙的尽头？那里有什么？」
「有你。有我。这样就够了。」
「……嗯。」
她笑了。我存在于此，就只是为了守护她的笑容。
「来啊！绅士！比比看谁胆子大吧！」
『要上喽，D──靠你的勇气，超越宇宙的恐惧吧。』
沉重的压力膨胀起来。古老的圣歌撼动世界。海洋绅士伸出的触手转眼间变大，紧接着企图抓住我们，没有节省能源的余地。
「Sena啊啊啊！」
『是的，主人！』
Sena回应我的呐喊，油门全开。不仅如此。她调整成最佳状态的机体，变得比之前还要快──如同一道光。
「小吾！提高思考速度到最快！」
「喔！」
思考。思考。思考。神经劈啪作响。世界变成灰色。时间缓慢地流逝。更快。还要更快。死命盯着世界。连分子的动作都不要疏忽。神经变成单纯的演算器。所以──时间──静止了──
「「兴奋起来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狮子般的咆哮。闪亮的纯白机体于静止的灰色世界奔驰。此乃操控重力使出的甩尾。连声音都抛在后面的加速。这里是超音速的世界线。
『……跟狐步舞一样美。不过我也──』
Sena发出「喀当！」的一声剧烈摇晃。半透明的触手并没有逮到我们。数千根触手像鞭子似的自在窜动，我们以超音速闪避。然而，有什么东西撞到了机体，消耗开到最强的反重力力场。
「AGFAntigravity Field减少四十％。再这样下去就糟了！」
（这是怎样？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攻击我们？）
肉眼看不见。测量仪器也没有异常。雷达和声纳都侦测不到那是什么。Sena突然低声开口说：
『那是其他次元的技术。现在的你们甚至无法观测到那股力量。』
「……其他次元？什么鬼？所以绅士他──」
『没错。他也是穿越次元的冒险者之一。』
搞什么。又是这种天方夜谭。
「小狮，祭出杀手锏吧。」
「你认真……不对，你疯了吗？那是……」
「这样下去只会输掉。反正都没希望了，不如赌一把！」
那是我平常的基本战术。赌一把。拼上性命赢了最好。输了就……嗯，笑着赴死即可。毕竟你也会跟我一起。
「你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赛车狂耶。」
小狮微微一笑，开始操作控制台。我则专心闪避攻击。
「展开迷你无人机。开始复制人工肌肉。离生成炮塔还有二十秒。」
「了解！」
二十秒内，机体的输出功率会下降，处于无防备状态。这段期间，我们无论如何都得继续闪躲攻击。思考。思考。思考。烧断神经。感觉到脑浆沸腾了。管他去死。无时无刻都是这样。死命求生。死掉就算了。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十九秒。压低船尾闪躲攻击。十八秒。准备闪躲下一波攻势。十七秒。一口气加速。十六秒。蜿蜒移动，在移动过程中混入假动作。十五秒。钻进触手下方。然后在零点几秒内──往右左右左上旁边旋转，再往左左上下又左右下上左移动。十四秒。瞬间停止。敌人的攻击澈底挥了个空。十三秒。太快了。逃不掉。抵御攻击。十二秒。啊啊该死要没命了。这要怎么躲啊。十一秒。勉强存活下来。继续跳舞。十秒──时间停止。
『D──────────！』
九秒。往左右移动，扩散。八秒。行为模式被看穿了。七秒。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六秒。没问题。五秒。全速前进。右翼破损。四秒。右左上上下右左右下上左。三秒。以超高速连续做出十二次英麦曼回旋。两秒。左翼也破损了。立刻展开剑刃。重整态势。一秒。
「炮塔生成完毕！捕捉目标。最大输出功率！随时可以发射！」
「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强光瞬间覆盖宇宙。是Sena制造的炮塔射出的巨大全方位雷射光。继承孔雀明王剑特性的雷射光，以庞大的能量为代价让所有护盾震动，将其破坏。正确地说，是破坏把频率调整成跟它一样的我们以外的万物。
「能量剩下三％。这样就真的见底了。」
「……可是，我们赢了！」
光芒消散。眼前看不见「海洋绅士」的影子。正面接下如此强力的攻击，不可能还有办法移动。我们举手击掌，踩下油门。
（绅士……你──）
他想杀死我们。他称呼我们为朋友。这样不是矛盾了吗？
『──永远沉眠的克苏鲁，在梦境中睁开眼睛。』
真空的宇宙响起圣歌。
「……咦？」
「什么！」
有如宇宙的神明。
有如深远的恐惧。
有如普遍的终焉。
巨大的触手块，在巨大黑暗的正中央蠕动。
『真不愧是你，D。没错，你们人类总是这样。凭借微小的勇气，面对骇人的恐惧。简直像故事书里的勇者。』
「……真的假的。」
『──这样就好。人类这样就好。用爱与勇气的灯火，照亮终焉的黑暗吧。』
真该早点发现的。「那东西」不是区区人类能够为敌的存在。「那东西」是过于巨大的存在，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结束了。』
触手块在眨眼间展开，扩张到足以将一整颗星球吞没的距离，跟张开双手抓蜻蜓的小孩一样，试图压烂我们。
Sena的机体扭曲。发生核融合反应，然后爆炸。如同小规模的太阳。
『对不起。』
我的朋友如此喃喃地说。一瞬间的静寂笼罩四方──就在这一刻。
「──先走喽！」
纯白机体在宇宙中奔驰。速度超越音速。一面用迷你无人机修复机翼。
『……什么！』
「你上当了，绅士！」
他压烂的是用迷你无人机投射的Sena全息投影。只有表面的话，靠复制人工肌肉即可完美重现Sena的外形。
「这就是我们的杀手锏，断尾求生！」
「……以杀手锏来说还真逊。」
「我们不是士兵，是赛车手！讲求的是速度。仅此而已！」
用雷射光让绅士的测量仪器发生故障来封住他的视野，趁机复制诱饵往截然不同的方向逃走。要骂我们卑鄙就骂吧。不管怎样，跑得快就赢了。那就是炮弹赛车「虚无的呼唤」！
『等一下……！D！』
「觉得不甘心就来追我们啊！不过以那个大家伙的速度，应该追不上吧！」
让「海洋绅士」巨大化，恐怕就是他的杀手锏。伸出巨大化的触手专注在攻击上，不过代价是会失去机动力。
「小吾，要逃去哪里？」
「当然是终点喽！」
「事到如今，你还想着比赛呀？」
「比赛还没结束，去夺得胜利吧！」
「呵呵。是啊，你说得对。我会陪着你。」
抵达终点。还从陨石底下逃离。我们肯定办得到。
「──走吧，去做世上最愉快的事。」
比任何人都还要快。比世界终结都还要快。
■
『大混乱！大混乱！虚无的呼唤史上第一次发生的世纪大混乱！蓝色陨石导致次元扭曲，传送门处于不稳定的状态！人工行星「玛莉亚•马基林」也可能遭受波及，现在场面一团混乱。人们吓得哭喊！抢着要逃走的人大排长龙！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他们！那些不要命的傻子！依然在往光环直线前进！不，他们正在加速──冲刺，冲刺，冲刺！』
红发播报员激动地呐喊。我下意识心想「你也快逃啦」，可是我们两个肯定没资格讲这句话。
『为什么他们之中没有半个人放弃呢？为什么面临生命危机，他们却跑得比任何人还要快？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我将见证这场比赛的结局。即使要赌上这条命！也要看你们奔驰到最后！直到最后一刻，都要继续播报！所以！所以！冲啊！冲啊！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见这段实况转播，我望向旁边。大吾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也忍不住笑出声。
「小狮，那就是领先集团！」
「是的！我们追上了！」
能量见底。特别是盾牌和刀刃也早就耗尽。尽管如此，由Sena调整成最佳状态的引擎一直维持在最高速度。
『最后一段路──！使出浑身解数！所有赛车手此刻都在朝蓝色陨石狂奔！宛如流星，连声音都抛在身后！最前面的居然是大黑马！九号「La Perca Perca」！第二名是三十五号「杰里科猫」，让我们见识到名门的矜持。数十颗流星在星空中奔驰，不论谁获胜都不奇怪！啊──！这个时候！有人追上了！追上了！那是！十八号！十八号「BMC」！速度非常快。该不会、该不会！「BMC」破破烂烂的机体向前、向前、向前！追上了领先集团──咦？不对，这是……！』
Sena的速度开始变慢。我马上确认状况。
「……是陨石！陨石害得次元扭曲，导致我们的速度变慢了！」
「该死。我们没有反重力力场，所以影响特别大吗……」
思考取胜的办法。绝不放弃。因为我们会赢。然后结婚，获得幸福。比任何人都还要早抵达终点。他笑着说：
「狮狮，剩下就交给你了。」
「……──咦？」
「绝对要赢喔。」
小吾立刻打开舱门。刺耳的警报声同时响起。为了以防万一而穿在身上的反重力服，会在身周创造出可供人类生存的环境。
「我爱你。」
「──笨蛋。」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再清楚不过了。啊啊，这个人──
小吾跃向宇宙。
他借由数百架迷你无人机和人工肌肉产生小小的推进力，以惊人的速度在空中狂奔。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应该早就听不见我的呼唤。
（陨石的目标是小吾。如果那是真的──）
我望向测量仪器。蓝色陨石的轨道大幅偏移……是真的。
（陨石对Sena造成的影响减弱了。这样一来……！）
──我没有犹豫。
『十八号！「BMC」！猛追而来──！什么……太快了！简直跟光箭一样！直线冲刺！怪物！根本是怪物！惊人的速度！……不会吧。没有防护罩？……没有防护罩。他们打算不靠盾牌，穿越挤在一起的领先集团吗？这不要命的程度真是太恐怖了！机体被稍微擦到就会翻车！然而他们并未停下！「Be More Chill冷静一点」──他们燃烧灵魂向前冲刺，跟队名形成反差！』
──不要小看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在最后一刻躲开往这边撞过来的二十二号「味匠」。从七十六号「亚瑟熊」的下方钻过去，太空垃圾贯穿了Sena的机体。无所谓。四十一号「天使的枪身」射出足以淹没黑暗的弹幕。烦死了。烦死了。我没空陪你们玩。
『十八号！「BMC」！现在超过九号「La Perca Perca」了！一对一！跟三十五号「杰里科猫」单挑！拥有全银河第一的资本力，大会二连胜的冠军热门人选──「杰里科猫」，跟我们失去的故乡──地球的破铜烂铁「BMC」不相上下──！好快！好快！好快！现在比他们更快的只有光速。他们在蓝色陨石的照耀下，往终点的光环冲刺！冲刺！冲刺！冲刺！』
──不要小看！我！小吾！以及地球！
「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时间停止。
声音消失。
唯有光线。
急遽地灼烧机体。
『──冠军！冠军是！十八号！「Be More Chill」！多么的大爆冷门！以令人窒息的精湛技术抵达终点的！是「Be More Chill」！此时此刻！在这个宇宙！速度最快的！是地球！地球的赛车手！这是一场世纪大逆转！有谁预料得到这样的结局呢？我们的故乡──现在！复活了！』
如雨般的光线！如雨般的声音！从天而降的如雷欢声！上万盏聚光灯照在我们身上。数不清的萤幕凝视着我们。向全宇宙实况转播的体育馆，跟萤幕连接在一起。萤幕拼命追在速度远超音速的我们后面。大量的观众看到我们纷纷大叫。那肯定是祝福。
他们在等待我们，想要看英雄一眼，想要听英雄说句话。
「……──对不起。」
我瞬间调头。
「我的比赛尚未结束。」
对不对，小吾？因为你跳出了Sena吧？
我要夺得冠军，比陨石更快抵达你身边。
那才是我们的完全胜利。对相信我的男人该尽的义务。
一想到你──我就觉得自己无敌。
「走吧，Sena！」
『嗯，狮子乃！』
我驱使满身大汗的身体，驾驶破破烂烂的机体──放声呐喊。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宛如狮子的咆哮。
宛如狮子的奔驰。
──冲向你身边。
（我要守护你。不管失去多少次，不管毁灭多少次，都要将你守护到底。）
我沿着比赛的路线往回冲，在远方看见蓝色陨石。
『狮子乃，进入陨石的影响范围内了。让机体稳定下来。』
「收到！」
机身破烂不堪，连要维持平衡都有困难。不过，我的速度不可能输给笨重的陨石。我要把陨石抛在后头，把世界灭亡抛在后头，和他一起得到幸福。
──忽然有一对「兔耳」从眼前闪过。
「……咦？」
「……啊。」
跟蓝色陨石擦身而过的瞬间，我们几乎在同一时间注意到对方。
「莎……辛……？」
她到底在做什么？她站在蓝色陨石上鲜血淋漓且遍体鳞伤，看起来刚跟什么东西战斗过。她从大量的漆黑尸骸上拔出锯子，身体开始散发蔚蓝的磷光──那副模样仿佛抢走了陨石的力量。
『……兔羽想要进行超距离的次元穿越。』
Sena咕哝着说。我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兔羽？那是莎辛真正的名字吗？」
『嗯。附近的次元没有她想去的地方，所以她要移动到次元遥远到无人能及的宇宙尽头……宇宙诞生的场所。』
「……利用陨石的力量？」
这是怎么回事？她在独自推动那么宏大的计划吗？在我们朝宇宙尽头前进的期间，她已经在以更远的地方为目标了吗？
「可是，为了什么？」
『为了战胜命运。』
「咦？」
『她──在跟「命运」……也就是宇宙的法则本身战斗。只身一人。已经很久了。为了实现自己一人的愿望而战。试图破坏宇宙的法则。』
命运。多么空泛的词语。多么恐怖的词语。
（莎辛，我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了。）
因为你太过美丽。远比我更加美丽。又比任何人都还要强大。
『狮子乃，你快逃。』
「为什么？」
『兔羽做了船。』
我望向身后。Sena说得没错。站在陨石上的兔耳少女，将蓝色磷光凝聚成一艘小船的形状。穿越次元的船──摩奴之船。莎辛坐上那艘船咧嘴一笑。
「──最后一圈。」
她灵活地操控蓝船，以光速奔驰。她在我背后穷追不舍。为何？仔细一想，我发现了。
（她追的不是我。在前面的是……──）
小吾。我的恋人。我的全部。他在宇宙中飘荡。相信我会获胜。
「这次我一定要收下『他』，狮狮。」
「……别说笑了。」
我们都只是轻声说话，声音却像在耳边呢喃一样清晰可闻。
（莎辛的目的是小吾。她在为他而战。为他旅行。）
不知为何，我完全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她肯定就是在为此跟命运战斗。试图摧毁宇宙的法则。多么勇敢又可怕的少女。
「那个人……」
我放声怒吼。
「那个人……是我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使劲踩下油门。然而破破烂烂的Sena几乎等于是在靠惯性移动。倘若想继续战斗，我也必须舍弃什么。
「……唔啊啊啊！」
我拿出刀子刺向自己的手臂，强行砍断。由于我忘了切断痛觉，痛得大脑发出悲鸣，可是我立刻采取应对措施。
『狮子乃！』
「Sena……用这个补充人工肌肉。」
我随手扔出那只手臂。迷你无人机接住它，马上拿去补充人工肌肉。取得优质蛋白质的它们，将它分解成能源。
『赶、赶快止血！』
「没那个时间了！」
我避开其他翻覆的机体全速奔驰。可恶。早知道或许应该砍断脚。单手很难驾驶。
「狮狮……！我可不会放水喔！」
「──正好如我所愿！」
莎辛如她所说的一样，从船上发射成千上万发的蓝色子弹。散发蔚蓝磷光，小兔子形状的光弹。
（躲不掉！）
真是杀气腾腾的弹幕。我忍不住轻笑出声。
（咦？为什么我刚才笑了？）
搞不懂。不过面对生命的危机，我没有丝毫的负面情绪。
「……Sena。」
『嗯。』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不客气。下次再一起玩吧。』
迷你无人机的3D列印机在Sena的机体里装了机雷。我打开舱门迅速跳到船外，靠惯性和喷射背包在无重力环境内直线冲刺。
「什么！」
Sena引发鲜红色的大爆炸。宛如超新星爆发。
莎辛乘坐的蓝船──摩奴之船，防御力有多高呢？就算有反重力力场，卷入那波爆炸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别小看我──！」
破烂的蓝船从火焰里冲了出来。
「你没看过航○王是不是！给我回去重看跟前进梅○号道别的那一回！」
莎辛不知道在乱吼什么。她正在东张西望。没错，她跟丢我了。这就是我的杀手锏──断尾求生。
（速度……勉强还行？挺行的嘛。）
毕竟「赌一把」也是我们的基本战术。我用无名指上的戒指操控迷你无人机，制造简易传送门。不晓得是不是陨石的影响所致，有点不稳定。我维持惯性的速度跃入其中。
「……咦？」
「你好，莎辛。」
这种即兴传送门，顶多只能瞬间移动数十公里。可是只要算准时机──维持这个惯性的速度──即可移动到莎辛的船后面。
「……真的假的，你这家伙。」
「好了──让我们用拳头沟通吧。」
爆炸的冲击导致莎辛的速度变慢了。这一瞬间。只有这一瞬间──能够以肉身潜入她船内的瞬间，我用反重力服操控重力跳进船内。
「……居然肉身杀进以超音速前进的船内，你是怪物吗？」
莎辛想要拿出锯子。我在那之前抢先跟她拉近距离，擒住她的手臂，用手肘撞击胸口。漂亮的一击。同一时间，她的膝盖由下往上踹中我的下颔。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以拳相交。
挡掉她的踢击，锁住关节。
瞄准眼睛，遭到反击。
就只是场认真的互相残杀，甚至令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这个人……好强！）
假如Sena没有在刚才的紧要关头帮我止血，我肯定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倒。我拼命驱使身体行动。可是为什么？我是赛车手，不是士兵，灵魂却知道身体该怎么行动。宛如身经百战的佣兵，俐落地互相残杀。
「去死。」
──全身破绽。我抵挡住莎辛的攻击，发现可乘之机。绝对杀得掉她。我这么确信。
「嘻嘻。」
「……咦？」
我全力的一拳被看穿了。她在最后一刻闪开来。
「我对你了若指掌，狮狮。」
她喃喃地说，使出华丽的扫堂腿绊倒我，想要给倒在地上的我最后一击。
──会死。这个未来已经无法避免。仿佛一开始就决定好了。
（小吾。）
最后一刻，我想起他的面容。
不行。我要保护他。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死掉就办不到了。
「呃啊！」
然而痛苦的呻吟从莎辛口中传出，而不是我。
为什么？她无力地向后退去，碰触额头。
「呼……呼……该死，没时间了吗……！」
莎辛自言自语的瞬间，她的面具裂开了。
「唔呃！」
是蓝色的花。蓝花破坏她的面具，她的一只眼睛开出一朵散发磷光的蓝花。不仅如此。事情发生在转眼之间。过于唐突。
──蔚蓝色的花朵淹没漆黑的宇宙。
（好突然。多么美丽的……花园──）
那些花散发跟巨大陨石一样的蓝色磷光，从四面八方包围我们。
「……狮狮，时间到了。」
莎辛看起来很痛苦地低声说。
「我的超长距离次元穿越要发动了。尽管我很想带走大吾──」
已经来不及了──她说。
「这样下去，那颗蓝色陨石会毁灭宇宙。」
「要怎么做？」
「用超荒谬的方法。从结果上来说，这个宇宙会变成从来没存在过。」
我一头雾水，却隐约可以明白。因为这道蓝光的颜色实在太虚幻，显然象征着灭亡。
「所以你要逃得远远的。带着大吾一起逃得远远的。」
「为什么突然讲这个？明明直到上一秒我们都还是敌人。」
「因为时间到了嘛。我已经做什么都赢不了你。既然如此……既然如此……还能怎么办？只能给你一点忠告了吧？」
说得有理。我没道理相信她，本能却在告诉我可以相信……为什么呢？我好像比宇宙里的任何人都还要信任她。
「你真的──」
我查觉到了。
「你真的爱着小吾呢。」
「喵呜！才没有，干嘛突然讲这个。好可怕。呃，嗯，不是啦，呃，咦，什么鬼！」
她的表情太明显，我差点真的笑出来。
「──怎么？你看起来像个恋爱中的少女。」
「我、我妹妹怎么这么啰嗦。」
「妹妹？」
「……啊──嗯──唔──该怎么说呢……」
这样啊。妹妹。我和这个人原来是姐妹。不知为何异常可以接受。
「我说真的。不行了。没时间了。」
「你要走了吗？」
「没错。去跟另一个你吵架。」
蓝花从莎辛的其中一只眼睛绽放，开始散发耀眼的强光。她笑了笑。
带有一丝悲伤，泫然欲泣，如同落樱的笑容。
「掰掰，狮狮。要幸福喔。」
那是发自内心的祝福。
「……嗯。」
我像小孩似的点点头，她便被蓝光吞没、消失不见，想必是去遥远的次元了。勇敢得令人生畏。宛如童话故事中的勇者。
（谢谢你。）
不知为何，我在心中向她道谢。谢谢你。还有，加油。
我最喜欢的姐姐。
（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巨大的蓝色陨石在背后探出头来。一副自以为命运的态度。
■
「──小吾！」
我听见声音回头一看，小狮坐在蓝船上往这边挥手。我在宇宙空间中载浮载沉，同时挥手回应她。
「小狮！比赛结果如何？」
「我赢了！不过比赛从现在开始！」
放慢速度的机体靠到我旁边。我进到蓝船内部，上空便发出巨响。蓝色陨石从后方接近。没时间了。
「那颗陨石变快了！」
「全速！前进！」
我们将速度提升到最快，于宇宙中疾驶。一如往常，我们时时刻刻都是这样。全速前进。死命奔跑。不知道除此以外的做法。
从恐惧手下。
从绝望手下。
从心死手下。
从终焉手下。
──逃跑。转头拔腿就逃。可是那对我们来说，等于在跟宇宙正面对峙。那就是赛车手的战斗方式。对吧？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使劲踩下油门。以惊人的速度在星海中不断奔驰。这里是超音速的世界。只属于我和小狮的场所。
（啊啊，真是快乐的人生。）
逃跑。逃跑。逃跑。将声音远远抛在身后。快到只要伸手，连光线都能摸到。
（不过，同时我也知道。）
「逃跑」的缺点。很简单。没办法从比我们快的人手下逃离。再怎么挣扎都一样。单纯的道理。因为速度这家伙既老实又残酷。
「小吾，你看那颗陨石。」
陨石不知何时已经逼近到身后。重力快要把我们吸引过去。
「那不是陨石。」
她咕哝了一句。
「那是巨大的人类。」
「……咦？」
「巨大的人类正在坠落。」
陨石的外层剥落，底下露出人类的眼睛。巨大眼睛黯淡无光，然而熟悉的造型证明了那是人类的器官。可怕的是，那里面是人类。
（哈哈。太扯了吧。）
起初缓慢移动的那东西，速度不知不觉变得远比我们还要快，穷追不舍。
（没救了。逃不掉。）
混帐东西。再怎么挣扎都无法改变结果。你以为你是命运还是什么鬼吗？
「小狮。」
「什么事？」
「去没人的地方吧。不会波及任何人的地方。」
她一脸快哭地模样点点头。没错，你也明白吧。因为你远比我更聪明。
我抱紧她娇小的身躯。
「……我很努力喔。直到最后。即使只剩下我一个人。即使机器故障。即使少了一只手。没有放弃，跑到了最后。」
「我知道。」
不用看也知道。毕竟你就是那种人。
「因为我想待在你身边。」
对不起。我又无能为力了。如果我更加快速，如果我更加强大，就能保护你不会受到所有可怕的事物威胁。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用傻笑稍微为你拭去不安。
「笑吧，狮狮。笑一个。」
「……为什么？」
「因为这是一场超愉快的比赛。是一场超愉快的恋爱。」
感觉得到她的心跳。
「所以，这是一段超愉快的人生。我说得没错吧？」
她有点惊讶，然后露出难以形容的温柔表情点头。啊啊，什么嘛。光是看到你那种表情，我就知道自己诞生的意义。
「啊啊～最后还是没能仔细看看你的身体。」
「没什么好看的。就只是一块蛋白质。」
「好想跟你两人一起去旅行。例如火星的虚拟京都。」
「呵呵。如果你想冒险，我们不是冒险过很多次了吗？」
是没错。我们一起做过很多事。
「还在地球飞来飞去，寻找机械技师。」
「跟类比机器的黑手党起争执，还跟他们抗争过。」
「而且最棒的冒险就是那个了。」
「哪个？」
「蒙着眼睛一起洗澡！」
「……色狼！」
我们纷纷笑出声来。啊啊，这样就好。我们的结局这样就好。
完美的人生才适合完美的结局。我凝视着她。
「我爱你。」
只说一次还不够。真想对她说上数千数万次。可是，我们似乎没有那个时间了。
「要是还有来世──」
她依然面带温柔的笑容，流下一滴泪水。
「──到时你愿意娶我为妻吗？」
我仿佛看见全宇宙最美丽的事物。
想要永远记得她的表情。
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跟她重逢。
就在这时，一抹金黄掠过眼前。
「不行。不要放弃美丽且耀眼的勇气。」
悦耳的美声传入耳中。
「……蜗牛骑士？」
身穿银白甲胄的少女站在前面保护我们。她拿蓝花当立足点，手持纯白色的大剑。蓝色陨石释放的磷光，被她的头盔弹了开来。
「大吾先生、狮子乃妹妹，对不起，我来晚了一步。」
「咦？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
『──是你吗？』
蓝色陨石里面的人类发出怪物般的声音打断她说话。
『你又来了吗？又要来妨碍我吗？区区一个英雄的残渣，竟敢妨碍我吗？』
（那颗陨石里面的男人会说话吗──）
少女背对错愕的我们，勇敢面对敌人。
（不行。不可能赢得了那么巨大的怪物。）
铁盔底下藏着金黄色的头发。湛蓝的眼睛和勾起自信笑容的小嘴。我好像在哪里看过她。看过这位美丽的黄金骑士。
「──我是中庸骑士团骑士团长，琳格特•晓•霍恩海姆。蓝色终焉啊，我跟你无冤无仇，不过为了我的信仰，我要在此消灭你。」
关在蓝色陨石中带有人类外观的怪物哈哈大笑。简直就像听见了有趣的笑话。
『中庸的防卫机关！黄金蜗牛！多元宇宙的冒险王！你这家伙！没错，你这家伙！打算干这种无意义的事到什么时候？你想守护无限的宇宙吗？自以为英雄吗？就凭你这种货色？只身一人？也不看看自己有几两重。』
我觉得我认识那位黄金骑士，知道她的名字。我不自觉地呼唤「琳……？」，仿佛在叫唤认识多年的朋友。
面对长舌的宇宙终焉，渺小不堪的少女开口说：
「我不是英雄，不是那么美好的东西。我仅仅是相信这个宇宙的连续性。深爱这个平凡无奇的日常。宇宙值得连续下去。而我付出的努力将胜过一切。所以，我才会站在这里。」
少女举起纯白的大剑。无法伤害任何人的钝剑。那位少女却要用那把剑战斗。我深深意识到这一点。Snail Knight。蜗牛骑士。无法伤害他人的勇气的战士。
『劝你住手。反正你无法成为任何人。』
少女哀伤地点头。
『无论是谁，你都无法拯救。』
少女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闭上眼睛。
『没有意义喔。』
少女──金黄色的信徒祝福着森罗万象，同时独自微笑。
「──来，开始决斗吧。我会好好疼爱你直到厌烦为止。」
深爱世界的娇小少女向巨大的终焉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