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陌生的天花板使我吓了一跳。这样啊。今天是我搬离中华街后的第一个早晨。在新居迎来的第一个早晨。望向旁边,兔羽不在。望向时钟,已经过了九点。八成是去上学了吧。昨晚她似乎紧张得睡不着,我有点担心。
「……得去见那家伙。」
我连忙换好衣服冲出家门。目标是我们的故乡──中华街。这个时间,那家伙肯定在那里。必须去见她。必须去问她。可是,要问什么?
「──琳!」
我在人潮中看见金黄色头发的少女。她还是老样子,穿着可疑的旗袍。
「大吾?有什么事吗?」
「你……你……琳……你……」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支吾其词。琳格特•晓•霍恩海姆。我的朋友。从我开始在中华街当公寓管理员时就认识,能够推心置腹的重要朋友之一。
「哈哈哈,怎么啦?一脸看到幽灵的样子。」
搞不懂。该做什么才好?该如何解释才好?我毫无头绪,决定顺从本能──怀着疯狂至极的愿望。
「……大吾?你到底怎……哇喔♡」
我抱紧她的身体。
「……谢谢你,琳……真的真的谢谢你。」
「你、你在干嘛啦,大吾。好痛──!讨厌──!怎么一早就发酒疯──!」
纤细的身躯。绝对不可能拿得动大剑的纤瘦肉体。尽管如此──
「──你听过中庸骑士团吗?」
听见我的问题,她愣了一下,立刻露出感伤的笑容。
「这样啊。你连我都想起来了。」
「你……你……难道一开始就──」
琳淘气地吐出舌头笑了笑,晃着金黄色的头发用双手夹住我的脸颊。力气好大。有如身经百战的骑士。
「──啾♡」
「呜咕!」
「啾♡啾♡啾──♡咕啾──♡」
「呜咕!呜咕!」
她强行吻住我的唇。我不仅没空逃跑,单比力气也比不过她。她像只吸母猫奶的小猫,尽情吸吮我的嘴唇(在中华街的人潮中!)咧嘴一笑。
「你的吻技好烂喔。」
「笨蛋……你在干嘛啊!」
她眯起眼睛凝视我,抚摸自己的嘴唇。
「──要是你敢追究我的底细,我就要告诉大家我们亲嘴了☆」
至少我确定一件事。
这位傻到不行、来历不明的少女──
──是个不容大意,令人生畏的英雄。
008
■
我──千子兔羽正在烦恼。
「唔呣呣呣呣。」
因为昨晚大吾突然说「狮子乃妹妹可能昏倒了」,中断约会跑回家,结果如他所料。我陪在昏倒的狮狮旁边照顾她──到这边为止还没问题──然后假装要出去买东西,躲起来偷看,结果不小心看见了狮狮的那个表情。
(注视大吾时的少女表情。)
我大为震惊。因为一眼就看得出来。狮狮爱着大吾。不是「喜欢」那么肤浅的情感。她疯狂地爱着他,无可自拔。
(……我的意志有那么坚定吗?)
我很弱。非常弱。一遇到害怕的事就会逃避。从未有过不惜跟别人吵架,也要争取什么的经验。没有像她那样投身于决定的勇气。
「──姐姐。」
纯白头发的少女站在JR石川町站的闸门外面。她肯定在等我吧。从昨晚开始我就在躲她,所以有点尴尬。
「狮狮。」
「昨天晚上对不起,姐姐。」
「……你在为什么道歉?」
她稍微想了一下,然后咕哝:
「你说得对,我在为什么道歉呢?受害者何必跟因为想揍人就出拳打妹妹的人道歉。」
「你怎么这么冷静啊──」
我的妹妹也太酷了吧。被姐姐发现自己喜欢姐夫,表情还能冷静如冰。
「你真的好强……狮狮。」
「……强?」
「换成是我,会吓得逃跑,再也不敢出现在你面前。」
她轻笑出声。
「骗人。其实……你才是最强的。」
「咦?」
「为了真正爱着的人,你真的什么都做得到。你是有勇气面对恐惧的人。和我不同。」
「有什么不同?」
「我并不勇敢。我只是为了逃避巨大的恐惧,选择面对微小的恐惧罢了。」
这不就叫做合理的判断吗?她是任何时刻都能摒除私情,站在理性的角度冷静作出选择的人。
冷静且理性地爱上了大吾。对吧?
「姐姐,对不起,我……」
「嗯。」
我以为她会说「我再也不会这么做」、「我一时鬼迷心窍」之类的?大家想想,脚踏两条船的连续剧里,不是很常出现这句台词吗?她却用冰冷的声音接着说:
「──我不会放弃。」
「……咦?」
「你也察觉到了吧?大吾先生爱着我。即使他也爱着你,却没办法推开我……因为我们共同累积的回忆太多了。」
这句话合理、理智得令人害怕。
「所以,未来我还是会继续想办法抢走他。请多指教喽,姐姐。」
「指指指、指教什么!亏你有办法直接宣言要抢走姐夫!要是我……不想跟你住在一起,说要跟你断绝姐妹关系怎么办?」
「你会讲这种话吗?」
「……是不会。」
因为我爱着这孩子。即使她是企图抢走我丈夫的偷腥猫,依然无可救药地爱着她。啊啊,这是多么复杂的人生啊!
「那、那么我要去跟大吾说你想抢走他,叫他小心点!」
「……呵呵。你觉得他会相信吗?」
「绝、绝对不会!」
因为大吾是笨蛋。没办法怀疑别人。如果狮狮装作没有这回事,他绝对会帮她辩解。应该还会反过来责备莫名其妙戒备起妹妹的我。
「所以姐姐,我有个简单明了的建议。」
她晃着纯白的头发凝视我。宛如向人宣战的战士。
「──要不要继续那场比赛?」
她笑了笑。国中部的深蓝色制服随风摇曳。
「那场比赛最后变成了肉搏战。你因为时间不足的关系,没能抵达他身边。所以,这次堂堂正正一决胜负吧。」
「……你在……说什么?」
你不用知道──她说。我倒觉得我必须知道。
「从这里到我们家……不,这样拖太久了。到他身边。我们来比赛谁先跑到他身边吧。先亲到他的人获胜。」
「……要是我输了?」
「我会果断放弃。」
「……要是我赢了?」
「说得也是,该怎么办呢?生个小宝宝?」
她讲得太顺口,害我吓得往后跳。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接着说明。眼神跟分析战局的军师一样。
「赢了就嫁给他──也不是不行,可是你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我、我赢的好处会不会太少了?」
「哎呀,会吗?」
狮狮一瞬间露出肉食野兽般的眼神。
「──反正已经被发现了嘛。之后我会光明正大地抢走大吾先生。」
「唔!」
「靠赛跑分出胜负,对我们来说都比较轻松吧?」
那个理性且如同冰山的狮狮,聪明狡猾的演技派肉食少女,要认真抢走我的丈夫?我、我防得了她吗?的确,比赛跑步我搞不好还比较有胜算。也就是要选择打防卫战,或者跟她单挑喽?
「……很好。」
大吾肯定爱着狮狮。
狮狮也肯定爱着大吾。
他们共同走过漫长的时间,事到如今无法放弃的巨大爱情。
(不过,我也──)
没打算放弃这段恋情──即使是渺小的爱。
「我相信爱情。」
就算对手是拥有利牙的狮子,而我是连爪子都没有的兔子。
「先亲到他的人获胜。」
「我会拿出真本事。」
我摆出蹲踞式起跑的姿势低声倒数。
狮狮喃喃地说。带着仿佛在跟神明祈求长寿的表情。
「来一场最愉快的比赛吧。」
──我们在同一时刻飞奔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