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特别喜欢,也不讨厌学校。
因为不管怎样都得去,所以是喜欢还是讨厌根本没有意义。今天也一样,尽管没那个心情,我仍在被无聊事扰乱了情绪的状况下,来到了学校。
浏海剪太短了。
我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面叹气。
稍微盖过肩膀长度的头发还不需要去剪,可是浏海很烦,所以我想说自己拿剪刀修一下就好,却不小心剪多了。就算去拉扯剪太短的头发,头发也不可能恢复原状。不管怎么做都于事无补,我只能认命接受这个浏海了。
可是我每次看到剪太短的浏海,心情就很郁闷。这种时候该做的只有一件事。我回到教室。
『今天来我家。』
我用手机传出讯息。
输入的内容总是一样。
我传讯息的时间可能是第二堂课结束后的下课时间,或是午休。也有可能会在放学后才发。不过无论是什么时候,这则讯息都只会传给仙台同学。
那是从去年七月开始约莫过了半年多左右,到了现在仍旧不变的事情。
仙台同学有时候会马上回覆,也有隔了一段时间才回覆的时候,但是她从没拒绝过我。不过她曾经回覆过我,说她有约在先,所以会晚一点到。今天似乎就是那个另外有约的日子,仙台同学回给我的讯息里写着『我已经有约了,会晚一点,可以吗?』这样的内容。
『我在家等你。』
我送出碰到这种情况时固定会回覆的内容给她,开始上课。
先跟她有约的,一定是茨木同学。
我从窗边的座位瞥了一眼坐在靠走廊那一侧的茨木同学。
她是个高调的嗨咖,是班上的中心人物。平常总是爱讲些某某某很帅啊,或是某某某很可爱之类的话。因为听起来都是些我没兴趣的话题,我只觉得她跟我是不同世界的人。而且她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生气,我所在的小圈圈都觉得不要随便接近她比较好。
仙台同学跟这种人相处,不觉得累吗?
我一边听着老师讲课的声音,一边看着最前面的座位。
映入眼帘的是扎成公主头的长发,扎得很漂亮。
她在我房间里虽然很没规矩,但在学校不一样,个性温柔又懂得体恤他人,还很擅长念书,总是笑咪咪的,从未表现出不悦的神色。或许是因为这样吧,仙台同学明明属于班上的高调小圈圈,却没有人说讨厌她。
不过倒是有人会在私底下说她八面玲珑,只会讨好其他人。
我是不确定看起来正在认真听课的仙台同学本人知不知道这件事。
我拉了拉剪得太短了点的浏海。
一堂课不过就五十分钟,我却觉得格外漫长。老师的声音就像和尚念经那样,引人入睡。
我在脑袋一片混沌的情况下上了两堂课之后回家。
就算我一边打开家门,一边说:「我回来了。」也没有人会回应我。毕竟家里没有其他人在,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走进房间,没换下制服就往床上一倒。我没有急着从学校赶回来,门铃却迟迟不响。
我打起瞌睡。
就在我任凭袭来的睡魔摆布时,手机的讯息提示声音叫醒了我。我边揉眼睛边看向手机萤幕,只见上面显示着一段简短的文字。
『我现在过去。』
在那之后又过了三十分钟。
让我一直等待的她终于出现在房间里。
「对不起,我来晚了。」
收下五千圆的仙台同学脱掉大衣与制服外套,在桌前坐下。
「没关系,反正只是你会晚回家而已。」
我知道她会回答什么。
我把汽水放在仙台同学面前,坐在她对面,倚靠着床铺。
「无所谓。」
因为我家对小孩采取放任主义。
如同我听过好几次的这句话所示,仙台同学今天也不在意回家的时间。她就算晚归也不会被家人叨念,或许是因为她的家人相当信任她吧。
「我说宫城,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仙台同学突然这样说并打开书包。
「──饿一食之日。」
二、一、四,饿、一、食。
二跟一是还好,但硬把四改成食好像有点凹太大。不过所谓的谐音就是这么回事吧。就算有点硬凹,只要坚持二月十四日是饿一食之日,我想大多数的人都会认同,如果是全国节食协会制订的纪念日,那就更没话说了。
不过仙台同学似乎是不能接受的那一型。
她皱起眉头,不悦地说道。
「我不想听这种不受欢迎的男生才会说的答案,你认真点。」
「是情人节对吧?」
尽管大家都沉醉在过节的气氛中,我倒是觉得这天很无聊。
跟昨天也没什么差别。
「答对了。我跟羽美奈她们说好要交换友情巧克力,才会这么晚来。是说我也带了你的份来。」
「咦?」
「我昨天做了要给羽美奈她们的份,就顺便连你的一起做了。」
仙台同学一派轻松地这么说,把仔细包装过的盒子放在桌上。
花朵图案的包装纸配上粉红色的缎带。
里面放着她亲手做的巧克力。
这一切的女子力都太高了,让我背上一阵痒。
「你不要吗?」
看我一直盯着盒子却不伸手拿,仙台同学露出狐疑的表情。
「我没有可以回送给你的巧克力。」
「你都不送朋友的吗?」
「我没这个习惯。」
我是有因为想送给喜欢的对象,所以做了情人节巧克力的朋友。我也有送过生日礼物给朋友。可是我没有会因为今天是耶诞节或万圣节这种每当有什么节日,就兴奋地顺着节日的气氛互相送礼物的朋友。
朋友之间互相交换巧克力这种习惯,对我来说简直是异国文化。
「这样啊。没差,反正我也不是要跟你交换巧克力,所以没有巧克力可以给我也无所谓。你就收下它吧。你要是不收,那我就带回家。」
「你打算怎么办?」仙台同学带着灿烂的笑容问我。
「……我要吃。」
「请用。」
我拿起桌上那个太过可爱的盒子,解开缎带。避免撕破而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纸,打开盒子。
白色、咖啡色、粉红色。
比市售商品略小一点的六个松露巧克力躺在盒子里。
「这是仙台同学做的?」
「我刚才不就说是我做的吗?我还做成了方便一口吃下去的大小喔。」
仙台同学难得一脸得意地说道。
这些松露巧克力的确都做成了可以一口吃下去的大小。看起来就像是外面店家贩卖的巧克力,在不谙厨艺的我看来,她说这是亲手做的简直就像在说谎。
神真是不公平。
仙台同学长得漂亮、会念书,又会下厨。同样是人类,她所拥有的许多事物我都没有。
太狡猾了吧。
我忍不住瞪了一眼巧克力,这时仙台同学说了。
「我觉得应该做得还满好吃的啦。」
她的话让我把手伸向松露巧克力。
可是我马上收回了手。
「你拿给我吃。」
「这是命令?」
「对,命令。」
不知道仙台同学最近是不是已经习惯被我命令了,她变得很爱恶作剧。在那之后我又命令她舔过我的脚好几次,但她一定会做命令以外的事。
像是啃咬、亲吻之类的。
我并不希望她做那些事。
该遵从命令的是仙台同学,会觉得痛、产生奇怪感觉的人也应该要是她。
所以我今天也要对她做一样的事。
「过来这边。」
我背靠着床铺叫仙台同学过来,她很老实地来到我身旁坐下。
「你想先吃哪一个?」
「白色的。」
我指了指撒满细砂糖的松露巧克力。
「好。」
仙台同学用食指和拇指拿起白色松露巧克力。
犹如小雪球般的团块立刻靠近,抵着我的嘴唇。我张大了嘴,打算连同仙台同学纤细漂亮的手指一起咬下去时,舌尖碰到巧克力,细砂糖的甜味害我一时分了心。差点忘记原本目的的我咬住松露巧克力,并一把抓住仙台同学的手腕。
「你不吃吗?」
仙台同学这问话只是做做样子,她无视我的意愿,将松露巧克力塞进我嘴里。我放开她的手腕,细砂糖的甜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来。
还有五颗巧克力。
我决定先不去想要对她的手指恶作剧的事,专心咀嚼巧克力。
好吃。
虽然很甜,却不是会一直残留在嘴里的甜腻感。如果是这种会在舌头上滑顺地融化的松露巧克力,感觉要我吃多少个都没问题。
「你的嘴唇变白了。」
仙台同学笑了笑,伸手过来。
她细长的手指抹过我的唇,我拍开了她的手。
「太甜了吗?」
仙台同学没抱怨我粗鲁地要她的手指离开我唇上的行为,只问了我对味道的意见,这让我更是烦躁。
眼前的仙台同学,是我在学校看到的仙台同学。
她在教室里总是笑咪咪的,我从没看过她生气的样子。即使不是在学校。而是在这个房间里,仙台同学也跟我划清了界线,表现得好像只有她自己身处在不同世界一样,这让我很想拉下她,拉到跟我一样的位置。
「这里不是学校。」
我把电暖器的温度往上调高了一度,喝下汽水。
「什么意思?」
「你在装好人。」
「我才没有装,我就是好人啊。」
仙台同学毫不害臊地如此断言,露出笑容。
「你在这里才不是好人吧。我认为所谓的好人,是像这颗巧克力一样甜美的人。」
「那我是好人啊。我不但甜美又体贴,还带了友情巧克力来给你喔?」
「什么友情巧克力,真要说起来,我们──」
我说不出「根本就不是朋友」这句话。
我想一定是因为这不是需要特地说出口的事。我们是不是朋友并不重要,友情巧克力也无法证明彼此的友情。
没错,这些事全都不重要。
「我们怎样?后半句话呢?」
「再给我一个。」
我试图转移话题地说完后,仙台同学也没继续追究,拿起粉红色的松露巧克力。
「这个可以吗?」
「可以。」
我看着她的手指。
涂了透明指甲油的指甲不长也不短。有经过修整保养,非常漂亮。不过比起手指,我更在意她的脚趾。
我第一次命令她舔我脚的那一天,她咬了我的脚趾。
她的牙齿深深地咬进了我的肉里,还一直咬到我严正命令她住手才停下来。
不仅如此,她还顺着齿痕舔了我的脚趾。
很痛,还有种浑身发毛的感觉。
明明很恶心,我却不如自己所想像的那么厌恶。其他日子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我仍有同样的感觉。
仙台同学带来了我并不想要的情感,我也想回敬她,让她产生同样的情感,可是我绝对不要像她那样去舔别人的脚。所以我才想说换成是手的话,应该就可以。当然我也可以不要拐弯抹角地利用巧克力,直接命令她。但是那样就太无趣了。
无法理解的情感,必须是突如其来的。
「请用。」
我在柔和的声音引导之下张大嘴,连同仙台同学的手指一起咬下松露巧克力。我用根本不是吃巧克力的强劲力道咬下去之后,咬住的肉传来的柔软触感,带给我一股兴奋感,就像是拿刀切进厚实的牛排里那样。
虽然我最近根本没和爸爸一起去吃牛排就是了。
「宫城,这样很痛。」
仙台同学出声抗议。
但我没松口,用可以感觉到骨头的力道继续咬着她。
「等一下,宫城,我都说会痛了。」
跟在学校听到的声音不同,更低沉强硬的声音刺激着我的耳膜。
原本不热的房间变得格外燥热。一道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回荡,说想要感受更多、更多巧克力的甜味,还有骨头的坚硬触感。
我又在咬着她手指的牙齿上稍稍加重了力道。
牙齿嘎吱嘎吱地嵌进皮肤,仙台同学的手指微微颤抖。
「宫城!」
听到这尖细的声音,我松开了她的手指。然后悠哉地品尝留在口中的巧克力。
「……你这是在报复?」
仙台同学看着自己的手,静静说道。
她看起来不像是在生气,但好像觉得很痛。
「谁知道呢?把手给我。」
等整块松露巧克力融化入腹后,我开口催促她。仙台同学似乎察觉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露出有些厌恶的表情。可是她没有违抗我的指示。尽管我没有命令她,但她默默伸出来的手,仍直接落到了我的唇上。
我用舌尖触碰她的手指。我缓缓舐过自己咬出的齿痕后,仙台同学拉了拉我剪太短的浏海。
「你剪了头发?」
虽然说剪太短了,也只是多剪了一点点而已。
我剪掉的长度没有多到和我在学校根本没交集的仙台同学会发现的程度。
我们两个之间的距离,就像隔了一条恒河。
──我不记得恒河实际上有多宽,但能将两侧清楚地划分开来。仙台同学明明离我这么远,却注意到我只是多剪了一点点的浏海,让我内心一阵躁动。
我打算用力咬住她的手指代替回答。可是在我采取行动前,她的手指已经直接塞进我口中,甚至深入到接近第二指节的位置。手指像是在我口中探索般地动着,指尖碰到我的口腔内侧,让我的背脊感到一阵酥麻。
无法控制的情感涌上心头。
明明觉得恶心,却不希望她停下动作的奇异情绪在我的心中不断扩大。
讨厌。
我软软地咬住在我口中动来动去的手指。在我用舌头抵着并舔舐她的手指后,她强行抽出了手指。
「好吃吗?」
我看着若无其事地问我话的仙台同学。
她是否也像被咬了脚趾的我一样,觉得很痛,又有股浑身发毛的感觉呢?
我不知道。
仙台同学的脸上贴着一张笑脸,覆盖、隐藏了名为感情的事物。
没能获得预期的反应,我平淡地回答。
「巧克力比较好吃。」
「我想也是。你还要吃吗?」
仙台同学依然带着笑容说。
我讨厌她一副不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当成一回事的样子。
手指被人咬到会喊痛的程度。而且还被舔了,她不可能完全不觉得讨厌吧。所以我要让她没那个余力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要那个。」
我指了指外面应该是覆上了一层可可粉的咖啡色松露巧克力。
「张开嘴。」
仙台同学这么说,并依照我的要求拿起第三颗巧克力。
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
她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将咖啡色团块送进我口中。犹如照着操作手册上的流程般,巧克力碰上我的唇,我也像是遵守着事先已经决定好的事项,连同仙台同学的手指一起咬下松露巧克力。
「宫城,会痛。」
仙台同学开口说道,简直像手上有一本脚本要她讲出这句台词。不过她也只是说出这句话而已,话中没有真的感觉到痛的情绪。
那是当然的。
因为我还没咬得很用力。
我使力,想在犬齿接触到的手指上留下痕迹。
一点一滴,嘎吱嘎吱地用力。
我的牙齿埋进仙台同学的指尖,巧克力在舌尖融化,感觉就像是她的手指本身吃起来很香甜美味。我因为想连松露巧克力一起吃下,更用力咬紧犬齿时,我的额头被推了一把。
「我就说会痛了。」
这次的话听起来不假,传来的声音里面带着情绪,按在我额头上的手也有在用力。
「放开。」
仙台同学没有权力命令我。
所以我不会听她的话。
我故意用力咬下。
结果可能是真的很痛吧,她用命令的语气又说了一次:「放开。」然后抽走了手指。只剩下巧克力留在我口中,我等它融化后咽下。
即使我跟她不是朋友,但她做的友情巧克力很好吃。虽然这友情巧克力的用途想必跟她原本预期的不同,但对我而言派上了用场。反正是她顺便多做的,这些巧克力会有怎样的下场,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过我看了看制作者本人的脸,只见笑容已经从她脸上消失了。
「拿面纸给我。」
仙台同学用比平常更低沉的声音说道。
套了鳄鱼盒套的面纸盒就在我的斜前方。若要论远近,仙台同学还比我更近一点。
我看着她的手指,上面沾了应该是可可粉的东西,还有巧克力。
涂了透明指甲油的指甲也弄脏了。
要擦干净它们,也不是非得用面纸才行。
我无视仙台同学的话,让舌头爬上她的食指。虽然这是个愚蠢的程序,不过弄脏仙台同学的我正在让她变成原本干净的仙台同学。
「宫城。」
我假装没听到她的声音,将嘴唇压在她的指尖上,舔着自己咬出来的齿痕。舌头滑到第二指节上,吸吮她的指根,微弱地传出「啾」的一声,仙台同学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等一下,你这样很恶心。」
她的声调毫无起伏。
不过我想仙台同学现在的心情,一定跟之前的我一样。
尽管觉得恶心,却不仅是如此的感情。
我彷佛能从她不带起伏的声调中感受到这些情绪。我将舌头抵在她的手指上,但是巧克力带来的甜味早已消失了。
我觉得人类的皮肤跟我至今曾放入口中的任何东西都不像。不特别烫,也没有特别冰凉,人类的手指不是什么美味的东西。
就算是这样,今天一整天下来,现在仍是我感到最愉快的时间。
我让舌头爬上她的拇指。
如同我对食指做过的那样,舔着她的手指。我像是要融化巧克力那样,让舌头慢慢地滑过后,仙台同学轻叹了一口气。
「宫城,你闹过头了喔。」
我的肩膀随着这句话被用力推了一把。我放过她的手指,然后把背上长出面纸的鳄鱼丢给仙台同学。
「做这种事情好玩吗?」
仙台同学一边擦手指,一边看着我。
「当然。」
我笑着回她,鳄鱼被她一把推过来还给了我。
「这什么嗜好啊,难道你喜欢吃人?」
「我没那种嗜好。」
「那就不要咬我啊。真的很痛耶。这样不算违反契约吗?」
仙台同学傻眼地说,喝了一口汽水。
「这又不算是对你施暴。而且你对我做过一样的事,所以你也该忍耐一下吧。」
「你说一样的事是指?」
「你不是咬过我的脚吗?」
「我才没有咬得这么用力。我还以为手指要被你咬断了。」
「我只是想吃巧克力,结果却变成这样罢了。」
「你还想吃吗?」
「你希望我怎么做?」
「……随你高兴。」
仙台同学像是丢垃圾那样抛出这句话。
我并不是想跟她成为朋友。
我们的关系单纯是靠金钱来维系的,也只要靠金钱来维系就够了。
所以不管仙台同学在想什么,那都不重要,我有权力可以随意使唤她。
照理来说是这样的。
可是,尽管这样想,我脱口而出的却是意想不到的话语。
「你要一起吃晚餐吗?」
「要。」
仙台同学立刻回答。
比起一个人,两个人更好。
虽然味道不会变,但是我觉得跟某人一起用餐,好像更有在吃饭的感觉。
我起身走向厨房。不用我说,仙台同学也会跟着过来。我开了灯,按下空调开关,让仙台同学坐在开放式厨房靠客厅那一侧的吧台边。
我从冷冻库取出冷冻薯条,连着包装整袋丢进微波炉。将两个盘子并排放好,放上从冷藏库拿出来的汉堡排调理包。待微波炉警示音响起后,把炸薯条拿出来,换汉堡排进去。
我所做的事情说起来就只有这些,晚餐很快就弄好了。不过还是比只要三分钟就能上桌的泡面多花了点时间。
「弄好了。」
我把盛有汉堡排和炸薯条的盘子连同白饭一并放在仙台同学面前,她发出欣喜的声音。
「有两人份啊。」
说得简直像是我事先买好了仙台同学的那份汉堡排。
「这是我爸爸的份。」
今天就是这样的日子。
我多买了一份要给爸爸吃的汉堡排。
就只是这样,这不是为仙台同学准备的。
「我吃掉了的话,你爸爸怎么办?」
仙台同学没问我母亲的事,只问了父亲的状况。
「他还有其他东西可以吃。」
我这话其实不对,冰箱里面跟空的没两样。不过爸爸几乎不会在家吃饭,因此冰箱里面有没有东西都没差。
「所以你就吃吧。」
我淡漠地回答,坐到仙台同学身旁。小声地说了句:「我开动了。」之后,我听到旁边传来同样的话语,彷佛与我的话重叠在一起。就算是这样,毕竟我们也不是特别合得来,接下来两人就只是默默地用餐。
对我来说没有聊天并不是那么难受的事,甚至比刻意迎合他人的话题来得轻松。我咀嚼着远比仙台同学的手指更为柔软的汉堡排。两人之间只有筷子与餐具碰撞的声音。汉堡排和炸薯条渐渐减少,当盘子差不多要清空的时候,仙台同学开口了。
「下次我做晚餐给你吃吧?」
「干嘛突然这样说?」
「不要吗?」
因为松露巧克力很好吃,我想仙台同学做的菜应该也满好吃的。可是我没道理要让她做晚餐给我吃,也不希望她做我没有命令她做的事。
让我们这段关系得以成立的,理应只有「命令」才对。
「不用做没关系。」
「这样啊。」
仙台同学未显失落地回答,把汉堡排送入口中。
只要静静地吃,晚餐很快就吃完了。跟我们在十二月冷到不行的日子里吃泡面时没两样。我们把餐具放着,打算晚点再洗,先回到了房间。
「你还想命令我做什么吗?」
「没有。」
「那我要回家了。」
仙台同学穿上制服外套和大衣,走向玄关。
「我送你。」
我们一起走出玄关,踏进电梯。
「松露巧克力很好吃,谢谢。」
我边看着数字从五到四地逐渐减少,边告诉仙台同学我收到东西的感想并道谢。我好歹还是懂得这些做人的基本常识。
「不客气。」
耳边传来仙台同学的声音,电梯停了下来。我们走到入口大厅,仙台同学挥挥手,对我说:「下次见。」
「拜拜。」
我一如往常地对着她的背影道别后,只见仙台同学回过头来。至今为止她从未像这样回头过的。而她现在竟然回头对我说了:「拜拜。」又挥了挥手。
◇◇◇
情人节过去,剩下的三颗巧克力也早就不见踪影。我倒不是说还想再吃,只是觉得再多个两、三颗也无妨吧。
毕竟我喜欢甜食,有再多都不是问题。
不过那也未必要是仙台同学亲手做的东西。毕竟不管是谁做的,只要东西好吃就好。而且只要不是难吃到不行的程度,就算没那么好吃我也不在意。仙台同学说要做的晚餐也一样。不论好不好吃都无所谓。只要进了胃里,不管什么东西都是一样的。
……算了,我想仙台同学也只是随口说要做饭而已,天晓得她是不是真的有打算要下厨。
我听着老师讲课的声音在远处回荡着,按着自己的胃。
我看了一眼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钟,从开始上课到现在还没过多久,至少得再忍耐个三十五分钟才能午休。
「下一个,宫城。」
老师用彷佛游戏中会出现的催眠咒文般的声音叫了我。虽然我没有很专心听课,但我知道自己现在得朗读课文。
我起身,拿起英文课本。
我没打算要找需要英文能力的工作,也不打算离开日本,所以就算不懂英文应该也不会造成什么困扰才对,但英文课仍会毫不留情地到来,老师也会点到我的名字。
所以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朗读课文。
一些不知道有没有看过的单字混在我记得的单字里,让我朗读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老师虽然会不时从旁提点我,我还是不确定自己念出的发音是否正确。
「可以了,坐下。宫城,你上课要认真点。」
老师有些头痛地说。可是我不觉得只要认真上课,我的英文程度就会变好。
「那么仙台,你接着念下去。」
仙台同学回了一声「有」之后站了起来。
她挺直背脊,开始朗读课本。
毫无窒碍的声音清澈透亮。在没有读错、停顿的情况下,让课本上的文字化为了声音。如果要用文字来比喻,仙台同学的声音是笔记体,我的声音则是小孩子写出来的歪七扭八黑体吧。
大部分的事情,仙台同学都能做得很好。
我看着课本叹息。
我不懂。
头发显然偏咖啡色,而且也有化妆,裙子也比校规规定的长度还短。明明没有遵守校规,老师们却会袒护仙台同学。真要说起来,她本人虽然说自己走清纯路线,可是有化妆算是清纯吗?咬人脚算是清纯吗?这真的是个很大的疑问。
不过再怎么想这些事情,我们的处境都不会改变。我不可能变得像仙台同学那样,能够做好任何事情的。
我翻了一页课本。
过了一会儿,仙台同学的声音中断,传来粉笔在黑板上书写的声音。我想都没想地把黑板上的内容抄在笔记本上,度过这段漫长、漫长的时间。老师在占用了五分钟午休时间后才下课,我立刻从书包里拿出手机。
在我的朋友舞香从教室最后面走过来找我之前,传出讯息。
收件者是仙台同学。至于内容想也知道。
『今天来我家。』
我马上收到了回覆,这样我放学后就有约了。
在学校餐厅吃午餐,上完下午的课之后,转眼间就没有其他要在学校做的事情了。我跟说想绕去其他地方逛逛的舞香道别,回到家里之际,仙台同学传了『我马上到』的讯息过来。当我在床上打滚时,门铃响起,仙台同学来了。
「久等了。」
仙台同学这么说,脱下大衣和制服外套,在书柜前面坐下,开始找书。我将一张五千圆钞票放在她头上,离开房间,踩着「啪哒啪哒」的拖鞋声走向厨房。
我拿出两个玻璃杯,从冰箱取出汽水,倒入杯中。将汽水端进房间里时,仙台同学已经一副当这里是自己家的样子,躺在我的床上。
慵懒地躺着的她旁边放了三本漫画。因为我对这景象也是见怪不怪了,我将杯子放在桌上,从书柜里抽出几本漫画,然后靠着床铺坐在地上,翻开已经看过好几次的书页。
虽然我可以命令她,但命令的内容也没有太多变化。在这个房间的仙台同学就像是我的仆人,可是我们之间有一些基本规范,因此能做的事情也很有限。再说我也不是每次都会想恶整她,也没想要她做些奇怪的事情。
所以时间静静地流逝。
我看完一本漫画,又接着看下一本。
房间里面只有翻页声和电暖器吐出暖风的声音。当我拿起第三本漫画时,传来了仙台同学的声音,我便看向她。
「宫城你啊,不会玩游戏吗?」
「会玩啊。」
「玩那种被很多帅哥追的游戏?」
仙台同学的视线仍停在漫画上,继续说道。
「我不玩那种游戏。」
「是喔,我看你有很多恋爱漫画,还以为你喜欢那种的。」
我虽然喜欢看恋爱漫画,不过这点并未反映在我玩的游戏类型上。我常玩的是角色扮演游戏。比起体验虚拟的恋爱,我比较想玩体验他人人生的游戏。
「反正你一定是觉得我都玩些很宅的游戏吧?」
「不是这样喔?」
仙台同学从漫画上抬起脸,有些坏心眼地笑了。
我没回答她,迳自起身。
我想她应该不是刻意的,可是她的言行举止中,透露着她认为自己的地位在我之上的气息。如果在学校,那确实是没错。可是在这里不一样,我不是很喜欢她那种态度。
「帮我写英文作业。」
我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讲义,摊在桌上。不过仙台同学还是躺在床上。
「我看完这个就去写。」
「现在就写。」
「你很小气耶。」
她说完后,感觉有点不情愿地坐到我对面,然后从自己的书包取出讲义,开始解题。
「直接写在我的讲义上就好了啊。」
「我之前就说过了,那样一看笔迹就知道是我写的,所以不行。」
「你就模仿一下我的笔迹啊。」
「要是老师发现了,我也会挨骂,我不想这样。而且下达这种会可能会被大家发现的命令,可是违反契约的喔。」
我和仙台同学会在放学后碰面。
一起做些什么。
我们说好,我不可以下达会让这件事曝光的命令,所以仙台同学说得没错。但我觉得她要模仿出我的笔迹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做得到,但不想做。
应该就是这样吧。
我用自动铅笔的按压头戳了戳仙台同学的脸颊。
「干嘛?」
「舔它。」
因为只是看着认真解题的仙台同学也满无聊的,我借此打发时间。
在桌子的另一侧,她抬起头,嘴唇碰上自动铅笔的按压头,然后让笔管滑过她的嘴角。仙台同学的唇缓缓地顺着笔管而下,毫不犹豫地舔舐并咬了笔管。
「我不太喜欢你这样。」
我把笔从她口中抽出。
「什么意思?」
「你做了我没要你做的事。」
命令是要她舔,没有要她咬。
我想要她做的只有舔这枝笔。
「仙台同学,你该不会很喜欢被人命令吧?我看你好像很开心。」
「我看起来像是很开心的样子吗?」
她是没有喜孜孜地听令行事,但至少看不出她有感到抗拒。
至今为止仙台同学从未拒绝过我的命令。
我的愿望应该已经实现了,我现在却不这样认为。
「──你起码看起来别这么开心吧。」
我硬把自动铅笔塞进她嘴里,用按压头戳了戳她的舌头,并像是要刮搔上腭内侧似的滑动。我顺势抽出自动铅笔后,只见仙台同学绷起面孔,眉头皱了起来,一看就知道她很不高兴。
「就该露出这种表情。」
我从没对朋友有过这种想法。
不过仙台同学不是我的朋友,所以就算有这种想法也无所谓。
「宫城你果然是变态。」
仙台同学以我在学校未曾听过的低沉语气说道,想抢走我的笔。但是我躲开了她,脸上摆出笑容。
「或许是吧。」
在学校从未表现过不悦的她,明显地露出厌恶的表情。
只会装好人的仙台同学消失了。
出现了没有任何人知道的仙台同学。
我觉得自己喜欢这个瞬间喜欢得不得了。
属于跟我没有任何交集的小圈圈、光彩夺目、看起来总是很开心,像这样把校园生活中的所有好处都拿在手里的仙台同学,在这里并不存在。
我用自动铅笔的笔尖戳了戳仙台同学的手背。
「喂,这样很危险耶。」
仙台同学不悦地出声抱怨。我把笔尖深深戳进她的皮肤里,到笔芯彷佛会折断的地步,听到她说了:「好痛。」
我让自动铅笔离开仙台同学的手背,抽了一张长在鳄鱼背上的卫生纸,擦干濡湿的按压头。
「喂,你要做晚餐给我吃吗?」
我想确认她那天八成是随口说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你不是不想吃吗?」
仙台同学冷漠地说,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像是要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先一度闭上眼后,才又睁开眼睛看我。
「不过,如果那是你的命令,我就会做。」
她平静地说完后,又开始动手把英文单字写在讲义上。
我付了五千圆来命令仙台同学。
但是我不会命令她做晚餐给我吃。
命令要用在别的事情上。
我像是在模仿她写下的漂亮字迹,在讲义上振笔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