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作为一个回到家的仪式,我对着客厅打招呼。从流泻出灯光的房间传出了笑声,但也就是如此。不会传来应有的回应,已经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我也懒得抱怨。
真要说起来,事到如今才突然有人对我说「欢迎回家」还比较困扰,所以没有回应比较好,这样比较自然。
我已经在宫城家吃过感觉不太健康的便当当晚餐,所以不饿。没理由要绕去客厅的我走回自己的房间。
我在不多也不少地备齐所有必需品的房间里脱掉制服,换上家居服。作业也已经在宫城家写完了,今天该做的事情已经全数完毕。我从书包里拿出钱包,抽出宫城给我的五千圆,然后把纸钞塞进那个放在五斗柜上,只要装满五百圆硬币,就能存到一百万的存钱筒里。
我到底塞了几张进去呢?
我每个星期大概会从宫城手上收到一、两次五千圆。我虽然不记得这里面到底装了多少张五千圆,但我跟她之间的关系既然是从去年七月开始的,也持续了好一段时间,应该存了一笔相当可观的金额吧。
我不想特地打开存钱筒确认金额。而且不管存了多少,我也没打算拿出来用掉。不过我有点在意,里头到底累积了多少我和宫城一起度过的时间?
我试着拿起存钱筒摇了摇,里头传出「咖啦咖啦」的响声。
这应该是在开始存五千圆之前就存进去的五百圆硬币所发出的声音,没办法用来判断里面累积了多少时间。
我把存钱筒放回五斗柜上。
宫城会为了下达一些小命令而付我五千圆。
五千圆对高中生来说不是小钱,她真的每次都给了我这样一笔理应不是可以随便拿出来的金额。虽然她说她不缺钱,然而我一想到存钱筒里面的五千圆,心情就觉得有些沉重。如果命令的内容值得她付这笔钱,那我或许就不会因为收下五千圆而想这么多有的没有的事了。
这样一想,就觉得今天宫城把自动铅笔塞进我嘴里,我露出不悦的表情时,宫城所说的那句「就该露出这种表情」,或许有符合五千圆的价值吧。
那时候的宫城,是我至今为止看过她最开心的样子。
然而假设那是值得拿五千圆来换的东西,我也实在没办法欢迎她这么做。我认为自己对她说的「宫城你果然是变态」这句话没有说错。而我也没有变态到会想主动去做自己讨厌的事。
要做那种事,还不如叫我像条狗一样乖乖听话。
竟然想看我不高兴的表情,只能说宫城这个人真的有病。
「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也不是想说给谁听,只是这样嘀咕了一句,放下扎起的头发之后,手机发出收到讯息的声音。我看了看萤幕,是羽美奈传来的,讯息内容只写了『看了吗?』这三个字。
这么说来,今天是羽美奈喜欢的电视剧播放日。
我打开电视,电视剧已经快要演完了,所以我先传了『我刚刚去洗澡了,等下会看录影』的讯息给她。
如果接下来得看一集电视剧,就算跳过广告,我也有将近五十分钟不能做其他事。
不用想都知道有够麻烦的。
这部我不得不看的电视剧是爱情剧。爱情这主题我是不讨厌,可是羽美奈喜欢的这部电视剧剧情不符我的喜好。我倒不至于说看这个很浪费时间,不过有空看这部无聊的电视剧,我宁可去做其他事。
宫城基本上不会连续找我过去,所以明天放学之后,我应该会跟羽美奈她们出去吧。那对我而言是再平常不过的放学后时光,我也不讨厌跟她们相处,只是要让这段时间变得舒适,要先做好的准备有一点点麻烦。
明天要是跟她们一起出去,一定会聊起电视剧。
「要是我说没看,羽美奈又会不高兴吧。」
如果对象是宫城,我根本不必特地看这部电视剧。
我躺在床上,伸出手。
我用手遮住房间的灯,看着自己的食指。
在情人节被宫城咬出来的齿痕早就消失了。
唉,留着我也很伤脑筋就是了。
那天我虽然很惊讶宫城竟然会毫不迟疑地这样咬别人的手指,不过齿痕其实到隔天就消失了。
一旦做出了会让大家发现我们之间关系的行为,就违反了契约。
假设我的手上留有齿痕,被羽美奈她们追问起来,就会变成宫城没遵守约定。所以她可能还是有控制一下力道。又或者齿痕本来就不是会残留那么久的东西,但我以前从没被人咬到会留下齿痕过,所以不知道究竟是宫城刻意控制的结果,还是单纯的偶然。
我试着抚摸原本留有齿痕的位置。
一点也不痛。
我用嘴唇触碰手指,顺着看不见的痕迹舔过去看看。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想来也是。
从第二指节到指根附近。
我被宫城舔的时候觉得很恶心。可是同时也有一种柔软的舌头在抚摸着我神经的奇怪感觉。
──我那时的表情也跟宫城一样吗?
我舔了宫城的脚,还咬了她。
我记得当时的她是什么样的表情。
如果我也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起身。
还是来看电视剧吧。
我加快播放速度好缩短时间,接着按下播放按钮。
我不喜欢痛。
也不喜欢被粗鲁对待。
即使如此,待在宫城的房间里,还是比待在自己家里舒适。
我可能是被下蛊了吧。
就算没什么特别的含意,但我们做了这种互相舔舐对方肌肤的事,可能会让我们之间的距离感变得很奇怪。不过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去处理这个问题,宫城也不会往更失控的方向发展吧。
我调大电视音量。
羽美奈喜欢的帅哥演员的声音变大。
我把意识集中在不觉得有那么好看的电视剧上。
◇◇◇
我想要男朋友。
最好是一个帅气又不会劈腿的男朋友。
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
放学后在KTV包厢里,羽美奈像是个只会说预设词汇的机器人,一直不停地说着「男朋友」。
在知道小圈圈成员之一的某人交了男朋友之后的结果就是这样,一月底被男朋友甩了的羽美奈变成了想要男朋友的机器。这种时候的羽美奈很难搞。枉费我还特地看了无聊的电视剧,今天却派不上什么用场。
「叶月你可好了,这么受欢迎。」
羽美奈叫到我的名字,我露出笑容。
受欢迎。
这个说法是否为真并不重要。我该说的话早就已经决定好了,她希望我给出的回应既不是否认,也不是肯定。而是要把话题导到「羽美奈比较受欢迎」这个结论上。
虽然女孩子就像鲜奶油上装饰着缤纷水果的蛋糕一样摆放在那里,内在却未必像蛋糕一样甜美。有时候会发生以为很美味地放入口中,才发现是剧毒的状况。所以我必须在不让人反感的情况下,一边表示自己没有那么受欢迎,同时吹捧一下羽美奈的身价。
不过心情很差的羽美奈不肯接受我的说词。
「情人节那天啊,叶月你不是途中就先回去了吗?你一定是去跟谁碰面了吧?饭田?还是佐佐木?莫非是我不认识的男生?」
「我之前也说过了,真的不是那样啦。只是我家人叫我回去而已。要是我真的交了男朋友,一定会第一个告诉羽美奈。」
因为情人节那天宫城找我,我提前离开,隔天羽美奈她们就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去见男友了。关于这个误会之前应该就已经解释清楚了,但看样子她因为想找人迁怒,结果又翻起了旧帐。
羽美奈也不是什么坏孩子。
我失意的时候她会担心,也会鼓励我。只是她的情绪起伏比常人更剧烈。
然而要一直讨好她也很累。
在这个KTV包厢里面的四个人,其中一个人因为交了男朋友而心花怒放,还有一个已经被羽美奈整死了。这么一来,就只能靠我一个人来让羽美奈的心情变好──
有够麻烦的。
我心想,这种时候要是宫城联络我就好了。
虽然我也可以随便编个理由离开,但真的有事会更好走人。不过正如宫城过去从未连续找我的前例那样,她并没有联络我。
结果到了下周宫城才来约我,那天我们也一起吃了感觉很不健康的晚餐。再下一次她也端出了很不健康的东西当晚餐。宫城一次都没有开口要我做晚餐。
所以当我今天在书店看到宫城传讯息给我之后,我先绕去超市买了鸡肉,才前往宫城家。
便当和外面卖的现成配菜。
除此之外就是一直吃泡面或冷冻食品这些东西当晚餐,我觉得这样实在不太好。
而且我很想看看,当我做出命令外的事,那瞬间宫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像宫城这种会说想看我不高兴表情的人,我根本不需要顾虑她。不管我是在自己家下厨,还是在宫城家下厨都一样,所以我带着晚餐的材料走进宫城的房间里。
「你本来跟茨木同学她们在一起?」
宫城一边给我五千圆,一边用顺便一问的口气,问我为什么来晚了。
「今天不是。这个,拿去冰在冰箱里。」
我收下五千圆,把超市的提袋塞给宫城。
「这是什么?」
「做炸鸡块的材料。」
「你为什么带这个来?」
「因为我要在这里煮晚餐。」
「我没有这样命令你。」
宫城明显地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遵从她的命令。
我们虽然是这样说好的,可是没说我不能在这个家里煮晚餐。在她命令我之前,我可以自由去做我想做的事,所以照理来说,今天我要做晚餐这件事,不是一件该受到她指责的事情才对。
宫城自己或许也明白这点吧,她没有叫我不要做晚餐,只是不悦地皱着眉头。
我从没产生过想看别人不高兴表情的念头,不过看到宫城因为我要做些没被她命令的事情而一脸不悦地看着我,那模样倒是满有趣的。
「你是没有命令我,但这是我想答谢你总是请我晚餐的一点小心意。而且我偶尔也想吃点像样的东西啊。」
我说出她应该无法婉拒的理由,再次把超市提袋交给这个家的主人,宫城却不肯接下。
「你自己拿去放啊。」
宫城冷淡地说完后,走出开了电暖器后温暖到有些热的房间,往厨房前进。我脱掉大衣跟制服外套,跟在她身后。我拿着超市的提袋踏进厨房,打开那台大到让我很想问宫城家有几个人的冰箱,然而和外观给人的印象完全相反,里头简直没有东西到了可以用清爽来形容的程度。
「冰箱几乎是空的嘛。里面竟然只有果汁,这样没问题?」
「没问题。」
宫城压低声音,斩钉截铁说这样就可以了。
也是啦,我没什么资格嫌弃别人家的冰箱。
我默默把晚餐用的食材放进冰箱。当超市提袋即将变得空空如也,我在拿出因为觉得这个家里八成没有而顺便买来的面粉和太白粉时,向宫城搭话。
「你今天要下什么命令?」
「什么都好吧?」
「你不介意晚点再下命令的话,我想先做炸鸡块。」
「我还没想好,随你便。」
宫城不负责任地把事情都抛给我决定,说完后便打算离开厨房。
「等一下,我有材料想要你帮忙切。」
我从冰箱里拿出高丽菜,交给宫城。
「要我切吗?」
「除了你还有谁?」
「是仙台同学你说要做晚餐的,你自己做啊。」
「你该不会是不会切高丽菜丝吧?」
我一边清洗砧板和菜刀一边问,然后听到压低的小小声音传来。
「……我切。」
她到底是会切高丽菜丝呢,还是不会?
我不太清楚,但是宫城已经把高丽菜放到砧板上了。
我在宫城身旁磨了一些生姜泥,加进酱油和料理酒里。我不太喜欢蒜头的味道,所以没加,接着将已经切成合适大小,要用来做炸鸡块的鸡肉放入调好的调味料里揉捏入味。
这时我忽然有点在意宫城,往旁边看了一眼,只见她正要往自己的手指而不是高丽菜切下去……这样说是有些夸大,但我知道自己让一个不该拿菜刀的人拿起了菜刀。
「宫城,等一下,你那样太危险了吧?」
「哪里危险?」
「手啦,手!手指要弯成像猫的手那样啦!」
「猫的手是怎样?」
「你以前家政课上烹饪时没学过吗?」
把左手手指弯起来,压住要切的食材。
大家都应该有在课堂上学过。宫城却用指尖压着高丽菜,感觉很恐怖。
「我不记得了。」
宫城斩钉截铁地说完后切下一刀,然后在砧板上留下与其说是切丝,更像是切段宽度的高丽菜。
「你这样切会切到的不是高丽菜,而是你的手啊。况且你菜刀也拿太高了啦。」
用往下挥刀来形容是夸张了点,但是她真的把菜刀举到满高的位置才下刀。
「仙台同学,你在旁边一直念很烦。」
「啊~真是的,宫城,你去旁边。」
我光看都怕。
如果是这样,还不如全都由我自己来做比较好。然而她却不肯退让。
「我会切完,你不要管我。」
菜刀切开高丽菜,砧板发出「咚!」的声音。
我真不该找她帮忙的。
但不管再怎么后悔,时间也无法倒转回到我拜托她切高丽菜丝之前。结果我只能胆战心惊地把腌过的鸡肉裹上用面粉跟太白粉混合调成的粉末。
咚!
咚!
在听起来完全不像切高丽菜的声音数度响起后,我听到宫城发出微弱的呻吟。
「怎么了?」
没有回应。
「宫城?」
我看向她的手边,发现一抹红混在高丽菜的绿里。
「等一下,宫城,你流血了。既然切到手了,就早点说你切到手了啊。」
我洗掉沾在手上的粉末,抓住宫城的手腕。在我正打算把她的手拉到水龙头底下冲水的时候,水却被关掉了。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舔受伤的手指吗?」
「你看太多漫画了。就算去舔伤口也不会好,仔细清洗伤口之后再贴上OK绷比较好。」
「那消毒呢?」
「消毒好像会让伤口愈合得比较慢。所以说OK绷放在哪里?要是你家里没有,我去拿我的过来吧?」
伤口看起来不深。
但还是流出了几乎快从食指上滴落的鲜血。
我打算用自来水洗净伤口,贴上OK绷,然后把宫城赶出厨房。
每个步骤都很简单,宫城却全都不肯让我完成。
「舔我的手指帮我消毒。」
她这样说,把被菜刀切到的手指伸到我面前。
「你都流血了。而且舔伤口也不能消毒。」
「这是命令。」
「……你是故意切到手的吗?」
「怎么可能?」
宫城仍把手指放在我面前,叫我必须遵从命令。
鲜红的血液流出,染红了她的手指。
我光是看着,就觉得有一股铁锈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仙台同学,快点。」
就算我有舔过自己的血,也从未舔过别人的。
不是自己的血,舔起来的味道会跟自己的血一样吗?
我马上就知道答案了。
舔完凑到嘴边的手指上的血之后,感想根本连猜都不必猜。
不管是谁的血都不美味。
宫城的血也跟我舔自己的血时一样,有着类似铁锈的味道。我没有实际舔过铁锈,所以不知道这样形容到底对不对,但依然不改它并不美味的事实。我不喜欢的汽水味道感觉还比较好一点。
「你再认真点舔。」
她随着这句话把手指推了过来,从她体内溢出的体液沾湿了我的唇。我反射性地闭上了嘴,宫城的手指却撬开了我阖上的牙齿,钻进我的口中。
手指接触到舌头,我比刚刚更明确地感受到血的味道。
是A型?还是B型?
还是其他血型呢?
我不知道宫城的血型,不过无论是哪种血型,都不是我会主动想舔的东西。但是我怎么想似乎不重要,她没有抽出手指,伤口抵在舌头上,让血的味道变得更浓了。
比以前舔自己的血时更清楚感受到的血腥味,果然一点也不美味。
我想我只会对宫城做这件事。
就算我以后有了交往对象,那个人割伤了手指,我也不会想要帮对方舔掉伤口上的血。毕竟血就是这么不美味,也一点都不卫生。我做这种事情的对象,宫城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我吞下在口中扩散的血液。
他人的体液经过喉咙进入胃部的感觉,其实满不舒服的。我为表抗议,用力地用舌头抵着她的伤口,宫城痛得发出微弱的气音。
然后像是铁锈的液体又弄脏了我的舌头,我再次吞下血液。
血液不断地从伤口涌出。
毕竟我不是在帮她止血,这也是当然的。
每当血液扩散开来,我就有种无论口中还是体内都遭到宫城侵蚀了的感觉,令我浑身发毛。
这样不好。
这是不健全的命令。
虽然有一方会下达命令,另一方会遵从命令,这件事本身或许就很不健全了,但我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不是什么好事。
尽管这么想,我仍用力咬了伤口。
口中染上了血的味道。
明明不想吞,宫城的血依旧通过了我的喉咙。
「张开嘴。」
宫城用压抑着感情的语气说道。
我没听从这句理应有听到的指示,宫城便强行拔出了手指,开口问我。
「人的血美味吗?」
口中仍残留着血的味道。
总觉得满嘴都是比汽水味道更糟、令人反感的液体。
「如果是吸血鬼或许会觉得不错,但我是人类,所以不觉得美味。」
「这可以补充铁质喔。」
宫城不负责任地说完后笑了。
我没有利用别人的血来补充铁质的嗜好。如果要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我宁可吃自己并不喜欢的猪肝。
──没错。
进入我体内的宫城血液,将会变成我的一部分。
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胃不太舒服。
「借我个杯子。」
我在宫城回话之前就打开餐柜,拿出平常用来喝汽水的玻璃杯,倒了半杯水。
咕噜。
我像是要把口中残留的血冲掉似的喝着水。
我喝光杯里的水之后看了看宫城,她的手指还在流血。
「手给我。」
我没打算听她的答覆。我不由分说地抓住宫城的手腕,把她的手指拉到水龙头底下洗去血污。这次宫城没有抵抗,乖乖地任水洗净她的手指。
「我去拿OK绷来,你就继续冲水。」
反正就算问宫城,她也不会告诉我OK绷放在哪里。既然这样,我去拿自己的过来还比较快。
我回到宫城的房间,从包包里面拿出据说可以让伤口更快痊愈,比较好的OK绷,接着「啪哒啪哒」地踩着拖鞋回到厨房,看到宫城正在观察伤口。
「拿去。」
我递出拿过来的的OK绷。
「你不帮我贴吗?」
「你这话的意思是要我帮你贴?」
宫城伸手到我面前,代替回答。
要是太过宠溺,人就不会好好成长。
没错,会养出像宫城这种废人。
都上高中了,还是连个OK绷都不会贴的小废物。
不过我想这应该也是命令的一部分。
既然是这么回事,我就帮她贴上了OK绷。
「今天晚餐要吃的饭煮了吗?」
我把从注重功能,外观并不可爱的OK绷上撕下来的垃圾丢进垃圾桶,询问宫城。
「煮了。」
「那你到那边坐好。」
「高丽菜呢?」
「我来切就好。」
虽然不赶时间,但我也不想因为切个高丽菜丝就浪费那么多时间。而且要是她再切到手指也很麻烦。
我把宫城赶出厨房,一边把鸡肉下锅油炸,一边切高丽菜。
擅自拿出盘子盛装煮好的菜肴。
我把白饭跟盘子一起放到吧台桌上,与宫城并肩而坐,一起说完:「我开动了。」之后,身旁的宫城不悦地咬了炸鸡块。
一口、两口。
她的表情没有变化。
「不好吃吗?」
听我一问,她马上回答。
「好吃。」
亲手做的料理受到称赞,我其实满高兴的。
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用一副不觉得好吃的表情吃着美味料理的人。
「仙台同学。」
「嗯?」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刚刚也说了,算是答谢你至今请我吃晚餐。」
「你可以不用再这么做了。」
说了好吃的宫城用冷淡的语气这么说。
「你讨厌炸鸡块?」
「不管我喜欢还是讨厌,你都不用再做了。」
在学校的宫城看起来不像是会表现出负面情绪的那种人。我偶尔看到她,不是很开心地跟朋友聊天,就是在笑,和跟我讲话时大相迳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待在家里这个自己的地盘上,跟我相处时的宫城看起来非常不稳定。
说是这样说,这也不代表她对我敞开了心房吧。
去弄清楚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现在到底在想什么,也只是徒增劳累。而且我要讨好的对象有羽美奈就够了。
「宫城你啊,都不做饭的吗?」
我想换个话题,借此改变沉闷的气氛。
「因为不会做饭也没什么好困扰的。」
「要不要我教你?」
「不用,我没有要做饭。」
「这样啊。」
说得也是。
我就觉得她会这样回答。
我也没想要硬逼她学做饭,所以我让话题就此结束,咬下炸鸡块。
不是我要自夸,但真的满好吃的。
宫城不发一语,将放在桌上的晚餐纳入胃袋。比起做饭所花的时间,我们用更短的时间吃完了晚餐,回到宫城的房间里之后,她命令我朗读一本小说,像是故意要找我麻烦。我持续朗读出绵延不绝的文章。
读了几十分钟。
当然我不可能朗读到最后。包含晚餐时间在内,我大概在宫城家待了三个小时,才离开她住的大楼。
在那之后过了几天,宫城又找我过去,但她毕竟从没要求过我做饭,我也没再主动做过。不过我们还是会一起吃饭。白色情人节那天我们也一起吃了晚餐,不过她没给我回礼。
我今天也被宫城找去,度过了同样的时光后,回到说:「我回来了。」也没人会回应的家里,把五千圆纸钞放进存钱筒。
我到底对宫城有什么期待呢?
我拿起放在五斗柜上的存钱筒,它既不轻也不重。
◇◇◇
比起隆冬时期,电暖器的温度有设定得比较低一点。
即使如此,宫城的房间里面依然很热。
因为明天开始就要放春假了,就季节来看,说现在是春天也不为过,考量到这一点,我觉得应该可以把电暖器的温度再调低一点才对,宫城却连制服外套都没脱,就坐在那里看漫画。
她也太怕冷了吧?
觉得舒适的室温有落差的两人要同处一室,其中一方就必须妥协。一般情况下应该会优先顾虑我这个客人的感受,不过我似乎不是客人,所以总是以宫城的喜好为优先。
这点倒是无所谓。
然而已经脱掉制服外套的我没衣服可以再脱,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也在来到这里之前就解开了。我下床拿起汽水,桌上还放了一袋爆米花。
平常明明都只有汽水的,真难得。
我用不喜欢的碳酸饮料润喉后,又解开了衬衫上的一颗扣子,然后从爆米花袋里拿出两粒白色物体,丢进嘴里。
「你春假有要去哪里吗?」
我坐到正在看漫画的宫城身边问她,但她没回应我。
从我来这里以后,她的心情就不太好。应该说她这阵子心情都不好。要说得更精确一点,是自从我做了炸鸡块那天后,她的心情就一直都很差。
如果原因是那天发生的事,那宫城也太小心眼了。别说跟猫差不多小了,甚至比老鼠还小吧。
我从宫城手中拿走漫画,翻开画有手上拿着剑的男生的封面。翻了几页之后,旁边传来带刺的声音。
「仙台同学你有什么行程?」
「嗯~我会跟羽美奈她们出去吧,再来就是补习。」
「你寒假是不是也有去补习?」
「是啊。」
等到四月,我们就会升上三年级,变成考生。
我未来该走的路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追随优秀姊姊的脚步。
但我不认为自己做得到。大我两岁的姊姊就读的是唯有脑筋非常好的人才能考上的大学。由于父母要求我要考上跟姊姊同样水准的学校,其实我就连现在都该去课后辅导班或升学补习班好好加强课业才行。我却不肯去,在这里游手好闲,要是放长假的时候再不去补习,我很有可能会被逐出家门。
「仙台同学你很喜欢念书耶。」
「我没那么喜欢。」
我不知道宫城是怎么看我的,但我所说的是事实。我以前还算喜欢念书,不过在父母把我当成用来跟姊姊比较的道具之后,我就没这么喜欢念书了。
「宫城你没有要去哪里玩吗?」
「我要跟朋友出去。」
「跟宇都宫?」
我说出总是跟她在一起的同学的姓。
宇都宫是一个把比宫城更长的头发扎在头后,看起来很善良的女孩。她也跟宫城一样不起眼,在教室里的时候总是埋没在班上同学当中。我在书店遇到宫城的那天,如果没来这个房间,我或许没有机会说出宇都宫的名字吧。
「对。」
宫城简短回答,从我手中拿回漫画。然后翻到比半本再多一点的地方。
对话到此结束。
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看宫城专心看漫画的样子就知道了。无事可做的我拿起爆米花放入口中。
奶油口味或焦糖口味。
如果要吃爆米花,我个人偏好这两种口味,然而在这房间里却是普通的盐味爆米花。要说这样很有宫城的风格,那的确是没错,但我总觉得不太满足。尽管这么说,我仍为了打发时间而拿起一粒爆米花。这时宫城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干嘛?」
「我拿给你吃。」
开始了。
即使她没有明说这是「命令」,但只要看到宫城笑咪咪的样子,我也知道「命令游戏」开始了。然而对于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我却只有不好的预感。
宫城拿起袋装爆米花,倒了一些内容物在手掌上。
「来,转过来我这边。」
她这么说,将放有一些爆米花的左手伸到我面前。
大概想得到。
我大概想得到她想要我做什么。不过我在脑中抹去那个念头,转过去面向她,从她手中拿起一粒爆米花,放入口中。
「不要用手,像狗那样直接吃。」
在我咀嚼嘴里的东西之前,宫城清楚地对我下令。
果然是这样啊。
原来她是为了这么做,才会准备平常没准备的零食。虽然我曾经想过,她要我像条狗一样乖乖听话那还比较好,不过当她真的要我当一条狗时,还是让人有点不爽。即使如此,命令就是命令,我依旧会老实地遵从。
我转向她,把脸凑近她的手,用嘴唇叼起爆米花。
不用手,一粒一粒地吃。
叼进嘴里,吃下去。
试着实际从宫城的手掌上叼爆米花吃之后,我觉得这样与其说像一条狗,感觉更像是一只鸽子。就在我抬起头,心想着「要我做这种事情好玩吗?」的时候,只见宫城的脸上也挂着难以言喻的表情。
「全部吃掉。」
她拉了拉我的浏海,催促我。
看来就算是这么无聊的命令,她也没打算收手。
我就像一只从人类掌心上叼起面包屑吃的鸽子,接连叼起爆米花。宫城的手不时会摸摸我的头,像是要提醒自以为是鸽子的我,得认清自己是一条狗的事实。虽然觉得自己在做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我仍一个也不剩地吃掉了宫城手上的爆米花。
最后还舔了她的手掌。
宫城的手吓得一颤,她试着想缩回那只手。
是宫城叫我要像狗一样的。
我抓住那条想缩回去的手臂,再度用力将舌头抵在她的手掌上。我慢慢从指根舔到手掌中央的位置,上面有着和爆米花一样的味道。
「我希望下次的是焦糖口味。」
我依照宫城的要求,表现得像条狗那样舔了她的手之后,提出了我的希望。
「没有下次了。」
宫城从套着鳄鱼盒套的面纸盒里抽出一张白色的面纸,擦拭自己的掌心。她将变成纸屑的面纸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然后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抓住了我的领带。
在我有些防备地想着她要对我做什么的时候,她动作俐落地解开我的领带,并毫不犹豫地又解开了我衬衫上的一颗扣子,我忍不住拍开她的手。
「等一下,你这样违反规则了吧。我可不打算跟你发展成那种关系。」
因为我原本就已经解开两颗扣子了,我的胸口坦露出来。虽然被她看到也不会少一块肉,不过我跟宫城没有熟识到可以在她面前解开三颗扣子的程度。
「我只是解开你的领带,你就想到那里去,你也想太多了吧。」
宫城用「我根本没打算那样做」的口气回话。可是由我这个不仅领带被人松开,还被解开了一颗扣子的人来看,当然会觉得她想要对我做那种事。
「那你想干嘛?」
她对于我这个问题的回答超乎我想像地粗鲁。
宫城解开我绑好的头发,狠狠推了我的肩膀一把。
她这个人这辈子似乎不懂得什么叫做控制力道。
她之前咬我手指时,也用大得吓人的力道在咬。
现在同样用足以让我失去平衡,跌倒在地的力道使劲推了我。
「好痛。」
如果是跌在床上那还好,可是我被推倒在没有任何东西能当缓冲物的木地板上,所以手臂和背都觉得很痛。再加上宫城还整个人骑到了我身上,我甚至没办法起身。
「你果然想做那种事嘛。」
我试图推开她。
「不是喔。」
我看了看语气格外冷淡的宫城,她的表情确实不像是有性冲动,或是一时鬼迷心窍的样子。
那她接下来到底会对我做些什么?
硬要形容的话,表情看起来相当冷静的宫城把手伸向桌上。
咦?
宫城拿起了袋装爆米花──
下一秒,白色的物体落在我脸上。
简单来说,宫城把爆米花全倒在了我身上。
「宫城,你干什么!」
我的脸、头发、衬衫上全是爆米花。
这是怎样?这是怎样?这是怎样?
「这样一点都不好玩喔。」
我揪住宫城的领带。
我花了不少心思在照顾头发。我用的护发乳不是什么便宜货,吹风机也是用那种会释放负离子的高价品。
还好撒下来的东西只有爆米花,要是有小碎屑或是粉状物我可不能接受。那种东西沾到头发上简直糟透了,我会很生气。
「我没在闹着玩啊。我只是想让你多吃一点爆米花。」
宫城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拿起一粒散落的爆米花塞进我嘴里。我像是要把怒气发泄到她身上,连同她进入口中的手指一起咬下去,吃掉爆米花之后,宫城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玻璃杯。
「……不是吧?」
汽水在我头上摇晃。
宫城轻轻笑了。
杯子一斜,我不禁闭上眼,放开手中揪着的领带。我用双手遮住脸,手背彷佛被洒落的雨水沾湿,睁开眼一看,只见玻璃杯里头已经空空如也。
「你这样太过分了吧。」
我自然而然地压低了声音。
「原来仙台同学也会生气啊。」
我也是个人。
平常之所以不生气,只是因为我会忍耐。
「碰到这种事情,不生气才奇怪吧?」
「我觉得我已经很客气了。」
「哪里客气?」
「你的制服外套、领带和裙子不都没事吗?衬衫这么好洗。而且明天就要放春假了,应该没差吧。」
「……意思是你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
宫城起身,没有回答。
不再有重物压在身上的我也坐起身,拍掉身上的爆米花。
我的制服的确只有衬衫湿了,但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她可以把爆米花和汽水撒在别人身上。别说抱怨个一句了,我不大肆抱怨一番是不会干休的。可是在我开口之前,一条毛巾和一件长袖针织衫已经飞了过来。
「这件送你,你换上吧。不用还我。」
宫城说完后走出房间。
没了对象可以抱怨的我,只能脱掉衬衫,用毛巾擦干被汽水弄湿的手和头发,我看了宫城丢过来的衣服一眼,感觉是体格比宫城略大一点的我也能穿得下的尺寸。
我不想穿。
回想宫城的所作所为,让我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但我也没办法再穿上湿答答的衬衫。在我无可奈何地换上宫城给我的衣服后,房门打开了。
「我送你。」
宫城擅自认定我要就此回家,手里拿着用来让我装湿衬衫的提袋并如此说道。
我不得不怀疑在这种时候还这么老实地要送我下楼的她,神经到底有什么问题。不过宫城本来就是个怪胎,从她会问同班同学要不要玩命令游戏的时候,就可以知道她不是什么正常人了,所以我觉得自己应该要了解到宫城就是这样的人。
反正就算抱怨,她还是会我行我素地做她想做的事,不用期望她会改善。
不对,这不是该期望她改善的事。
下达命令的人跟遵从命令的人。
由于有五千圆这个东西存在于我们之间,所以也会有像今天这样的日子。我只要接受这个事实,应该就会觉得轻松多了。然而我心里仍不太能接受这件事。
「仙台同学。」
宫城彷佛在催促似的叫我,我穿上大衣。我们一如往常地两人一起离开她家,搭乘电梯,走到大厅。
「拜拜。」
宫城在我说「下次见」之前抢先道别,转身背对我。
「这件衣服我会还给你的。」
我对着宫城的背影大喊。
我的衬衫被宫城弄脏了。即使如此,我也不打算就这样乖乖收下她说要送我的衣服。该还她的东西就是要还。
明天开始放春假,我下次再见到宫城就是四月了。
我仰望天空,可以看见几颗星星。
外头没有风吹,以三月而言气候相当温暖。
只要用线串起点点繁星,还可以勾勒出星座。
如果没有发生什么事,我会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夜晚。
可是一回想起自己今天的遭遇,我只觉得今晚真是糟透了。
而且当我回到家,发现一本小册子放在我的桌上,内容介绍的不是仅限暑假或寒假期间那类的短期课程,而是从四月开始一直到大考结束,必须长期参加的补习班,让我心情低落。
真不想去。
我大大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