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没设定闹钟就睡了。
然而,对于周日早上而言,六点出头就醒来有点太早了。
「……好困。」
我把躺在枕边的黑猫布偶拉进被窝,让它趴在我的胸口上。我摸着布偶的头,闭上了眼睛。
昨晚我的确很想睡。
但我睡不好,早上还很早就醒来了。
自从来到这里,我就一直是这种状态,脑袋也很不清楚。
一切的一切都是仙台同学的错。
──要是我能这么说就好了,但我觉得原因其实出在我身上。
我不习惯家里总是有人。
早上起来仙台同学就在,从学校回来后她也在,假日的时候同样如此。对我而言,家里只有我才是正常现象,因此这个时常有别人气息的地方,会让我觉得自己好像跑进了别人家里,导致我无法静下心来。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要是我把旧家的东西放在附近,或许我就能睡得安稳一些,所以搬来这里之后,我依然把黑猫放在枕边。
我深深叹了口气,睁开双眼。
今天有安排了。
由于昨天的我和仙台同学做出了原本没打算做的约定,今天的我要和她一起去买快煮壶。不管是昨晚睡觉前还是现在,我都对这件事提不起劲。对于连这个房间都还没适应的我而言,要和仙台同学一起出门实在很困难。
「唉⋯⋯」我再次深深叹了口气,将视线往下移动。
地上有只从背上长出卫生纸的鳄鱼。
虽然只是一些小细节,但应该有的东西出现在它应该在的位置,就会让我觉得这里是我的地方。
真希望这个房间能尽快变成我自己的房间。
我把黑猫放到枕边,接着慢吞吞地爬下床,打开衣柜。
每天早上我都很犹豫。
我不知道我是该直接穿着代替睡衣的运动衫走出这个房间,还是先换身衣服再出去。在来这里之前,起床后我都是穿着运动衫吃早餐和刷牙洗脸的。但是,如今仙台同学也在,我不想穿着运动衫走来走去。
仙台同学现在应该还在睡觉。
怎么办呢?
我思索片刻后,拿出针织衫和牛仔裤换上。我打算先把床铺整理好再走出房间,于是我拿起了枕边的黑猫。
不能随便进对方房间。
虽然我们昨天是这样决定的,但仙台同学有时会违反规则。
因此,我将黑猫放在书架上,这样不管出了什么状况都不用怕。布偶这种东西放在哪里都一样,但要是仙台同学知道我把黑猫放在枕边,可能又会多嘴些什么,我不想那样。
从固定位置移走的黑猫。
趴在地板上的鳄鱼。
整理好的床铺。
我确认完之后,才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位于公共区域中的餐厅里没有仙台同学的身影。
即使我刷好牙洗好脸后再回来,仙台同学也还是没出现。我打开冰箱,犹豫片刻后拿出了柳橙汁。我将柳橙汁倒进玻璃杯,看向桌上。
桌上放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吃剩的面包。
我将杯子放在袋子旁边。
我不知道仙台同学爱吃什么,所以看到什么就选什么,结果就变成了两个人根本吃不完的晚餐。我不讨厌吃面包,但我还是觉得买太多了。
「早安。」
刚刚起床的仙台同学随着这声问候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
「早安。」
「我去洗把脸。」
她睡眼惺忪地说着,走进了洗手间。
我在椅子上坐下,喝了一口柳橙汁。
时间过得好慢。
就像是在上无聊的课似的,连一分钟我都觉得好漫长。就算躺回床上大概也睡不着,但是坐在这里我同样无事可做。我喝着柳橙汁,犹豫到底要不要回房间。我看了看内容物减少还不到一半的杯子,这时仙台同学的声音传了过来。
「早餐吃这个行吗?」
我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仙台同学并没有看我,而是看着我的杯子,拿起装有面包的袋子。
「可以啊。」
「是说,宫城你是不是起来得有点太早了?」
「仙台同学你不也一样?」
「睡醒了就起来了嘛。」
穿着宽松的运动衫和牛仔裤的她说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见她一直盯着我手中的杯子,我只好问道:
「想喝吗?」
「只是想喝一口。」
「那就喝吧。」
不等她回应,我就站起身,将杯子递给了她,她也没有看我,只说了句「谢谢」,把我喝到一半的柳橙汁送到嘴边。她照自己说的那样喝了一口,再将杯子放回桌上。
有些早晨,我和仙台同学就会像这样没有眼神接触。
或许这都是我的错觉,也或许仙台同学只是起床状态不好,脑袋不清醒罢了,但我就是感觉不太舒服。每到这种时候,我好像都能听到体内发出骨头嘎吱作响的声音。
「仙台同学,把它全喝了吧。」
「我喝够了。」
「剩下的怎么办?」
「宫城你来喝吧。」
虽然我们的对话并不同于往常,但姑且还能继续下去。
或许是因为我们昨天制定了规则。
仙台同学似乎还得花上一段时间来适应我的生活,不过现在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然而,我不觉得这段对话还能这么继续下去,于是我在空白的时间出现之前,说出了一个就算没有对话也能消磨时间的方法。
「我要吃早餐了。你呢?」
仙台同学听到我这样宣布,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也要吃。我再去倒点柳橙汁,你还要喝吗?」
「不用了。也不用拿盘子。」
「为什么?」
「要洗的东西会变多的。」
「嗯,是没错啦。」
一道有些不满的声音传入耳中,不一会她就拿着一只装着柳橙汁的杯子回来了。
「仙台同学你先选吧。」
我把装着面包的袋子推向坐在我对面的她。
「昨天我先选了,今天就换宫城你先选吧。」
「我没关系,你先挑。」
「这样就不是照顺序了吧?」
「我拿剩下的就行。」
「唔──那宫城你来选我要吃的吧。」
仙台同学把面包的袋子推了回来。
「我不是叫你先选吗?」
「不管是谁来选,都是我把先选的吃掉,剩下的给你吃,所以没有差别吧?」
仙台同学说着好像正确又好像不正确的话,对我微微一笑。
我有点想抱怨几句,但她说的也并不全是错的,所以我乖乖从袋子里拿出红豆奶油三明治和核桃面包,把它们推给仙台同学,再把剩下来的奶油面包和面包卷放在自己面前。
「我开动了。」
仙台同学这么说完,咬了一口核桃面包。我也跟着说了句「我开动了」,咬了一口奶油面包。
自从母亲离开之后,我独处的时间就变得很长。
而如今,仙台同学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长。
──尽管我并没有付给她五千圆。
我咬着奶油面包,看向仙台同学。
我们的关系改变了。
这一点我很清楚。
仙台同学为我们准备了名为室友的关系,而我也接受了。可即便是有了全新关系的现在,我还是很好奇:高中时的她为什么会为了不去使用的五千圆而听从我的命令?
对我来说,五千圆是把仙台同学留在我身边所必须的事物,我不能没有它。而对于仙台同学来说,五千圆必须是她在无奈之下服从命令的奖励。她不应该把这些钱存起来完全不用。
我差点叹出气来,于是我喝了一口柳橙汁。
我再次看向仙台同学。
在我视线前方的她正静静吃着面包。
她似乎没打算说话。
我同样没打算说话,所以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她默默坐在我对面,会让我开始在意一些最好别在意的事情。
如果过去的我不给她五千圆,她会怎么做呢?
没有使用那些五千圆而是把钱存起来的她,就算没有五千圆也还是会和我一起度过这些时间吗?
会让我命令她吗?
现在的我无从得知。
一旦我试图去解答这些「为什么」,脑子里就会变成一团糟,让我迟迟无法冷静下来。不过我觉得,解答这些「为什么」可能会改变我们现在的关系。
「宫城,如果那个不好吃,要不要改吃这个?」
看到刚才一直没说话的仙台同学拿起红豆奶油三明治,我赶紧咬了口连一半都还没吃完的奶油面包。
「不用了。我只是有点想睡,发了个呆而已。」
「这样啊。今天的午饭要去外面吃吗?」
仙台同学这么说完后,一口吃掉了剩下的核桃面包。
「可以啊。等吃完这个,我就回房间等到午饭时间了。」
「好。」
我们吃着面包,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无足轻重的话题。我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共同话题,就算对话中断,之前的我也不会特别在意,但来到这里之后,沉默就变得十分沉重。我努力寻找话题让对话继续下去,同时把剩下的柳橙汁和面包全部塞进胃里。
「仙台同学,等等几点出门?」
「十二点的话肚子大概都饿了,就十一点左右吧。」
「那就十一点。」
我对仙台同学这么说道,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躺在床上,看着漫画消磨时间。
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我不想离开这个房间。要是在公共区域看到仙台同学的脸,我会更不舒服的。
我窝在房间里,一心想着打发这段空闲,约好的时间就这样越来越近。
我打开衣柜,看着那条淡绿色的裙子。
我拿起这条毕业典礼后买了就没穿过的裙子,从衣柜里拿了出来。
我把它放在床上,思考着。
要是我穿着这条裙子走出房门,仙台同学肯定会认为,是因为她希望我穿,我才穿的。就算我只是偶然在衣柜里看到这条裙子,偶然将它穿上,也会有种为了仙台同学而穿的感觉。
原本很充裕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已经快要十一点了。
我将裙子放回衣柜,另外拿了一件毛衣出来。
我把毛衣套到针织衫外面,走出房间。
「准备好了?」
似乎一直在等我的仙台同学对我这么问道,于是我回答了一句「准备好了」。她身上的宽松运动衫换成了衬衫,牛仔裤则换成了裙子。
「那走吧。」
看到我没穿裙子,她什么也没有说。
──明天穿个裙子怎么样?
我知道她这句话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昨天她只是无意间脱口说了出来,并不是真的想看我穿裙子。
仙台同学拿着包包走向门口。
我也紧随其后,我们穿好鞋子,接着走了出去。
我们俩从三楼走楼梯下楼,走在总是一个人走过的人行道上。
我没有和仙台同学并肩前行。
她毫不犹豫地走着,我则是跟在她稍微后面一点。
车子驶过的引擎声。
小孩子嬉闹的欢笑声。
四月天既不冷也不热的风。
一如往常的事物好像变得不一样了,让我萌生想要掉头回家的念头,但我只是机械性地动着脚往前走。
目的地我是听说了。
不过,只对家里和学校附近有些了解的我并不太清楚那是哪里。我继续在仙台同学后面一点的地方走着,就这样转了几个弯,搭上电车。我不想改变我们的相对位置,但车厢里有些拥挤,我只能站在仙台同学的旁边。
依旧有些陌生的景色在窗外流逝。
我没有容身之处。
从搬到这里之后,我始终是个外地人,就算是和仙台同学待在一起的今天也一样。我不知道要经过多长的时间,窗外流逝的景色才会变成自己的东西,那个家才会变成自己的家。这不是仙台同学的错,但我就是还没融入新的环境。尽管沮丧解决不了问题,我还是不由得沮丧起来。如果我再继续看下去,在抵达目的地前我可能就想下车了,于是我把视线移到仙台同学身上。
「怎么了?」
仙台同学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但她没有转头看我,只是径直问道。
「没什么。」
「你累了吗?」
「没有。」
我冷淡地回答完后,对话中断了。
仙台同学仍然在看着窗外的景色。
片刻后,流动的景色停了下来,车门打开。
本来就很嘈杂的车厢变得更吵杂了。
乘客鱼贯进出车厢,接着车门再次关闭,这时仙台同学小声呼唤了一句「唉,宫城」。
「为什么今天早上你会喝柳橙汁?」
电车开动,速度也快了起来。
我也像仙台同学那样看着窗外,说道:
「没为什么。」
「是喔?那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们的对话宛如窗外匀速后退的景色般,流畅地往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转变。
「那什么那,这事跟柳橙汁完全没关系吧。」
我忍不住对这转换得过于自然的话题抱怨了一句。
「好啦好啦,你回答我就是了。」
她的声音还是如往常一般轻柔。
我把固定在窗外的视线移到仙台同学身上,看到她的侧脸带着和嗓音完全相反的认真神情,我没办法再随便回答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果然啊。」
「因为你一直都在家里。」
虽然我觉得不该对本人说这种话,但现在的氛围实在不适合让我随便搪塞过去,所以我只能实话实说。
「这当然的啊,我们都住在一起了嘛。你要是说我不在比较好,我也会很头疼就是了。」
「我没有这样说。」
「赶快习惯我吧。你再继续躲着我,我会很受伤的。」
仙台同学把视线从窗外移到我身上。
「──对不起。」
我并不是因为想躲着她才回避她的,但我还是觉得对不起她,所以先道歉再说。
只是,仙台同学有时候也会躲着我。她有时候也会像今天早上那样不肯和我对上目光,所以我不觉得错的人只有我一个,但她毕竟不像我躲得那样明显,因此我也很难抱怨什么。
「你不在家的时候,都是去找宇都宫了吧?」
仙台同学用询问似的口吻说道。
「是没错。」
「你们平常都去哪?」
──我跟舞香有约了。
我总是搬出舞香的名字当成出门的理由说给仙台同学听,但要是问我都去了哪里,我也答不上来。
「你问我去哪,我们又没去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地方。」
「你这样讲我听不懂啦。」
「⋯⋯就这附近。」
「我就是在问这附近是指哪里啊。」
「这附近我不熟,所以都是给舞香带路的。」
「就算都是别人带路,也是会去些什么地方的吧?」
「倒也没去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和舞香确实没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所以我并没有撒谎。然而,我说的也不全是实话。
我告诉仙台同学我要去找舞香,但其中有大半我根本就没和舞香见面,而是一个人在书店或者咖啡店消磨时间。要是我说出具体的地点,仙台同学可能就会知道我并没有和舞香见面了。
「算了,就这样吧。」
仙台同学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已经接受了我的回答,但她没再继续追问下去。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只是这样一来,我就不知道仙台同学关注的点在哪个部分了。
是舞香,还是我们去过的地方,或者说是我?
我想知道仙台同学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但电车就在这时摇晃起来,景色流动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要下车啰。」
仙台同学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打断了我的思考。
下了车后,我们简单吃了点午饭,接着向我们的目的地迈开步伐。
只是为了一个快煮壶,就花了大把时间来到这里。
它又不是什么不买就生活不下去的东西,在网路上买应该也行。不然也能在家附近买。根本没有必要坐电车来这种地方,甚至还一起吃午饭,就为了买这么一样东西。
「宫城,在这边。」
默默走在前面的仙台同学这么说着,我们抵达了一个不只家电,似乎什么东西都能买齐的地方。
仙台同学搭上电扶梯,我则是站在比她低一阶的踏阶上。
虽然一样,但又不一样。
自从我们一起生活以来,仙台同学有时会把现在在我眼中的那头长发编起来,有时则不会。今天她像高中时代那样把两侧头发编了起来,别在后脑勺上。虽然从这个角度看不到,但现在她也已经化好早上起床时没化的妆了。
抛开没穿制服这一点,现在的仙台同学和高中时毫无二致,但我觉得这样的她和那时的她已经判若两人了。
不,准确来讲应该是我看待仙台同学的方式和那时不同了。
一定是因为那些没被花掉的五千圆。
我找不到感情的容身之处。
无论是崭新的生活,还是和至今截然不同的仙台同学,在我的心中都是很难收拾和处理的东西。高中时我还能借由支付五千圆的行为,让一切看似能够圆满收场,但没有了五千圆之后,无法圆满收场的感情也因此无处可去。
如果能回到还在穿制服的那个时候,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了。
早上我不需要烦恼穿什么走出房门;不用为即将中断的对话感到不安;仙台同学不会要求我穿裙子,我也不用为我没穿裙子她却沉默不语这件事感到在意。
我走下电扶梯。
又搭上另一段电扶梯继续朝上。
视线的前方,是她挺拔的背脊。
她飘飘的长发十分美丽,让我想摸一摸。
我不禁伸出手去,但随即又叹了口气。
我大概是累了吧。
昨晚睡得很不好,让我的头脑恍惚了起来。
「宫城,这边。」
仙台同学没有搭上下一段电扶梯,而是径直向前走去。我紧随其后,一排排的快煮壶便马上映入眼帘。仙台同学嘀咕着「选哪个好呢?」,同时拿起几个快煮壶开始确认。我站在一旁,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既有壶身浑圆的,也有壶嘴细长的。
仙台同学认真地对比着形色各异的快煮壶。虽然这些快煮壶应该也有不同的功能,但在我看来只要能烧开水就行了。然而,她却是一脸认真。我倒不打算催她,不过我觉得这种东西随便选一个就好。
「宫城,你觉得哪个好?」
那双刚刚看着快煮壶的眼睛正看着我。
「都行。是说,你都不事先调查的吗?」
「我姑且查了几个看起来还不错的。」
「那不就得了。」
「候选有两种,你选一个吧。」
她说着「这个和这个」,依序指向两种快煮壶。
「我觉得两种都行,你选你喜欢的就好。」
「就算两种都行,你应该也有比较喜欢的吧?」
「没有特别喜欢的。」
「那,就选这个。」
仙台同学说完便指向一个大号的快煮壶,接着看着我说道:「宫城你来决定颜色吧。毕竟是要一起用的,你就帮忙一下嘛。」
「我又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颜色。」
烧开水的功能和颜色无关。
不管是黑色、白色、红色还是什么喜欢的颜色都行。况且,与其由对快煮壶兴致缺缺的我来选,还不如让想买这个的仙台同学选个喜欢的颜色。
「……宫城,你和宇都宫一起买东西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仙台同学叹着气说道。
「什么这样?」
「好冷淡,太不配合了。」
仙台同学责备似的语气激发出了我的罪恶感。
和舞香一起的时候,不论做什么我都会更认真地考虑。要买快煮壶的话,我们也一定会商量想要什么功能,仔细挑选外观和颜色。更确切地说,只要是和仙台同学以外的人,不管什么事我就能做得更好。但如果把对象换成仙台同学,就算是和其他人相处时理所当然就能做到的事情,我也会突然就办不到了。
──不过,有些事反而是只跟仙台同学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做。
「你怎样都不想决定吗?」
听到仙台同学的声音,我死死盯着排成一列的一个个快煮壶。接着,我深呼吸一口气,说了个没什么争议的颜色。
「白色就好了,白色比较有快煮壶的感觉。」
「说是快煮壶,不如说是一般家电的感觉吧?」
「那就红色。」
「好吧,就选白色了。」
在我因为意见不同而改变颜色后,仙台同学露出了灿烂到不自然的笑容,拿起白色的快煮壶,接着走向收银台。我也只好跟在她后面,两个人一起去结帐。
「这下就买完了吧?」
我这么问完后,我以为仙台同学会回答一声「嗯」,然后就此打道回府。但就在这时,她说还有地方想去,于是我们又搭上了上楼的电扶梯。
「我们不回去吗?」
仙台同学没有告诉我要去哪里,但她的步伐看起来就像是已经决定了目的地,所以我开口问道。
「稍微绕个路。」
「还有想买的吗?」
「没有,但还有时间嘛,有什么关系。」
她说完便露出一个微笑。
虽然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但她的眼神看起来就像是她不会听我的意见。
所以我选择默默跟着她走,而不是浪费力气尝试说服她。
一起吃午饭、一起购物、没有想买的但还是进店里逛逛。
我觉得今天做的事情比一直躲着仙台同学有趣得多,也更像是度过周日的标准方式。但我不知道这样的距离对室友来说是不是正常的。
「宫城,这边。」
走下电扶梯后,仙台同学拉着我往前走,堆积如山的布偶随即映入眼帘。
「你喜欢这种的吧?」
仙台同学用澄澈的声音说道。
我不知道仙台同学是怎么看待我的。
这层楼不只卖布偶,还有卖其他小东西和玩具之类各式各样的东西,但仙台同学还是理所当然地带着我到这座布偶山前,断定我喜欢这种东西,我真想知道她心中的我到底是什么形象。
我并没有在收集布偶,也没有把它们摆在房间里。
不过,只是逛逛没什么不好。
我没有什么急事非要马上回去,于是我走近一排布偶,拿起了几个,又放了回去。我往里走,又看到一些毛茸茸的东西。其中有个形状和放在我房间的鳄鱼很像的东西,让我停下了脚步。
我寻思那是什么,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卫生纸盒套。
说起来,厨房里的卫生纸盒还没有套上盒套。
我拿起那个深棕色的纸盒套。
「那叫什么来着?」
身旁的仙台同学看着我手里的东西说道。
「鸭嘴兽。」
「我好像在哪看过,这是哺乳类吗?」
「大概是吧。」
虽然记不太清了,但我记得鸭嘴兽好像是一种明明是哺乳类却又会下蛋的奇怪动物。
「原来你喜欢这种的啊。」
「倒没有喜欢。」
「不喜欢也没关系,但它挺可爱的不是吗?」
说完,她从我手中拿过鸭嘴兽,摸了摸它的头。
「先给我一下,我去买单。」
我拉着仙台同学手中鸭嘴兽的鸭嘴。
「没关系啦,我来买吧。」
「为什么?」
「这个是要放在厨房的吧?既然是我们共用的,就拿我们共用的那笔钱来买吧。」
她理所当然似地说着,动了动鸭嘴兽的小手。
「我可没说要放在厨房。」
「不是吗?」
「……确实是。」
「那我去结帐了。」
仙台同学不等我回答就走了。
最后我还是只能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拿「共用的钱」把鸭嘴兽买了下来。
我就是不喜欢她这个地方。
她总是抢先我一步,把我要做的事情做完。
就算我不停抱怨,她也丝毫不为所动。
「那我们该回去了。」
今天的行程似乎在此告一段落,仙台同学明确地踏上了回家的路。我们花了和来这里时一样的时间回家。
我不太在意沉默。
我们途中完全没有绕去别的地方,也没什么闲聊,就这样坐上电车,下车后继续走路,最后回到了家。
一到家,仙台同学就马上开封了买来的快煮壶,用它泡起了红茶。我们面对面坐在桌子前,她将装着卫生纸盒套的袋子递给了我。
「给你。」
「仙台同学你来开。」
我这么说着,将袋子推了回去,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把鸭嘴兽从袋子里拿出来。接着,她指了指我附近的卫生纸盒。
「把那个给我。」
我照她说的把卫生纸盒递给她,但她没有接下纸盒,而是抓住了我的手。
我的心脏扑通直跳。
她的手抓得很用力。
被她紧握住的手有点疼。
她什么都没有说。
如果是以前,每到这种时候,她总是会吻我。
但今天她什么都没做。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现在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仙台同学正穿着和制服的格纹裙不一样的裙子。已经不是高中生的她是我的室友,规则里没有说我们可以亲吻。
──不过,规则也没有说不可以。
「抱歉。」
仙台同学小声说着,放开了我的手。
卫生纸盒到了她的手中,她把盒套套了上去。
关于接吻,我们之间没有明确的规则,而且就算有禁止亲吻的规则,只要仙台同学想打破,她也能若无其事地打破。然而,今天她的举止却像是有条规则叫她什么都别做似的。
我就是不喜欢她这种地方。
「来,套好了。」
仙台同学把套好鸭嘴兽盒套的卫生纸盒放在这张没有多大的桌子上。
◇◇◇
桌上有盛着吐司和炒蛋的盘子,还有柳橙汁。
很有早餐感觉的餐点摆在桌上,而仙台同学就坐在我对面。
一直以来,不管是念书还是吃饭,仙台同学都是坐在我身旁,如今她却坐在我对面,到现在我还是无法习惯。
不过,只要再一周……
又或许得再花上一个月,但到那时,我应该就能习惯在吃饭时与仙台同学面对面了。
我把奶油和果酱涂在吐司上,接着看向杯子里带有颜色的液体。
「仙台同学,为什么是柳橙汁?」
「你想要汽水吗?」
「我以为你打算泡红茶。」
不管要吃什么喝什么都可以。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
早餐是仙台同学做的,我并不是想抱怨什么。不过,昨天都特地去买了快煮壶,她今天却没有用,而是准备了柳橙汁,这让我感到有些不满。
「如果你想喝红茶,明天开始我就泡红茶了。」
我看向仙台同学。
我们的视线重合,但这次没再回避。
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我可不想一大早就忐忑不安。
「要喝红茶还是别的都可以,快煮壶呢?」
「你是叫我用的意思吗?」
「如果没有要用,那干嘛还特地去那一趟?」
「就算没有马上用到它,它还是必须品啊,而且逛街不是挺开心的嘛。」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我咬了口吐司,又喝了口柳橙汁。仙台同学也吃了一口涂着奶油和果酱的吐司。
「就当作是这样吧。别说这个了,宫城,吃完之后你就要去上课了吧?」
她还没明说到底什么时候才要用快煮壶,就改变了话题。
「要去啊。」
「赶时间吗?」
「也没有。」
「这样啊。」
对话到此戛然而止,我不知道仙台同学接下来要做什么。若是特意去问,又显得我太干涉她的生活,所以我什么都没问,只是把盘子上的食物和杯子里的饮料全都收进胃里。
「仙台同学,我来洗吧。」
我拿起桌上两人份的盘子和杯子,说道。
「没事,我来就好了。」
「可是都已经让你做早餐了。」
「好吧,那就交给你了。」
仙台同学这么说完便回到房间。我俐落地洗好餐具,也先走回房间一趟。虽然我不急着出门,但到大学仍然得花一些时间,所以我还是提早完成了准备。
我整理好仪容,照了照镜子。
我觉得还是穿制服最好。
每天早上都要考虑穿什么实在很麻烦。我有点羡慕以前的自己,一件制服就能解决所有烦恼。「唉……」我叹了口气,拿起包包。一打开门,就看到化好妆的仙台同学正在公共区域。
「我出门了。」
我向坐在椅子上的仙台同学说道。当我正要直接走向玄关时,她突然站起来抓住了我的手臂。
「宫城,等一下。」
「怎么了?」
「脸借我一下。」
「脸?」
「我帮你化妆。」
仙台同学笑咪咪地说道。
看她心情大好,我就知道她大概不是要做什么正经事。
「……不用了,我要迟到了。」
「你刚才不是还说不赶时间吗?」
「是不赶,但是也没那么多时间。」
「至少涂个唇膏嘛,你嘴唇都裂开了。这点时间总该有吧?」
仙台同学的拇指碰到了我的嘴唇。
她的指尖轻柔地按压着,仿佛是在确认触感般轻柔抚过。
我并不讨厌她的手指。
嘴唇上睽违已久的指尖触感让我觉得很舒服。
「宫城,可以吗?」
她把指尖拿开,对我问道。
「才没有裂开。」
刚才照镜子的时候,我的嘴唇应该没有干裂才对。
「有的有的。马上就好,你赶快坐下吧。」
她拉住我的手臂,我反射性地伸出手去。
我像她刚才对我做的那样,将拇指压在她的唇上。我的指尖用力擦过她的嘴唇,她嘴唇上的唇膏随之沾染在我的指尖上。
「喂,宫城!」
她用比平常还低沉的声音说着,紧紧攥着我的胳膊。
「重新涂好这个就没时间了吧?」
「你是笨蛋吗?」
仙台同学傻眼地说完后,又问了一句「那明天有时间吗?」。
「没有。」
我甩开仙台同学的手,背过身去。
「那就挤出时间,我会把你打扮得很可爱的。」
「没有那个必要。」
「我都说帮你弄了。」
「我都说不用了。」
「化个妆而已,又有什么关系?宫城你真的很小气。」
「仙台同学,你好啰嗦。我现在要出门了。」
套着鸭嘴兽盒套的卫生纸盒就放在收纳盒上,但我没有拿卫生纸,而是直接走出餐厅,前往洗手间。我站在镜子前,在打开水龙头前将包包放下。
我看着大拇指。
它染上了和仙台同学的嘴唇一样的颜色。
我看了看镜子,镜中的我嘴唇并没有干裂。
果然是骗人的。
我差点就要动起微微染色的拇指,于是我用食指轻触自己的嘴唇。
指尖流畅地滑到嘴角。
拇指稍微动了一下。
仙台同学柔软的双唇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连忙开始洗手。
搓啊搓的。
我仔细洗掉指尖的污渍,然后走出家门。
我搭上电车,花了点时间坐到学校附近的车站。
我当然希望能近一点,但也没有办法。
我穿过大门,进入大学校园。
这间只让我觉得格格不入的学校,就和新房间一样还没有成为我的地方。除了舞香之外,我还有几个见到面后能够聊上几句的对象,只是和她们相处仍算不上愉快。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麻烦事。
其中最烦人的就属选课了。
选择自己要上的课,安排好课表。
边计算毕业所需的学分边安排课表,这种事实在麻烦到不行。如果我和仙台同学读同一所大学,她一定会帮我搞定,但她上的是另一所大学。
我走进教室,环顾四下。
尽管这是理所当然的,但仙台同学并不在这里。
我找了个位子坐下,一头趴在桌子上,接着就有什么东西叩咚一声放了下来。我听到有人叫我「志绪理」,抬起一看发现是舞香。
「没睡好?」
舞香说着,在我旁边的位子坐下。一开始我还不习惯舞香不穿制服,但现在我已经习惯了。高中时没有化的淡妆,如今也成了我心中舞香形象的一部分。
「没有,睡得很好。对了,昨天真是不好意思。」
周六的时候,我在电话里跟舞香说了一次「抱歉」。
但今天我又道歉了一次。
我告诉仙台同学周日没有安排,但其实那天我和舞香有约了。我回绝了应该优先的约定,把后来的约定插进日程之中,让我觉得有点内疚。
「没关系啦。你昨天买了什么?」
要和住在一起的人去买些共用的东西。
我是跟舞香这么说的,然后我就和仙台同学去购物了。
「快煮壶。因为家里没有烧水的东西。」
「现在才买?」
「之前有点忙,一直找不到时间去买。」
「跟你住在一起的是你亲戚吧?」
「嗯。」
我没有告诉舞香,我的室友是仙台同学。
我不是没有机会向她表明,只是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明仙台同学的事情,最后我只能说我和亲戚一起住。
我知道我迟早得说出真相,然而一旦我表明对方是仙台同学,舞香肯定会要我说明为什么我会和仙台同学合租,可我并没有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个人是不是有点神经质啊?」
「为什么这么问?」
「连叫朋友到家里玩都不行,感觉有点神经质。」
如果真是亲戚倒也罢了,但跟我住在一起的可是仙台同学,要是舞香来我家玩,事情铁定会变得非常麻烦。
所以,上大学之后我立刻对舞香捏造了一个「不能叫朋友来家里」的规则糊弄过去。一再说谎让我感到很内疚,但以现在的状态,我还不能让舞香知道我的室友是仙台同学。
「嗯──我觉得对方还蛮正常的啊,大概吧。」
「蛮正常的啊。行吧,那就这样。」
看起来舞香还想说点什么,不过她并没再追问下去。
她总是那么善解人意。
从高中开始舞香就一直惯着我,就算上了大学也还是一样。
「说起来,昨天志绪理你没来和我玩,所以我试着去穿了耳环。」
「耳环?」
我循着舞香说的话,看向她的耳朵,发现上面的确有个小小的银色耳环。
「你一个人弄的?」
对于舞香出我意料的行动,我不由得问道,而舞香也回了我一句「是啊」。
我并不觉得舞香变花俏了,或者是来往的朋友变了,但她确实更注重打扮了。化妆也是,和高中的时候不一样了。
环境变了,舞香也变了。虽然仙台同学没有变,但不在我面前的她可能也变了。一想到这里,我就有种唯独自己被抛下的感觉。
「没想到还蛮合适的。」
见我盯着耳环这么一说,舞香刻意皱起眉头回道:
「没想到是多余的。」
我说我是开玩笑的,和她聊起在哪买的耳环,这时教室的门打了开来,表情有点吓人的老师走进教室,开始上课。
我原本以为仙台同学上大学后就会戴耳环,但她并没有戴,反倒是舞香先戴了,这让我觉得有些奇妙。
仙台同学会不会哪天也戴了耳环呢?
我不知道。
高中时我就搞不懂她在想什么,上大学后更搞不懂了。我对于在学校里的她也是一无所知。
以前只要仙台同学提起她朋友的名字,我就能想起对方的脸;听她说到上课的事情,我就能想起老师的脸。高中时的我几乎可以想象出她在学校里的一切,但如今的我什么都想象不出来。
此时此刻,仙台同学在做些什么呢?
只要传送一则讯息,我就能够知道。
但我还是想象不出那个画面。
我对这种事情感到不满,也同样不满会对这种无聊事感到不满的自己。
有够无聊。
不管是对应该遵守的规则老实遵从的仙台同学,还是我自己,都一样。
我看着拇指。
接着用指尖抚过自己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