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面。
正常地打招呼后过了三十分钟,我仿佛灌了水泥般僵硬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学姐说当家教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但任何事第一次做都免不了紧张。
我照计划在连假结束后开始家教的兼职,但这份工作并没有像教宫城念书那样顺利。
我不知道我能聊多少和课业无关的话题,也不知道该以怎么样的距离感和学生相处。学姐只说像个老师一样就好,但我还没弄明白老师的形象该是怎么样的,今天就先到了。
我叫花卷桔梗──如此自我介绍的女孩是我第一个学生,今年念国三,现在她正坐在桌子对面和题库大眼瞪小眼。
我喝了口她母亲端来的麦茶。
真是怀念。
以前宫城也会在放学后为我准备麦茶。
「老师。」
花卷同学抬起头看着我。
在当家教之前,从来没有人叫过我「老师」,这个称呼令我有些难为情,内心平静不下来。
「有不懂的地方吗?」
我看向桌子上的笔记本,上面写满了工整的文字。虽然只过了三十分钟,但我觉得花卷同学蛮擅长念书的,应该不需要请家教。她的母亲请我帮助她为考高中做准备,但看起来不太需要担心。
「是没有不懂的地方,但老师您为什么要当家教呢?」
我与直视着我说话的花卷同学眼神交汇。
她留着一头短发,看起来很活泼,嗓音却很稳重。她的头发是拨到耳朵后面的,和宫城不一样,但她有按照校规穿好制服,这点又和宫城一样。
「嗯──」
我思考着,发出小声的沉吟。
我大可直接回答「因为想要赚钱」,但身为一个老师,我不觉得这样的答案很妥当。
「大概是因为我喜欢教别人念书吧。」
「您很常教人念书吗?」
「有教过朋友。」
用这个词来代指宫城不太合适,但我也不能在打工的地方照实挑明,因此我用了一些稀松平常的话来掩饰过去,再对她问出其他的问题,以免她继续问我「朋友」的事情。
「花卷同学是教别人念书的类型?还是让别人来教?」
「是别人来教。我姐姐就很常教我念书。」
我听到了一个不太想听到的词汇,于是我喝了口麦茶。
能干的姐姐和平庸的我。
小时候父母还对我们俩疼爱有加,但在我与姐姐的差距开始显现出来之后,父母就只把爱情灌注在姐姐身上了。而他们的这种态度也让我们姐妹产生了隔阂,这些隔阂至今都无法填补。
哎,但是呢。
现在我觉得那样也好。
要是我的家庭一直都是我小时候那样,我就不会和宫城住在一起了。
我拿起杯子,把和家人的往事与麦茶一起灌进肚子里。
「你姐姐现在不教你了吗?」
「她是体育推荐生,所以去念住宿学校了。」
「这样啊。」
我把空杯子放在桌子上。
花卷同学看起来很开朗,但似乎不擅长运动,我无法从这样的她身上想象出她姐姐的样子。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房间的气氛缓和下来了。
紧张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然而一直紧张会很累。
我和花卷同学的年龄并没有差很多。
但我也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共同话题,所以我们只能在缓和了一些的气氛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些没意义的话题,一边继续念书。
一周两次,每次九十分钟。
我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能习惯「花卷同学的家庭教师」这个身份,但我们只混熟了一点点,九十分钟就过去了,今天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
我和她母亲打了声招呼,接着走到门口。
我穿好鞋子后,与宫城差不多高的花卷同学低头对我说了句「非常谢谢您」,满脸微笑地目送我离开。
这么说来,我感觉自从和宫城住在一起后,我就没见过她笑。她本来就不会在我面前笑,但高中时我曾在学校看过笑着的她。现在我们读的大学不一样,我没有那样的机会了,所以我很希望她也能像花卷同学一样在我面前笑出来。
我紧张地沿着来时的路回家,搭上电车。
只是想着快要到家了,心情就轻松了不少。
花卷同学吸收得很快,我不用花太多心思。
和一点都不坦率的宫城大相径庭。
虽然坦率起来的宫城也让人有点不舒服就是了。
我随着不同于往常的电车摇摇晃晃,思考着这些没礼貌的事。我通过验票闸门,在熟悉的路上前进。我爬上三层楼梯,打开大门走了进去。我看到了宫城的鞋子,但公共区域里并没有她的身影。
我的肚子开始小声叫了起来。
我有跟宫城说过今天会晚点回来,所以她应该已经吃过晚餐了,不过我还是为了问一些不用问也明白的问题而敲了敲她的房门。
一下,两下,三下。
宫城走出房门,但我还没来得及看她房间一眼,她就「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你吃过饭了吗?」
我抢在她开口之前询问道。
「吃过了。」
「吃了什么?」
「泡面。」
宫城用不高兴的声音答道。
「好好做个饭嘛。」
「有吃不就好了?反正只有我一个人吃。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我待会要泡茶,要不要一起喝?」
其实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个,但就先当作是这样吧。我原本想说要是她还没吃晚饭,我就跟她一起吃,但既然她已经吃过,我只能找出其他的理由了。
「仙台同学,你吃饭了吗?」
「等等再吃。」
「你先吃饭吧。」
「那宫城你先来喝茶吧。」
见宫城打算回房间,我连忙拉住她的手臂,让她坐到椅子上。我用快煮壶烧水,同时打开冰箱。
虽然我不是宫城,但要我现在准备一人份的饭菜,我也觉得很麻烦。
我烧开锅子里的水,一边加热炖菜的调理包,一边把茶端给宫城。接着我往盘子上盛好白饭,再将热好的炖菜淋上去。
我觉得白饭和炖菜应该分开,但今天我不想多洗一个盘子。第一次打工着实累到我了,所以我决定像宫城那样淋在饭上一起吃。
我把炖菜放在桌子上,然后坐了下来,这时宫城若无其事地「唉」了一声,接着继续说道:
「……你打工教的那个学生是什么样的孩子?」
「是个好孩子哦。平常好像就很用功,也很有礼貌。」
「这样啊。」
宫城看似不感兴趣地说道。
「还有,感觉蛮坦率的,和你不一样。」
我故意这么说,然后吃了口炖菜。我把饭菜吞下肚,接着看向宫城,她正在用指尖咚咚咚的敲着桌子。
「我又没必要在你面前坦率。」
「那宫城你会在谁面前坦率?」
「你以外的人。」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虽然坦率的宫城让人有点不舒服,但我偶尔也想看看她坦率的样子。
比如说,如果我要她让我看看耳朵,她就会把耳朵给我看。
宫城和花卷同学不一样,今天也把耳朵遮了起来。她的头发太长,我看不见那副为了让我看而戴的耳环。她在学校多半也是遮起来的,但如果宇都宫想看耳环,宫城应该会很坦率地给她看。
我差点叹出气来,于是我把这口气和炖菜一起吞了下去。
我又吃了口炖菜,开口道:
「宫城。你难得戴了耳环,把耳朵露出来嘛。」
坐在桌子对面的宫城皱起了眉头。
她露出像是在思考的表情,接着把头发拨到耳朵后面。
我差点弄掉了手中的汤匙,于是我将它随手放在盘子上。
「仙台同学,答应我。」
宫城走到了我旁边。
「答应什么?」
「明天你来做饭。」
「……行啊,你想吃什么?」
我把手伸向宫城,用触碰耳环的方式代替打勾勾。
其实我很想亲吻她的耳朵,但我感觉现在的她与我所知的她不太一样,所以我没法付诸行动。
「做你喜欢吃的就好。」
我在脑中思考着菜单,回答她:「我知道了。」
◇◇◇
要遵守昨天和宫城的约定很间单。
只是做个晚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菜单还没决定好。
我在超市里绕来绕去。
虽然宫城说做我喜欢吃的就行,但我一时半会想不到要吃什么。
「做些什么好呢?」
猪肉,牛肉,鸡肉。
我盯着陈列在生鲜肉品区的各种肉类。
这种事可能不需要认真思考。
宫城所说的「做我喜欢吃的就行」或许只是「吃什么都行」的意思,也就是说不管我做什么都可以,但要是我做了宫城不吃的东西也没有意义,所以我很烦恼。明明我已经和她共度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却还是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第一次在宫城家做晚饭的时候,我做了炸鸡块当配菜。
那个时候我几乎没想过她喜欢什么,所以我没怎么烦恼就决定好了菜单。
「……炸鸡块啊。」
宫城以前曾边吃边称赞好吃,因此这道菜算是安全牌。
我又往前追溯了一下记忆。
有一天我要宫城帮我切高丽菜,然后她切到了手指,最后就变成我帮她把血舔掉了。她总是要我做一些奇怪的事。在那之后也没有别人要我舔血了。只有宫城才会叫我做这种事。
「唉……」我叹了口气,把偏掉的思绪拉回到今晚的菜单上。
说起来,我在宫城家吃过好多次汉堡肉的调理包,而且不是只有一次而已,所以我觉得她应该蛮喜欢这个的。
我从陈列在架上的肉品中拿了盒绞肉放进购物篮里。之后我又在超市里逛了几圈,拿了些洋葱和面包粉后,我掏出了手机。我不是很清楚汉堡肉的材料,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便查了一下,发现真有好几样东西没买,于是我把牛奶和肉豆蔻也放进了篮子里。鸡蛋冰箱里还有所以不用买,最后我走去收银台结了帐。
回到家后,我在门口看到宫城的鞋子,但她并不在公共区域内,所以我来到她的房门外,隔着门告诉她我要做汉堡肉。她当下回复了一句「欢迎回来」,但她本人并没有从房里出来。
我把洋葱以外的东西冰进冰箱,把砧板和菜刀放在流理台上。接着我把洋葱切碎,下锅翻炒。
我在碗里放入肉馅,一边用冰水冷却碗底一边搅拌。加入盐巴、胡椒、肉豆蔻继续搅拌,再加入炒熟的洋葱末、泡过牛奶的面包粉和鸡蛋后拌匀。我一个劲地拌着肉馅,拌着拌着就差点忘记要做什么了。
汉堡肉看起来只是将肉馅揉成团后煎熟就行,没想到其实蛮费工夫的,我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买那种材料都已经混合好的现成汉堡肉了。然而,我又不能半途而废,于是我把肉馅捏成汉堡肉的形状,像电视上的厨师那样在两手之间来回扔,排出肉馅里的空气。
到这一步之后,剩下的步骤就只有煎了,于是我加热平底锅,把汉堡肉排在锅子里。我听着锅里的滋滋声边盖上锅盖,做好沙拉。等汉堡排煎好的时候,我叫了宫城,接着她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默默准备起盘子和白饭。
昨天宫城突然和我做了一个不需要向耳环发誓的约定。
做个晚饭而已,应该不需要特地约定。
我把汉堡肉盛在宫城准备好的盘子上,然后看着她。她看起来既不高兴,也不期待。我不知道她是抱着什么想法要我做晚饭的。
「酱汁呢?」
宫城看着盘子里的汉堡肉问道。
「我现在做。」
我往平底锅里倒入番茄酱和伍斯特酱,稍微煮了一下后,将做好的酱汁淋在盘子里的汉堡肉上,再把盘子端上桌。
「我开动了。」
我和宫城齐声说道。
因为家里没有刀,只能用筷子切开汉堡肉。
煎得十分松软的汉堡肉只是切开边缘就会溢出肉汁,一看就知道我做得比想象中还要好。我尝了一口,感觉好吃到可以拿去开店了,真想夸奖一下自己。然而,宫城什么都没说。
「好吃吗?」
我向坐在对面、默默吃着汉堡肉的宫城问道。
「很好吃。仙台同学,你喜欢吃汉堡肉吗?」
「普普通通?」
如果问我喜不喜欢,我确实是喜欢,但我并不是因为喜欢才做的,所以我回答得很含糊。
「为什么是疑问句?不是你喜欢才做的吗?」
「嗯,大概吧。宫城喜欢吃汉堡肉吗?」
我看着宫城,心想以后或许可以把汉堡肉列为我最喜欢的东西之一。
「普普通通吧。」
她给了我一个我无从判断是真是假的回答后,吃了一口汉堡肉。我也用筷子切开汉堡肉,一块接一块地送进嘴里。
我们没有对话,只是安静地吃着。
花费一番工夫做的汉堡肉,只用不到制作时间的一半就全消失在肚子里了。
「仙台同学,你待会要做什么?」
宫城没有看我,只是放下筷子说道。
「为了下次上课的时候不出问题,要先预习一下。应该说,是复习。我教的那孩子还是个国中生,我国中毕业这么久,教的东西大多都忘掉了,不重新复习一下我心里不踏实。」
「明明只是个打工而已,这么认真啊。」
「就算只是打工,也是得认真做吧?」
「是喔。」
宫城不感兴趣地说着,从冰箱里拿出麦茶。她也在我面前放了一个玻璃杯,但杯子碰到桌子的声响比平时还要大,让我明白宫城心情不太好。
「谢谢。」
她没有回应我的道谢。
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我对面。
「宫城要不要也去打工?」
「不要。」
她冷漠地回答完后,对话又中断了。
从刚才的对话来看,我能猜到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问题在于打工的事情。
昨天也是这样,只要我提到打工,她的态度就会变得很奇怪。
「……待会收拾完后,我可以去你房间吗?」
宫城突然这么问道。
毫无脉络。
不仅如此,这根本不对。
我待会要为下次上课做好预习。
我应该有说过。
所以,她来我房间也只会让我很困扰。
「可以啊。」
但我毫不犹豫就开口说出与我的想法截然不同的回答。
「那,我来收拾。」
宫城端着盘子和杯子起身。
这样太奇怪了。
但我无法拒绝。
我可以等宫城回她自己房间后再复习。
也可以在电车上复习。
洗碗的声音在公共区域里回响。
我连一句「我来帮你」都说不出口。
宫城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我房间,但我还是非常紧张。
我听到了一阵格外响亮的喀嚓声,便站了起来,接着宫城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弄完了。」
「你要来我房间吗?」
「要。」
平常的她会说「如果你不想让我进去,我就不去了」,但今天的她并没有说这种话。我们一起回到房间后,宫城就像是理所当然般在我旁边坐下。但她就只是坐着,完全没有说话。或许她是不想说话吧,她一脸严肃地把摆在桌上的辞典放在腿上翻了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
明明就是宫城主动问我能不能来我的房间,她却一言不发,于是我向她开口问道。
「什么怎么了?」
看着辞典的宫城抬起头来。
「我想问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没有不好。」
不,这绝对是心情不好。
声音很低沉,也不肯看我。
她的心情差到我不觉得她是自己选择来我房间的。吃晚餐的时候,她的心情似乎就不太好,但还是和现在没得比。
「你不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我这么问完后,便听到了更加低沉的声音。
「没事就不能来了?」
「不是不能,但既然都来了,至少开心点嘛。」
「我又没有不开心。」
她只要变成这样,就会无比顽固。
就算心情不高兴也不会承认,我们之间的对话也仿佛平行线般没有交点。
她莫名其妙就心情变差并不稀奇,但既然她都主动来我房间了,我还是希望她的态度能稍微软化一点。
「没有不高兴的话,笑一笑总没关系吧?」
又不是叫她像花卷同学那样笑,只是笑一笑也不会怎么样。我今天已经履行了她单方面要求我做晚餐的约定,也改变了我复习的计划来陪她,所以我觉得我应该有权利让她听一下我的话。
「我有笑。」
虽然宫城说得很坚决,但她的表情依然只能用糟糕来形容。
「你明明就没有笑。」
「……在学校的时候会。」
我想也是。
我知道宫城会在其他地方露出笑容。高中的时候也是,我见过好几次她在学校里笑。在我们还是同班同学的高二,她会在宇都宫面前笑,升上三年级后,我也看过她在走廊上笑着。她总是在我不在的地方笑。一想到她现在仍然会像那个时候一样在宇都宫面前笑,我就有些烦躁。
「我是说,现在,在这里,笑一下。」
我和宫城念的大学不一样。
如果她不在这里笑给我看,我就不能像以前一样看到她的笑容了。反正都是要看,比起不高兴的她,还是高兴的她更好,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她能笑一笑。
「又没什么好笑的,我笑不出来。」
「只是微笑一下很简单吧。来,把嘴角抬起来。」
我用手指按住宫城嘴唇的两端,向上一提。
宫城腿上的辞典「啪唰」一声掉了下来。
我知道这样做她大概会更不高兴,但反正我做什么她心情都不可能好起来,所以没关系。我用按着她嘴角的手指,在她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与被强行抬起的嘴角相反,她的眉头皱了起来。与其说这是笑脸,不如说变成了一副有些滑稽的表情,宫城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的手指离开了她的脸,然后就被咬了。
她用力到连我的骨头都能感受到牙齿的触感。
我下意识想把手指抽回去。
但我拔不出咬在她口中的手指。
不仅如此,她还咬得比我想把手指抽回去前更用力了。
「宫城,这样很痛!」
我的身体因这超乎想象的疼痛而动弹不得。她用力到足以弄碎我的骨头,连太阳穴都跟着疼起来了。
「都说很痛了!」
为了让宫城放开我惨遭挟持的手指,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但手指并未因此得到解放。只是希望她笑一笑的渺小愿望正不停转化成痛楚。
宫城总是不知轻重,但今天她咬得特别用力。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像个傻瓜一样狠狠咬着我。
又痛又热,感觉头都昏了。
「宫城!」
我痛到忘记控制力气,用力拍着她的肩膀,但她还是一直咬着我的手指,于是我摸了摸她的耳环。其实我已经痛到想要直接扯掉她的耳环,不过我只是轻轻拉了一下。柔软的耳垂略微伸长,咬住手指的牙齿也松开了一些。我又抽了一下手指,这次很快就脱离她的牙齿了。
「别吃人手指啊。汉堡肉吃不够吗?」
被宫城咬过的手指有一块明显的牙印。
我已经痛到她说把我手指当成甜点来吃我也会信的程度,而且现在还在痛。
「如果要吃,我会选更好吃的。」
宫城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了一句没礼貌的话,抽出几张卫生纸,胡乱地擦了擦我被咬的手指。
一阵刺痛从手指上传来。
「如果仙台同学你想让我笑,就做些有趣到能逗乐我的事情。」
宫城捡起掉在地上的辞典放回桌上,看着我说道。
「感觉我做什么你都不会笑,还是算了。」
我搓了搓痛到连脑袋也跟着疼起来的手指。虽然我已经习惯了宫城带给我的痛楚,但我还是皱起了眉头。
「如果你没有要让我笑,一开始就别做奇怪的事啊。」
「我也这样觉得。我居然打算让不想笑的人笑,真是个傻瓜。」
「你知道的话,就代替我笑一个吧。」
宫城把手指抵在我的嘴唇两端,像我刚才做的那样抬起我的嘴角。她手指的动作粗暴到仿佛要连我的脸颊一起抬起来似的,于是我拨开了她的手。
「我说啊,我强迫你笑是我不好,但你不只咬我,还对我做出同样的事情,我快生气啰。已经够了吧?」
「不够。」
宫城的视线落在我的手指上。
她看的是刚才咬住的手指,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我想把手收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抓住了那根留着牙印的手指。
「很痛,快放开。」
我把被她紧紧抓住的手指往自己的方向拉,然而她不但没有松手,还用力把我拉了过去,敌不过疼痛的我只能向她靠近。
「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倾斜着身体问道,但她没有回应。
「你有什么想做的就直说啊。」
我语气强硬地说完后,宫城就松开了我的手指。
取而代之的是抓住了我衬衫的衣襟。她把脸凑了过来,在我们呼出的气息能交汇在一起的距离停了下来。
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一和她对上视线,她就立刻撇开目光。
她放开了抓在手中的衬衫领子,于是这次轮到我抓住她的手臂。
「接下来呢?」
「没有什么接下来。」
她冷淡地说着,甩掉我的手,拉开刚才靠过来的距离。
「没有的话也可以自己创造啊。」
「仙台同学……」
她挤出来的话语很快就没了后续。
「你可以把话说完吗?」
「──仙台同学想要有后续吗?」
「如果我说有,你想怎么办?」
「有的话就拜托我啊。那样的话,我也可以继续。」
疼痛从一直发疼的作痛的手指消失了。
我握住宫城的手。
她没有躲开,但也没有看我一眼。
现在要做的,是她刚才想做的事的后续。
光是意识到这点,被咬过的手指就会有种非常热的感觉,我轻轻吐出一口气。
「那,接吻吧。」
我向不愿看我的宫城说道。
「这不叫请求。」
「请和我接吻──这样可以吗?」
「可以。」
宫城说完便靠了过来。
但在我们的嘴唇碰到之前,她又停下了动作,握着的手也好像要松开了。
每到这个时候,宫城总是很没胆。她老是做一些多余的事情,明明她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很有干劲,但一到关键时刻她又退缩了。
「是你说只要我拜托你,你就会答应的,所以好好做啊。」
我在宫城逃走之前提醒她遵守约定,接着闭上眼睛。
宫城的气息愈来愈近。
她用力回握住我的手,我们的嘴唇触碰在了一起。
那是一眨眼的事,甚至感觉不到体温。
她轻轻吻了我之后就离开了。
我睁开眼睛,发现宫城像是在提防我似地和我拉开了点距离。这样的态度一点也不有趣。我不想听到她说刚才那个吻算是履行了约定。
「这样就结束了?」
对于我的问题,她冷淡地答道:「结束了。」
「再来一次。」
「不要。我感觉你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
她甩掉了我握住的手。然而她依旧没有从我旁边消失。就算我向她靠近她刚才拉远的距离,她也没有逃跑,仍然坐在我的身旁。
宫城和平时不一样,有点奇怪。
换作平常,她早就像只竖起毛的野猫一样不让我靠近了。
「……宇都宫过得还好吧?」
我感觉要是我再不说话,她就会说她要回房间了,所以我开了口。但我不知道该和今天的她说什么,因此只能在我们为数不多的共通点中寻找话题。
「还行。」
「要不要带她来玩?」
「为什么我要带舞香来?」
「她是你朋友吧?找她过来啊。」
「不要。」
她给了我一个预料之中的回答,我想方设法找出来的话题一下子就结束了。
虽然真叫她来我也会很伤脑筋就是了。
不过,我只是想打听一下宫城在学校时是什么样子的而已。她一定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宫城。尽管我也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宫城,但我不清楚有哪些地方是她不知道的。
「宫城。」
我一边寻找对话的契机,一边看向身旁
「你跟宇都宫接过吻吗?」
宫城露出诧异的表情。
但我就是想知道。
我很在意宇都宫知不知道宫城的嘴唇有多柔软。
「仙台同学,你会和朋友接吻吗?」
「不会。」
「我也不会。」
不会和朋友接吻的宫城,刚刚和我接吻了。这是因为即便我们是室友了,也仍然不是朋友。尽管我们一直都不是朋友,但我觉得这样也可以。
我碰了碰宫城的脸颊。
就算我把脸凑过去,她也没有抗拒。
因为她没有闭眼,我只好主动闭上眼睛吻了上去。
我一次又一次地吻着她,连同刚刚那个甚至来不及感受到嘴唇柔软的份一起。
我的舌头撬开她紧闭的双唇,将舌头伸了进去。
深深地吻着她。
我们相近的体温混合在一起,即使舌尖相碰,她也没有抗拒,所以我觉得她应该不讨厌。我越是碰触她身体的内部这种朋友碰不到的地方,就越想要了解她。她咬我手指的时候,我有碰到她的舌头,也有感受到她的体温,但那时我只觉得痛,感觉很不舒服。现在的感觉则是十分舒服,让我想要就这样吻下去。
我将体重压在宫城身上。
当我打算顺势将她推倒的时候,她狠狠推了我的肩膀,再次和我拉开距离。
「仙台同学。」
她用听起来没有不高兴,但也不怎么高兴的语气呼唤道。
「怎么了?」
「……把打工辞掉吧。」
她说出一句不像是接吻之后会说的话,同时紧紧抓住我被咬的手指。我感觉很疼,正在上升的体温又降了下去。
「为什么?」
宫城不会无缘无故要我辞职。
工作的人是我,应该没为宫城带来任何麻烦才是。当然,今后我也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我直直盯着宫城。
但她只是一脸严肃地沉默不语。
「现在辞职只会造成人家的困扰,而且我也很中意这份工作,所以不行。」
比起去超商或者餐厅打工,当家教更适合我。最重要的是时薪很高。如果我能用更短的时间完成工作,在家的时间就能更长。
「这我知道。」
宫城松开了我的手指。
「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希望我辞职吗?」
「只是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而已。」
宫城小声嘀咕着,握住了我的手。
她还是有点怪。
和平常不一样。
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我辞职,但要是我问了,她肯定会回房间。握着的手感觉很舒服,我不想分开,所以我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手握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