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记把裙子还回去了。
我走到更衣室才想起这件事,但我现在不想回去仙台同学的房间。我脱下衣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一点痕迹都没有的身体,让我知道仙台同学听了我的话。
我的身体上完全没有她的痕迹。
无暇到就算跟我说刚才发生的一切全都是梦我也会信。
我摸了摸脖子。
明明应该什么都没留下,我却有种留下了痕迹的感觉。不光是脖子,仙台同学用嘴唇碰过的每个地方都好像留下了什么一样,就算我想思考其他事情,我也办不到。
仙台同学的声音、气息,还有手的感触。
刚才感受到的一切都还留在脑海中,夺走了我大半的思绪。我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不对,应该会更久,可能是几天,甚至一个星期,我可能都会一直想着她的事情,我不想这样。我希望这些事情不要挤进我的时间里。我知道允许仙台同学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我没想到会被她占据到这种程度。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脱掉内裤走进浴室。
我发现浴缸里没有热水,便打开莲蓬头放出热水。
「好冰!」
流出来的明显是冷水,我急忙关掉了这个打湿脚底的东西。虽然现在的气温以五月来说有点热,但我并没有打算洗冷水澡。冷却一下头脑或许不错,不过我的身体已经降温,乱掉的呼吸也平静了下来。
这点事不要紧的。
没问题。
我静静地吸气吐气。
今天和暑假最后一天不一样,不是一个划分界线的日子。尽管这件事会留在记忆中,但应该不会像去年夏天那样连日期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我觉得我找不了借口。
那天的情况说是顺势而为也好,心血来潮也罢,事后都能找些借口。寒假之前虽然被她看了胸部,但那有教我念书的交换条件在先。寒假里我主动触碰仙台同学的事情,如果要找借口也找得出来。
但今天明明不是顺势而为也不是心血来潮,更没有交换条件,我却没有选择拒绝这个选项。我知道她要做什么,而我决定允许她。
虽然有点不爽,但那是我自己决定的,所以没关系。无比想要找借口的自己只有乖乖屈服的份。
我只是对自己的变化感到震惊。
我没想到我会发出那种声音,更没想到我的身体会有那种反应。
而且。
──我没想到会那么舒服。
我本来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但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热水。
我确认过莲蓬头流出来的水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冰后,才淋在身上。
我从没有和别人做过同样的事情,所以我不知道是不是和谁做都会变成那样。但我之所以会觉得舒服,一定、大概是因为对方是仙台同学。要是我永远都不知道这种事情就好了。
在我开始用五千圆买下仙台同学的时间时,我们约好不做爱。我不知道今天做的事情算不算是做爱,但我认为我们已经来到了一个和当时的约定不同的地方。
──舔我的脚。
今天我对她下的命令,是高中时代的我对她下过好多次的命令,然而今天却演变成完全不同的情况。
未知的事物会让人不安。
成了大学生的仙台同学开始打工,渐渐会以打工为优先,也渐渐会推迟与我的约定。我不知道的仙台同学带来了打工这个没意思的词汇,但看着服从我的她,我感觉她依旧没变的部份中和了打工这个异质的事物,自己也稍微能够接受这样的她了。所以我才会答应当一回换装娃娃,作为对她下命令的交换条件,但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更何况,要是我知道自己会变成那样,我就不会允许她了。
我想我终有一天会同意,但肯定不是今天。然而仙台同学却向耳环发誓,说什么如果我今天不同意,她就绝对不会再做这种事,这番举动动摇了我的意志。
「……明天该怎么办啊?」
我关掉热水。
仙台同学对我做的事让我产生了什么反应。
她全都知道。
触碰我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创造这个契机的人是我,但我不想让仙台同学知道我会有这样的反应。如果可以,我想消除她的记忆,只可惜我并没有这种魔法般的能力。
既然我们都住在一起了,就算我为了不和她碰面而错开生活节奏,也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碰到她,何况我并不是一辈子都不想见她。
「……太差劲了。」
刚才仙台同学一次又一次呼唤我的声音,绝对不是用来称呼室友的声音。抚过我耳朵的声音让我觉得太舒服了,我不想再听下去,就阻止了她,但现在我又想再听一次那个声音了。然而,如果我想再听到她那样的声音,我们就得做出和今天一样的事情。
──我做不到。
我不敢想象我还要让仙台同学看到那样的自己。
我想知道,如果我去触碰仙台同学,她会发出怎么样的声音,但我不觉得她会乖乖让我碰。
我的脑海里净是浮现出这些不正经的想法,让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太正常了。再这样下去,我都不知道明天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了。真希望明天不要到来。
「仙台同学是笨蛋、笨蛋,大笨蛋!」
不是她说要当室友的吗?
毕业典礼那天,仙台同学的确是这么说的。因此,在我们搬来这里之后,她一直都会是我的室友,至少在接下来的四年里是,然而今天我们做的事情并不是室友该做的。虽然她说了「室友做这种事也没什么吧?」之类随便的话,但我并不知道,在听见彼此从未让人听过的声音后,今后的我们是不是也依旧不会改变。
高中时还不存在的室友一词,就像是一张能够一起生活四年的门票。如果这个词消失了,在这四年过完之前,这样的生活多半就会率先结束。
没有仙台同学也没关系,但她不在又会让我很在意。
我想知道所有我无从知道的事。
她在我身边时我会很在意,但如果她离开了,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原本应该在毕业典礼这个分水岭结束的关系,如今也依旧持续着。然而,我却无法控制想着这种事情的自己。
我洗完澡,穿上代替睡衣的运动衫走出更衣室。
仙台同学不在公共区域。
我把麦茶倒进杯子里,端进房间。
喝了半杯后,我把书架上的黑猫挪到枕边,再躺到床上。
仙台同学就在墙的另一边。
我很好奇她现在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的仙台同学与我不知道的自己。
今天,我们彼此都知道了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知道了以前不知道的仙台同学,我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以后我有可能会后悔,也有可能不会。我现在还无法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只不过,我无法接受只有我一个人觉得羞耻。我总觉得都是我在遭遇这种事情。
我把嘴唇贴在黑猫的额头上。
讨厌。
我不想象这样一直想着仙台同学。
大学的事情也好,舞香的事也好,总之我想思考一些其他的事情,可我却因为刚刚还在身旁的那份温暖不在了,而产生一种空虚的感觉。
这个样子已经不是我了。
虽然我不困,但我还是紧紧闭上了眼睛。
仙台同学宛如理所当然般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又轻轻叹了口气。
◇◇◇
「所以,发生什么了?」
在我踏进房间的那个瞬间,舞香就开口问道。
我每次去她家玩,她大多会先问我「要喝点什么吗?」,但对今天的她来说,饮料之类的似乎都无所谓了。
「在开始说之前,我可以先放一下行李吗?」
我向这个房间的主人舞香问道。
「可以是可以,但我们说好的,你得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嗯。」
我把行李放在桌子旁边,在柔软的地毯边缘坐下。上大学以后,我来舞香的房间玩过很多次,但一想到接下来必须回答的问题,我还是有些紧张。
「那,告诉我理由吧。你们真的是吵架了?」
舞香坐在我的对面,直直盯着我看。
所谓的理由,是指我带着一大包行李去学校的理由,更精确地说,是我希望能住在舞香家里的理由。我在教室里拜托舞香说「今天我想住你家」的时候,是用「我和室友吵架了」的理由来解释的,但只凭这个理由似乎无法让她信服。
可是,我也不可能告诉她,因为昨天发生的事情──因为室友之间不该有的行为,我想逃避仙台同学。我之前跟舞香说我和亲戚住在一起,因此要是我说出仙台同学的名字,事情会变得很难处理。
「发生了一些事,差不多算是快吵起来了。」
这个拙劣到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的谎言让我有些心痛。
我不想对舞香有所隐藏,但我不觉得自己能在把以前和仙台同学发生过的事情全都瞒住的情况下,向舞香解释清楚我们成为室友的经过,而且我也没有全盘托出的勇气。
我一直都是这样。
我没有勇气。
不管是早上面对仙台同学的勇气。
还是晚上和她一起吃晚餐的勇气。
这些勇气我都没有,所以我在仙台同学起床前就离开了家。我知道从她身边逃跑不会解决任何问题,况且我也不是不想见她,但不管我怎么想,我就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才好。
「所以说,我就是要你告诉我,所谓的一些事是什么。」
舞香露出刻意的笑容,说着「房间这么小,还得让你借住啊」催促我。
正如她所说,这间单人套房并没有那么宽敞,但或许是因为她收拾得很整齐,我完全不觉得小。多我一个人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但我身处跟人借宿的立场,并没有权利抱怨,而且我至少也该告诉她一个理由。然而,我还是没有勇气把从仙台同学是室友开始,到昨天发生的事情为止的一切都说出来。
「真的就是吵架了。」
我坚持着一开始说的谎言。
「志绪理不像是会吵架的人吧。」
「对方是亲戚嘛,说得有些过头了。」
「所以是你的错吗?」
「唔──感觉也不像是谁对谁错……就只是想让头脑稍微冷静一下而已。」
我不知道舞香是不是接受了这个说辞,她发出「嗯──」的低吟声看着我。
「志绪理,你所谓的稍微冷静一下是多久?」
「一下就是一下。」
「如果你打算一直住到冷静下来,就认真回答我。」
舞香用严肃的语气说道。
「……大概三周。」
我这么说完后,看了看舞香,又连忙改口:「……或者两周。」
「不管是哪个都太久了吧?」
「那就一周,三天也行,让我住下吧。」
「你要住上两周甚至三周都没关系,但吵架拖太久就很难和好了喔?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吧?」
从她柔软却又坚定的声音中,我感觉得出她并不是不想让我住,而是真的在担心我,胸口上原本宛如针扎般的刺痛,变成了像是被铁棒敲打的剧痛。
「……我知道。」
考虑到昨天的事情,就算我今天不回去,仙台同学应该也能理解,但我也觉得早点回去比较好。日子过得越久,就会越难回去,而且我也不能一直利用舞香的好意。
而且,今天我也一直在想着仙台同学。
早上她发现我不在之后,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在学校里的时候有在想我吗?
她还想再做那种事吗?
我的脑海里冒出了各种问题,我的心情也随之起起伏伏,结果我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舞香的房间。
「哎,有你在我是挺开心的,你要住在这里我也不介意,但我觉得你还是认真想想比较好喔。我去拿点喝的来,你先坐一下。」
舞香说完便站了起来。
我想问问正在打开冰箱的她,和室友发生了肉体关系该怎么办,但要是我问了,比起怎么办,我要花更多时间解释室友是谁,以及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所以我把「有个熟人碰到了一点事情」的假设性问题也封印到内心深处,仰躺在地毯上。
至少我该把舞香「你还是认真想想比较好」的建议听进去,想想今后要怎样才能像以前一样和仙台同学相处,但只要想到她,就会一并勾起星期日的回忆,让我的脑袋无法运转。
「梅子汁和柳橙汁,你要喝哪种?顺带一提,梅子汁是新出的。」
舞香回到房间,对躺在地上发呆的我介绍着杯子里的饮料。
「柳橙口味。」
杯子放在桌子上的响声传入耳中,我坐了起来。
「──志绪理。」
「怎么了?」
「该不会和你吵架的人,应该说,和你住在一起的人,其实是男朋友?」
坐回原位的舞香用相当认真的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会这么想?」
听到出乎意料的词汇,我不由得凝视着舞香。
「你没否定耶。」
「我否定了。」
「刚才那个不是否定吧,好可疑。」
「一点也不可疑。」
我喝了口柳橙汁,又补充了一句「就说不是男朋友了」,对此她只是平淡地回应了一声「这样啊」,似乎并不是很相信我说的话。
「这对耳环不也是因为男朋友才戴的?」
舞香开玩笑地说着,伸手捏了捏我的耳垂。她摸得我有点痒,于是我把身体向后退,回答她「才不是」,这时她的手指才松开我的耳垂。
我看着咯咯笑着的舞香的指尖。
仙台同学也摸过我的耳朵,但感觉和舞香摸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我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理所当然的,这种感觉也和仙台同学摸的时候不一样。她的手和其他人的手都不一样。
星期天,仙台同学的手──
我差点想起了昨天的事,便连忙把柳橙汁和这些记忆灌进肚子里。仙台同学已经比钉在耳洞上的耳环更加深入了我的内心,只要稍有疏忽,她就会立刻探出头来。
「志绪理,这个很好喝耶,你要喝喝看吗?」
在我对面的舞香把杯子放到我面前,里面的浅色透明液体晃动着。或许是因为她刚才提到梅子,我总觉得杯子里的饮料散发着一股清爽酸甜的香味。
「不用了。」
我不讨厌梅子,但还是把杯子还给了舞香。
「这样啊。」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和舞香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我从包包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萤幕,上面显示着『早上怎么了?』,这是仙台同学不知道第几次传讯息来了。
我并不是永远都不想见到仙台同学,反而想早点见到她。
但我无法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所以我没回讯息就把手机塞回包包里。
「吵架的对象?」
舞香喝了一口梅子汁。
「嗯,算是吧。」
「今天你不回去真的没关系吗?」
「今天就让我住吧。」
「你想住多久都行,但还是早点和好比较好喔。」
我不知道舞香有没有相信我的话,她只是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嗯。」
我犹豫了片刻后,又拿出了手机。
『抱歉,今天我不回去了。』
我不想让仙台同学担心。
我把最低限度必要的讯息传给仙台同学后,将手机收进包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