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一月的空气很冷,我的额头却渗出了汗。用铲子挖开层层堆叠的厚重火山灰,把下面露出来的大量瓦砾一点一点地铲开。虽然本来就很习惯活动筋骨,但是像这种单纯的肉体劳动工作,却跟我过往执行军务时运用肉体的方式截然不同。为了重新调整不知不觉中变得粗重的呼吸,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吸进外头的空气之后,顿时觉得全身内部都被寒气给浸透了。必须注意别感冒才行,我如此想着,把脖子上的毛巾重新围好。
自从保亚王国爆发革命以来,很快地已经过了一个月。王国仍处于混乱之中,每个人光是努力活下去就已经竭尽全力了。不管原本的身分是平民还是贵族,就这点而言都没有任何不同。平民们原先就过着贫困的生活,为了沙萨尔火山爆发所造成的物价高涨和物资匮乏的问题而挣扎得更加吃力;贵族也因为突然失去特权和财产而无所适从。我──萝蕾塔•柯克瑞特也属于其中一员。
柯克瑞特家族是代代相传,隶属于王国军方的武家贵族。原本的地位并没有多高,但是,祖父是最早发现魔法有用性的人,当其他旧军阀还在为自身所拥有的旧式军队和装备得意时,祖父借由如饥似渴地研究魔法而提升了地位。再加上刚好碰上了前任国王罗赛优陛下实施能力主义政策,在军方这种保守的组织中,柯克瑞特家族的地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不停提升。
话虽如此,在革命后的现在,也已经是过去式了。虽然军队会以王国的武力组织──治安维持组织的名义继续维持,可据说构成军队的成员将会重新调整。即便我认为父亲并没有为非作歹,但柯克瑞特家在革命之前就已经是军队门面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事实。在贵族地位被剥夺的现在,我们家族的立场也岌岌可危。
「唉,萝蕾塔。别发呆。」
把正在沉思中的我拉回现实的人,是有着颇具特征的内卷发尾的可爱少女。她的名字是琵琵•巴利耶。她原先也是保亚的贵族,但因为种种原因,现在寄住在我们柯克瑞特家。
「抱歉,琵琵。」
「请振作一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要做呢?」
面对我的谢罪,琵琵只是一边叹气一边回应,然后她又继续动手做事了。以往跟肉体劳动无缘的那些白色的指尖,现在上面却满是被泥土弄脏的痕迹。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说出任何丧气话,我认为这一点可以明显看出她的个性。
我们现在正在做的,就是王都的重建工作。这一座遭到火山灰和火山弹摧毁的都市已经化为一堆瓦砾,现在非常缺乏人力,有再多人手都不嫌多。琵琵和我希望多少也能帮上一些忙,跟平民──现在改称为市民,总之就是混在他们之中进行着纯靠体力的劳动工作。
当然,这并非纯粹出自善意。正如前面也说过的,柯克瑞特家目前的立场很微妙。趁现在先对其他市民施以恩情,想必将来对我们家族能够有好的影响──我心中的确也有这种盘算。但是,这肯定并非全部原因。
有很多以前是平民身分的人都误会了一点,其实原本的贵族对于牺牲奉献不会感到迟疑。甚至该说,我们从小就受到教育,贵族应该要具有不畏牺牲的精神。问题在于失去原本贵族该有的风骨,堕落成特权阶级的贵族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对于受过从军的严格训练,身体已经本能学会服从纪律的我来说,这实在是一个非常令人遗憾的事实。市民们会推翻贵族,或许是时代的必然结果也说不定。
好啦,我的感叹其实并不重要。重点在于,其实对贵族而言,服务人民本来就是义务,所以我对现在来参与重建工作并未特别感到不满。
(真要说不满的话,就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弹钢琴了吧。)
虽然我从小就被教育要成为一位军人,但好歹原本也是贵族。作为教养的一环,在艺术方面的素养当然也有受到良好的教育。其中我最擅长的就是演奏钢琴。
不仅仅是擅长而已。我热爱钢琴。
虽然家中期望我成为保亚王国史上第一位女性军人,但其实我真正想走的是钻研钢琴的道路。钢琴最棒了。只须稍微改变指尖的动作,钢琴就能把世界变成完全不同的面貌。在弹奏的时候,甚至能够变化出「我就是这世界的中心」的姿态。钢琴赋予我的无所不能感和陶醉感,是无可取代的。
话虽如此,弹钢琴毕竟是贵族的嗜好,也就是属于一种奢侈行为。在革命之后,贵族这个阶级已经消灭的现在,我的身边并没有钢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次弹奏。对此我非常伤心,但是目前根本毫无办法。在目前市民们连每天的生活都还很艰困的这种环境下,并不是能够优雅弹钢琴的时局。
凡事都有优先顺序。我好歹也受过保亚贵族的正规教育,无法去改变这个顺序。
(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我想弹钢琴的欲求并不会就这样消失。)
是的。我还没有完全放弃钢琴。就算目前没办法,不过,等到国内的局势稳定下来以后,或许就能弹了──就算是在浑身沾满泥土尘埃的现在,这个愿望依然没有改变。即使如今正在参加重建工作,我也会非常细心留意不让手指受伤。这一点其实已经可以算是钢琴家的本能,本来就优先于我这样子是否工作不够认真的问题。假使我完全放弃钢琴的话,那才会另当别论,但我不可能那么轻易放弃,因为弹钢琴实在是太有魅力了。
(毕竟最后那次演奏时的感觉实在太过舒畅,这可能也是原因之一。)
我最后一次弹钢琴是在革命之前,把失德的罪恶贵族克莱门特•阿夏尔逼到无路可逃那一次。我偷偷地瞄了琵琵一眼。
在秋季音乐祭上,琵琵跟我一同演奏。琵琵是一位小提琴家。跟我擅长自由奔放的演奏风格比起来,琵琵则是擅长精准无比的技巧派演奏。原本我们的特征完全相反,然而即兴合奏时却融洽到让我们自己都感到讶异。当我透过敲打琴键发出挑战时,琵琵手上的琴弓就会拉出表示「这不算什么」的声音应对。各自的音乐彷佛在贪婪地互相吞食,竞争彼此能够提升到多高的领域,那几分钟真是极致的时光。我对于那时候的快感,至今都无法忘怀。
(不知道琵琵又是怎么想的呢?)
革命前跟革命后,琵琵看起来一点变化都没有。因为自己的家族有参与克莱门特的恶行,她在还没有被革命波及的情况下就先失去了贵族地位,不知道她对于革命是否会因此而没什么感觉呢?她也是受过良好传统教育的保亚贵族千金,所以或许跟我一样,现在只是把帮助人民这个义务摆在第一优先也说不定。
(那样的话,现在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在觉得困惑吗?)
琵琵和我并非普通朋友。我们是至少曾经互相确认过彼此心意一次的情侣。原本该是如此,但是从革命开始至今,在我们之间却没有发生过任何一般情侣会作的那些亲昵举动。
(不过,若说现在不是该作那些事的时候,倒也没错啦……)
话虽如此,我毕竟也是个年轻的少女。既然有了恋人,当然也不免会想像各种让人兴奋的事。就算没办法在公开场合大剌剌地亲热,也可以躲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啊,不行。继续想像下去,我的心脏会受不了。
(琵琵都没有这种问题吗?)
琵琵原先就有不让人看出她真正想法的倾向。虽然外表上的言行天真无邪,其实却意外地有心机重的一面;看起来似乎对任何事都不在意,实际上却有着内心意外地容易受伤的敏感一面。尽管我个人非常喜欢她这种千变万化、有如万花筒般的个性,可是身处目前这种情势,却会造成负面影响。
(或许,我还无法得到她完全的信任也说不定。)
会这么说,是因为我原先暗恋的人其实是另外一位女性。克蕾雅•弗朗索瓦大人。即使只是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也会在我的心里掀起滔天巨浪。她彷佛聚集了保亚贵族所有美好品行于一身,是贵族中的贵族。我的初恋。虽然到了现在,我已经瞭解那其实是名为「向往」的感情,然而累积多年的误解并没有那么容易更正过来。这一点,可能是被琵琵察觉到了也说不定。
「我说,琵琵。」
「你的手停下来啰。干嘛?」
「……没什么。」
要是在这边问她「你喜欢我吗?」的话,感觉上我会被她痛扁倒地。仔细想想,这种像是在怀疑她的发言,其实是一种我对她不老实的表现吧?
「嘿,两位。工作得很卖力哦。」
正当我苦恼的时候,突然有一个粗重的声音对我开口。我跟琵琵一同看向声音的方向,有一个打扮粗野的男性站在那里。而且这人我曾经见过。
「你是那时候的冒险者……」
「哦,还记得我啊。不愧是柯克瑞特家的千金。记忆力也非比寻常。」
正在露出怪笑的人,是曾经在尤克利德一同迎战不死者,革命时则一度是敌对关系的那名男性冒险者。
「马屁话就免了。而且在革命成功的现在,我已经不是什么千金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啊。不过,说的也是,贵族的千金不会在这种地方搞得自己浑身泥泞。」
「你是来嘲笑我的吗?」
「不不。我是来帮忙通知今天收工时间到了。因为从刚刚起工头就一直朝这边大喊,可是你好像没听到。」
看来琵琵和我都太过专心工作了。虽然我这边或许是因为分神在想别的事情的关系。
「这样啊,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哎哟,别那么冷漠嘛。怎么样,接下来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令人讶异的是,冒险者似乎在邀请我们一起去用餐。真有勇气。
「我没兴趣跟平民在同一张餐桌用餐。」
「哦,真敢说呢。」
「等等,萝蕾塔。」
「琵琵?」
正准备转身离去的我,被琵琵给拉住了。
「你自己不也说了,我们已经不再是贵族了。那么,只是去跟市民一起吃饭,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琵琵,你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时代已经变了,萝蕾塔。」
唐突冒出这些话的琵琵,让我觉得她跟我的距离忽然间拉得好远。
「柯克瑞特小姐兴趣不大的话,就算只有巴利耶小姐愿意去,我也无所谓哦。」
这时,男人露出的笑容让我觉得很猥琐。事后想想,这男人其实并没有任何不好的想法,但当时的我却急着要保护琵琵,免得落入这家伙的魔掌。
「我也去!」
「就这么决定了。」
如今回想起来,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脱出这男人的掌控,不过我当时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只是像只看门狗那样敌意全开,对这名男冒险者充满警戒而已。
◆◇◆◇◆
「……这是什么?」
「那还用问,这当然是肉啊,肉!」
「不是问这个,外表我自己看也知道啊!」
男子带我们抵达的场所,是一间听说冒险者们经常光顾的旅馆。虽然外表看起来有点破旧,但是以平民基准来看,这似乎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旅馆了。事实上,有些应该是之前因火山爆发受损的地方,已经可以看到经过修复的痕迹了。看来在维护设备方面确实不吝砸钱。
我们在柜台前面的座位上落座。因为餐桌那边已经坐满人了。市民们结束了一天的劳动,大家都喝得酩酊大醉。对不想闻到那种劣质酒气味的我们来说,除了坐在这里之外,没有其他选择。
一名看起来应该是店主,身材高大且肌肉结实的男性跟男性冒险者似乎是旧识。随口打了几句招呼之后,冒险者就熟练迅速地点完菜。之后被端上餐桌的菜,无论怎么看,都明显就是只有烤过的鸡肉块。连个酱汁之类的都没有,只能闻到聊胜于无的香辛料香气。不管怎么想,把这种东西称为料理,我都认为根本是对料理的冒渎。就在琵琵和我正为此困惑的时候──
「你就当作是被我骗,吃吃看啦。假如不满意,这一次就我请客。」
「你无须如此赔罪……」
话虽如此,这该从哪边吃起好呢?即使有附上刀叉,不过这种豪迈料理到底要怎么吃才算正确的礼仪,我并没有学过。再仔细看,发现腿骨的位置用纸卷起来包好了。难不成是──?
「直接用手抓起来,然后一口咬下去,要狠狠地咬喔。」
一边说着,冒险者还像是要示范一般,实际咬了一口给我们看。
「真是粗野的吃法。」
「这可是让人觉得最美味的吃法。快点尝尝。」
「萝蕾塔,我们做好觉悟吧。」
「……知道了。」
我在心中决定,万一不好吃的话,我绝对要用自己所知道的所有词汇来痛骂他一顿,然后,咬了肉块一口。
「!?好好吃……」
「这并不是单纯只把鸡肉烤过吗……?」
「哈哈哈。很惊讶吧?这旅馆的餐点很好吃。这道鸡腿只要吃过一次,就忘不了它的美味。」
也难怪冒险者会这么得意地介绍了。尽管外表看起来确实只是整块鸡肉烤过而已,但这道料理应该事先施加过相当繁复细腻的调味。放入口中之前只发出淡淡香气的香辛料,从咬碎的瞬间就会化为浓郁的香气盈满鼻腔。肉质也完全没有劣质鸡肉特有的那种柴度和臭味,吃起来柔嫩无比。滴出来的肉汁更是鲜美多汁到令人难以置信这居然是出自鸡肉的味道。经过一整天劳动后正饥肠辘辘的肚子,正在大声表示想要更多。这是能够直接吸引本能的美味。
「能够让原为贵族的小姐也露出这样的表情,我感到很开心。」
「看得出来啊?」
「一些小细节完全不同。换作是原为平民身分的人,手部可作不出这种经过千锤百炼的动作喔。」
担任店主的男性温和地笑道。
「店主,这道料理很惊人。我不是在说客套话,在我至今为止所吃过的鸡肉之中,这是最好吃的鸡肉料理。」
「谢谢赞美。我很开心。每天早上都很早起来备料的努力,果然有价值。」
琵琵这句直接的赞赏,也跟我的感想一模一样。单纯从鸡肉的品质比较的话,以前就吃过很多次更高级的品种,然而这道菜的烹饪方式可说是出类拔萃。之前虽然因为听说是前平民所作的料理而小看了它,可是我如今在这道乍看之下很粗野的料理上头,确实感觉到了店主对其精益求精的钻研工夫。
「这边还有卖很棒的酒哦。老板,老样子来三份。」
「好的。」
「慢着。之前可没说要喝酒。」
「有什么关系呢,萝蕾塔。我们就让他请客嘛?」
「巴利耶小姐嘴巴可真甜呢。行,这次我请客,就喝吧,因为真的很好喝。」
从刚刚起,琵琵和冒险者就一直意见一致,这一点让我觉得很不爽。难不成琵琵对这男人有意思吗……?
「柯克瑞特小姐在想什么真好懂呢……」
「你、你是在指什么!?」
「说你很纯情啦。」
「你这家伙!」
「萝蕾塔,大家还在这边吃饭。」
「可恶……」
琵琵委婉地劝戒正要发怒的我。我总觉得只有我一个人被丢下,跟不上他们的话题。
「这位小姐,请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来,这是蜂蜜酒。」
「……谢谢。」
男性店主身上有种不可思议的气质,使我的怒意不知不觉就减少了。他没有像冒险者那样拿我开玩笑,莫名地让人心情平静。我不太情愿地接过酒杯,喝了一口。
「……!」
「好好喝……」
「没骗你吧?」
直到刚刚为止,我一直认为蜂蜜酒还是布卢梅卖的最棒。觉得那种高雅无比的味道不可能有其他地方能胜过。但是,现在喝的这一杯,却颠覆了我原本对蜂蜜酒的固定概念。确实,并不高雅。是有很多贵族喝了之后会皱眉那种类型的味道。可是,这强而有力的香气和浓厚的丰实感又该怎么说好呢?跟布卢梅所追求的是截然不同的路线,或许可以说,它超出了蜂蜜酒这个类别。我甚至认为这是一种开创了全新类别的酒。
「看来你很吃惊。这是最近新兴起的弗朗缇尔商会所推出的蜂蜜酒。」
「弗朗缇尔?是卖焦糖烤布蕾的那一家吗?」
「哦!不愧是前贵族。对流行很敏感嘛。」
「原来弗朗缇尔也有推出这种商品啊。」
跟布卢梅的蜂蜜酒不同,并非一次干掉一杯那种类型。而是适合一口一口慢慢品尝其乐趣的酒。而且这酒和烤鸡腿的味道非常合拍。
「冒险者,我向你道歉。这间店的料理跟酒确实都是一流的。」
「谢啦。另外,顺便记住我的名字吧。我叫作葛雷啦。」
「葛雷是吧。那我们也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萝蕾塔•柯克瑞特。」
「我是琵琵•巴利耶。」
「多谢你们这么讲究礼仪。不过,市民不会这么正经八百地说话啦。可以再放轻松一点。」
说完,葛雷发出爽朗的笑声。
之后端上来的那些葛雷点好的料理,不得不说,每一道都是具有独特美味的精致好菜。酒喝得很开心,聊得也很热络。不知不觉间,我忘了那些无聊的烦恼和无谓的坚持,开始享受起这个吃饭的场所。
◆◇◆◇◆
「我觉得萝蕾塔就是呆头鹅。」
「啥?」
虽然规模没大到能用「盛宴难再」来形容,但是大家都很热烈地喝酒吃菜,我们也自然而然就喝到微有醉意的状态了。店主有看准时机给我们醒酒水,所以也不会醉得难受,我觉得这一次喝酒喝得很舒服。
处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冒出来的,就是前面琵琵那一句呆头鹅。
「唉,琵琵,你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哪还有什么意思,萝蕾塔就是只呆头鹅。」
盯着想问清楚真正意思为何的我看了一会儿之后,琵琵又喝了一口蜂蜜酒。我仔细一看,发现她眼神发直,而且脸也整张红通通的。不会错了,琵琵已经喝醉了,而且醉得相当厉害。或许她的酒量其实很差?
「琵琵小姐,你对萝蕾塔小姐有什么不满吗?」
「不满可大了。好不容易成为恋人,可是萝蕾塔居然什么都没有对我作。我都等了这么久说。」
「等一下琵琵,你在说什么啊!?」
琵琶开始说些有的没的。当我试图阻止她时,冒险者却伸手挡在我面前,彷佛要表示「先别急,让她说」。
「萝蕾塔都不知道我每天对她的一举一动到底有多心动,老是摆出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表情。这让每当看到她笑一下就觉得胸口很闷的我,显得像是个自作多情的傻瓜呢。」
「哇,那一定很难受。」
「拜托,葛雷,别火上添油了。琵琵也是,你喝得有点过头了吧?」
「根本就还喝不够好吗?话说回来,萝蕾塔。你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多有魅力。」
不行。琵琵已经醉到开始胡言乱语了。
「以前就已经打扮得比较男孩子气,最近甚至连身上的气质都变帅了。你那种笑的方式是怎么回事啊?扰乱我的心绪有那么好玩吗?」
「别说得好像我有恶意一样。你执意要说的话,那我也要直说了,琵琵实在太过没防备了。像是不经意露出项颈的时候,可是害我心跳得有够厉害好吗?」
都变成这种状况了,我不喝根本就无法继续下去,所以我又多点了一杯酒。含量绝对算不上低的酒精,让我的理性即将摆脱枷锁。
「要说笑容的话,琵琵还不是也一样不懂自己多有魅力。因为你平常总是在微笑,使我放下了戒心,结果每当你露出真正的笑容时,你都不知道我被你迷得团团转!」
「怎么,难道你的意思是我平常都在打哈哈吗?自从承蒙你们家的照顾寄宿以来,我都尽量不想害你们担心,我可是全力在假装自己若无其事呢?」
「喂──两位小姐们,是不是有点太过激动了──?」
「葛雷你闭嘴。我才不想要你假装若无其事。说起来,琵琵你太拼了。不多依靠我一点,我会觉得很寂寞的好吗?难道我作为恋人,就让你觉得那么不可靠吗?」
「萝蕾塔你不懂。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就是因为你实在太可靠了,我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变得毫无止尽地依赖你,为何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呢?」
琵琵和我已经完全喝醉了,不知从何时起,连周围的其他客人似乎都在观看我们的争吵下酒,但是这时候的我们,眼里已经只剩下对方了。
「唉,这两个女孩明明是同性,谈起恋爱来却好像认为这是很正常的事似的,这是理所当然的吗?」
「天知道。不过,我觉得真是这样的话,好像不错。」
「我们要不要也来谈一谈?」
「……在说什么傻话。」
「你刚刚犹豫了一下对吧?」
总觉得一旁好像传来这样的对话,但是,这些话同样进不了我们的耳中。
「萝蕾塔,你差不多该下定决心了啦!」
「什么决心啊!」
「跟我结婚的决心!」
「这算什么决心,从跟你开始谈恋爱那一刻起,我早就已经决定要娶你了!」
「咦?」
「啊……」
周围看热闹的观众们爆出更热烈的叫好声。差劲透了。居然在酒醉时说溜了嘴……可是,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我把杯中剩余的蜂蜜酒一口气喝完,不顾整个火热起来的脑袋,抱着琵琵的双肩拉近自己,告诉她:
「我们结婚吧,琵琵。等到我们生活安定之后,一定要办。」
「萝蕾塔……。──我愿意。」
琵琵含着泪水点头时露出来的幸福微笑,就是我对那一天有记忆的最后一幕。
◆◇◆◇◆
「呜……」
「嗨,醒了吗?」
清醒之后,四周一片寂静。除了吧台之外,店内各处的烛光都已熄灭,之前那么吵闹的大批客人早已不剩半个人影了。在一片漆黑的黑暗中,在微弱灯光照射下的柜台边,葛雷和店主似乎正在喝酒。看了看隔壁,琵琵身上盖着毛毯,正发出平静的呼吸声沉睡着。
「我怎么……?」
「喝得有点多了。我已经结好帐了,你们先回去吧。」
「……不好意思。」
我一边拼命运转沉重的脑袋,一边准备把看来完全没有清醒迹象的琵琵背起来。但是,我的脚却站不稳。
「你现在醉成这样很危险。二楼的房间可以借给你们,今晚在这边住一晚吧。」
「可是……」
「就算你不在意自己,难道也想让琵琵小姐有遭遇危险的风险吗?」
「……有道理。」
「钥匙是这把。你们就用走到底那一间房间吧。」
「感谢你的恩情,店主。同样也谢谢你,葛雷。这酒喝得很愉快。」
「那就再好也不过了。晚安。」
「晚安了。」
「晚安……」
拼命让自己摇摇晃晃的身体站稳之后,接着改用公主抱的姿势抱起琵琵。虽然有使用魔法,不过受到喝醉的影响,集中力很散漫。想要不让她掉下去,我必须全神贯注。
「原本我还担心这个王国今后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但是在看过她们之后,感觉应该意外地不会那么糟糕呢。」
「嗯,说的没错。」
或许是因为这原因吧。大人们的这段感慨,此时也并未传入我们的耳中。只有杯子互相轻碰的清脆声音,在我的脑中响起。
──我认为那是全世界最崭新的「La」音了。
卷末新作短篇小说1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