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子的剑舞十分华丽,手杖看起来好似一把魔法宝剑。
“哇——药师寺凉子参事官真是强到无话可说。”
以七条熙宁的立场本来应该是要阻止这场厮杀的,结果他竟整个人看呆了。一打以上的警卫完全动不到凉子的一根汗毛,只见手杖每挥动一次,就有人匍匐在地上呻吟哀叫。
由于对方人数众多,我打算凉子应付不过来就加入战局,只是根本没有我插手的余地。
看着看着,我的内心不禁生起一股疑惑,虽然凉子在比划剑道时偶尔会输给我,但她有可能是故意的,或许她的实力远比我强上好几倍。
不过,我实在想不透凉子这么做的理由。也许跟昨晚的银座事件一样,与其一对一的单挑,她更擅长一对多的大混战,这么猜测应该比较妥当吧。
总之所有碍眼的家伙全部都被凉子收拾掉了,我们开始搜查逃走的中神议员与百目鬼教祖。名义上是缉拿教唆杀人的现行犯,同时只要盯紧他们,自然就能查到万魔殿的核心
地带。
在前领军的不用说一定是凉子,她挥舞着手杖奔驰在长廊上,身后是拄着手杖的由纪子,第三位是国家公安委员长七条大臣,第四位照旧是双手捧着纸袋的岸本,殿后的是我。
“事情好像越闹越大了。”
离开之前,岸本低声向我说道:“我们这样做等于把大臣抓起来当人质一样,真是连做梦也想不到。”
说的也是。我刚当上警察的时候,也是对未来充满了许多幻想:或许哪一天逮捕到杀人犯,获颁警视厅警视奖;或许哪一天很不幸壮烈殉职也说不定,不过……
“十年之后,我将跟着穿着网状丝袜的女上司一起潜入财务省分处大楼,还顺道挟持大臣当人质。”
这种情形我连一次都不曾想象过,真要有这种预知能力,恐怕我也不会来当警察吧。
“喂!中神!百目鬼!到底躲到那里去了?快给我滚出来,要不然我一把火烧了这房子!”
根本就不像追捕犯人的搜查官,倒像是出现在民间故事里的山贼没两样,再加上,如此大吼大叫的是个绝世美女,高礼帽加上燕尾服、网状丝袜的打扮,带给人多重的不协调
感。
“我说你啊,讲话能不能秀气点?这样哪像是一个约束他人的守法警官?”
由纪子终于忍不住发表意见。
“是、是、就依你的意思。”
还在纳闷她这次怎么这么听话,想不到——
“两位先生!你们究竟躲在什么地方呢?如果你们再不出来,请恕我要放火烧掉你们的房子啰,噢呵呵呵呵!”
摆明了瞧不起人嘛!身为警察随时随地都可能面临死亡的威胁,凉子却仍然摆出一副稀松平常的态度,我的意思是说——她平常就是这幅吊儿啷当的模样。
此时七条熙宁面色凝重地看向我。
“我是托中神老师的帮忙才得以坐上大臣的位子,待会儿看到他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呢?”
该说他是天真呢?还是单纯?听到他这番话,真想稍稍到讽刺他一句:“是托选你的选民的帮忙才对吧!”
不过我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真正勇敢说出来的是药师寺凉子。
“哼!凭你这样居然也当得了大臣,现在的政客总得等到换过五个总理、三个政党之后才能独当一面。”
“真惨,被批评得体无完肤。”
七条大臣面露苦笑,接着向后走了几步来到我身边,还刻意压低声音跟我说话。
“泉田警部补,我有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耶?大臣有事要找我谈?”
“小声点、小声点。”
“究竟有何贵干?”
我也跟着小声问道。七条大臣先瞄了凉子背影一眼,接着以同样细微的音量掷了个炸弹给我。
“老实说,我想向凉子妹子求婚。”
“……!”
我觉得我的重心偏了一下,重新调整好站姿跟语气足足花了我五秒钟的时间。
“你是疯了……不,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向凉子妹子求婚应该不成问题,对吧?”
敢于向凉子求婚的男人,其勇气十足简直可以媲美现代豪杰,亦或是历史上的英雄好汉。我真应该好好褒奖他一番才对,不过听到七条称呼凉子“妹子”,让我心里感觉不太
舒服。
“确实是不成问题,不过重点在于驱魔娘娘……不。是药师寺警视的意思如何。”
“关于这件事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抱歉。”
“放轻松点。对了,你辞掉警察的工作来担任我的秘书如何?我觉得你比其他当秘书的来的能干多了。”
“感谢您的赏识,请恕我拒绝。”
“……我早料到你会这么说,可不可以请教你拒绝的理由?”
“如果放任那个为所欲为、到处制造麻烦的上司不管,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没有我在一旁加以制止,凉子现在早就因为宰了五、六个人而遭到撤职,最后甚至还可能远赴海外,到时连外国人也跟着倒大霉。总归一句话,警察这个组织正是收容像药师
寺凉子这种超级危险人物的城池。举例来说就像伦敦塔(译注:英国泰晤士河畔的城堡,建于一〇七八年,而后成为幽禁王公贵族等政治犯的监狱)或者巴士底要塞(译注:
Bastille,中世纪法国城堡,特别是百年战争之际,十四世纪末为了保卫巴黎所兴建的城堡,十七世纪以后改为监禁政治犯的牢狱)。
倘若凉子是某个国家的女王陛下,实在无法想象世界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没关系,我胜券在握。”
以但她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恐怕也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的时候。现在的她仅仅在日本国内滥用警察公权力,把罪犯与上司当成玩具逗弄,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吧。为
了地球的和平与人类的存续,日本警察(我个人就占了一半)只有燃烧自己照亮别人了。
仔细想想,这两天碰到的全是东大毕业的人。平时光是看到凉子跟由纪子,就会有种:“东大还真是什么怪胎都有”的感觉,接着又遇到了贾琪若林跟中神议员两位。
这四人当中最认真的首推由纪子,最善良(?)的是贾琪若林,最庸俗的是中神,而最邪恶的非凉子莫属,如此看上去都是走极端的类型。
最好奇勇敢(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形容词)的七条熙宁,又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呢?
“我高中毕业后就到欧洲念书去了,在政界没有大学校友的人脉。”
七条大臣仿佛能够读出我的心思。
我们搭乘电梯来到一楼,凉子视七条大臣为绊脚石,打算把他赶走。大厅内空无一人,柜台服务处有四名男女,以一脸惊讶的表情迎接驱魔娘娘一行人,尤其其中两名男性的
眼睛跟嘴巴更是张得不能更大,直望着两位网状丝袜美女。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凉子大喝一声,他们才回过神来。
“大、大臣,究竟是怎么回事……”
“啊,没什么啦,我说你们有没有看到中神老师啊?”
“没有。”
“那其他出席者呢?”
凉子追问道。
“座谈会刚刚才结束,老师要大家到地下的游泳池观赏表演……”
凉子啐道:“那群色鬼!”
“这是男人的天性嘛。”
七条大臣露出苦笑,他应该也知道表演的内容。服务员带着揣测的目光问道:“大臣不去观赏表演吗?如果需要包厢的话,二〇二号室是空房……”
所有人都听得出话中的含意,凉子、由纪子、七条分别摆出三种表情,就是不晓得我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不、不、你不要误会了,其实他们是警……”
“大臣可以回去了!我帮你叫车!”
凉子以不容分说的语气下令,接着回头看向我们。
“泉田、由纪子、岸本,你们到地下室去把那群色鬼赶走,他们待在这儿只会碍手碍脚。”
“要用什么理由?”
“自己用脑袋想不就得了!我带大臣去坐车!”
我要脚痛的由纪子不必跟着到地下室,然而由纪子却坚持要一起同行,或许是来自与凉子的敌对意识吧,我很明白向劝阻她是不可能的。
我们三人来到地下室,很快就找到游泳池。只见五十名左右的男人手上端着装有啤酒或威士忌的酒杯,不断发出猥亵的欢呼,雄性哺乳类的本质表露无遗,也因此没有人注意
到我们闯了进来。
“大家快逃!”
由纪子叫道。几名男子回头望向声音的主人,随即露出色迷迷的眼神,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由纪子义正严词的宣布:“再过不久警察就会赶到这里,要是被抓到就大事不妙
了,快、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真是个天大的谎话,凉子还有可能,想不到连由纪子也编得出这么离谱的谎言,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最佳事例吧!
一听到“警察”这个名词,在场所有人都惊惶失措,还有人直喊完蛋了。当我们看着一切如意料之中进行之际,一名年近半百的肥胖男子以嘶哑的嗓音插嘴说道:“喂,你们
紧张什么,警察有什么好怕的!我们跟平民百姓不一样,只要我们强硬点,警察岂能奈何得了我们?冷静点,有我替你们撑腰!对了,那边那个戴眼镜穿网状丝袜的小姐,你站在
那儿当木头人干嘛?快点脱掉衣服来伺候我们!”
我真火大了,原来这个国家里的政府官员都不把警察放在眼里。
Ⅱ
我大步迈向当中公开侮辱警察的男子,他那满是油光的脸看着我。
“你、你是谁呀?”
我沉默不语,左手一把揪住男子的衣领,领口的议员徽章闪闪发亮。到这种地方看这种表演,居然还恬不知耻的别着议员徽章。我仍旧沉默不语,硬是扯掉男子领口上的议员
徽章,左手用力推了男子一把。
顿时一道大型水柱隆起,男子掉进游泳池内。表演水上芭蕾的女郎即刻惊声尖叫,接着男子浮上水面,口中大喊大叫同时双手不停挥舞,不晓得是一心求援或是故意,他扑向
表演水上芭蕾的女子,并扯掉对方身上的纸泳衣,尖叫声再度扬起。
游泳池畔的男人们有半数带着下流的笑脸盯着泳池,剩下半数不是拿着啤酒瓶就是卷起衬衫衣袖朝我逼近。
“你这家伙不要命了是不是?”
此时传来震耳欲聋的铃声,所有准备攻击我的男子全部停下动作。
“失火了!”
是岸本的声音。
“失火了!快逃啊,火势蔓延的速度可是快得很,被浓烟包围就没命了……”
男人们开始动摇,彼此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该留还是该跑,冷不防其中一人大喊:“快逃啊!”全体应声而动,大家你推我挤,撞来撞去、呼天抢地的一股脑跑出游泳室
外。
由纪子则看着我。
“泉田警部补,这个时候的你简直跟驱魔娘娘一模一样。”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我摇着头说到,由纪子只是轻轻摆手。
“不过我觉得很痛快,所以我也成了共犯之一。”
“这一切全要归功于岸本。”
临时灵机一动而立下大功的岸本得意洋洋的走过来。
“嘿嘿嘿,这一着好象满有效的,太好了太好了。”
“算你机智过人,干得漂亮,紧身癖。”
“多谢你的夸奖,对了,紧身癖是什么意思啊?”
“不知道一楼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忽略岸本的问题,径自走上阶梯,刚来到楼梯间便听见屋外人声鼎沸。
凉子迎面走来,我向她说明方才铃声大作的缘由,并询问七条的情形。
“我把大臣赶出去了。”
“那就好,不过外面怎么这么吵啊。”
“还不就是一群好奇的高中生,听到B·B·CALL情报才聚集到这里来的。”
“可是现在还不到八点啊。”
“别忘了,八点好戏就要上场了!”
“啊,说的也是,原来已经这个时间了。”
时间过的比我想象中来得快,看来凉子跟由纪子从换下湿衣服到穿上网状丝袜这一段就花了不少时间。
此时我注意到凉子手上有个看似小型计算机的物体,而凉子接过我的视线,立刻露出贼笑,轻轻举起并秀出手上的东西。
“这个东西用途可是不小哦,待会你就知道了。”
铃声断断续续地响着,可以见到许多人在大厅与走廊奔跑。
“表演水上芭蕾的那群女子好像不见了。”
岸本说到。
“把她们连累进来,真的过意不去。”
我们再度走上楼,由于火灾警报器启动之故,电梯完全停摆,于是只好改走楼梯。
“巡回演员由纪,你是不是应该先离开?”
然而由纪子却拒绝凉子的建议,岸本则一边瞄着凉子的表情,一边提案:“那就由我到外面去通风报信好了。”
凉子会点头让我感到些许意外,也许她是认为岸本“不当诱饵就等于没有用处了”。获得准许的岸本仍然捧着纸袋,喜孜孜的走出大厅,我们的小队只剩三人。
来到二楼,我们从窗口望向前庭。
大门外面一群男女高中生密密麻麻的挤在一块,消防车发出刺耳的警鸣,打算接近大门,却被人潮隔绝在二十公尺之外,几乎动弹不得。这种情景更是引来不少爱凑热闹的人
们,群众越聚越多。
平日僻静的三田住宅区,今天却出现远超过电影拍摄现场的骚动。
大门内侧,一群刚从房子里连跑带滚地冲出来的男人一副东奔西窜的模样,想必他们是迫不及待想走出大门,然而厚重的门扉紧紧深锁,就算想出去也无能为力,就算出得去
,遇到高中生人墙恐怕也寸步难行。
“我还联络了写真杂志,应该可以拍到不少珍贵镜头。”
“你做事可真是面面俱到。”
“我不打没有胜算的仗。对了听巡回演员由纪说你刚刚没收了其中一个政客的议员徽章。”
“是的,就放在我的口袋里……”
“啊、不用拿出来,你记得保管好,哪一天逮到机会就把它留在分尸命案的现场。”
“你是在开玩笑的吧。”
“噢呵呵——当然啦,这还用说。”
恶劣的玩笑话听听就算,这个被我扯掉议员徽章的政客,往后的政治生命却已经落入凉子的手中,未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们开始调查形同空屋的房子内部,消防队员跟警官大概会花上一段时间才有办法闯进这里。至此,我总算明白凉子手上看似小型计算机的物体的真正用途了,原来这里面装
了卡片可以打开房子内部所有附有电子锁的房门,就是她刚刚假冒七条大臣的名义,向柜台服务处骗来的,听得我无可奈何,由纪子则频频皱眉,不过的确相当管用。
不一会儿便发现二楼的尽头处有一道可疑的房门,门前挂着“禁止进入”的牌子,换句话说就是:“请踢破房门进来吧!”这个诱惑让凉子兴奋不已,立刻打开电子锁进入,
由于小窗上的百叶完全闭合,房内是一片漆黑。
我们摸索到墙壁上的开关,启动灯火照明的那一刻,我低声叫道:“是人骨……”
“我看到了。”
凉子压低音量。
我们着实希望堆积在墙边的小山仅仅是钙质硬块,然而几十颗骷髅空洞的眼窝正凝视着我们,使得我们无法否定这里的某处就是犯罪现场,正在大举进行屠杀。
“这些骨骸似乎还很新。”
由纪子的语气镇定,或许这就是她的本领之一。
“看到一堆骨骸总比看到腐烂的尸体要好太多了……数数头盖骨就知道有多少人。”
“中神跟百目鬼这两个家伙居然还涉嫌丢弃尸体,我看他们大概也有参与杀人行动。”
凉子正想把手杖放下,一发现地上的人骨便连忙收回。与其说凉子尊重死者,不如说她是把手杖当作惩罚活人的武器。
计算人骨数量的由纪子数到三十之时,突然带着今天以来不知第几次的紧张感低声说道:“那、那不是兵头警视吗……”
我虽从心底厌恶兵头这个人,然而却也无法正视眼前的光景。
兵头干瘪的身躯半靠在人骨堆边,看上去就好像皮肤直接黏在骨头上。眼窝一片空洞,意即眼球不见了;皮肤虽然已经失去弹性,被榨干不久的茶色皮肤却好像如同刚挖掘出
来的木乃伊一般。
“……前一刻他还活得好好的。”
由纪子的声音颤抖着。
凉子与我一语不发地面面相觑。
Ⅲ
人骨堆旁边有一道门,我们一边猜想着这次会有什么奇遇一边开启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幅与博物馆无异的光景。在微弱的照明下可以看到一打左右的玻璃圆柜,柜子的大小
跟电话亭差不多,内部陈列着稀奇古怪的雕像,此时由纪子纳闷的侧着头。
“泉田警部补,这是标本吗?”
“怎么可能是标本,这些生物都不存在于现实中,只能算是模型,而且制作的惟妙惟肖。”
之所以不说“跟真的一样!”,是因为没有人真正见过这些生物。既非人,又不像动物园的动物,全是一群不自然融合了哺乳类特征与爬虫类特色的异形。
凉子仔细观察其中一个圆柜。
“这是海德拉(译注:Hydra,一种海蛇,希腊神话中被大力士海克利斯铲除的九头蛇),长了七个头的蛇,在头的数量方面有八个、五十个到一百个的说法不等。”
我的视线投向下一个怪物。
“这我知道。”
米诺陶尔(译注:Minotauros,希腊神话里半人半牛的的怪物)壮硕的肩膀上顶着一个巨大的牛头,四肢隆起的发达肌肉感觉几乎快撑破皮肤,形态活灵活现。
“这是奇美拉(译注:Chimaira,希腊神话中狗头、羊身、蛇尾的怪物),这是文姬多娜。”
乍见奇美拉还以为是一头狮子,仔细一看才发现背部还另外生出一个羊头,并长着蛇尾巴;文姬多娜上半身跟人类的女性一样,下半身则是一条大蛇;紧接着是一个长满蛇发
的女人。
“这是高更(译注:Gorgon,希腊神话中的三姐妹怪物史蒂诺、奥莉艾蕾、美杜沙,长着蛇发与黄金翅膀,眼神能将人变成石头)吧。”
“大多是源自希腊神话里的怪物。”
凉子的语气透露出她正处于沉思当中。另一方面,由纪子带着恐惧的声音向在场的其他人问道:“这些生物是不是利用最新的遗传因子工学所制造出来的?”
“天晓得。”
一提到遗传因子工学,我这种门外汉所具备的知识是相当贫瘠的。偶尔读了几本恐怖小说之后会禁不住纳闷:“这些内容究竟有多少科学根据?”如此而已。
我继续往前走,望向下一个玻璃圆柜里陈列的怪物标本(?),不看还好一看就觉得反胃,这个怪物有着一双跟蝙蝠一样的翅膀,体形接近人类大小。
再加上,这个有翼人的左眼被戳瞎了。
我顿时不寒而栗,伫立在原地动弹不得。不合科学逻辑的念头在脑海流窜着,我无法承受眼前的景象,于是别开视线。
“各位嘉宾,你看了还满意吗?”
此时传来了仿佛掺了毒气的声音,我们随即回头望去。
原本还以为是另一个陈列柜,没想到大型玻璃箱里站着两个人影,正是中神跟百目鬼。
一看到他们,凉子立刻粗暴地把手杖掷过去,中神跟百目鬼也反射性的蜷起身子,然而只见手杖猛敲在玻璃箱上,却并未造成任何裂痕又弹了回来,原来是强化玻璃。
“你、你以为凭一支手杖就能打破玻璃吗?”
待在玻璃箱里的中神嘲笑道。
“你们都给我在原地站好,谁敢乱动我就按下这个遥控按钮,到时这里就会喷出毒气。”
玻璃箱里的百目鬼展示着手中的遥控器。
“我们发现了一堆人骨,那就是你们作恶多端的铁证!”
凉子指证历历,中神还厚颜无耻的点头。
“偷渡客跟流浪汉加起来大约有三百人吧,正好拿来当作怪物的饵食。我知道你们以为这栋建筑物的某处一定藏有遗传因子工学的实验设备,大错特错,这里没有那种东西;
为了让怪物苏醒并维持它们的生命,所以需要足够的食物来源。”
“你刚刚提到饵食,为什么标本需要吃饵食?”
“标本?那看起来像标本吗?”
这次轮到百目鬼大加奚落。
“它们不过是在沉睡而已,当它们醒来之际,你们这群不听话的蠢蛋就会在恐惧中颤抖、被败北感吞噬,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乞怜罢了。现在还来得及,立刻跪下向我们忏悔!”
“听不下去了。”
一个静如止水的声音传来,却隐约透露出讥讽的语气,让在场的人都暗自吃了一惊。说出这句话的究竟是谁呢?我开始寻找声音的主人,然而内心不知怎么搞得却拼命抗拒这
个动作,我硬逼自己非做不可。
我挪动视线,凉子跟由纪子也采取相同的行动。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从容不迫的接收众人注目的说话者。
不晓得是在何时又折回来的国务大臣暨国家公安委员长七条熙宁正站在我们身旁。
他脸上所浮现的是从来不曾在那个人物脸上见过的表情,而另一方面,占据了中神跟百目鬼脸上的表情也是难得一见,可说是一幅恐惧到极点的嘴脸。
“我实在是连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本来以为你们还算有点用处,看看你们这个样子简直丢脸丢到家了,捅出娄子却不会善后,靠别人收拾残局还大言不惭,你们已经没有利
用价值了,我多的是取代你们的人。”
七条弹指一声,玻璃箱的强化玻璃立即发出怪响,接着整个碎裂四散。
中神跟百目鬼失声惨叫,很明显地他们相当清楚七条熙宁的真实身份。
他们摔出玻璃箱,头部与背部披着玻璃片,双手合并并高高举到头顶,身体匍伏在地,向七条表示膜拜。从一分钟前的傲慢,眨眼坠入卑屈的谷底,模样煞是凄惨。
凉子、由纪子跟我只有默默地望着,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此时七条从公事包里拿出某样物品,是一罐小瓶子,里头似乎装了化妆水。七条若无其事的打开瓶盖,把瓶子里的水泼向帕在地面的两名男子。
“呜哇哇哇哇……”
叫声应该是来自两人的其中之一吧。
只见中神跟百目鬼的身体开始冒烟,顿时我还以为是硫酸,然而却闻不到一丝臭气,白烟无声无息的裹住两人,起初像蚕茧一般凝聚成团,突然间又猛然弹开。
我们不约而同的往后跳开一大步以避免接触到白烟,当烟雾消失之际,原地什么也没有留下。
“让各位见笑了。”
盖好瓶子,七条向凉子微微作揖。
“对你与你的同伴口出不逊的鼠辈已经受到我的处罚,还望你不予计较。”
“总归一句话,你就是这个万魔殿的主人,而这两个俗人只不过是你的爪牙……”
“万魔殿吗?原来如此,拿这个名称形容此地的确很相称,不过事实上还有更适合的称呼,那就是恶梦馆。”
他的外貌与声音并没有改变,但整个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年龄一下子年轻十岁,身上的衣服和体格仿佛大了一号。明知无济于事,我仍禁不住揉起眼睛,由纪子则捂着嘴巴
以免自己尖叫出来。
完全变了一个样子的七条熙宁诡异不祥的影子映照在墙壁与地面,看起来就像堵在我们面前的庞然巨物。
Ⅳ
“我家自祖父以来,接连三代都从政,所以被称为弱势的世袭议员。这都是刻意安排的假象罢了。”
七条带着悠然自若的微笑加以说明。受到他迫人的气势影响而后退一步的我想起收在内袋的托加列夫,再加上凉子交给由纪子的COLT,我们共有两把手枪,无鱼虾也好。
“七条家的历史并不仅仅如此,我们是历代侍奉朝廷的阴阳师(译注:在日本古代律令制里,隶属于中央省的阴阳寮机关,掌管阴阳道相关事物的职员)世家。”
“阴阳师?就像安倍清明(译注:日本平安中期的阴阳家,921-1005)一样吗?”
我好歹也知道安倍清明这号人物,严格来说,除了此人之外我也没听说过其它阴阳师,就跟大多数日本人一样。
“你真是肤浅。”
果然被数落了。
“阴阳师并不止安倍清明一人,不过我承认他的虚名确实是最高的,我正好是七条家的第四十代传人,自从懂事以来便开始接受英才教育,十八岁到欧洲修行,大学学业虽然
是在伦敦完成,不过更长的时间我都待在布拉格。”
“中欧的魔法之都。”
由纪子一本正经地予以确认。
“没错,先不谈过去的事情,我在担任国家公安委员长之后才得知凉子的存在,对于凉子的行事为人相当感兴趣,也明白凉子正在打听这栋建筑的底细,然后前天有翼人把尸
体丢到凉子面前。”
“真是好巧的巧合啊。”
凉子简单一句话带过,使得七条略显得意外的望向凉子。
“这并非单纯的偶然,一开始就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才特地放出诱饵的。”
“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当然是邀请你大驾光临!”
“哦,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派兵头来欺负泉田也是你的主意啰?”
“可以这么说,而你不也因此才提起干劲不是吗?正如我所料的,你终于来到此地,来到我在这个国家重现的恶梦馆。”
七条无声的笑了,如同从污泥表面冒出的有毒气泡一般。
“一切全都在我的算计之中,你的一举一动均依循我事先设计好的必然性轨道在进行着。”
“必然性?噢呵呵呵呵!何为必然、何为偶然我可以自己决定,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无论如何威吓胁迫,凉子的自信一如罗伦西亚盾地(译注:古地质时代,受到地壳变动的影响而形成大陆核心部分的地块,经过长时间的侵蚀之后化为一块平地)坚实不可撼
动。
“是吗?没关系。”
七条碰了一鼻子灰,仅存的一丝人性也一闪即逝。
“我之所以大力邀请你来此的目的,方才已经向泉田稍稍提过,也就是想向你求婚,在你得知我的力量之后。”
这段话想必是七条自信满满的告白,然而凉子就像鸭子听雷一样,反倒是由纪子瞪大了双眼。
“作为我的新娘,必须具备倾国倾城的美貌与清晰过人的头脑,而且不受制于廉价的正义感与愚蠢的道德观,冷酷、利己、以折磨人为乐,而且这些素质还必须用最雍容华贵
的方式表现出来。”
我明白了,药师寺凉子确实称得上是全世界最为邪恶的女王。我瞄了凉子的侧脸一眼,这位受到热烈追求的美女以挖苦的态度向追求者问道:“总而言之,我是你这家伙理想
的结婚对象就对了?”
被人喊做“你这家伙”一定很不是滋味,不过七条仍然沉着应对。
“没错,你正是全世界唯一能够成为我的伴侣,与我平起平坐的女性,在之前我一直低调行事,只要能够得到你,今后我的行动就可以更加肆无忌惮了。”
七条以细长的有点恶心的血红舌头舔了舔上唇瓣。
“我曾经想把泉田从你身边引开,才让他转调SP。这对于NONCAREER而言,可谓是相当光荣的升迁,结果被你一口回绝了。”
原来我可能晋升——的谣传还有这层背景啊!也因此前天在皇后饭店照面时,七条才会刻意提及关于我的人事案,他就是始作俑者!
“泉田身材高大、射击、剑道、柔道都符合成为SP的标准,或许他自身并未察觉,但我很清楚若非没有两三把刷子,怎么能够随侍在我的新娘左右。”
“谁是你的新娘啊!少在那儿胡说八道!”
凉子语气冰冷的怒道。
“别这么生气,我明白一切都出自我个人的主意。为了娶你为妻,我才会如此费心,希望你能够明白我的热情与诚意。
“我只知道你耍了一堆小手段,让我看得很不顺眼!”
“这么做都是为了爱!”
“讲这种话你不觉得脸红吗?”
“真相总是令人羞于面对,也因此鲜少有人可以正面直视真相。别说这些了!总之你在这个俗世里即将成为大臣夫人,五年以后就是首相夫人了!”
七条微微摊开双手。
“当然,在黑暗世界里你是我的王妃,我能给予你一切至高无上的地位、挥霍不尽的权势与荣华富贵,你现在只需要点头说声YES就够了。”
当初得知他打算向“驱魔娘娘”求婚,我就觉得他绝非泛泛之辈,不过现在这样实在太离谱了。他处置兵头、中神、百目鬼已经脱离了收拾饭桶手下的用意,而是为了夸耀自
己的力量。
七条具有“驱魔娘娘”所缺少的特色,那就是“恐怖感”,我想。
“如何,凉子,你愿意接受我的求婚吗?”
凉子微微耸起肩。
“这个嘛,我承认你挑人的眼光还算不错,不过你打从一开始就找错对象了,所以我的回答是NO!我拒绝你的求婚!”
七条眨了眨眼睛正视凉子。
“我错了?你说我错在哪里?我自认没有人能够像我一样理解你,并对你作出正确的评价。”
凉子刻意长吁短叹。
“还搞不懂?真是无药可救,泉田,你应该最清楚不过,告诉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看看他错在哪里?”
此时我听见由纪子吁了一声,那是松了一口气的喘息。一旦凉子说YES,恐怕必须立刻进入备战状态。
“可以直说吗?”
“当然,直说无妨,尽管说出我真正的价值所在,巡回演员由纪总是低估了我,不过泉田应该还不至于如此。”
最好不要对我期望太高,总之我转身面向七条。
“我也觉得你找错对象了。”
“这话怎么说?”
七条的怒气正在皮肤下翻腾着,这一点我很清楚。
“药师寺凉子这位女性并不需要与她平起平坐的搭档,她所需要的是忠诚的手下。”
我紧盯着七条继续说下去。
“也因此你这次提出结婚的要求形同一桩笑柄,至少从她的角度来看,你简直是不自量力。这就是答案,我没说错吧?”
最后的问题是对这凉子说的。
“泉田说的一点都不错,我根本不需要与我平起平坐的搭档。再另外附加说明一点,要当我的手下出了忠心不二以外,还不能是没用的窝囊废。”
凉子挺起胸膛仰天高笑,高礼帽差点就从头上掉落。
“如果你苦苦哀求,那我也可以勉强收你当手下。不过由同样一件事泉田知道而你却不知道的这一点看来,你的能力跟见识比较差,所以要当泉田的师弟,继续修炼一段时间
,办不到的话就甭想追求我。对了,你也可以向巡回演员由纪求婚啊。”
“我才不要!”
仅仅半秒,连一秒钟都不到,七条熙宁就遭到室町由纪子的拒绝,黑魔法的王子殿下就这样伫立在屈辱的晦暗之中。
Ⅴ
调整呼吸之后,七条再度询问凉子,只是声音里已经失去先前的沉着冷静。
“你好大的口气!你真的认位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超越你吗?”
“当然有几个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你绝对不是其中之一。”
凉子冷哼一声。
“我刚才听你向中神跟百目鬼说教,你认为仰赖他人的力量是最丢脸的事。”
他的确这么说过。
“照你这种说法,使用黑魔法的人除了自己以外是绝对不会借用他人的力量。你要知道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银行家把存户寄放在银行的存款当成是自己的财产,你也跟他们差
不到哪里去!利用偷鸡摸狗的魔法从歪门邪道借助力量,将来就必须连本带利一并奉还,你最好祈祷对方不是高利贷!”
“……很好,我总算明白了。”
七条压低声调。
“明白什么?”
“你根本不是我理想中的新娘!”
七条的双眼燃起两把火炬,他高举双手高声呐喊:“以伟大的老卡萨普之名……!”
只有开头部分是使用日语,所以我还听得懂,不过接下来的咒文不是很容易理解。
“Al,el,yemlua,mad,refeguas,chevy,trutnov……”
我准备掏出内袋里的托加列夫,手却不听使唤,感觉地球的重力仿佛突然增加了三倍。室町由纪子也想拿出COLT,但看来似乎也遭到无形的力量阻碍。
七条的右手指伸出锐利的长爪然后划破左手腕,鲜血立即喷出,鲜血一滴落地板便开始蒸发并冒出白烟。
“消灭此魔女者必得永生,追求人界至上真理、渴望天界更高席次者,毁灭眼前的敌人吧!”
“此魔女”指得应该是药师寺凉子吧。我完全可以理解对方会如此称呼她的心情,只是这么一来我就成了魔女的手下,我想我所担任的角色不是乌鸦就是癞蛤蟆。
“照着情况看来,只剩一个办法了。”
“要逃走吗?”
“必须争取反击的时间。”
就算说法不同,行动却是一致的。
我们迅速往外冲,然而由纪子不仅跑不动还差点往前摔倒,我连忙从一旁扶住她。
“没办法,你们先走,别管我了。”
“这是不可能的。”
“喂!都什么时候了还有时间玩战友游戏啊!”
凉子回头叱道。我以右肩扛起由纪子,奋力往前跑。眼前只见凉子全力冲刺,高跟鞋鞋跟踩出响亮的脚步声,真不晓得她怎么有办法穿着高跟鞋还跑得这么快。
经过高更面前,凉子大喊:“不要看她的眼睛!会变成石头!”
现在无法反问这句话有何科学依据,我转过视线不看高更,以这个姿势冲过高更前方,就在这一瞬间,我觉得我好像看到高更头上的蛇群蠕动个不停。
此时整栋建筑物的空气振动起来,并传来一样的声响,恐怕是七条正企图唤醒所有的怪物。
要是被怪物逮住,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死法?看了高更的眼睛虽然会变石头,但至少可以留一个全尸。
“如果那群怪物跑到建筑物外面怎么办?”
由纪子气喘吁吁的问道。
“我连想都不敢想。”
我老实做答。
凉子转头。
“到时候就叫总理大臣负责想办法,他的使命就是拯救日本。泉田你好歹是我的参谋长,至少出个主意阻止这群怪物吧!”
“我可不是为了跟怪物作战才来当警察的!”
“跟我讲没用,应该去跟怪物抱怨才队。”
“你一开始去外务省不就没事了?当书记官辛苦归辛苦,以后派驻海外成为某国大使,就可以尽情挥霍人民的血汗钱,过着跟贵族没两样的生活了!”
“也有可能被游击队暗杀呀。”
“总比现在好多了,至少对方是人类。”
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我心想。一旦事情闹大,机动队便会赶来,也算是为我们打了一针强心剂,只是不晓得实际能不能派上用场就是了。
“既然连消防车也来了,应该放把火才队。”
凉子说道,我早料到她会这么说。
“要是被浓烟呛死徒留下笑柄而已。对了,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为什么要把这个地方称为恶梦馆?”
凉子连想也没想就明快地回答我的问题。
“罗马文字写成Malpertuis,是比利时作家约翰·雷伊所介绍的黑魔法馆邸,黑魔法师名为老卡萨普。”
“是刚刚七条高喊的人名。”
“没错,老卡萨普使用黑魔法,将退化或衰弱的异神教诸神与怪物制成标本,再把这些标本全部聚集在同一个场所Malpertuis,意即恶梦馆。”
我们连转了好几个弯,边跑仍不停对话。
“七条那家伙肯定是在欧洲留学期间学到了老卡萨普的黑魔法,然后再加上家传的阴阳道或回魂术,最后成功让东西方文化交流开花结果。”
“这样也能算东西文化交流吗?”
我们打算由一楼跑到屋外,才来到楼梯间,诡异的黑影顿时飞过我们的头顶,羽翼振动着空气,一个黑压压的异形停在天花板的枝形吊灯上。
有翼人俯瞰着我们,它的左眼被戳瞎了。我们不得不停下脚步抬头仰望,有翼人剧烈的拍打着翅膀,接着最叫人吃惊的是它居然会说人话。
“你、们、不、准、继、续、往、前!”
声音听起来就像生锈的齿轮一般。
“哟——还会说话啊,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凉子咕哝着,口气听起来似乎挺佩服的,由纪子和我则是讶异地说不出话来。
有翼人右眼的炯炯目光充斥着深刻的憎恶,仿佛只剩骨头与肌腱的手指徐徐移向我。
“我、发誓、绝对、要、杀了、这个、高个子、刑警!”
对这种事情法是实在太无聊了,我很想回它一句,不过看来它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的。
冷不防,有翼人发出刺耳的怪叫,从枝形吊灯飞舞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