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沉默的是刑事部长。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更为故意地横了公安部长一眼:“新宿御苑也好,玉泉园也好,还有都知事公馆,都是公安部控制着,却没有任何像样的成果。能不能解除市民的不安可成问题啊。”
公安部长翻着眼白反驳道:
“才第三天而已,重大的案件才要慎重的搜查啊。”
“哼哼,慎重啊。这可不像公安的风格,恐怕早就开始监视审查了吧。”
“不幸我们处理的可不是像刑事部那么简单的案件啊。”
不意间总监突然吟咏了一句:“关系和睦何其美满,仿佛梅雨之空。”
刑事部长和公安部长没话说了,总监把双手手指在肚子上交叉起来,看着凉子说:
“按说也不能操之过急,但是都知事都住院了,外部的声音很嘈杂。听说副都知事们嫌警察的作法碍事,还擅自动用‘首都战士东京’进行搜查呢。”
“首都战士东京”是个很没品的名字,不过是由都知事做后盾的自发警备团体。他们穿着橙色和绿色样子好像丧服的制服,夜间在繁华街道上集体巡逻。由于他们会管制像醉酒闹事、趁黑灯瞎火飙车等等的问题,在市民中很受欢迎。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不过确也曾在警方行动之前抓住过纵火犯和毒贩子什么的。
最开始他们做出“请让民间人士协助警方”的低姿态,接受电视和杂志的采访后格外地有人气。慢慢地态度就改变了,现在开始声称“连警察都要靠我们呢”,似乎使警视厅首脑人士相当不快。
凉子应声答道:“不需要首都什么东西这些外行人插手多嘴,我已经掌握了这一连串案件的犯人和动机了。”
“你连动机都知道了?”
“是啊。”
“既然知道,就告诉我们吧。”
公安部长说,那眼神分明是要横夺他人功劳的样子。凉子的回答断绝了他的春秋大梦:
“免费的?”
“免、免免费是、是……”
公安部长翻着白眼,刑事部长无话地仰望天空。警视总监轻轻动了动交叉在肚皮上的手指。
“药师寺君,我认为有关犯罪者的情报是搜查当局共有的——这怎么说呢——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也是正确的嘛……”
“哦呵呵,我当然知道。开玩笑啦。情报这种东西不管多珍贵,也希望您能笑纳啊。”
到底有什么好笑纳呢?
“那,‘第一大屁’的犯罪动机是什么呢?”
公安部长第二次用谦卑婉转的声音问道。美丽的魔女立刻回答:
“是复仇哦!”
“复仇……”
“并不是预习复习那个预习啦(译者注:复仇和预习在日文里发音相同,都是fukushuu)。用低俗的英语来说,是revenge。”
“这我知道……但是,‘第一大屁’是针对谁、为什么进行复仇呢?”
凉子流利地回答了总监的问题,内容是我已经知道的。言谈中出现黑林道义这个名字的时候,三位精英警察官僚交换了一下目光,彼此都摇了摇头。看来就算这人上了警方的黑名单,还不到上达天听、让这几位都晓得的地步。
凉子讲的告一段落之后,公安部长啧着舌说:“简单来说,就是疯狂科学家(madscientist)型的恐怖分子吧。这可难收拾啊。”
“哎呀,他可不是恐怖分子,是憎恨恐怖分子的爱国者嘛。”
“就算这么说啊……”
刑事部长一脸苦相地说:“本来恐怖分子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深信自己是爱国者嘛……”
“就取缔恐怖行动这方面而言,倒是彼此彼此嘛。”
凉子讽刺的毒舌太强了些,三位精英官僚很不爽地陷入沉默。凉子在沉闷气氛加重之前将其打破了:
“不管怎么说,需要三位放开手啊。包括搜查费用在内,也都由我负责吧。”
药师寺凉子不管干什么都能得逞的原因之一,就是“自己掏腰包”。
几十亿的内部费用都干什么了?要是真花在搜查上了还差不多,但并不是这样……,而是按照头头们高兴的那样花,用在高尔夫球、麻将和买宴会赠品上了,全都是为了在内外安插人脉,制造派别。与此相比,凉子还更高尚一些,哪怕是错觉也好。
总监很心疼似的深深叹了口气:
“药师寺君能为了犯罪搜查,不惜投入个人财产,真是难得啊。毕竟眼下不景气,预算不足也是一方面原因啊。巡逻车也不能增派,交通秩序也维持不好,真是让人头疼。”
三位精英警官奏响“叹息三重奏”。我想说的话简直堆山填海一样多,还是闭着嘴保持沉默。反正就算我不说,凉子早晚也会说出口吧。正想着,凉子果然如此:
“但是我有条件。”
“又来了啊。”
公安部长和刑事部长又二重唱了一次,却被凉子的高笑声粉碎了:“随着局面的变化,条件也会变化。这是当然的嘛,哦呵呵呵呵。”
怎么看这都是坏人才有的言语举动。凉子茶色的秀发在我眼前灵动地飘着。
总监叹完了气问道:
“什么条件呢?”
“警备部的参事官里,有个叫室町由纪子的吧?”
“啊,有的。跟你是同期嘛。”
“请把它派到我手下。”
总监他们互相望着。我却出乎自己意料地行动了,手抓着沙发备俯身到凉子脸侧悄悄说:
“请不要这样,警视。”
“为什么?”
“以特命为名义让同期的人当手下,这样不公平啊。”
“哎哟,这是我对由纪的能力的高度评价嘛。所以才一定想让她来辅佐我。你以为我别有居心吗,把人想歪了也要有限度啊!”
凉子看了我一眼,垂下头去。那表情不像是邪恶的阴谋家,真像被人欺负的小孩子一样。
三位警察官僚把脸凑在一起商量,几乎不出声,连嘴巴的开合也在最小限度之内。不过到出结论为止并没花太长时间。
“嗯……药师寺君,尽管这是个特例,但是为了搜查、为了解决案件、为了保卫社会秩序、为了警察的威信……”
“刚才的条件OK是吧?”
“是,是啊。让警备部的室町警视来协助你。她也是优秀的具有公仆精神的人,对协助你的事一定不会推辞的。”
为他人的牺牲而惋惜,这在本国的精英群中是不可能的。
凉子从沙发上站起来,故作正经地敬了个礼。室町由纪子的不幸就这样决定了。
凉子走出门,我正要跟着走出去的时候——
“啊,泉田君,你留一下。也没什么特别的话,只要一会儿就好。”
为什么总监会叫我的名字呢?
Ⅱ
门一关上,我立刻就被三位精英警察官僚包围了。可是他们三个人,对我一个NON-CAREER也太过分了吧?
“你应该明白吧,泉田君?你在警视厅所属的几百个警部补里,从事着最重要的工作啊。”
“啊……”
“你要对可能动摇警视厅的危机保持高度警惕啊!”
“我想,那位引起的是‘麻烦’而不是‘危机’吧……”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危机呀。”
总监突然这么一说,我便没的反驳了。不管多白痴的家伙,自身也会有危机感的。可别小看了我啊——我暗想着,不过没必要说出来。我在警视厅供职十年了,似乎越来越远离当年的初衷了——这话对我眼前的大人们则有不同的意义。
公安部长用极其阴险的口气继续说:
“以毒攻毒,这才是达者该采用的手段哪。泉田君,你明白吗?”
“啊……”
“你明白吧。你可不能不明白呀。要把牺牲……不……”他意识到不妥,改口说,“……把负担减到最小限度嘛。”
“不过,这么说的话,我就是用来克毒的那个‘毒’啊?”
还以为讽刺一句总能让他们反应过来,没想到在三位精英面前根本行不通。
“不,你是……对,就好像黄莺嘛。”
“黄莺……吗?”
“嗯,你知道的吧?喏,就是二十世纪末的时候,搜查邪教团体的机动队员为了防止有毒瓦斯,不是带着黄莺行动的吗?”
原来如此啊。这下我可以体谅了——就是说,大怪兽驱魔娘娘凉子吐出有毒瓦斯的时候,我就首当其冲的倒下,看到这一情景的高层们就好快快地逃到安全的地方去了。真是个相当了不起的好计划,不过他们似乎看漏了一点,那便是——我是不是已经有了对毒性的抵抗力。我倒是好好地呆在凉子身旁,可离得八丈远的总监和部长早已砰砰地倒下,这种情形可不是没可能呀。
当然我没把这一层想法说出来。无奈的NON-CAREER们,这一点处世之道还是懂得的。我用非常谦恭的态度回答说:
“尽管我力量绵薄,还是希望能够求得最好的结果。”
“嗯,那,可就拜托你了啊!”
总监点头首肯,接着刑事部长也流露出乞求的目光说:“可真是要拜托你了呀!”
估计他心里真正想的是:我可负不起所托非人的责任呀!
“那我就先告退了。”
我敬了礼转身走开。一边感觉到身后集中的视线如芒刺在背,我一边尽量自然地打开门,走到过道上。
尽管控制住自己没有长出一口气,可是肩膀还是僵硬了一阵子。我一边敲打着肩膀一边往电梯走,凉子正交叉着双手等在半道上。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怎么,那些家伙许给你特别奖金了?”
“不,完全没这回事……”
“一群小气鬼。这转过年了,内部小帐不是挺充裕吗?”
凉子踏响高跟鞋走着,我相差半步跟着她。本来是完全无意地侧了一下肩膀,却有人慌慌张张地把总监办公室的门关上了。似乎刚才有偷偷打开,从里面观察我和凉子的情形。
为什么呢?
药师寺凉子是挂了号的危险人物,这倒没错。可即便如此,连我都要警戒就没道理了。
总监他们到底有何真意?
如果凉子成功了,身后就会贴上一群尾巴分她的功劳;反过来如果失败了,没说的杀它个干干净净。全部责任都压到凉子身上,上峰还能不脏自己的手就除掉这极端危险的“驱魔娘娘”。真是可喜可贺啊!
乘上电梯以后,我低声问道:“我只是以防万一问一句,您这样可以吗?”
“‘这样’是哪样啊?”
听我简短地说明了总监他们的意思,“当然没问题了!”凉子干脆地断言道。
“首先,我不会失败的!”
“啊……”
“第二,就算他们想利用我,让他们享受一点幸福感也没什么不好嘛。”
她嘲讽地扫了一眼电梯里的监视摄像头,“挡道的家伙就要踢飞,不过,跟那些小玩意共存也是人生必经之路嘛。反正到建立我理想中的世界为止,先将就一下好啦!”
美女眼睛发亮的时候常常被形容为“星眸”,在凉子来说,眼睛里闪烁的简直就是要爆炸的“超新星”——危险,但是人拿它没辙。
电梯停下了。开门的时候有个不等里面人出来就急着进去的无礼之徒,被凉子一瞪就畏畏缩缩地退后了。我们下了电梯继续谈着。
“这么说,您理想中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这个嘛,至少每两个礼拜就得有那么一起天下大事呀、关系到日本生死存亡的危机呀,让我玩个痛快!”
那日本国怎么受得了——建国以来,差不多一千五百年了吧,躲避了多少坎坷曲折才迎来二十一世纪,总是努力向着“存”而不是“亡”的道路行进。
“不过,眼下这点小骚动,我决定在今天搞定。泉田君你也要准备好了哟!”
凉子说着,我敲了敲敞开着的参事官室大门。
少女金森吾友坐在一角的椅子上。贝塚聪美巡查陪着她,好像在翻看什么相册聊着天,两人都很活跃。看来她放下了心事,总算打起精神来了。
“辛苦了!”
“啊,这孩子有希望呀,警部补。”
“有希望?”
“看到香港电影七十二大明星的相册,她能知道一半以上呢!剩下的也一下子就记住了。”
“你想培养香港爱好狂的后继人吗?”
“哪里是后继人,已经够当对手了呢!”
听贝塚聪美有点夸张地赞叹,金森吾友脸上绽放灿烂的笑容。我注意到室町由纪子不在场,就问:“室町警视去哪了?”
“已经回警备部去了。”
“真没责任感。”凉子不近人情地批判说。
“警备部那边本来就有工作,没办法呀。对了,那边是不是打她手机来着?”
少女的后半句话是问贝塚聪美的。她摇摇头说,“不,她看到岸本警部补来这边找她,就一起走了。”
“岸本?!”
我下意识地大叫一声,贝塚聪美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怎么了吗?”
“啊,不,对不起,那个……什么来着。”
我说的含含糊糊的,虽然是敷衍的回答,其实是因为我一时间还没明白过来。我在这个时候会突然大叫一声,是因为看漏了凉子的一个表情。
Ⅲ
跟凉子道过别后,金森吾友回家去了。她的表情明显比刚来警视厅的时候晴朗了许多,让我们很是欣慰。
不过,最多也就是完成了作业迎接周末那样的心情罢了。如果不能满足少女殷切的期望,就又要失去一位市民对警察的信赖了。对警方来说,这才是最重大的损失吧。
“我可是从来都没失败过的。”——我也只有相信驱魔娘娘这句话,尽全力协助她了。
离开凉子的办公室,我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桌上堆着之前几起案件的审理材料,有两三件需要处理的,可我无论如何也没法集中精神。昨夜就牵挂在我意识深处的某种东西,使我对岸本的名字有所反应。为了捕捉这种小小的奇异感觉,我下了好几次决心,但此刻感觉到,如果再放走机会就会彻底失败了。
因此我立刻付诸行动:
“贝塚君,能不能帮我把岸本那家伙叫出来?请你想个适当的借口。”
“是为了工作,还是您的个人爱好呢?”
“我跟那家伙才没有共同爱好呢!”
听我这么抱怨,贝塚聪美快快地小声说道:“是嘛……那我尽量找个恰当的理由吧。马上就要吗?”
“拜托马上吧。”
我一边看着贝塚聪美打电话,一边暗地里盘算自己这种行动是否合适。即使没有任何成算,我也必须要诘问岸本。把数个疑问和可疑的片断,用岸本这个粘合剂拚凑起来试试,说不定能拼出了不得的惊人图象呢,再说即使得不出任何结果也没什么损失。
贝塚聪美放下电话说:“岸本警部补马上就来了。”
“谢谢你,这样就行了。”
我向贝塚聪美道过谢后,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
“那个,你说了什么把他叫出来的?”
“我说有‘大正浪漫抚子飞行船队’的主要成员全体的旗袍装版……”
“等等,这玩意是什么动画吗?”
“今年夏天开始会动画化的,不过现在只有舞台形式。音乐剧的观众非常多呢!全套七位女主角的旗袍版手办售价五万日圆,已经卖出去三万套了呢!”
“真了不起。”除此之外我无话可说。看来号称天下无敌的“紧身衣战士”,终于也出现了强劲的对手嘛。
向落伍的我一一解释后,贝塚聪美看了看手机画面,“呀”的轻叹一声,把目光投向我说:
“泉田警部补,能开一下电视吗?”
“有什么新闻吗?”
“炮台(译者注:此处指江户末期为了海防在海边建造的炮台)那边出现了大群蝗虫,好像已经引起恐慌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蝗虫追得跳进海里了呢!”
拿到电视遥控的贝塚聪美又轻叫了一声:“哎呀,这又是什么?六本木附近出现老鼠?”——“啊,好可惜!”
“什么可惜?”
“不是老鼠,而是仓鼠(hamster)呀!”
电视上播放的是正午之前的新闻,却是关于某家企业电脑里保存的个人信息被盗的内容。而等这则新闻完了,就出现了六本木街头的画面。我上了个厕所回来,贝塚聪美报告说:
“六本木的路上可了不得了!被车撞死的仓鼠尸体覆盖了路面,满街都是血和油脂。有些女性受恶臭的气味刺激晕倒,小孩子恶心呕吐,还有汽车因为看到血和油脂,紧张得操作失误撞进餐厅的。”
贝塚聪美摇着她的小脑袋:“老鼠、仓鼠、食人萤火虫,还有蝗虫……这些东西到底是哪里饲养的啊!”
我忍不住问:“‘饲养’……那么贝塚君你不认为这是自然现象的吗?”
“嗯……蝗虫还罢了,仓鼠怎么可能是自然现象嘛。”
“就算是蝗虫,眼下这个时候出现也太巧合了。”
阿部巡查发表他的意见。我也认为他说的没错。这么说来,这些全都是“第一大屁”黑林道义干的好事了。
我感觉,与其说是不分对象的生物武器恐怖分子,他更像是毫无怜惜以作乐为目的的犯罪分子。但是经过这一连串事件,死伤者已经超过百人,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同行们的行动呢?”
“巡逻车也被仓鼠围住动不了身,救护车也一样。这一带的城市机能好像完全瘫痪了。”
堂堂一个经济大国的首都,就因为仓鼠而毁灭了吗?要真这样倒也算是举世无双的奇观,可这奇观也太没出息了吧。
“这不是沟鼠而是哈姆太郎啊。应该不会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消灭掉吧?”
“沟鼠要知道这种差别待遇会生气吧,被哈姆太郎咬死的人也有啊!”
看着电视画面,我们闲扯着。突然,室内响起让人头皮发麻全身发亮的尖锐金属音。
一霎那空白之后,所有人都明白了。这震动鼓膜的讨厌声音,是警视厅内的紧急警报。
“着火了吗?还是恐怖分子?”
丸冈警部看了看四周,地板没有晃动,可见不是地震。答案马上出现了,是比叫个没完没了的警报更讨厌的事实——
“哇,看、看那个!”
贝塚聪美的声音显出她也在崩溃的边缘。
我看到地板在蠕动——不,地板上覆盖着一层地毯似的东西,是那东西在簌簌蠕动——绿色和茶色的都有,活生生的蜈蚣。细长的,有无数个脚的生物大军。
是大片的蜈蚣!
我的脚下一瞬间就被这种唇足纲的节肢动物湮没了。不知道有多少只爬到鞋上,甚至钻到裤子里。我抓起桌上的文件拼命往下拨打。
“别碰!有毒的,小心被蛰!”
“我才不碰呢,蜈蚣啊!”
“噌”地一下跳上桌子,贝塚聪美大叫道。蜈蚣群很快就爬上了她的椅子,一直往桌子的侧面和抽屉里蔓延着。(译者:……这段描写太寒了,我都要跳到桌子上去了……)
“混蛋,别上来!不许上来!”
看到呵斥毫无效果,丸冈警部也屏住呼吸跳到桌子上。
我也效仿前辈们,一边打落蜈蚣,一边站到桌子上去。一看之下,以阿部巡查为首,所有的同事都无处可逃,跳到桌子上去了。此刻蜈蚣已经铺了满地,连地板都看不见了。(译者:……我快不行了……啊啊)
“可是,这些东西到底是哪冒出来的?”
听我这么一问,阿部巡查指了指连接天花板的墙壁一角——是换气过滤口。
“那里!”
“天啊……”
我傻了——警视厅大楼的换气过滤口,具有很高的控制生物化学武器的恐怖袭击的性能,能使致命性的毒气和大部分的细菌无力化。可是没办法阻挡像蜈蚣这样的“大型固态物”,只要它们咬破过滤网,就变成了最便利的通道。
绿色和茶色夹杂的瀑布从换气过滤口上倾泄下来,川流不断地直落到地面——世上罕见的蜈蚣瀑布!我一辈子也不想见到这种罕景,可是不看不行。
“不对,即使如此,到底有多少只啊?”
丸冈警部提出了根本疑问。
“请等一下。”
贝塚聪美用右手指尖轻轻点着脑袋侧面,似乎正在心算。
“嗯……假设一平米内有一万只,光这个房间就有五十万只以上。整层得有这一百倍……哇,完了!”
被自己的计算寒到不能行,贝塚腿软得要坐在桌子上了,可是她发现差点碰到往桌上爬的蜈蚣,大叫一声又跳着站起来了,她抓住桌上的扫把用力拍打爬上咖啡杯和文件夹的蜈蚣。
就在此刻,我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冷酷而残忍的主意。
我从自己桌上跳过两米左右的空间,移动到隔壁桌上。就在这个瞬间,我的猎物全身披挂着“满不在乎”这个形容词,打开了刑事部参事官室的门。
“贝塚君,你真的有‘抚子飞行船队’的旗袍版手版?可别骗我啊!”
脚下离开被无数的蜈蚣埋住,岸本僵在那里不动了。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映入呆若木鸡的岸本眼帘的,是站在他和门之间的我——泉田准一郎。
“哇哇……这、这是!……”
不知道算不算他聪明,岸本一瞬间就发现这里有圈套。“贝、贝塚君,太过分了呀!你背叛了我吗!”
“抱歉了岸本先生,这也是上司的命令呀!”
贝塚聪美双手合十,很认真的低头道歉,当然还是在桌子上。
“跟同道者的爱比起来,还是命令系统要优先,警察组织就是这么残酷呀。真是对不起!”
“所以说,岸本警部补,要怪别怪贝塚君,冲我来!”(译者:我说这些人还有功夫废这么多话啊……)
“可、可是为什么要把我引出来呀!哇,这这……不要啊!”
他玩命抖搂着裤子里的蜈蚣,虽然是空手,好像也没有被蛰——但岸本的好运就到此为止了,挥打蜈蚣的手被我一把抓住:“嘿,我可抓住你了!”
“哇呀呀,你干什么……泉田兄,你要干什么啊!”
“想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想知道……当然了……啊,不不,不想知道,不知道没关系!”
我把抖成一团的岸本的身体揪上附近的桌子,我自己也跳了上去。
“不想知道我也告诉你——我就是要这样——”
我蹲下抓住岸本的两个脚腕,一边小心着脚底下一边站了起来。这样岸本会如何呢……当然是倒吊男喽!以我的身高加上桌子的高度,岸本的两手就算加上领带也够不着地面。
我尽可能地发出可怕的声音:
“快点,知道什么都招了吧!不然就让你跟蜈蚣大军热吻!”
“哇……不行啊,拷问是宪法禁止的!”
“这种话在法治国家说去。这个国家可是首相带头违宪的!”
“泉、泉田兄,你简直是凉子大人附体了……”
“混蛋,你还真敢说啊!”
我摇了摇岸本的两个脚腕,倒挂着的年轻精英警官“哇”地哭叫着。离我不远的其他桌子上,丸冈警部和贝塚聪美巡查他们眼睛都瞪得滚圆。
Ⅳ
我对将来岸本明飞黄腾达以后找我报复有充分的意识,也不是不怕。即是如此,我也要进行“询问”。不止如此,岸本的态度更加深了我的确信:这家伙知道不能让我知道的事情。我非得打听出来不可,痛下决心之后我又说:“喂,岸本!”
锐利的叱咤声像鞭子一样在耳边响起,我和岸本同时去看声音传来的方位——
“泉田君,你干什么呢!没有上司的许可,这算僭越啊!”
凉子出现了——从哪里?办公室的门敞开着,我的上司像女将军一样威风凛凛地站在洛可可风格的桌子上。尽管杂物间里也有这东西,扫把矗立在她桌上就好像机关枪一样。仔细一看,办公室的地板也被蜈蚣的海洋占领了。
“岸本!你多话会怎么样,可做好准备了吗?”
凉子手里的扫把指向岸本。岸本发出痛苦的声音:“啊!前门是凉子大人,后门是泉田兄,没有比这更进退两难的了!”
“看来你还挺悠闲嘛。看,你下面流淌着蜈蚣的河流哪!”
“哇哇哇哇,不要不要啊!领带上有蜈蚣……蜈蚣……呀~~~~~!”
岸本拼命挥舞着短短的手脚。凉子用扫把打掉了十几只桌子上的蜈蚣,瞪着我说:“泉田君。”
“什么事?”
“放了岸本。”
“我拒绝。”
“这是上司命令哟。”
“……”
“上司命令!”
凉子提高了声音,用扫把的柄捶着桌子表面。
我说,这副情景简直可以入画了。凉子是万人公认的倾国美女,迷你裙下伸出的腿线也是国宝级的。这样的美女高跟鞋下踏着桌子,像圆桌骑士挥舞枪支一样挥舞着扫把,把成群结队的蜈蚣赶到空中。
也不止一次两次了,我把凉子形容为二十一世纪的魔女。魔女手持扫把倒不奇怪,可在凉子手里就不像用来骑乘的,而像凶器——果然人有人品呀!
“没听见吗,泉田君!”
“我听见了。”
“那还不赶快……”
“马上放手的话,岸本警部补就掉下去变成蜈蚣的大餐了呀。”
岸本像看见老虎的猴子那样惨叫着。凉子啧啧舌说:“我知道啦!呆回我自己跟你说明,就别欺负岸本了吧。”(译者:……泉田这人真恶毒,比凉子还有大BOSS潜质)
“我明白了。”
这次我立刻就答应了。彻底陷入恐惧的岸本没准会在人前惨绝人寰地叫唤,还是现在罢手的好。不过,我这胡来的赌注下对了,证明凉子在这一串事件里有事情瞒着我,而岸本知道这些事。
我把岸本放到桌子上。
凉子看我放手后大叫道:“泉田君,水!”
“啊?”
“把水管接到消防栓上!用水冲走蜈蚣!”
真是意想不到的主意。凉子看着湮没了地板的蜈蚣大军说:“其实放火烧干净了最好,可惜不能这么干。蜈蚣的生存权作为日后的课题,现在先把他们冲走了吧。”
“可是有个问题啊。”
“什么嘛,你有意见?”
“用水冲走的话,蜈蚣只会跑到下一层楼去啊。其他部门会有麻烦的吧?”
“那又怎么样。刑事部只要考虑刑事部就行了。公安部和生活安全部也应该绞尽脑汁用不存在的智慧来想想自卫对策吧。连自身都难保的话,怎么保护一般市民?怎么样,我说的有错吗?”
说不定是没错,可是也太过激了。即是如此,眼下也没功夫多想。
“阿部君,帮我一下。”
“是!”
这种时候能发挥作用的就是坚强认真的阿部巡查了。我小心翼翼地从桌子上落脚到地面。岸本的身体在桌上蜷成一团,翻着白眼,好像因为惊吓回到婴儿状态似的。这样不怕他逃跑,倒也不错。
不知道踩死了几百条蜈蚣,更打掉了好几倍多的数目,我终于来到消防栓跟前。阿部巡查全力用手肘一击,打碎了消防栓的玻璃。我避开粉碎成球状的特殊玻璃片,拉出水管。
“我一接上水管就对着蜈蚣猛冲!”
“是!”
阿部巡查的手脚像风车一样转着,我在他身下接上水管,打开消防栓。
“阿部君,你也拿住水管!”
从肩膀到手腕传来一阵冲击,比开枪射击的时候还要强,重量就更没的比了。数万只、数十万只的蜈蚣群立刻遭到汹涌水流的袭击,这道人工瀑布倾泄到地板上,蜈蚣跟水花一起飞溅着。开到最大限度的水流打着漩涡膨胀着,裹卷着蜈蚣群冲向外面。
“好啊好啊,太成功了!”
贝塚聪美叫着,好像恢复了精神,但我和阿部巡查都拚着命使劲。持续高压放水的水管好像暴走的巨蟒一样,即使我们两条大汉用力抓紧,也要跟用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要是不小心撒了手,水管弹起来可能会打到房间里的人,结果可能不止肋骨折断而已啊。
现在地板完全被水湮没了,蜈蚣都漂在水面上,被涡流带走。虽然桌子冲不动,椅子和垃圾桶什么的都被漩涡卷起,打着转儿的漂走了。
我突然听到人声。打开的门那边,有几个湿透了的男人泡在水里大叫大嚷着。看来是在抗议这种过激的行动。
“这帮家伙真烦。泉田君,你假装失控,也让他们尝尝激流勇进的滋味。”
“被水流直击可能会死呀!”
“才不会死呢,越蠢的家伙越长命。快点,再不动手的话,目标可就移动啦!”
没办法我只好搬动水管,用这股激烈的水枪射到“目标”身前二三十厘米的地方。那些男人沐浴着白色透明的水花,仿佛在瀑布里修行的苦行僧一样。他们大怒,好像在叫喊着什么,但被水声阻住,我完全听不到。
凉子啧了好几次舌,瞪着我说:“你故意射偏的吧?”
“不,是我操纵不好……”
“才没必要怜惜这些对跑上战场送命的家伙呢。不过,那些人不是警视厅的人哦。”
“好像是民卖报的记者。”
“民卖报”发行量达一千万,自称世界上最大的报纸。该报是从“有料政府公报”改变而来,以权力至上的论调和对恐怖分子的强硬姿态著称。顺便有时候也有违反学生棒球宪章啦、违反电视台广播台股份制法令之类的玷污了他们笔杆子的批判。其中还有在警视厅内享有特权的记者俱乐部“六社会”的成员。
凉子冷笑着:“哼,民卖报啊。那他们说不定希望跟蜈蚣一起冲到地下去吧。‘不向恐怖分子屈服,不怕牺牲,不反抗老板,棒球就是金钱和权力’,这不是那家报纸的金科玉律么。”
姑且不论棒球和蜈蚣之间有什么关系,民卖报的记者好像就张着大嘴被冲到楼下去了。我没有一直盯着看,也不能下断言。
楼上一层也有恐怖的蜈蚣大军随着电梯降到这一层,被汹涌的水流裹卷,直接源源不断地流到楼下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警报停了。我发现之后才停止放水。参事官室也好,凉子的办公室也好,从天花板到地板,所有的家具什物都泡在水里。楼道里也一样,还有溺死的蜈蚣堆得到处都是。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回头问我那位年轻的同事:“阿部君,你不是怕脚多的虫子吗?”
“啊,要是脚能数得清的,我就害怕得很。蜈蚣这样的就无所谓了……”
“是吗,不管怎么说辛苦你了。”
“不,没什么。”
警视厅内的喇叭里,又播放出了总监大人的诗句:
“瀑布啊,水流蜈蚣的声音。”
这是在正午前二十分钟左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