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那、那是怎么回事啊……”
阿部巡查克制着紧张问我,可是我也没法给出什么明确的答案,
“搞不明白是什么情况。语言不通啊……”
“啊……”阿部巡查叹了口气无言以对。
“这些人好像是原住民猎人,既然这附近的人,大概是鄂温克族吧。看样子是被猛兽袭击了。不管怎么说,我们就跟他们一起回来了。”
“说到猛兽……这一带大概不是东北虎就是西伯利亚熊吧?”
“真理君对这些很了解啊。”
“啊不,我只是很喜欢自然纪行一类的电视节目而已。”
阿部巡查挠挠头,对我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
“怎么啦?”
“……啊这个,其实,我到现在才害怕起来。我这个人啊,又迟钝又糊涂的。”
回想起来,刚才我跟药师寺凉子两人在森林里漫步的时候万一遇上了东北虎或西伯利亚熊的袭击可怎么办呢?面对一打以上的持刀歹徒,凉子都能轻轻松松地把他们打得烟消云散,即使这样,以马熊为对手只怕也不是那么乐观吧。当然,我肩负着保护她的义务和责任,可是眼前这种情况下,连我也没什么自信。(译者:私は彼女を守る!如何しても、いつまでも、守る!ーその台词、さっさと口に出してくれよ泉田の马鹿!)
“您二位刚才没事儿真是太幸运了。要是遇上冬眠前的马熊可怎么办啊!可不能在森林里乱晃啊,警部补!”
贝冢聪美的批判一点都没错。让他们担心了,对此我当然只有诚心诚意地表示歉意。
另一方面,药师寺凉子大人对此全不在意——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明明既不会俄语又不会鄂温克语,她居然从容有余地指挥起来了。那些猎人也不知为什么,都听从没有任何权威的凉子指示,把抬着牺牲者的担架一直送到镇公所的廊檐下。
“可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阿部巡查又一次提出了他的疑问。不管怎么说,我先把我所掌握的情况向他逐一说明:
——时间倒退回刚才,我跟凉子坐在岩石上,基本上没什么实质性的对话。岩石上有厚厚一层青苔,倒也不是直接坐在裸露的石头上,感觉比便宜沙发还舒服呢。女王陛下似乎被这种气氛所感,修长的双腿轻轻敲打,竟然有心情唱起歌来。
她的声线属于轻快的女中音,但所唱的歌曲好巧不巧竟是“森林中的熊”——正是这首歌引起了我心中的不详感。
“怎么了泉田?”
“那个……警视,您唱的歌……”
“不喜欢吗?”
“您能换首别的歌唱吗。我怎么总觉得好像真要有熊出来了……”
这时候,一阵风盘旋而过,吹起了我和凉子的披风。随着踩踏枯枝落叶的声音,几条黑影现身了。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并不是马熊。他们的长相甚至让人有一瞬间误认为是日本人,其实应该是北亚地区的原住民,不是鄂温克族就是鄂伦春族。这些人头上戴着毛皮帽子,身穿臃肿但看起来非常暖和的外套,手里拿着来福枪——大概有七八个这幅装束的男人,其中两人抬着一副简陋的自制担架。
担架由两根长长的粗树枝挑起,中间的搭布似乎是帐篷布。这副简陋的担架上躺着一个人——不,只有半个人——只有人的上半身横在担架上。腰部断面流出的鲜血已经有点干涸,因此让人稍敢正视——比这更凄惨可怖的描述我并不想多说,但就在目光甫一接触的瞬间,我感觉自己的背上凝结了一层眼睛看不见的冰棱。
“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猎人大声喊道——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哪国语言,内容大概都不会有什么差异吧。“日本人(японцы)——”凉子回答。对方紧紧盯着她,似乎是要借凉子的美貌忘记身边的惨状。
凉子对此毫不在意,只是悄声跟我说;“看样子是被什么东西撕咬的吧?”
“您是说那人的肢体被咬掉了?”
“绝对不是刀刃切断的结果啊,这个。”
“看起来……好像是啊。不过,马熊真有这么厉害吗?”
我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一只手用力地抓住我外套的衣角——是凉子。她的表情毫无变化,但雪白的皮肤并不像平时那么富有生机。辟邪大神凉子当然不会随随便便晕倒过去吧。至于我,虽然也不会晕过去,但身体却僵直起来动都不能动。
“在这儿追问他们也没什么用。还是先回那个破镇子去吧。跟他们一起行动人数更多,这样更好些吧。喂,别磨磨蹭蹭的,太阳要下山了,危险哦。”
跟这些猎人之间语言不通,她的提案固然不能让人放心,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猎人们疾步走向镇子,我跟凉子也随着他们一起往回走——以上就是我跟阿部巡查解释的情况了。
场景回到镇公所前,凉子不耐烦地质问:
“警察署长哪去了?”
“那边过来的好像就是。”
我们随着贝托洛夫斯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竟是刚刚见过面的镇长正赶过来。
“那不是镇长么……”
我刚说出口,又立刻闭上了嘴。镇长一边走一边从大衣口袋里揪出一个东西,往头上一扣——竟然是民警的警帽。
“原来如此,这样薪水只要给一份就行了。这行政改革的效率和程度可比日本先进多了!”
——难道不是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对这个偏远小镇不闻不问的结果吗?我正想着,不过镇长兼警察署长先生已经捻着自己落后于时尚潮流的小胡子,咆哮着向几个猎人质问着什么。
“那么,我们几个算是什么立场啊?”
“还用问吗?我们是日本的警察。”
“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
“当然不能给俄罗斯当局添麻烦了。”
“当局……么。”
换句话说,就是见习观察镇长先生(以下略)的行动就好了。
且不说这些,给各种“当局”添麻烦明明就是凉子的生存价值,这次至今为止她竟然出人意料的老实,或者说举止富有常识,或者说不爱惹事生非……这话怎么说都好像不通,说到底,似乎连她也有不能随心所欲的时候。
——又或者,这种程度的骚乱干扰根本不如她的法眼?说不定她觉得,什么凶暴的马熊之类的,交给当地猎人处理就好了。毕竟她的标准和尺度跟我这种凡人截然不同。在那天神下凡般的美貌面容下,大概蕴藏着逮捕日下公仁、掀翻秘密都市的强大计划吧。
但是,作为日本的警察,在俄罗斯境内杀死日本人罪犯,会有什么后果呢?美军特种部队入侵巴基斯坦,在其家人面前射杀沙特阿拉伯籍的恐怖分子,甚至把其遗体抛入大海,这些行为都没遭到什么非难的舆论声音,更没有受到国际社会的处罚。虽然经不起法律的审判,但是这种目无法律的行为总是得到默许,这一点早就是美国的故技了……
我摇了摇头,思考总是在一个圈子里来回打转,根本达不到什么结论。不论是非善恶,速决决战、雷厉风行的凉子,果然比我这凡人了不起——当然,这早就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无奈之中,我观察了一下镇子周边的情况。都是破旧的木造房屋,估计在日本早已经拆除了吧。倒是能看到一些电线,看来电力至少是通了。镇公所前的广场和连接到广场的各条道路,全都是裸露的浮土地面。既然能把秘密都市建设得宏伟庞大,好歹也把道路铺得像样点吧?
土地宽广无比,无边无际。与此相比,人口则非常稀少。政治体制是封闭的强权统治。就凭这些,只要有预算,只怕没有什么设施建不成。连日本那个小破地方,不都建起了五十座以上的原子炉吗?
“要是以密度为尺度,西伯利亚地区有上两千座原子炉也不稀奇哦。”
“好吓人的计算……”
“哼,反正我要搜查的也不是核能发电所。你跟贝托、真理和吕芳春,你们几个能装装讯问的样子吧?我要去找塔梅拉商量点事情。”
“明白了。”
虽然有很多话想问,但凉子显然不会好好回答我。
我走向贝托——就是贝托洛夫斯基,回头看去,镇长正和凉子、塔梅拉说得热火朝天。
“贝托先生,我们想问询一下情况,请帮我们翻译吧。”
“问……询?”
“呃这个,就是为了查办案件,向相关的人士了解情况的意思。”
好像廉价低质辞典上的释义一样……不过贝托谅解了我言辞的贫乏。
“鄂温克族分散居住在整个西伯利亚地区。因此上的所以说,语言也好风俗也好,都有各地域查办。不过,鄂伦春族、蒙古族和比拉勒族都跟鄂温克族关系不错。”
“所以呢?”
“总能找到会俄语的,就能问出点什么来吧。咳,反正先试试吧。”
贝托洛夫斯基这人,到底是生性乐观呢,还是因为他平常也没什么像样的工作对这事格外热心呢,还是因为拜托他的不是凉子而是我,因此比较沉稳呢。总之,虽然算不上行动积极,好歹在镇上的俄罗斯人看来,我们算开始问·询了。
II
“请问您见过这个男人吗?他是日本人。”
“日本人?”
镇上的居民面面相觑——贝托把日下公仁的照片交到他们手上,并且简短地说明了一下。
“这个……没见过啊。”
“其实啊,要是再多有些日本人到这儿来就好了。现在这里越来越多的只有中国人,当然,这倒不是坏事……”
从询问中了解到了一点情况,但这些信息并不包含日下公仁的所在之处。不过,虽然他们说话的时候都低着头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到底还是告诉我们一些信息——从这个小镇继续往深山里走,有一个禁止入内的神秘地方。不知道这个地方和日下公仁有什么关系,但好歹也是一个可以入手的线索,值得调查一下。
“那个地方在什么位置呢?”
“从那边一直——往山里走。”
镇上的居民所指之处,只能看到树叶枯黄的森林,更远处则是绵延森冷的青山。贝托似乎有点不情愿,不过还是从防寒外套的内兜里摸出一张纸片,一层一层展开——原来是地图。
“以前那一带有十来个警备把守。他们都有自动小型手枪和射击许可证呢。”
“啊,阵势够吓人的。”
“结果从来就没发生过什么事。别说入侵了,根本没有人靠近那一带。再说,那周边也没人居住啊。”
“这么说,那个区域里到底有什么,谁也不知道了?”
“谁也不知道准确情况——反正,怎么说呢,就是那个……”
“不正常?”
“嗯嗯,对对,绝对不正常。”
“地图请借我看一下。”
吕芳春——即贝冢聪美接过地图。满纸都是俄语西里尔字母标记,看着就头疼,不过山川道路等记号都是万国共通的。阿部巡查说:
“哪怕规模再小,支撑城市日常运转的人员、物资,也不可能只从空中路线往里面运送吧?虽然前苏联的运输直升机负载特别大……”
“好像连装甲车都能运载呢。”
“就算这样,起码也应该有通向里面的道路吧……哎对了,这个镇子到底在地图上的什么位置呢?”
贝托告诉我们之后,我们又低头看了看地图。
“果然很奇怪啊。按照图上的等高线标注,这条河是这样流的。这不是很奇怪吗?你们看。”
“啊,真的。这样看起来,这条河岂不是从低处往高处流了?”
“嗨,这都是很旧的地图啦。”贝托解释着。据说过去这个区域多少进行过一些黄金采挖的开发工作,有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错误标记的。
“谷底湿气非常严重,还有沼泽。山上能存活的动物只有小野兔和乌鸦什么的,连这些动物不小心进入谷底都会死掉呢。”
“湿气就会致人死亡吗?”
“因为会引起肺脏里的真菌滋生,最后就不能呼吸了。”
“啊,好可怜呀。”
贝冢聪美对小动物的命运很是同情。松鼠兔子什么的我也很同情,只不过要是自己也陷入那种情况,被同情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
总而言之,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绝对不是什么良善之地。
“怎么样,发现什么没有?”
——声音的主人当然是我的上司大人。塔梅拉正交叉着手臂站在她身后。在这种鸟不拉屎、根本没有像样产业的地方建起了矿泉水工厂,她显然比镇长更有权威。
沉沉暮色降临,笼罩了整个小镇。
“几乎没有收获啊。现在的基本认识就是,我们所在的地方根本就是个死城——这不是什么好事吧……”
“在前苏联秘密都市附近展开日本人和俄罗斯人的大混战,引发混乱的背景是邪教和利益集团的勾结斗争……多么棒的设定啊,两国政府肯定不想听到这种事情吧。”
“真是个暗黑无底的故事……。”
“对啊,因为暗黑势力已经在不为人知的空间深深地扩散开来了。哦呵呵呵呵!”
——求您别这么笑了好不好,这根本就是暗黑之女王的招牌笑声哎。
“哼,不管怎么说,只要先进入秘密都市就好了。”
“进入之前找不到地方可不行吧。”
“别说这么无聊的冷笑话。你不是拿着地图嘛!”
“这种东西哪算得上地图啊。”
我把地图推到凉子面前,她故意装作倾斜着身体探头看地图的样子,然后又抬起头向贝托发问:
“这里的警察只有镇长一个人,正式开展搜查的话,必须得有支援的人手。不希望他们跑来对我们碍手碍脚的,不过真的派员支援的话,需要多长时间能到达?”
“从共青城过来的话,嗯这个……直线距离要八百公里左右呢。嗯……二十小时左右吧。”
“两地之间有直线道路相连吗?”
“没有。”
“这么说,你估计的时间也不算数吧?”
——我也这么想。不过贝托赶紧又摇头又摆手地接受:
“不不,这个时间加计一倍怎么也够了。”
“……这么说,有四十个小时左右啊。”
凉子并没有怒吼“太慢了!”相反,她大概正谋算着,,到底有多少时间可以随心所欲地放手一搏吧——以我跟她交往这么长时间,她这点小算盘我早就心知肚明。
“对了,那个被害者到底是被什么动物弄死的呢?马熊?还是老虎?”
直到阿部巡查提问之前,我们竟然都忘了这个问题。询问之后我们了解到当时的情况:被害者的活动范围脱离了同伴,几乎是单独行动。听到他的惨叫声,其他猎人赶紧循着声音赶过去,却看到被害者只剩下了“半个人”。惨状吓呆了所有人,其中只有一个猎人透过茂密的丛林,隐约看到远处好像有野兽的身影。他确定那绝对不是马熊,但要说是老虎,好像也……
凉子望着我:
“也不是老虎?”
“啊,好像毛皮的颜色不对……不是条纹的,好像是茶色还是褐色之类的颜色。”
“看来不是老虎。”
“不过老虎不是也有白虎那样的基因变异品种吗?”
“嗯……”凉子皱起形状姣美的眉头。
镇长突然出现了,告诉我们共青城方面打来了电话。
III
现在洪家菜馆已经变成了日本人的搜查会议室。即使秘密都市真的存在,到达那里之前就要冲破重重难关。
我对西伯利亚熊了解不多,不过我知道东北虎肯定是濒危物种。即使是为了防身保命,射杀东北虎只怕也会引起轩然大波吧。
“在日本也常有黑熊袭人的事件呢。这种事情一发生,报纸上总是有读者投稿——‘熊只是拼命保全自身而已。根本不是熊的错,要怪就怪侵入它们领地的人’之类的言论时常出现。”
“如果是偷猎者干的,这话倒也没错。可是对于田间地头干活的老太太来说,突然有熊从背后袭击,造成重伤,这也能怪人类的行为不当吗?真是是非不分。”
话虽这么说,但是对我们的处境而言,大概死掉也得不到同情吧,毫无疑问我们就是入侵者。
干脆回去复命说“全部都是假情报”,趁早从这个鬼地方撤退的好吧?——我正想着,不知从哪飘来一阵香得胃都抽搐的美味,那是洪家菜馆的店主端上来的大大小小几个盘子。
三分钟后,凉子感叹起来:
“真想不到,居然能在这种荒山野地里吃到上海风味的葱油面。太棒了!”
“这都是我亲手做的啊。”
洪老板颇有感慨地说。细细的眼睛眯起来,似乎看着远方的什么东西。大概他回想起这一路行来的辛苦吧。想来他在中国国内生活丰裕的话,也不会特意跑到西伯利亚这种地方来。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漂亮俄罗斯姑娘走过来,端上鲑鱼炒饭和煎炒的蔬菜——所谓蔬菜,多半也只是豆芽之类的,估计是在地下室里自家栽培出来的。进入秋末的西伯利亚,蔬菜的种类当然丰富不到哪去。
那个俄罗斯姑娘竟然是洪老板的妻子,这让我们几个日本人惊讶不已。靠辛勤劳动小有积蓄的中国男人,和俄罗斯女子结婚,在西伯利亚一带好像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虽然纯属多管闲事,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对俄国的男人说一句“好好争气啊喂!”……
“几个人结伴同行,带着行李离开乡下,搭上西伯利亚铁路。只要列车停靠站台,就下车找人打听,问问当地有没有中国人做生意。如果有,就回到火车上继续走。如果没有,搭伴的几个人里就会有人扛着行李下车,就这样在当地开始做生意。”
实际上,我们的交谈当然并不是这么顺利进行的。东北腔的普通话和广东话夹杂,再加上笔谈、连比带划的手势,好歹彼此能够沟通。
“就一个人?”
“是啊,这样就没有生意竞争对手。”
“连俄语都不懂?”
“有前苏联时代留下来的日常对话手册。再说,只要在这儿生活一阵子,再不愿意也能学会当地语言。”
这股生命力真是太强大了。不仅俄罗斯的男性,现在食草性日本男人也拼不过这股精神。我有个朋友说过,“现在的日本,就是食肉性女人、食草性男人,和杂食性人妖三股势力的三国时代”——不管哪一股势力统一了天下,这样的前景都让人堪忧吧。
我瞥了一眼一直在旁边的桌上跟塔梅拉密谈的凉子。她正用某种字迹会消失的特制笔在纸上写东西,似乎有字母、数字还有图形,写上之后就会消失。塔梅拉则一会儿喃喃念叨,一会儿摇头,有时候又张开手,或者借过凉子的笔,自己在纸上写些什么。
她们肯定是有什么图谋。
凉子突然抬起头,仿佛看穿了我的内心似的,开口说道:
“我在跟塔梅拉商量调动装备的事情。”
“这、这样啊。比如说什么装备呢?”
“怎么,你想在那山里徒步前行吗?”
“还是尽可能避免的好。”
“所以,至少得有车吧。”
“说的也是啊,得有越野车呢。不过,直升机应该不行吧?”
我只是随便一提,凉子对这个意见不屑一顾。直升机会发出爆破音,在空中也无法藏身,甫一接近就会被发现的——这话当然有道理。
“说得好像魔境探险故事一样。其实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魔境不正是在大都市的中心吗。”
“是啊是啊,什么华尔街啦霞之关啦才是呢。”
贝冢巡查和阿部巡查好像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似的,努力地东拉西扯,不过并没有成功。
周围的桌上七成客人都是俄罗斯人,说好听的是好奇,说难听了是猜疑的目光,一直围绕在我们几个身上。日本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干嘛?有此疑问也是理所当然的,再说对他们来说,可能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日本人呢。
没看到像是鄂温克族人的身影。可能他们的聚集地在其他地方吧。本地的俄罗斯人和鄂温克族关系还是不错的,与西部的格鲁吉亚、车臣等地不同,西伯利亚一带没听说过有什么民族纷争——所谓冰冻之下,流水不腐。
我意识到一个重大问题:
“我们今晚住在哪儿啊?这个镇子——说来失礼——可不像有什么旅馆饭店的样子啊……”
“洪家菜馆二层就有客房。我已经跟老板说好了。”
“啊,这就好办了。”
有两间双床的房间,正好两位女士一间,两个男人一间。好歹晚上可以睡在屋顶之下不用露宿荒野了。
“不过浴室只有一间啦。”
“哦,啊,是吗。”
“而且浴室里只有淋浴。万事从简吧,你没意见吧?”
“没有没有。”
要是在日本,无论是多么深的山里、多么破烂的宿处,也会有热气腾腾的盆浴。燥热的夏天里淋浴就够了,天气一转凉,还是会迷恋热水充盈的浴缸。
我突然想起来——“啊,说起来丸冈警部现在正在泡温泉吧。”
“嗯,他跟夫人去草津了。”
跟我们一样,丸冈警部也是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室的一员,为了把积攒许久的年假消耗掉,这次请了十天的连休。听说他在这期间会到草津温泉渡过三天两夜。他跟夫人十二年都没有渡过二人世界的旅行了,这次逃过西伯利亚一劫,也是理所应当的。
“真羡慕啊,能去温泉旅行。”
话说到此果然异口同声。几个日本人一同长叹一声。据某个学者说,日本人是世界上最不愿意移民的民族,究其原因,与其说是饮食上的不适,不如说是对泡澡的迷恋吧。
伴随着对丸冈警部的羡慕,我们吃完了晚饭。
洪老板一边说着什么,一边递给我们一些奇怪的东西——每人一支红色的勺子。真不知以什么表情面对,我们去问贝托先生,他向我们解释道:
“这个叫‘露西卡’。是上了漆的勺子。只要拿着这个东西,就还会回到这个地方,是种祝福的象征。”
才不想再回来呢——我内心里很不礼貌地想着,却看到阿部巡查的样子。他用蒲扇般的大手双手接过露西卡,十分珍重地收进防寒服的内兜里。
“你不会真的那么感动吧?”
“啊,不是啦,虽然只是口头上说说,可我还是很感动啊。如果能回到这里,那不是说明我们这一趟能平安生还吗?”
我在手指间转了转这个非常朴素的涂漆勺子。阿部巡查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但是心地宽大。除了自己的信仰以外,无论多么质朴的驱魔辟邪的信念,他都不会排斥。
所以,我也满怀感激地收下了露西卡,心中暗暗祈祷能够平安回到这座小镇,再来喝一碗这家常随便却亲切贴心的鲑鱼粥。
不过,在这西伯利亚边陲的小镇——确切地说,托罗依茨克培彻鲁斯克·纳·乌里亚夫阿鲁坦(译者注:显然,我翻到这里往前搜索了好几节,抄下了第一次翻的译名……啊啊杨康同学),凉子每日挥舞的“暗黑卡”根本刷不了(译者注:“暗黑卡”是前几部里出现的凉子的比白金卡、钛金卡还上等的信用卡,忘了是哪一本了)。关键时刻救我们于水火中的,当然是塔梅拉·(略)·帕拉休夫斯卡娅女士送上的现金。(译者:塔梅拉的名字也是往前搜索出来抄上的。为什么这部翻译起来特别费劲呢?因为片假名实在太多……)
凉子用法语打了借条,签了名——她签的并不是“药师寺凉子”,而是“驻哈巴罗夫斯克日本总领事馆”,我注意到这点,但没有多嘴。对凉子来说,这简直是理所当然的行为。
塔梅拉自己好像预约了别的住处。贝托先生跟镇长交涉一番,借拘留所里的空床安置一晚。
已经完全入夜了。洪老板带我们上了二楼,楼梯正对着浴室,走廊左右各有一间客房。两位女士住左边的房间,而我们俩个男人住右边的。房间按和室计算,大概有八叠大小,木板墙上贴着绿色的墙纸,两张床贴着两边墙壁摆放。整个房间相当狭小,称得上陋室一间。
即便如此,天花板下也装有空调,墙上还有壁挂的平板电视。我随便看了看,空调是韩国的S公司出品,电视则是中国的H公司制造。不久以前,这些东西说不定都是日本造的呢。
“这电视,能播放吗?”
“既然有就能放吧。”
直到我们能去洗澡事情总得找点事情干,索性看看电视好了。电视剧反正是俄语的看不懂,再看看新闻,来回来去都是俄罗斯总统视察什么工厂的画面。最后只好关了电视闲聊起来。
“我们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的,真是莫名其妙啊。”
“我倒也能想象刑事部长的心情。只要把辟邪大神撵走,多少也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他的算盘也太容易看穿了。”
“什么日下公仁不过是借口罢了。”
我们几个人,别说枪支了,连一根警棍都没有,就被赶到外国——而且是西伯利亚的荒山野岭里。既有老虎马熊,或者不明所以的食人野兽出没,还有能在兔子田鼠的肺里生长至死的瘴气真菌,完全是杀人不眨眼的地界。在无节操的民营电视台里,这一定会被称为“魔境”吧。
这样一想,收下露西卡时那种虔诚的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心祝祷着,还不如请萨满神把刑事部长撒盐烤烤吃掉算了。
就是这时候,我听到了那种声音——
IV
“沙——擦——啊——……”
一定要写成文字的话,大抵只能这样描述。并不是低沉的音色——用金属球在擦丝的擦板上划过,或许会发出那种声音吧。
这声音使人全身僵硬了一下,紧接着我立刻飞奔到窗边——那是没有纱窗的旧式窗户,像高中时代的废弃校舍才会有的上下开闭式窗户。声音就是从窗外入侵的。
我伸手去推窗户,只发出“咔哒咔哒”艰涩的声音,根本推不动。阿部巡查向咬牙切齿的我小声问道:
“那什么声音啊?”
“不知道……先到外面看看吧,要小心啊!”
连武器都没有,但我们总得先确认一下状况再说。我推开朝向走廊的房门,一口气撞出去。转瞬间——
“啊——!”
拜托不要在我尴尬得要命的时候还笑了好不好!我的上司大人正巧从走廊经过,像是刚从浴室出来。色泽明亮的短发上包着毛巾,身上裹着一条长度从胸前刚到大腿的浴巾——这女人手臂和腿都长得过分,短短的浴巾外露出的部分也太多了吧……
“这、真、真是失礼了。”
“还不到男士洗澡的时候呢!”
这次是吕芳春,即贝冢聪美巡查的声音。这种场合下,任何女性都会毫不容情、声色俱厉。
“真让人佩服呢,淋浴居然真的有热水哦。”
凉子的语声悠然从容。眼神却充满尖刻的嘲弄。洗发水的气味清新扑鼻。无论从什么意义上来说,这都是糟糕透顶的情况。我赶紧落荒而逃:
“外面有奇怪的声音,我去看看!”
虽然这是事实,但一说出口就好像狡辩一样,真是身为男性的悲哀。我和阿部巡查打前阵,两位女性随后跟来。我跑过并不长的走廊,奔下楼梯。
楼下漆黑一片。隐约有点响动,却只是洪老板的鼾声。他们夫妇俩早已经安睡了。
不管怎么说,两手空空地战斗我可没有自信,于是顺手从厨房里抄起两把靠在墙上的拖把暂借一用。
“有东西,小心点!”
“是!”
我能感知到确实有些异常,但身心已经被黑暗和寒冷带来的恐怖气氛占据了。确认一下同伴在不在身边,也是为了抵抗沉重的不安感。
我一手握着拖把,另一只手悄悄地拉开洪家菜馆的门闩。猛窜出去关上门站定。不过五秒钟时间,就看到了“那个家伙”——
那副姿势与其说在走,不如说是躬着。粗壮的前肢攀住,牵扯着庞大的躯体。
星空下看不清它的样子——这说不定倒是好事,说来丢人,要是光天化日之下看到它的全貌,没准我会瘫坐在地动也动不了。
“这不是熊吧。”
我也有同感,但没什么信心。
“沙——擦……”
刺得人耳朵发痛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座小得几乎称不上镇子的小镇,四下里黑沉沉、静悄悄。还好没有灯火,不然我担心会怪物会更受刺激。
“看来它出动了呢。”
无所畏惧的语气。凉子以令人佩服的速度穿好衣服赶了出来。脚步声听起来信心十足。这似乎更进一步激发了那个怪物。深夜的空气振动起来——
“危险!”
我双脚一蹬地面弹跳起来。
我向凉子扑过去,横向一撞把她推到在身下。说时迟那时快,只觉得一阵强力的风压从我头的上方扫过。左边的肩胛骨重重地挨了一下子,顿时感觉连气都喘不上了。
眼前是一坨巨型黑影。那是从我和凉子的头上跃过去之后的怪物的背影。也不知是它左右哪个后腿,在跃过的时候照我后背踹了一脚——不,应该只是恰好蹬上了吧。
眼睁睁地看着猎物溜走,怪物又发出“沙——擦……”的怒吼。我做好准备等着他转过身来再次展开进攻,它那庞大沉重的躯体竟直直向前扑去。
“咔啷啷”一阵乱响,星空之下可以看到一个破旧的电线杆的影子倾倒了,很快“哐”地一声砸在地上。
怪物似乎在狂暴状态之下,愤然击倒了旁边的电线杆。而它只用前爪挥了一掌而已。
抄着拖把迎战的阿部巡查,和随后赶来的贝冢巡查都被这种景象惊呆了。我勉强爬起身体,凉子也抖擞精神站起。
“你没事吧?”
“我可不会让这种怪物打倒。”
凉子挺起胸,像是在黑暗中透视一样盯着我。
“你觉得是什么呀,那怪物?”
“不知道。”
“泉田君,你身上都是羽毛。”
“啊,真糟糕。”
我羽绒服的背后被撕裂了,里面的羽毛纷纷散落出来,在夜风中飞舞。不过多亏了羽绒服厚实,背上的皮肤才免于被怪物的爪子撕裂,最多是个跌打伤。
“回到东京,跟我去银座吧。我给你买最高级的羽绒服。”
“不不,心领了。哪有让您破费的道理。”
“你这家伙,真是一点也不可爱呢。你啊,虽然是常事儿了,可是你在危急时刻救了我呀。我生命的价值可比区区一件羽绒服高过数千倍呢。”
——喂,难道说上司是能用大价钱买卖的东西吗?我刚一转念,恶狠狠的低吟和沉重的足音已经迫近身边。怪物又回来了。
转瞬之间,一道强烈的白色光束直直照射着怪物的双眼——凉子已经架起了战术手电,并及时按下开关。
怪物的嘶吼声冲击着我们几个人的鼓膜。
“非常危险,千万不要用光线直射自己或他人的眼睛。”——这是强光手电使用说明书上注明的。在这片黑暗之中直击扩张到极限的瞳孔,其威力堪称“光线子弹”。
怪物失去了视力。
“沙——擦……”伴随着悲鸣般的奇怪声音,那个黑影似乎在跳跃翻滚。强光刚刚消失后的黑暗更加沉重浓厚,连我们几个人一时之间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现在还不是反击的时候。尽管已经趴伏在地上,狂乱的怪物还是不停地挥舞着威力骇人的前爪,随便扫过一下就能把人的脑壳打烂。
啃噬了那不幸的猎人整个下半身一定就是这个犯人——不,犯兽。这一点毋庸置疑。这家伙的牙和前爪就是世界上最强悍的自然武器。
凉子的身体紧贴着我,灵活地弹跳而起。又一道闪光凌空飞架。光束射向遥不可及的远方。
怪物沿着光线的道路跑掉了。而我的视力似乎也在逐渐恢复。感觉上它走得又快又急,步伐细碎。虽然那副体形怎么看也是大型猫科动物的样子,但是即没有鬃毛,身形也不像豹子那么修长,又不像老虎那么完美均匀,勉强说来,只能说像母狮。但是,它的体格远比母狮得多,不知为什么还有种微妙的扭曲感,使它的一举一动威力十足的同时,又显得相当笨拙。
我感到脖子上冷汗潸潸。手电照在怪物脸上那一刻的情景,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那张血盆大口的左右,各有一只长长的獠牙。几乎跟幼儿的身长差不多长、粗大而尖锐的獠牙。
阿部巡查把拖把戳在地上,喃喃道:
“好可怕的老虎啊。”
“老虎?”
我不禁倒吸凉气:
“真理夫,你看到它的牙了吧?简直有一米之长。这世上哪有那样的老虎?”
阿部巡查重重地打了个几乎能听到声音的冷颤:
“是,是啊……可是,要不是老虎还能是什么呢?”
凉子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当然,我的回答还是一样的:
“——不知道。”
贝冢聪美好像要抱紧自己的身体似的,瑟缩地问:
“警视,您也不知道吗?”
“大概吧。”
“到底是什么?快告诉我们。”
“Saber Tiger。”
“剑、剑齿虎?!”
“对,日语叫‘剑齿虎’。属食肉目猫科剑齿虎亚科,也是巨型犬齿猫科类动物的统称。现在被认知的大概有十种左右,不过栖居在北美洲大陆的刃齿虎(Smilodon)和欧亚大陆的短剑剑齿虎(machairodus)是最知名的两种。”
我在开口说话之前,深深地吸了口气:
“可是,那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啊?”
“这有什么稀罕的。短剑剑齿虎的栖居地本来就在这一带啊。”
“不是地理的问题!剑齿虎是上古生物吧?就算不了解,可我也知道,剑齿虎不是在冰河时期就灭绝了吗?!”
V
“那你说那是什么东西?”
她突然用不怀好意的语气反问我,我当然也张口结舌。
“不知道。”
“连假说都没有吗?”
“啊……”
“比如说,装了假牙套、毛色染成茶色的老虎?”
“哪有人会干这样的无聊事?!”
“大概没有吧——既然如此,还不如赞同我的假说呢。你不用惭愧,我会原谅你的。”
——为什么对话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不意之间,一道光束照射在我们这边,是橙色的灯光。洪家菜馆的老板夫妻俩好像终于被吵醒来了——也有可能是早就醒了,只是在屋里观望而没有开灯,当然这无可厚非。
总之,既然亮灯了,我们还是回到店里。
“如果是好莱坞电影的话,这时候该是美女科学家出现的桥段了。一定会这么说吧——‘这是生物学上宝贵的标本,绝对不能杀死它!’什么的。”
“哪怕它干掉再多人也好。”
在讽刺、批判和厌恶三种等分的情绪中展开话题,我们围着圆桌坐下。洪老板夫妻似乎很庆幸我们平安无事,一边端上茶来。
“不过,确实是珍贵的资料呢。毕竟至今为止还没发现过完整的短剑剑齿虎骨骼呢。”
茶水是香气四溢的茉莉花茶。
我啜了一口,转向上司大人:
“警视?”
“怎么?”
“您刚才是说,至今为止还没发现过完整的短剑剑齿虎骨骼——是吧?”
“对啊,那又怎么样?”
“可那真的是短剑剑齿虎吗?”
我的疑问让凉子姣美的眉型皱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她有点不耐烦地反问:
“不然难道是短剑剑齿虎以外的什么未发现物种吗?”
“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
话说得很拽,这就是我作为外行人的强项了。连短剑剑齿虎这名字都是五分钟前刚听说的,现在我都提出假说了!这样厚颜无耻的功夫,一定是受了某人的影响吧。
“那可真是大发现了呢。”
凉子鼻尖哼笑一声。店门却在这时猛然打开了。凉子以外的三个人反射性地跳起来——门外却是飞奔过来的贝托,亦即贝托洛夫斯基同志。
“啊,大家都、都没事,太好了。”
“贝托先生,你都听到这边乱哄哄的声音了吗?”
面对贝冢聪美的提问,贝托喃喃解释:
“不是我听到,那个怪物,跑到警察署里去了。”
“啊——?那你没受伤吧?!”
“那个,就是,托您的福……”
贝托很有礼貌地低头致意:
“万幸我睡在拘留所里边了。这么感谢铁栅栏的存在,还真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啊。”
如此说来,也是相当危险的。我们赶紧走出饭店,匆忙赶到现场确认情况。
铁栅栏直径有一点五公分粗细,但门上只栓着看起来很劣质的铁丝。而且只有两根。刚才贝托差点被从拘留所里揪出来,没有受伤真是万幸。
“警察署都不锁门的吗?”
“啊,都不锁的。铁栅栏栓上我就放心了。反正镇长已经回去了,这也没什么可偷盗。那家伙撞开门就进来了,真是吓死我了。”
“这样啊。这里没有医生吗?”
“没有。”
“连医生都没有,那有病人的时候怎么办呢?”
贝托一边组织语言一边回答:
“有个老婆婆。她原来在大城市里当过四十年以上的呼声。一般都是找她看病,要是解决不了,就到大城市的医院去。”
“这样。不过估计今后这里应该会好起来吧。”
塔梅拉的矿泉水工厂建成启动的话,会给镇里带来就业机会。其他村镇的劳动者也会流入,人口也会增加。说不定诊疗所、学校都会随之兴建吧。如果说塔梅拉是这个小镇的救世主,凉子也称得上是间接的恩人了。
“泉田先生,您的衣服破了,没问题吗?”
“就是被刮了一下,我运气还不错。”
“要运气的话,把我的那部分分给你就好了。”——上司大人恩赐。
“属下不胜惶恐。对了,您那个超越必要限度的强力手电筒是……?”
“我们公司的新产品哦。”
“果然。”
“你什么意思?”
“啊不,不愧是积极研发新产品的公司啊,这一点我经常领教,佩服佩服。”
这是我的真心话。
那可不是普通的手电筒,强烈的闪光足可以让直视者失去视力。对走夜路的女性来说,遇上暴徒的时候一定是非常有效的武器吧。
“起码十分钟什么都看不见。而且,有人看到闪光,也会发觉有异……这是我们最新的防身产品。”
“呃,只是,这也有可能被犯罪者用来做恶呀。”
“你要这么说,那电击枪也应该被禁售啊。这世上就没有不能当武器为非作歹的东西嘛。”
说的一点也不错。有人被枕头闷死,还有人被花瓶砸死。说到底只是庸人自扰罢了。
“啊,您说的是。”
“明白就好。”
凉子抬手掩住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别的都明天再说吧。已经快要到西伯利亚的黎明了。吕芳春,你也快去洗澡吧。”
“好的。”
“好吧,晚安,各位。”
贝托还是回到拘留所去睡,我们几人男男女女各自回房不提。
我和阿部巡查脱下防寒外套,坐在床上,不由得叹了口气。
两张床都是适合俄罗斯人身材的,又宽又大,倒是足够睡的。不过枕头好像是中国制造,印着鲜艳的牡丹花图案,看上去有种奇妙的违和感。
遗憾地是睡前没洗上热水澡。既然淋浴的秩序是女尊男卑,刚够两位女性洗完就没有热水了。
真是讨厌,不过这总比凉子自己洗到一半的时候热水突然变凉了要好。
我和阿部巡查打湿毛巾擦了擦身,总算躺倒在床上。
估计睡不着呢——我刚想着,疲劳感加倍降临。不知什么时候就被睡魔的手牢牢抓住,流放到沉睡的森林中了。
次日早上,五点半我就醒了。这里和日本只有一小时时差,因此东京时间是早上六点半,基本上就是我平常起床的时间。
趁着两位女性还没起,我们俩抓紧时间交替使用卫生间。虽然匆匆忙忙地,不过好歹都收拾完了。
“鲑鱼、鲑鱼!”
楼下传来俄语吆喝叫卖的声音。好像是一早出去打渔的渔夫到洪家菜馆来贩卖。我从楼上瞄了一眼,那竟是一条将近一米长的巨大鲑鱼。
五分钟左右,买卖谈成,渔夫带着“虽然不满意但也没办法”的表情走了。洪老板说要拿这鱼来给我们做早饭。
凉子也起床了。她看看鱼,又看看一众部下:
“怎么做呢?”
“当然要盐烤!”
其实炸也好蒸也好都是常见的做法,不过对日本人来说鲑鱼就一定要盐烤——当然,要是在北海道,还可以做“ちゃんちゃん焼き”或者三平汁烧(译者注:特色做法,夜深肚饿,不做解释,自行百度……),在这里当然只能盐烤了。
洪老板有点为难。大概是觉得,作为中国菜的行家,光拿盐烤烤也太没技术含量了吧。不过在几个日本人哀求之下,他也只有耸耸肩,扛着那条大鲑鱼走进厨房。日本人则围着餐桌一边等早饭一边闲聊。
凉子挑起了话题:
“熊是吃人的,不过可不是无差别的什么人都吃哦。”
——这不是适合饭点讨论的话题吧- -b
“据说熊吃过女性的肉之后,以后就再也不想吃男性的肉了呢。”
“真是又新鲜又讨厌的话题……”
“你想听更讨厌的吗?”凉子乘胜追击,“虽然不吃,但是并不是不会把男性弄死哦。”
——那不还是个死,我想。又不是被吃掉就会开心些……不管落到哪一步,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吧。
早饭上来得意外的慢。看来洪老板为了保持他作为中餐高手的骄傲,在我们点的东西之外大展身手多做了好多菜。盐烤鲑鱼端上来的时候,一众人等都欢呼起来。除此之外还有中国风的鲑鱼罗宋汤(译者:这谁家的“中国风”……?)、鲑鱼饺子,这些东西上桌的时候,感觉什么言语都不足表达我们的谢意,简直太奢侈了。
正要开吃,窗外突然传来轰鸣。开始我没反应过来,后来意识到那是机械性的爆破音。洪老板打开门朝天上望去:
“直升机!”
简短的话语只不过阐述事实而已,但他的语气似乎有一丝微妙的反感。镇上的人看来并不欢迎直升机的到来。在他们看来,乘坐那东西到来的,不是地方政府的官员就是军人,再不然就是权贵,是秃鹫一般的象征。
到底是什么人搭乘直升机翩翩而来,我们也完全想象不到——要说是俄罗斯警察的话,这也来得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