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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魔境的女王陛下 第六章 人生不过是一场试炼

I

“好了,差不多开始吧。”

日下双眼燃起熊熊业火——不,这么说不对,虽然有火焰的颜色和形态,但毫无热度,眼神也没有变化。他目光里充斥的只是具有火苗的颜色和形态的冰凌,能让观者的心灵降到冰点。

岸本眼看着就要晕过去了,瘫软不成形地站在地上摇摇欲坠。药师寺凉子啧啧舌:

“根本靠不住,没出息的家伙。从海里到地面上,到哪儿都是废柴一个。”

“别说的这么难听。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室町由纪子作出上司的表率,试图为岸本打圆场。

“轮不到你来和稀泥。要是我和泉田君联手,区区一头剑齿虎又什么了不起的。就在今天我还教训过一头呢!但是跟岸本这小子联手,根本就是碍手碍脚。就算岸本被吃了活该,要是连累了我的部下,你怎么交代?”

“你是担心泉田警部补啊。既然担心,你刚才还踢他那么重?”

“那是为了配合泉田的蹩脚演出。不来那么一出怎么骗过日下?”

“可是看起来泉田警部补被踢得很痛啊!”

“那都是表演啦表演。泉田君只是装得很痛的样子。”

——才不是,真的很痛来着。

“还有,我才不是担心他。我只是不希望他们上了场给我这当上司的丢人。”

凉子交叉双手,冷冷地盯着我:

“那件事我现在还不能允许呢,泉田君。”

“那件事”就是,只要上司不允许,我就不能死——仅此而已。

“我尽力而为。”

“要是有什么不测,只管把岸本往剑齿虎跟前扔就好了。这我允许。”

“这种事情我绝对……”

由纪子正要愤然反驳,但是与我视线相接的时候,不知为什么露出困惑的表情作罢了。

“别担心,我想想办法吧。”

我还是要向两位美女逞强,然后抓住岸本的肩膀:

“喂,精神点。你小子不全力以赴的话,我也没什么办法啊。”

“我,我……早知道我就去总务省或者文科省了!”(译者注:约相当于内政部和教科文部)

“晚了!”

我和日下异口同声地大喊一句。日下故意看了看表说:

“一分钟后我就放剑齿虎出来了。在这之前你们拼命逃吧。”

“只有一分钟……”

“哦,五十九秒……”

我无语地抓住岸本的手腕,全力奔跑。

牢笼里的剑齿虎骚动起来,庞大的躯体撞在笼子上,光凭发出的声音就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啊,它肯定是把我当饲料了哇,它的牙简直像刀叉一样。”

“再废话我不管你了!”

我甩手放开他,岸本惨叫着,小短腿带着他的身体原地转了一整圈。

四周是高达四米左右的水泥围墙,墙头上还竖着铁条防护网——爬上墙头是不可能的。凉子等人和直升机周围,都有架起卡拉什尼科夫自动步枪、身着迷彩服的佣兵围守,一旦靠近必然会被射杀。

在鞋底踏上粗水泥的裸裎地面、脚底的感觉有所变化的瞬间,我从肩头回头扫了一眼,恰好看到那个我根本不想见到的家伙……

“那家伙已经放出来了。没办法,只能往左前方那棵树上爬了。”

大概是种榆树吧,高高大大地耸立在围墙边。就算剑齿虎后肢相对较弱,也是比人类跑得怪得多的大型猫科动物。我拼上了全部的心肺机能一路狂奔……狂奔……但还是被一个个没出息的哀嚎哭声追上了:

“泉、泉田兄,泉田兄!”

“叫什么叫,烦死了!”

对Career精英如此语气可谓不敬,但现在可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我好不容易跑到树下,抬脚就往上爬。

堪堪不过十秒,剑齿虎的躯体已经来势汹汹地撞上树干。大叔仿佛哀求慈悲一样摇晃起来,树枝纷纷散落,仅剩不多的叶子也在西伯利亚的秋风中飞舞起来。要是警总大人在场,说不定还有雅兴吟哦一句“秋风呀……”

“剑齿虎前肢非常强壮,后肢很弱的。骨头和肌肉都……”

“所以呢?!”

“爬、爬上高处是正确的选择。不过太高的地方树枝也很细,危险啊。差不多就……”

“要你废话!”

都不知道多少年没爬过树了,竟然意外顺利地登上了最低的一枝树杈。我左手抓住树杈,右手探下去想办法把岸本拉上来——明明比我年轻十岁,这家伙体能可不是一般的差。

勉强躲过一劫。朝岸本的脚脖子发起攻击的剑齿虎,以区区五公分之差撕裂了空气。它愤恨的咆哮声敲打着鼓膜——由于后肢力量薄弱,它可能无法跳上树来袭击吧。我刚刚嘘出一口气,却连十秒的安心都保不住——难以置信的情景正发生在我眼皮底下。

“太可怕了!它竟然只用前肢往树上爬。”

“我、我不是说了吗,他的前肢非常强壮。我的情报没错吧?”

——我在认真思考把这个废柴乌鸦嘴Career精英扔下去给剑齿虎当饲料解救自己的问题了。可是,我已经说过了“尽力而为”,在室町由纪子看来,应该也包含了想办法救助岸本的意思吧。总之,还是要向最好的方向努力。

我抓住从下往上第二根比较低矮的树枝,用力把自己拉高了一米左右。

“你也快往上爬点。那家伙靠前肢支撑全身的重量,总会到承受不了的极限吧。”

“我、我已经到极限了。”

“手伸出来,我拉你。”

我伸出右手,岸本却只有恐惧和迷惑的表情,抱着最下面的那根树枝叫唤:

“既、既然这样,泉田兄,放弃吧,我们干脆共同赴死吧。”

“我才不要!”

——跟岸本殉情,还不如我自己去死呢。可不管怎么说我真的还不想死,只有竭尽全力了。

剑齿虎后脚的爪子在树干上蹭蹬着,全部体重都挂在两条前腿上。被这样的前腿扫上一掌,我这肉身凡胎必定灰飞烟灭。但是,如果它抬腿攻击,就只能靠一条前腿挂住了——那么,他撑得住吗?(译者:虽说剑齿虎的出现是架空设定,但我越翻越觉得田中根本不熟悉喵星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冷汗已经浸透了全身上下,我不得不抬手擦拭从额头流到眼睛里的汗水,突然想到一件事——

别慌、别慌,我暗暗告诫自己,折断了一根树枝,接着把叶子扯掉、前端掰成斜角。我在树枝上勉强保持住平衡,把外套脱下来,朝剑齿虎头脸的旁边扔下去。

在这头巨兽注意力转移的瞬间——

“快,干掉它!”

听到了凉子的声音——似乎。我拼尽全力将长约五十公分的树枝往下扎去……

劈成斜角的树枝尖头正好刺中了剑齿虎的右侧眼球。

擦啊啊啊啊……!

无论听多少次都不能习惯的咆哮声。巨兽猛烈甩头,我再也抓不住树枝,只能脱手。

遭受剧痛的剑齿虎不分东西胡乱挥舞着左右爪,渐渐从树干上出溜下去。干得好!——刚有此念,巨兽的前爪对着树干狠狠地挥了一下。岸本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啊,白痴!”

我玩命伸手一够,结果只在岸本外套上捞了一个边儿。岸本圆嘟嘟的身体径直坠落下去。

我反射性地闭上眼睛。听到岸本“呀~~~~!”的尖叫睁开眼的时候,发行剑齿虎庞大的身躯已经落地,岸本竟然骑在它背上,双手双脚紧紧抓着不放。

“哇,救命呀!”

未来的警察厅长官求救的呼声回荡在西伯利亚秋季的天空之中。剑齿虎爬起来,背上还驮着死抓不放的岸本狂奔起来——这情景还有点像背着小猴的日本猿母子呢。

“岸本,清醒点!千万不要撒手!被甩下来它肯定会吃了你!”

“哇呀——哇呀——”

这就是岸本的回答。总之,值得钦佩的是,他竟然真的死死抓住巨兽的背部不松手。剑齿虎右眼还带着刺入的树枝,没头没脑地乱撞,所过之处无论死物活物胡乱挥扫,毫无章法地四下移动。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迷彩服保镖们的预料,枪口齐齐对准了剑齿虎……

“别乱开枪!会打到岸本的!”

我大吼一声,接着自己都后悔了——吃饱了撑的操心岸本干什么?我已经足够充分地完成对那家伙的义务和责任和使命了。

可惜,现在并不是我呆在树上悠然袖手旁观的时候。我尽可能利落地跳下树,落地之后捡起外套,拔腿狂跑起来。

II

天空已经被浓浓暮色浸染,箱形的建筑物各处的窗口也渐渐透出了灯光。这情形似乎很符合“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俄罗斯歌曲渲染的感伤气氛,但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地面上的情景更是离感伤的情绪差着十万八千里。右眼中还插着树枝的剑齿虎被痛苦和愤怒所驱,狂乱地满场飞奔。虽然跑得并不很快,但那种沉沉的重量感和压迫感也足以让人屏息敛足,动也不敢动。

而牢牢钉在它背上的岸本明,还来不及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世界唯一的“骑着剑齿虎驰骋的英勇男子”,只顾得扯着小尖嗓嗷嗷惨叫了。

连续几声枪响。不管我怎么叫喊“别开枪别开枪”也根本没人理我,当然了,我说的是日语,人家听不懂也很正常。

幸好一枪都没打中。卡拉什尼科夫的杀伤性能很强,但射击手们也都吓得慌慌的有点腿软。再说,虽然行动不如老虎或豹子那样轻灵敏捷,这剑齿虎始终摇晃着庞大的身躯撒腿狂奔,想要瞄准射击点并不容易。

“它想往哪儿跑啊?”

尽管天寒地冻,阿部巡查还是擦了擦额前的汗。我也不知所措了。这样下去,万一剑齿虎跑到敞开的大门外,岸本明可就救不回来了。

——“砰”的一声。

剑齿虎像没有意识到眉心被击中了一样靠着惯性没有障碍地跑了十来步,突然重重地瘫倒在地。

魔兽背后的岸本明,当然也跟着横了下去,和剑齿虎一起,相亲相爱地并排躺在地上。

凭直觉就知道这一枪是谁开的。即便如此,我回头看到这个人物,还是一片茫然懵懂——当然,正是手握马卡罗夫,双脚微开、亭亭玉立的药师寺凉子。她脚下躺着一个俄罗斯人——想必是枪支本来的所有者。马克洛夫这种枪,距离十五米以上射击静止目标的准确度就不太高了,在这样薄暮夜色中,一发射中要害使之毙命,真是超人一样的技术,连西蒙·海耶的灵魂只怕都要咋舌不已。

凉子扔下马克洛夫,贝托则带着一种微妙的表情把枪拾起。

几个日本人围聚到剑齿虎周围。

我们第一次有计划近距离观察剑齿虎的尸体。岩石一般结实的上半身,肩部肌肉饱满,前肢粗壮。于此形成对比的是细瘦的后腿、短短的尾巴。

“警视,请看这个。”

巨兽左右两个耳朵后面埋着电极似的东西。凉子和由纪子俯身探看,各自皱起了眉头。

“看来,是用这种东西操纵着这些剑齿虎呢。”

“不过,不知道能对它的行动掌控到什么程度。”

总之,岸本明还被压在剑齿虎庞大的身躯下,我和阿部巡查只好去抬。岸本还活着,不过受了点擦伤。

“泉、泉田兄,我要不行了。”

“振作点,又没多大伤。”

“可是说不定有可怕的细菌侵入伤口呀。”

——那才好呢,凉子不怀好意地接茬儿。岸本圆胖胖的手向我伸过来:

“我、我宁可不要‘下凡’了!”(译者注:原文为“天下り”,日本高级公务员退休后进入社团、事业单位或其他相关企业任职,待遇优厚。与英文企业高管的“golden parachute”有相似之处)

得了吧,您这种人干脆不要“下凡”的好。

“泉田兄,我要是死了,小泉就拜托你了!”

呃,小泉是谁?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岸本还有妹妹——难道是恋人?

正摸不到头脑的时候,贝塚聪美拉了拉我的手腕:

“警部补、警部补,就是花冈泉嘛。”

“啊,贝塚君,你认识她吗?”

“什么认识不认识的,哎,就是‘紧身衣战士’里那五个战士之一嘛。”

“啊,这样。”

我像被雷劈了一样顿悟了,同时感到一阵“白痴的焰火”腾上高空灿烂绽放。

“如、如果我死了,那个义乌生产的人偶,请一定要帮我带回日本。而且,要放进我的棺材里……”

我拍拍岸本的肩膀:

“知道了知道了。只要你死掉的话。”——从我嘴里发出恶徒流氓似的声音。

“放心啦,不会死的。”阿部巡查安慰他。真是比我善良多了,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来。

室町由纪子查看了剑齿虎的尸体,双手合十致了个礼,大概觉得这头大猫也很可怜吧。但她没有指责凉子。显然,如果只打伤它对我们来说是很危险的事情,那种情况下除了一枪毙命也别无他法,由纪子对此也很清楚。

“接下来……”凉子左手叉腰,“就在这里住一晚上倒也没关系嘛。”

“警视!”

“……想想还是算了。就今天晚上,就把这个鬼地方彻底变成真正的废墟吧。然后嘛……然后呢……这个……”

她停住了话头,转头看我:

“叫什么来着,那个镇子?”

“特洛伊。”

“名字有那么短吗?”

“为这是跟您学的,能省则省。”

“很好,至少你总算有向我学习的态度了。”

“……就算是吧。”

“好吧,还是回到特洛伊住一晚吧。那么这些东西怎么办?”

“总得让他们见识见识日本警察的实力吧?”

“嗯,合格。那么各位,上!”

斗志满满,意气风发——但是手里有枪的只有凉子一个人。我们要想搜寻能当做武器的东西,只有抢夺敌人的枪这一条路。

“抢到枪之后朝膝盖以下瞄准就好了。”

射击膝盖以下不会致死,但是敌人无法行动,能够切实达到剥夺战斗力的效果。

然而,对方的目标是把我们都弄死,因此我们不采取致死手段的话战术会大受影响,但毕竟我方的指挥官是药师寺凉子。不出意料地,她可不打算输给任何人。无论她的手段多买乱来,就过去的实绩看来,堪称“不败的名将”,连汉尼拔和拿破仑与她相比都要逊色许多。

就这样,战斗序幕华丽拉开。在日下的傲然旁观之中,几个人日本一起拼命向建筑物方向冲去。零落地也响起了几声枪声,倒没有人中枪,俄罗斯佣兵们也跟在我们身后跑,一直跑进了距离最近的一座建筑物中。

一片混战。

因为怕伤到同伙,对方也不怎么开枪。这正好为凉子和我提供了机会——其实,这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凉子从墙上摘下两根六十公分左右长短的硬橡胶警棍,以“双刀流”的架势左冲右突。闷脑壳、砸鼻梁、窝心槌……凉子像花样滑冰的选手一样敏捷转身。对方以为她要抬手攻击面部,实际上却在股间挨了狠狠一脚。

鼻血飞溅,被打断的牙崩起来再掉到地上,闷声呻吟的男人嘴角吐着白沫栽倒在地。阿部巡查凭一身猛力抡起一张桌子,朝聚在一起的一小撮敌人扔过去,一下子砸到了四五个。贝塚聪美则在柱子和家具之间全速奔跑,在敌人的缝隙之间用警棍猛击他们的头部或胫骨。

扑上来找倒霉的俄罗斯佣兵人数眼见着变少了。岛仓老人茫然地站在旁边看着眼前的乱斗,突然之间被凉子从背后伸手抓住,警棍直接横勒在他的脖子上。

“这、这是干什么!”

“还用问吗,当人质。”

“小、小丫头,你把我当什么人!我可是岛仓刚夫。F县知事反对建设核电站,我就让检查特搜部逮捕他,那小子在监狱里蹲了一年半呢……”

凉子握警棍的手收了收力气,岛仓老人立刻发出田蛙似的怪叫。

“你刚才不是满口大话吗?你不是说日本人就该像樱花一样飘逝吗?好啊,我就让你飘一个看看。来,给我飘一个。”

“难、好难受……”

“废话,本来就是让你难受的。怎么样,要不要更难受一些?”

我终于忍不住多嘴:

“就当发发武士善心,放松点饶了他吧?”

“武士有什么了不起,比得上世袭制的公务员么?”

“唉,话虽如此,您这么说也太露骨了吧……”

“有必要遮遮掩掩吗?明明没有任何作为和产出,不就是一代一代地作威作福吗。对武士道击节赞赏的家伙,也不过是劳动他人自己靠年贡混日子的蠹虫罢了。”

“你那是偏见。本来武士……”

室町由纪子表示异议,局面莫名其妙地陷入历史爱好者的分歧争辩之中。我知道一定会变成一场漫长的论战,赶紧冲上去向俄罗斯人宣告此事——当然,是拳脚相加的“告知”。

III

就这样,室内只剩下几个日本人了。我正要喘口大气擦擦额头的汗,大鹤突然叫起来:

“我、我们怎么办啊?”

“你们几个?”

“我、我们是外交官,是外务省的精英!是国家不可或缺的人才。你、你们不是有守护保卫我们生命的义务吗!”

他扯着嗓子,声音尖细带着金属颤音。凉子露出魔女的微笑:

“请放心。我们会做好你们,不,您几位的警卫工作的。”

“真、真的吗?”

“当然,您几位是Career中的Career,精英中的精英嘛。岸本!”

“来了来了来了。”

也不知算不算精神恢复了,仿佛跨越了一道生死线浮上水面似的,岸本滚了进来。

“好,这样一来,未来的驻美大使、外交事务次官和警察厅长官就汇齐了。日本的未来真是一片光明啊。”

凉子眼眸中放射着有毒的光线,口下也毫不留情:

“岸本,就由你来守着这两位。要是放跑了一个,我可要拿你喂熊了。”

“啊——”岸本带着哭腔呻吟,但与凉子这反社会不人道的命令无关,而是一个持枪的男人突然从倒在一旁的桌子下窜了出来。

那个男人嘴里叫唤着,但毕竟说的是俄语,谁也听不懂。凉子充耳不闻,只见硬橡胶警棍一晃而过,那男人只挨了毫不留情的一击,便吐着白沫躺倒在地。而且,美貌的加害者还冷冷地加上一句:

“要说话就给我说日语!”

其实想想这男人也蛮可怜,在俄罗斯的地界,人家又是俄罗斯人,不说俄语说什么呢,真没处说理去。

凉子捡起那男人的马卡洛夫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夹:

“没必要同情这小子。跟压榨俄罗斯人血汗的家伙同党,不是什么好饼。”

“这人左手好像拿着个徽章似的东西呢。”

“怎么,由纪,你有不满?”

“说不定,这个人是公安方面派出的卧底,潜入秘密都市的基地里……”

凉子脸上的肌肉微妙地动了一下。恰在此刻,门外响起一阵骚动。凉子把马卡洛夫丢给我,大家立刻摆出防御姿态。(译者:不得不说田中本部写得太敷衍,情景转换极其不连贯。刚才凉子还抓着岛仓刚夫,转眼就打趴了一个人,然后全员拉开防御姿态,这时候岛仓在干啥?)

门外传来文字难以形容的惨叫,杂乱的枪声,重物砸在墙壁上的声音,已经听够了的“沙……擦……啊……”的嘶吼声。

凉子和我对视一眼,默默地点点头。那一定是被放出来的剑齿虎在建筑物的里里外外转着圈寻找活物饲料——恐怕放出来的还不只一头。

“是日下放出来的吧?”

“不然还有什么可能?”

“可是,为什么呢?就算这样能阻止我们逃出去,他的部下也会成为牺牲品的啊。”

“对他来说那根本无所谓吧。”凉子的脸颊泛出姣美的红潮,“我倒想试试,日下那家伙自己对恐怖和痛苦能忍耐到什么程度。”

我默默无言。与往常一样,我并不想说“严刑拷问是不对的”之类的废话。

即使是我,现在也能窥看到日下那荒废而扭曲的精神原野的一部分了。对他来说,他人不过是用于实验的材料,或者使用方便的道具而已,根本不用幻想他对手下有什么类似“爱”、“责任感”之类的意识。

但是他本人对自己的认知是怎样的呢?这一点我还是不能理解。如果是岛仓那类下等俗物,促使他采取行动的原动力倒更容易理解。

爆音震耳欲聋。枪弹从窗外射了进来,玻璃窗被击得粉碎在夜风中四处飞溅。

“淘气的少年少女啊,别闹了乖乖出来吧。我再等三十秒。再不出来,作为惩罚,我可要扔手榴弹了哟。”

日下的声音像在唱“令人战栗的童谣”似的。我从破碎的窗口向外探了一下。

视野中一片鲜红火海。

只隔了半瞬的时间,爆发出无数雷鸣之声敲打着鼓膜——爆炸了。

这一下,无论敌我都大出意料,一时间不知所措。某幢建筑物朝天空喷射出橙黄色的火焰,一个黑影从右向左滑过火焰前方——白痴也知道那肯定不是飞鸟。

“大蝙蝠?”

刚一转念,我立刻认出了那黑影的本来面目——是滑翔翼。不知什么人从空中向地面对秘密都市发起攻击。凉子拉开门跳到屋外,我和其他几个人赶紧跟上。

一群俄罗斯人口里嚷嚷着,举起自动步枪朝天射击。他们的脸在火焰的映照下,像赤鬼一般狰狞扭曲。

但是,还不等他们找准射击点,第二波爆炸又发作了。火药的气味,混凝土的碎片,玻璃的残渣……被爆风席卷着扑面而来。发出“呀~~~”声哀嚎的,应该是岸本和那两名外交官吧。

紧接着一阵枪声轰鸣。正在敌人和我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上空的时候,另有一股力量从地面路径加入战场。那名身着迷彩服的女子,是我们认识的人——

塔梅拉·(略)·帕拉休夫斯卡娅,双手抱持卡拉什尼科夫自动步枪,以不可思议的敏捷身手左奔右突,避开枪弹朝我们靠近。不知她是不是通过夜视镜确认了凉子的所在,用法语大声叫嚷。

“我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哟,还有强劲的同伴呢!”

——或许她说的话是这个意思吧。凉子满脸笑容,用力向那边挥手——这个动作甚至有点少女的神态,即使在眼下这种场合也颇显魅力。

两架滑翔翼降落在一座建筑物的屋顶上。真是难以想象的情景——夜空之下,熊熊燃烧的建筑以红橙色的火焰为画笔,在漆黑的夜幕中涂下浓墨重彩,连本来无色的云层都泛出暖色的波纹。两三支搜查手电的光柱时明时灭,将天空割裂成几块。

以此为背景,两个黑色的人影矫捷地脱开滑翔翼,在屋顶边缘挂上钩子,向地面垂下登山绳。一转眼的功夫,两个人已经顺着登山绳朝地面下降。

由于是前苏联时代建造的箱型建筑,虽然一共只有四层,但每层的天花板都很高,从屋顶到地面差不多有二十米的高度。两人下落的姿态轻盈优美,简直像黑衣的天使一般。

“那、那是……”

阿部巡查和贝塚聪美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我也猜到了黑衣天使们的身份,又惊又喜地说不出话来。

两人落地后朝凉子这边飞一样地跑过来:

“Mi Lady!”

“玛丽安!露西安!”

要说谁能忘记这两人,一定是假话。她们俩是对药师寺凉子忠诚无比的侍女、随从和警卫员。两人身着黑色战斗服,戴着贝雷帽,背着黑色的背包,从头到脚全副武装。

两人拥抱了凉子,互相在额头脸颊上亲吻致意后转向我:

“Monsieur泉田,您没事太好了。”

“让您久等了,十分抱歉。”

真是天使般的笑容——两人不仅具有让美军特种部队黯然失色的战斗力,还有灿烂美好的笑容,足以让敌人无力倒地。

火焰的赤色与夜空的漆黑争夺势力僵持不下,而敌人已经彻底陷入混乱无序状态。即使是俄罗斯黑帮混出来的人,沦落到在这鬼地方的家伙估计也算不上什么精锐干将。

凉子很快就从两位侍女口中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她们怕驾驶直升机直接飞到秘密都市的基地会因为直升机的爆音而提前暴露,因此降落在一公里外的高地上,由露西安和玛丽安两人操纵滑翔翼,塔梅拉则骑组合式军用山地车,无声无息地直捣黄龙。

过程说来简单,实际上她们趁着夜色采取这样危险的奇袭行动,堪称胆识过人,战斗力更是毋庸置疑的彪悍。

日下最大的失误就是没计算到有如此强力的后援部队加入战斗。实际上听凉子说,装甲车一早就配了发信装置,不过是我瞎担心罢了。

突然间有人哀嚎——是三人组之一的金丸,正在拼命往树枝上攀爬。树下盘着一头虎视眈眈的剑齿虎。

IV

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得不容预测结果。已经烧焦一半的树枝无法支撑金丸的体重,终于折断了。

金丸嘶吼着往下坠落,转眼落地——正落在全身被饥饿、伤痛、愤怒、憎恶所摄躁狂不已的剑齿虎眼前。

剑齿虎甚至无须费力移动它那“力量薄弱”的后肢,伴随着沉闷而凝重的声音,金丸齿间溢出后背和腰部被击中的痛苦之声在地上滚了半圈,视线恰与剑齿虎的视线相对,相距不过五十公分。

金丸甚至来不及惨叫。剑齿虎强壮的前肢抬起,一掌落下——

金丸的头部涌出深红色的鲜血,紧接着颈部被巨兽一口咬住,连动都没动一下。(译者:此处的扫描原稿有点故障,纸张的下半页图像错开,因此少了两行字。根据上下文的意思和语法结构脑补了一下,不影响情景连贯性,但会有偏差。)

我和上司交换了一下视线,彼此点点头。小心翼翼选准射击点后,“啪、啪”连续两枪。

“虽然它并不是自愿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啊……”

阿部巡查轻轻摇了摇头。剑齿虎颈部和胸部被鲜血染得通红,倒在了他刚刚捕获的猎物身上。

它们被人工培育诞生,生来畸形的就被当做实验材料,或者直接被杀死。生得正常的就被埋入脑内电极,以人类为饲料,当做秘密都市周边的警卫。

剑齿虎本身并无罪过,甚至也称得上被害者之一。但我也没办法救助它们,更不能放任这些惦记着人肉味儿的猛兽活下去。(译者:同上,因扫描图像故障少了两行,正赶上段落结尾的最后一句话,脑补也补不出来了~)

战斗力飞跃性提升的日本人现在已经形成了日·法·俄三国联军,在秘密都市内展开行动。情势变化的速度真是让人应接不暇,对方阵营里明显已经有见到我们就逃的家伙了。

“那群人应该没有夜视仪、火箭炮之类的装备吧?”

“装备本身不足为奇,问题是他们会不会用。”

这时候室町由纪子突然开口:

“眼下这种情况,还有愿意尽忠于日下的俄罗斯人吗?”

不错,这是更为根本的疑问。紧接着贝塚聪美谨慎地对周围观察了一圈说:

“他们不会暗藏着什么超先进的武器吧,警视?”

“比如?”

“请别笑话我——比如,日下会不会暗地里研发了激光枪之类的武器?”

“不会笑话你啦,不过,那样就变成四个半世纪前的SF动画情景啦。再说,俄罗斯黑帮也不能容忍日下这样的家伙在西伯利亚的角落里搞出什么动静吧?”

“如果是日下独自进行开发研究的呢?”

“我认为他不会。”

“能问问您判断的根据吗?”

“日下对什么最先进的东西根本没兴趣。你看看这秘密都市的环境,不觉得吗?”

我又一次扫视这座被当成杀伐刑场的小城。

“的确如此。真有此意的话,他早就去硅谷改造最新设计的研究所了。”

凉子点点头,夜色和火焰在她锐利的眼神中明灭闪烁:

“日下让这地方完全保持了斯大林时代的原貌。不过,奥斯威辛集中营也一样,还是由恐怖和痛苦支配着、以消磨人类的尊严为目的的荒凉牢狱,就此而言根本没有差别。”

“为什么这么说?”

由纪子的声音充满困惑。对她来说,大概无法理解凉子的逻辑吧——这不是智慧的问题,而是她本人清白、正直的个性使然。

凉子向两位美少女侍女说了几句,两人立刻从对方背得背包里拿出一些东西——像小型手电筒似的筒状物体,拉开滑盖,里面整整齐齐地排放着一打左右的胶囊弹。

“这是特殊树枝制作的胶囊弹,命中目标之后胶囊就会破裂,里面以辣椒素、哈瓦那辣椒为主要成分的粉尘就会飞散出来。”

一旦命中脸部,会感到剧烈痛感,眼泪鼻涕口水起飞,只剩下倒地就擒。虽然不会致死,起码一个小时内不能睁眼看东西、连嗅觉也会失去,完全丧失战斗力——想必又是JACES的杰作。

“哼,其实我倒想把他们碾成齑粉呢。不过,我这个人嘛,是稳健善良派的嘛。”

“…………”

“有话快说!”

“是——这次算认真同意您的话。”

“是‘这次也’才对吧。”

“哦哦是这样,我会注意的。”

以胶囊弹击中敌人上半身就可以不杀死对方而解除武力。无论是由纪子还是两位巡查,连岸本都对此毫无异义。

突然,一阵连续射击激起了地上的尘土——竟然还有负隅顽抗的残党呢。

露西安扣下自动步枪的扳机,不留情面地在对手左右膝盖上穿了两个洞。枪声的回音还没消散,对方已经痛苦地惨叫着,凭空蹬了两脚向后栽倒。

“走吧,Mi Lady。”

她转身招呼我们的动作依然轻柔优雅——要具备何等的天分,经过怎样的修炼,才能让这样的实力开花结果,我简直无法想象。露西安和玛丽安只是负责把胶囊弹送过来,自己并不使用——因为她们有信心也有能力完全按照“Mi Lady”的指示,只射击对方的双腿以下部位。

不愧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两位“Mademoiselle”——当然,法国本国在正式文件中已经取消了“Mademoiselle”的表述,统称为“Madame”。

不意间玛丽安向前纵身跳起,同时毫无停滞地开枪。连射的声音轻快回响,爆破的火焰闪烁不定映照在枪管上。前方三个男人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脚腕被击中,哀叫着横倒在地——他们都在距离直升机不到五米的位置。

“直升机留一架就够了,其他的都毁了也没什么关系。”

现在就下这种命令还太早吧——但露西安立刻答应了。随着一阵轻快的连发,直升机后螺旋桨转眼被打成了碎片。纵身而起的玛丽安也加入她的行列。

毁到这个程度直升机绝对飞不起来了,但两个女少女一不做二不休,又瞄准了直升机的燃油箱,激发了华丽的大爆炸。火焰和巨响竞相爆发,像是在庆祝秘密都市摧枯拉朽的毁灭。

至于我,只有满怀钦佩地在旁边观赏而已,回头一看,在我身边的是塔梅拉。

塔梅拉意识到我在看她,也开口说话了——不是俄语也不是法语。

“会说英语吗?”

“凑合吧。”我应答之后反倒吃了一惊,“除了俄语和法语,你还会英语啊?”

“凑合吧。”塔梅拉豪爽地笑了,“我一直都想跟你聊聊呢,凉子可没少说到你。”

“是、是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慌神了,“一定没什么好话吧。”

“哦,为什么这么想?”

“平常总是被她骂啊。也有身体上不可磨灭的记忆……”

塔梅拉兴趣深深地打量着我:

“哦,作为第三者我倒没必要多嘴。对了,玛丽安和露西安她们俩,你喜欢吧?”

“呃……当然不能说是不喜欢的吧……”

“哈哈哈,不过那两个人是侍女嘛。哎,这世上的事儿啊,要都能这么和平就好了。如果都能家业传承,从欧洲本土到地中海早都……”

话说到一半,塔梅拉和我分别向左右跳开——台阶上滚下来一个东西。看都不用看,那显然是一个身着迷彩服的俄罗斯佣兵抱着小腿,喷着血和汗呻吟着滚下来。

“真是了不得的本事啊——一刀挑断跟腱。要是我,可绝对不想跟那两位为敌啊。”

“说起来,那两个姑娘多大年纪了?”

“两人都是十八……不,现在已经十九了吧。即使没遇上凉子,也能出落成独占鳌头的危险人物吧。”

我默默无言地点点头。塔梅拉很愉快似的问我:

“你想知道她们俩遇到凉子之前发生的故事吗?”

“这个,想听是想听的……不过可能我不应该听到吧。”

“为什么这么想?”

“如果她们想让我知道,会自己告诉我的吧。我的上司至今也没向我特别说明什么,我想可能是时机还不成熟。”

塔梅拉勾起嘴角:

“你果然是像凉子描述的那种男人。我看好你,以后凉子也多多拜托了。以前她是同事,现在她可是我的资助人呢。”

塔梅拉右手拎着两把卡拉什尼科夫,左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还挺痛的。

——这时,耳边响起女性呼救的声音。

V

“HELP! HELP!”

——是英语。求救者不知通过什么途径认识到有其他的外国人来到这个地方,特意用英语求救。

我手里握着马卡洛夫刚跑了两步,呼喊的声音就听不到了。与此相对,像远处惊雷似的枪声连绵不断地持续了二十秒左右——枪声停止,只有沉默的风呼啸而过。

“……算你们狠。”

我吼出一句,声音嘶哑——就在我自身的感官所能及的范围内,一个不知名的、没有丝毫抵抗力的人被杀了。

“他们要把囚禁的人都灭口吗?”

没有回应阿部巡查的话,我朝记忆中声音来源的那座建筑跑去。

“真理夫一个人跟我来就行了!其他人在这里等一等!”

很快就找到了惨剧发生的那间屋子,甚至房门都还是敞着。抢先探头去看的是阿部巡查——

“尸堆如山。”

4

阿部巡查的声音也沙哑了。我无语点点头,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再度抬眼看视屋里的情况。

阿部巡查的话豪不夸张——只是准确地说,那不是“尸堆如山”,而是“尸块成山”。血腥、火药味和尸臭混合成了瘴气,浓厚得像一团推不动的流动物体。

我不想仔细描写那副情景,请自行脑补最低俗残暴的恐怖电影场景就是了。最初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指甲已经全部被剥除的女性的手——就说这些,足够了吧。可以判定,至少有五十人以上被虐杀在这个房间里。

我和阿部巡查到旁边的房间探视。房门没有上锁——大概也没有必要上锁吧。

“什么东西这是?”

我也吃了一惊,环视屋子各处。

这房间四面墙约十米之长,相当宽敞。天花板垂下吊灯,壁纸也是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高档法国名牌货。一张在英国电影里才会见到的爱德华七世风格的高床,足足有三米长三米宽。屋里甚至还摆着圆桌和四把安乐椅,柜橱里一瓶瓶的伏特加、威士忌、鱼子酱罐头排列整齐。床头柜周围凌乱地扔着女性内衣。床上摆着一条马鞭,干涸凝固的黑色痕迹显然是人血。墙壁、天花板上都垂挂着铁锁链。

秘密都市ЖПШ247,就像一个令人作呕的由奥斯维辛集中营和拉斯维加斯度假村合成的怪兽。

对自己竟然还有惊讶的能力感到不可思议,我离开了那个房间。呕吐感像坐了电梯似的在口腔深处到胃之间上上下下。

——有人在叫我,语气迫切:

“泉田警部补,危险!”

室町由纪子的声音。一道火辣辣的刺痛划过我的左颊——一只带着铁刺手指虎的手擦过。

“叶梨!”

这恶贼行动的灵活简直与松软肥满的外表不相称,转瞬又补上了第二击。

叶梨的拳头带着风声朝我的脸上袭来……

我退开一步闪过那一拳,左手抓住叶梨右肘,同时右脚向他两腿之间踢上去。至于效果怎么样,我敢以自身经历担保,非常有效。

叶梨发出极其不协调的声音,身体对折起来。我的右拳甚至被他的腹部夹住了,深深地——几乎让人恶心的那么深,拳头被埋在他的皮下脂肪里。

胃液从对方嘴里涌出来。紧接着我又补上一拳,这次照着他的嘴角。叶梨双膝跪倒。

叶梨喷出一口老血吐在地上。

“完了完了,我说,我全都招了。”

凶恶的杀人魔这时候看起来也不过是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凌乱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汹涌的怒火终于蒸发殆尽,我退后一步调整了呼吸。

凉子在旁边出声了:

“算你聪明。现在老实交待,至少还能活着等到最高法院判你死刑。总之,我问你,就你自己杀了多少人?”

“五十……不,七十,或者更多吧。”

他露出乞怜谄媚的目光抬头看着凉子。

“都是日下的命令你才干的,是不是。”

“是、是的。违抗他的命令我自己也会被杀的。我是没办法才干的。”

“玛丽安!”

随着凉子的声音,玛丽安将一个喷雾似的东西抵到女主人的手里。叶梨的表情错乱了:

“干、干什么?!那是什么?”

“人啊,即使能够忍痛,也绝对忍不了痒呢。不可思议吧。”

嘴角浮上邪恶的笑容,凉子将喷雾凑近叶梨,喷出蒙蒙细雾。叶梨开始只是捂上眼睛,紧接着表情刷地一变,全身上下挠起来。

“那什么……这也是JACES的产品吧?”

“还在研发中。”

“到底是什么……”

“看就知道了。”

果然很快就明白了。叶梨的脸、手脚等露在外面的地方又红又肿,嚎叫着拼命在全身上下狂挠乱抓。

“痒、好痒、痒死了,救命呀!”

据说那个喷雾的主要成分是蚊子叮人时向人体注入毒素成分的浓缩液。

虽然完全没有同情的意思,我还是问上司大人:

“这也是文明形成的利器吗?”

“人类文明的性质早就变化了。你说,要是有人向饮用水池投放氰酸钾,他会怎么样呢?”

“这是无差别大屠杀,当然应该受到刑罚的制裁。”

“必须的吧。可是,无论在空气中投放了多少辐射能量,也从来没有人因此而获罪受罚呢。”

“这倒是……”

现在叶梨已经顾不上脸面羞耻,在水泥地板上扭曲着、滚动着。虽然不会把人弄死,但也绝对算不上什么人道的武器——但是,确实大快人心。

“泉田君,你觉得十万年后人类还能生存在地球上吗?”

面对女王下问,臣下只有摇摇头:

“不,很遗憾,我不觉得。”

人类已经做了太多肉食性恐龙所不能及的事情。我并不认为作为一个种群,人类今后能延续十万年之久。考虑到当今机械技术文明的雪上加霜,说不定连延续千年都保不住。更何况,如果真的不加控制的继续滥用核能源,只怕再过百年都够呛。

“更快、再快。更强、再强。更简便、再简便。”

如果有人说是不是差不多了、适可而止吧,就会有文化人跳出来说“如果否认了科学进步,人类跟猴子有什么区别”,将核能发电推上更高的台阶。

“另一方面,又有没完没了地怀念明治和昭和时代的怀旧者,甚至又要现代文明又想要旧时代的两面派,真是笑死人了。别搞什么核能发电,抛弃电脑和移动通讯,不是立刻就回到明治、昭和时代了吗!”

“您说的是。不过,倘若千年或百年后人类真的灭亡了,到时候主宰天下的是什么呢?”

“那还用说嘛。”

“蟑螂还是老鼠?”

“怎么可能,那些家伙永远都是打酱油的。主角当然是地底人嘛,地底人!”

“哈?!”

“因为地底人对地下世界非常了解呀。它们可不会干出像人类一样在地上活断层建立核能发电的白痴事情。凭这一点地底人就赢了!你不觉得吗?”

“我觉得一下看。”

一边交换着与紧迫情况毫不相符的对话,我们都向一个角落围上去。

就在那里——无论面对什么事情都挂着一副轻蔑的冷笑表情的,日下公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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