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泡泡霏霏@轻之国度
种子掉入手中。
种子掉了下来,落入不知何时捧成碗状的双掌。
拉比莎双眼睁得圆圆的,呼唤应该就在近处工作的哥哥。
「哥哥……」
嗓子哑了。这件事得赶快告诉哥哥才行,但是她的嗓子却哑了。
「哥哥,种子掉下来了……」
拉比莎就这么睁大眼睛,紧盯着头上那片高大繁茂的枝叶。
直到最近还开着花的地方在哪里?
今年唯一一朵花绽放在哪里?
*
*
*
启程的日子近了。今年获选为辛姆辛姆使者的拉比莎扳着指头,满怀期待地数日子。但哥哥哈迪克看到妹妹这副喜孜孜的模样,却是满面愁容。
「太危险了,拉比莎。」
「没问题的,哥哥。」
哈迪克深深叹息,接着重整旗鼓,朝笑容满面的妹妹板起脸来。他丹田使力,皱起眉头瞪她。不料拉比莎却缓缓地双手抱胸,点了一两下头以后,一脸佩服地这么说:
「哥哥就算生气还是一样漂亮!有时我真想改口叫你姐姐!」
哈迪克当场泄气,宽松的发辫从肩头滑落。
「我说哥哥,既然被选上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我知道,可是……我现在真想抱怨辛姆辛姆几句。」
「哥哥!这种话可不能拿来开玩笑!」
「真是,拉比莎到底是站在我这边还是辛姆辛姆那边?」
被哈迪克怨怼的眼神一看,拉比莎难得不知所措起来。
「咦?这当然是……」
看到一向口齿伶俐的妹妹当真伤透脑筋的模样,哥哥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对不起啦,我不是真的要你比较。」
「……哥哥很坏喔!」
「跟你那种伤脑筋的性格比起来算好了。」
哈迪克垂下长睫,倚进躺椅柔软的靠背里。
「为什么你这么讨厌别人随行?」
「这不是喜好的问题。辛姆辛姆的使者照规炬不是都要独自上路吗?」
「不过这次情况特殊。你还是个年轻女孩,而且从来没离开过村子。」
「别说那种话。」
拉比莎挑眉蹙额,色彩宛如正午太阳的眼眸瞬间发出强光。
「年轻女孩又怎样?因为没离开过村子就故步自封,岂不是永远不会有所长进?再说哥哥明明跟爸爸妈妈一起把我当成男生养大,事到如今才说那种话,会不会太狡猾了?」
「拉比莎,那么做是为了保佑你健康长大。」
哈迪克手托下巴,指尖轻轻按住了额头,发出叹息。
「本来到五、六岁以后就可以恢复女儿身了,偏偏你就是不肯拿掉头巾。」
「那、那是因为我没办法一下子就改掉长久以来的习惯嘛!」
拉比莎噘着嘴,不自觉摸了摸头。轻易从指间滑过的头发跟她的眼睛一样,色彩仿佛承袭自太阳光,发梢在快要碰触到肩膀的位置摇晃着。
「……不过多亏你们把我当成男生养大,我在沙地上跑得快,也会用刀,还从哥哥那里学会怎么操纵里固。现在可不输给任何人!」
拉比莎找到了好材料反驳,嘴角再度绽放笑容。平常给人凛凛印象的核桃状眼睛只要一微笑,就立刻变得浑圆可爱起来。然而哈迪克却忧伤地注视着妹妹的笑容,坚决地摇头:
「就算是这样,也不足以改变我的想法喔,拉比莎。」
「哥哥怎么还说这种话……」
拉比莎拿哥哥的顽固一点办法也没有,当场皱紧眉头。这时传来含蓄的敲墙声,挂在门口的布帘晃了一下。
「哈迪克,方便打扰一下吗?拉比莎也在吧?」
对方知会一声后便掀起布帘走进室内,是个下巴蓄着灰胡须的老人。随后有两名男子跟着入内。造访的三名男子跟哈迪克——也就是除了拉比莎以外的人——都穿着相同的绿长袍。
老人露出和蔼的笑容对拉比莎说道:
「拉比莎,行李跟里固似乎都准备好啰。上去确认一下吧。」
「真的吗?」
拉比莎表情一亮,迫不及待地准备跑走,哈迪克却从中阻挠。
「园长,使者出发的时问不能延后吗?」
「哥哥!你在说什么啊!」
哈迪克不理会粗声粗气的妹妹,紧盯着灰胡子老人——园长。
「这件事我之前就已经请求纳入考量。看是要给使者加派随从,或是延后出发时期。」
「拜托哥哥不要说这种话为难园长,这样一点也不像哥哥!」
「你别说话。这不是意气用事,而是正当提案。」
拉比莎从那双和自己相同色彩的眼眸里感受到难以撼动的意志,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
「为什么……为什么哥哥那么反对……」
拉比莎语气充满不耐,本来扭头准备离开的她转过身来,与哥哥正面对峙。
双方视线僵持不下,房内和缓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我以当上使者为傲,拜托哥哥不要故意从宽待遇来侮蔑我。」
拉比莎直言道,声色凛然。兄妹皆板着脸,潺潺流水声在两人之间含蓄地荡漾着。
「……我说两位,那个……怎么了?看你们心浮气躁的。」
园长战战兢兢一出声,兄妹俩不约而同有所反应。太阳色的头发同时摇晃,同色的眼眸一起看向园长。
「请园长也来劝劝哥哥,要他遵循自古以来的规矩。」
拉比莎这一说,哈迪克也不甘示弱地倾身向前:
「拉比莎,你不仅不是园丁,还未成年。如果真的要遵循自古以来的规矩,首先应该要论及这点才对。我说的没错吧,园长?」
面对论调相反却同样顽固的兄妹,园长瞬间露出怯意,随即低下皱纹满布的脸,自言自语似地说:
「……但辛姆辛姆选了拉比莎当使者,这也是事实啊,哈迪克。」
听了园长的回答,哈迪克睁大眼睛,脸色刷白并站了起来。接着上半身随即一晃,瘫向地板。
「啊,哥哥!」
拉比莎仓皇伸手扶他。喀啷一声,两根拐杖倒了下来,撞地弹起。
「谁教哥哥急着站起来……」
「拉比莎,你不可以去!」;
哈迪克的双手用力按紧妹妹的肩膀,盯着妹妹的眼睛拚了命地劝她。
「你根本不晓得当使者有多危险,这个村子有多——」
「哈迪克!」
园长斥责似地一喝,至今屏息观望事态的另外两人拉开了拉比莎和哈迪克。
哈迪克细致的五官激动而扭曲,朝妹妹伸出手。他那色泽比拉比莎略深、扎成宽松辫子的长发从肩膀滑落,不安定地悬空摇晃着。
「哥哥……」
拉比莎杵在原地,苍白的脸色不下于哥哥。
她不明白,哈迪克为什么会如此反对。她一直以为哥哥一定会欣然鼓励她。枉费她打定主意要不负村人的期待,证明英雄的妹妹也是英雄,成为不辱哥哥哈迪克之名的使者,圆满地达成任务,没想到——
这时,老人枯槁的手悄悄放到拉比莎肩上。
「拉比莎,这里就交给我,你去领里固和行李。」
「园长……」
「哈迪克是担心你啊!你明白吧?」
拉比莎想了一下,用力点头。
五年前,获选为辛姆辛姆前任使者的哈迪克在旅途中遭盗贼袭击,双脚失去了自由。但他依然确实完成使命归来,人们赞美他是英雄,欢呼迎接他。比谁都深知使者之旅有多严苛的他会担心拉比莎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那时年幼的拉比莎还有母亲陪伴一起等待哥哥归来,但这次哥哥是孤单一个人。
「我懂哥哥的心情,懂是懂……」
但我好希望哥哥能微笑对我说:恭喜你获选,你一定办得到——
拉比莎低下头来,咬紧嘴唇,接着心意已决地拾起头来,正面看向哥哥:
「但我是迦帛尔人。迦帛尔的人民不能辜负辛姆辛姆的请求!不管哥哥再怎么反对,明早我就是要一个人出发。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炬!」
拉比莎把话说完,转头就跑。她夺门而出,乘着这股冲劲穿过昏暗的天然岩壁走廊,脚步声一路回荡。她下意识地跑向这里最明亮的神圣场所——辛姆辛姆的圣域。
带点弧度延伸而去的嶙峋岩壁一到尽头,柔和的自然光所支配的空间突然在眼前展开。拉比莎眯起已经习惯黑暗的双眼,走近耸立在眼前的神圣存在,水的清凉气味窜人了鼻腔。
张开了树伞的辛姆辛姆树正披着柔和的光点伫立在那儿。
此地的岩石含有高量的玻璃质,因此透光性极高。其中特别薄而坚硬的岩石在辛姆辛姆树上形成了圆顶状空间,层层叠叠,直达地表。强烈日光经过复杂曲折的扩散后转为柔光,洒落在辛姆辛姆上。在辛姆辛姆根部那汪透明的泉水也接收了光的恩惠,闪耀着光芒。
这里是乐园,充满了干净的水与空气,就连支配地表的灼热太阳都无法入侵。
拉比莎觉得她敬爱的美丽植物若有所问,于是点头回应:
「没问题的,辛姆辛姆。哥哥会明白的。辛姆辛姆选我当使者是对的,因为我是英雄哈迪克的妹妹啊。你的孩子就让我来护送。我保证!」
拉比莎握紧拳头,挺直了背,像在鼓舞自己一样许下承诺。就算拉比莎不穿男装,她坚毅的表情也完全不像个女孩。那张脸是洋溢着决心与尊严的年轻勇者。
……但下一瞬间,那个表情忽然动摇了起来,脸上透露出少女不安的眼神。
「所以,辛姆辛姆……拜托你,请你不要舍弃这片沙漠。」
拉比莎脑海里闪过今年绽放的唯一一朵圣花。
——这里是荒芜的沙漠底下唯一的乐园、唯一的圣地。
负责保护、培育、传递圣树辛姆辛姆的城镇。
辛姆辛姆使者启程的地方。
辛姆辛姆之所以会被奉为圣树,理由显而易见。那是因为在辛姆辛姆生长的大地必然会带来水的恩泽。
当辛姆辛姆发芽的同时,便会长出另外的根专门深入地底采勘水脉,与吸收养分维生用的根有所区隔。等长到足以称为树的程度以后,就开始从找到的水脉中把水吸上来。到了这个阶段,辛姆辛姆的根部会涌出一缕清泉,泉水日渐扩大,最后形成一大片美丽的湖泊。
这个沙漠的居民自古就受惠于辛姆辛姆,透过整备水道等方式利用辛姆辛姆所提供的泉水。但辛姆辛姆并不是在任何地方都能顺利生长。
大多数的人都听过植物会反映人类的感情,其中又以辛姆辛姆这种植物特别容易受到人类的情感左右。
据说胆小怕寂寞的辛姆辛姆会因为人类强烈的负面感情而枯萎——就算那不是冲着辛姆辛姆而来的也一样。话虽如此,辛姆辛姆在没有人或动物的地方也无法茁壮、形成泉水。沙漠之民察觉到这点,自古以来就不断尝试为辛姆辛姆打造出合适的城镇。过去有各式各样的城镇挑战培育辛姆辛姆,但目前仍顺利进行的城镇,就只有拉比莎居住的这个圣地迦帛尔。
辛姆辛姆能够茁壮,就表示这座城镇聚集了禀性良善的人。就因为如此单纯的逻辑,迦帛尔成为沙漠居民憧憬的城镇、乐园、圣地。而人们敬畏、尊崇这个像镜子一样反映人心的植物。
「欢迎光……哎呀,拉比莎,圣园的事都办好了吗?」
看到门稍嫌粗鲁地被打开,留着乌黑长发的女子惊讶地招呼道。身为食堂老板夫妇独生女的她是这对兄妹的儿时玩伴,跟拉比莎情同姐妹。拉比莎走到她身旁,像个孩子似地鼓着腮帮问:
「别问了。艾雪,我那个哥哥真是死脑筋。」
拉比莎见艾雪歪着头表示不解,便滔滔不绝地讲起圣园发生的事。
所谓的圣园是指辛姆辛姆所在的地下庭园,同时也是组织名称。隶属于圣园,负责照顾或研究辛姆辛姆的人就称之为「园丁」。包括哈迪克在内,刚刚齐聚于地下室的人都是园丁,绿袍就是他们的标记。
听完大致的事情经过后,艾雪闷闷不乐地抚摸着拉比莎的头发:
「拉比莎,哈迪克比谁都清楚使者的工作有多严苛,他是放心不下你。虽然你活泼又勇敢,但毕竟还是个女孩子啊!要你背负整个沙漠的期待……这太为难你了,而且还要冒着被盗贼袭击的危险……」
艾雪稳重的声音再度令拉比莎感受到使者工作的沉重。
辛姆辛姆的使者——其存在与沙漠的希望同义。
辛姆辛姆每五年开花结实一次,使者的使命就是要护送种子到适合培育辛姆辛姆的城镇去。
使者是辛姆辛姆自己从负责照顾它的人——也就是从园丁里面挑选出来的。当使者人选靠近时,成熟的种子就会掉到那个人手中,而这次的人选就是拉比莎。虽然拉比莎并非园丁,不过因为她要协助行动不便的哥哥生活起居而获准进入圣域,然后她就被选上了。
使者是孤独的。使者要只身在沙漠中旅行,不受外在影响地找出合适的城镇。
拉比莎压下忽然涌上心头的不安,故作开朗地一笑。
「也只有艾雪会说我是女孩子,要知道小时候就连我都相信自己是男生欸!真是的,哥哥跟艾雪就是爱操心……」
接着,拉比莎冷不防凑到艾雪耳边迅速低语:「你们以后一定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什……」艾雪的脸瞬间涨红:「拉比莎!」
「园长要我去领里固和行李,我去去就来!」
拉比莎转身露出不输发色的灿烂笑容后,冲出店外。
里固是从太古时期就存在这片沙漠的生物,它们靠着长着尖锐钩爪的粗壮双脚在沙上奔驰,在沙漠旅行绝对少不了它们。雄性里固耳后长着两根长角,雌性则是背上有肉峰。
拉比莎选了马护和库库当旅伴。马护是先生,库库是太太。里固有成对行动的习性,所以旅行时自然也是成对带着走。
「麻烦你们了,马护、库库。」
拉比莎摸摸它们与鼻子一体化而变得坚硬的嘴唇一带,马护眯起眼睛从喉咙发出声音,它的太太也不停嗅着拉比莎的味道。拉比莎就喜欢这对悠哉的夫妻。它们现在虽然是整个城镇的共有财产,但拉比莎早就下定决心,等到她满十八岁成年以后一定要把这两头里固弄到手。由镇里赠送成年者礼物是迦帛尔的风俗。
「你确定要选它们吗?还有其他旅行经验更老道的里固喔!」
「我就是喜欢这对夫妇,不过还是谢谢你。」
拉比莎向亲切的厩人道过谢后,就牵着缰绳离开了。两头里固背着水袋、粮秣、装满肉干和椰枣的食物袋、金属制的简易锅子……旅行必备的行李堆得像山一样高。为了配合明天清晨出发,一切的准备都顺利就绪。接着就等拉比莎成为真正的使者——仅剩圣别仪式而已了。
(一旦圣别以后,就算是哥哥也不会那么反对了吧……)
一想到这,拉比莎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毕竟拉比莎一直打从心底尊敬信赖哈迪克。记忆所及,她可是从来没有违逆过哥哥的话——
等拉比莎把里固牵回自家附近的共有厩房拴好再回到艾雪的食堂时,鼎沸的人声与食物的香味已经准备好迎接着她。为了欢送明天一早出发的拉比莎,全镇的人都来了。
「哦,可爱的使者现身啦!」
拉比莎在众人团团包围下就座,酒和食物便立刻端了上来,热闹非凡的饯别会就此开始。香料与糖煮无花果扑鼻的香气不断刺激着人们的鼻腔和胃囊。当刀子切入滋滋作响的烤全鸡时,肉汁与蔬菜、豆类一起溢了出来,众人不觉发出欢呼。
「路上小心喔,拉比莎。」
「注意别靠近沙岚之镇啊!」
「愿精灵保佑你。」
大家络绎不绝地来到拉比莎的座位旁激励她。
拉比莎忙着散播笑容,怱然有人粗鲁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喂,真没想到是你被选上啊。等你回来我们再来分个高下,可别赢了就跑喔!」
对方是目前和她比赛操纵里固仍屡战屡败的少年,拉比莎扬起嘴角:
「那当然。这次旅行我会好好锻链身手,要你再也不敢妄想赢我!」
「啊,口气不小嘛!可恶,我要好好特训,吓吓哈迪克大哥!」
「搞什么嘛!不是拉比莎吗?」
「呃,还是先特训吓哈迪克大哥一跳吧……」
在被同伴挖苦的少年周围,小孩子一刻也闲不下来似地跑来跑去。
「使者大人、使者大人,给我看看种子!」
「我也想看种子!」
面对小孩子满怀期待的眼神,拉比莎苦笑着摇头。
「很可惜,现在还不在我身上。要等到圣别仪式之后才会交给我。」
「这样啊!那,使者的证明呢——?」
「你真笨耶,授予证明不就是圣别仪式要做的事吗?」
「这我知道,证明会刺在身上。」
「咦~好可怕喔,不会痛吗?」
「似乎会焚香消除疼痛,不过应该会有一点点痛吧,但我一点也不怕!」
周围那些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听了拉比莎英勇的发言,立刻发出崇拜的声音。
「真不愧是拉比莎,天不怕地不怕!」
「不过,要是留下伤疤就太可怜了,难得你皮肤那么漂亮。」
「刺青用的染料一年左右就会褪掉,我想应该不至于刺到那么深……」
目不暇给的人潮告一段落后,他们开始交换沙漠最近的消息。使者专属的地图摊在地毯上,熟悉沙漠情况的大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严肃讨论起圣园预定的使者行程。
「如果忠实照这个路线走,就算使者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大叔们互相点头表示同意,最后做出这样的结论:
「不过,还是得小心盗贼啊!」
「听说最近数量减少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那是受沙岚旅团的影响。因为迦帛尔周边的中央沙漠现在已经成为他们的活动范围,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们盯上。听说他们这几年作风变得激进,也有风声说他们似乎换了首领……」
「你要当心喔,其他盗贼就算再恶劣,好歹也是沙漠居民,应该不会随便对使者下手,不过他们可就不一样了……」
「……嗯,毕竟他们攻击了上一任使者……」
——沙岚旅团。虽然沙漠出了许多盗贼,不过也只有他们如此出名且历史悠久。他们的向心力与武力远胜过其他盗贼,经过人们口耳相传,甚至升格为特别的存在,进而半传说化。
人们都说他们不是盗贼,而是盗族。
那是因为整座城镇都是他们的巢穴,名字竟然也称为『沙岚之镇』。远从没有纪录的古老时代起,生于那座城镇的他们就代代以盗贼为业,一脉相传至今。旅团的名字一说取自那座城镇,一说是因为他们都是利用沙暴栘动。
传说中城镇周边刮着沙暴,阻挡外人入侵。相传往迦帛尔东边行,在中央沙漠外缘的荒芜大地上,那座城镇就静静伫立在那里。
因为害怕遭劫,没有人敢接近那座城镇,因此没有人知道那座城镇正确的所在位置,然而大家却都知道那座城镇的存在。
「要是被他们碰上,根本不堪一击啊!」
「偏偏我们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和经费来剿灭盗贼。真惨喔!」
尽管大人们都皱起了眉头,口气却悠哉得像事不关己一样。这也难怪,毕竟中央沙漠大多数城镇和村庄都是因为有迦帛尔配给的水才得以存在,要是迦帛尔从这片沙漠中消失了,盗贼也一样不好过。也就是说,住在迦帛尔根本不需要担心盗贼。
如果是从前辛姆辛姆还没有那么稀少的年代也就罢了,如今迦帛尔是唯一拥有辛姆辛姆树的城镇。这片沙漠应该还没有人会愚蠢到来攻击这个地方。
况且迦帛尔也组织了自卫团以防万一。自卫团是那些跟迦帛尔缔结了水利协定的城镇或村庄派遣过来的男子所组成的。相对地,迦帛尔也会配给水,并派遣园丁到对方那里成立圣园支部作为回报。
圣园支部的工作是凿井及谷物栽培指导,也包括培育辛姆辛姆的养成人材及医疗事业。辛姆辛姆的树皮和叶子具有各种药效,所以圣园在医疗方面也有极大贡献。
圣地就是这样得以安然度过悠久的岁月,而大家也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总之,千万得注意盗贼就对了。大家放心,我练过刀,操纵里固的技术也仅次于哥哥。要是沙岚旅团出现了,我一定会替哥哥报仇!」
拉比莎扬起拳头好让周围的大人放心。店内充满了喝采声,气氛更热络了。
这场宴会一直持续到太阳西沉、拉比莎赶赴圣别仪式为止。
*
*
*
在某个远离迦帛尔的城镇,一阵不祥的风正蠢动着。
此刻,夕阳染红了沙漠,那座披着美丽绋衣的城镇却难掩血腥味。
坐落镇外的泥砖小屋内,灰发垂及腰际的男子静静注视着手上的兽皮纸。被黑头巾蒙面人所围绕的他,脚下有个身穿绿袍、部分衣着已经变色发黑的男子张大眼睛平躺着。
灰发男子看过纸上的内容后,扬起薄唇笑了。
「哦,看来采取行动是对的。这是迦帛尔送来的书信,这里似乎是使者预定造访的第三座城镇。」
蒙面人面面相觑骚动了起来。使者要出发,就代表他们有机会挽回五年前的失败。
「头目,既然我们已经知道出发的日子了,就没道理不埋伏。」
「哼,埋伏?我不喜欢这种慢吞吞的作法。」
男子看了一眼发言者,从鼻子哼了一声,眼神充满战意。
「这次要先下手为强——我们要袭击迦帛尔。」
场面更加骚动了。灰发首领伸手制止动摇的部下,接着说:
「我知道摧毁迦帛尔这种作法不切实际,恨就恨在我们的人数跟迦帛尔那帮呆子比起来实在不成比例,况且就算摧毁掉他们,要是水干涸了,也是两败俱伤。所以这次虽然说是袭击,目标只有持有种子的使者而已。」
四周鸦雀无声。一片困惑中,男子悠悠地耸起了肩膀。
「使者的模样、位置等到了当地再调查。我们要从正门杀进去,给他们见识我们的力量。」
「但是……正门有自卫团严阵以待。特别是在使者启程前夕,警备应该更加森严才对。」
「所以这么做是有用意的。看到那些叫什么自卫团的废物被我们轻而易举地击溃的样子,就算是迦帛尔那帮安逸的人也会感受到威胁吧!这样有利于之后的谈判。状况跟五年前头目那时不一样了,现在的我有可能办得到。难道不是吗?」
场面一阵紧张。蒙面人看着男子的眼神里掺杂着敬畏与厌恶。
其中一人取下蒙面头巾,声音稳健地呼唤首领。
「卡耶尔,这表示你要使用那个非人的力量……是吗?」
灰发男——卡耶尔面向声音的方向,尽管表情稍显不耐,依然吊起眼角展现出首领的威严。
「那又怎样?力量要是不用就没有意义。今晚半夜袭击,记得做好准备。」
卡耶尔把手上的兽皮纸随便往后一扔,像是在夸示自己的力量一样狠狠瞪着室内所有的人。
「话说在前头,要是那家伙出现了,格杀勿论。只要那家伙还活着,就会不断妨碍我们。谁要敢同情他,一律视为叛徒。」
室内又是一阵紧张。刚才呼唤卡耶尔的男子再度发问:
「那家伙……是指『月夜』吧!」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卡耶尔从鼻子哼出一笑,便阔步走出小屋。随后,蒙面男也一个个面面相觎地跟了上去。
光与热支配的白昼告终,带来黑暗与杀意的夜晚笼罩整个沙漠。
这时,在迦帛尔坚固的石门下发生了点骚动。
「所——以——说——事情就是这样!好不好?求求你!」
一名青年卑躬屈膝,拚了命拜托一脸为难的守卫。
「一下下就好了啦!我是受村中长老所托,给使者大人送这样东西来的。啊,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喔!我们村子是真~的打从心~底祈求使者大人旅途平安。没盖你!」
「跟我说也没用啊……」
两名守卫面面相觑,表情里搀杂着同情与困扰。
「拜托啦!长老说在我亲手把东西交给使者大人之前都不准回去!你看嘛,你觉得我会带这种东西来开玩笑吗?」
青年秀出他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白布团。他把那团看似包着什么的布重新拿好置于胸前,接着缓缓掀开。守卫在好奇心驱使下,一不小心就看着青年的动作看到入迷,当内容物揭晓时,他们不由得倒吞口水。
只见黄金打这的刀鞘和刀柄嵌着银边,上面镶满了水晶、绿宝石、珍珠,无数宝石看得人眼花撩乱。原来那块布里面是一把极其豪奢的刀。
「这把刀是我们村子代代相传的宝物,大有来历。据说拿着这个的人就能得到精灵保佑……很适合使者吧?啊,不然从上面拿一两颗宝石给你们当谢礼也不成问题……」
差一点就点头答应的守卫猛然回过神来:
「不、不行不行!不管你有任何理由,今天除了居民以外,谁都不准进去。抱歉,虽然我也觉得过意不去,不过惟独这点不能通融……」
之后,不管青年再怎么交涉、恳求都没用,青年只好抱着豪奢的刀无功而返。
青年颓丧地转身背对守卫,目光却意外地锐利。与星光渐显的东方天空同色的深蓝眼眸飞快地扫描周围的情况。随意缠起的白头巾下冒出的头发与眼睛一样,色彩融入夜空。
「哼,服服贴贴地做人家的牛马。真辛苦喔!」
青年小声挖苦对方,接着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背后的门。
连接外界与圣地唯一的玄关口——迦帛尔的正门,通称『巨人之门』。门旁矗立着一具名符其实的白色巨像。
凛然直视东方的那尊男像,是迦帛尔创世记传诵的伟大精灵使。相传过去城镇陷入危机之际,由于这名男子献出自己的舌头给沙漠,将灾厄驱逐到东方,迦帛尔才得以化险为夷。石像微张的口中的确没有舌头。
「哇,品味真差。」
青年用一句话带过对迦帛尔这位守护者的评价,朝正门周边零星的灯光走去。自卫团在圣域周围搭起帐篷,形成简单的聚落。
青年决定乔装成自卫团员,在帐篷间走动。物色了一段时问后,他瞧见一个看起来人不错、正在生火煮饭的男子,便出声招呼:
「大叔,我今天才刚来,还搞不太清楚状况,到底我该住哪儿才好?」
「帐篷大致是按出身地区搭的,不过也没那么壁垒分明啦。随便找个帐篷住下吧。我看你年纪轻轻就进自卫团,真了不起啊。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的?」
「我叫杰泽特,是从很远的东边来的。」
青年摆出友善的样子靠到火堆旁,像在缅怀故乡似地仰望东方天空。
「还没吃饭的话就吃过再走。今晚会是漫长的一夜,趁现在填饱肚子啊!」
「漫长?有什么事吗?」
「什么啊?你真的才刚来啊,天亮前使者要出发了。」
「喔……果然是明天啊!」
夜色的眼睛略微眯起,锐利。
「今年的使者是怎样的人?上回似乎是个顶着圣人光环的人。」
他的这个问题令男子单眉挑起,歪头表示不解:
「天知道呢,只要不擅离岗位,到了天亮自然就看得到了吧!」
男子开始把肉干削入锅内,杰泽特注视了他半晌,最后耸耸肩。
(他看起来不像是在提防我的样子,似乎是真的不晓得啊。虽然我想尽可能先收集到使者的情报……不过干着急也没用。)
其他人开始三三两两地聚集过来。杰泽特和他们一起围着锅子,吃着肉和豆子煮成的汤,极其自然地发问:
「自卫团只要守住巨人之门就好了吗?其他门呢?」
「你啊,真是乡巴佬耶。」
跟杰泽特背靠背而坐的初老男子哈哈大笑,操着方言告诉他:
「讲到迦帛尔,就属东边的巨人之门最出名。虽然其他方位也设了紧急逃生门,不过,这也就表示其他门只有紧急的时候才会开启。」
「那,要是那边被盯上了,岂不是很危险吗?」
「这个啊,等到情况紧急的时候再想啦。」
男子发出乐天的笑声,「没错!」周围的男子也附和着他。
杰泽特拾眼看向天空,在头巾底下悄悄发出短叹。
群青色的天空不知何时升起银月。
*
*
*
圣别仪式——在手背刺上使者的印记就完成了。
右手手背得到辛姆辛姆种子象形化的使者印记以后,拉比莎已经成为种子的守护者。虽然被衣服遮住看不见,不过现在坐在自己房间床上漫不经心看着地图的她,脖子上的确挂着辛姆辛姆的种子,就放在一个深绿色小束口袋内。
使者经过圣别、收下种子以后,在清晨出发前禁止外出,也不得和其他人见面。再加上现在也没什么事好做,为了今后着想,赶快睡觉其实是最好的选择,但她连睡衣都还没换。
「唉——」拉比莎今晚不知道叹了第几次气。
「真想在出发前跟哥哥和好……」
只有园长和施术师能够参与圣别仪式。一旦上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我是去见亲人,溜出去一下下应该不要紧吧?
就在拉比莎坐立难安,忽然灵机一动之时,有人轻敲她的房门。然后,熟悉的声音含蓄地呼唤她:
「拉比莎,是我。」、
「啊——!」拉比莎从床上跳了起来,开门一看,哈迪克拄着两根拐杖,好像随时会倒下一样,苦着脸站在那里。
「哥哥!你一个人过来的吗?圣园的门还开着?」
「是值夜的同事替我开的门,他说要是就这样见不到面也太不近人情了。」
哈迪克在妹妹搀扶下,一进房内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拉比莎,中午对不起了。我无意伤害你,希望你明白我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出于单纯的反对或操心。」
拉比莎连忙点头,先让哥哥在石床上坐下。
「我知道,毕竟哥哥最清楚使者旅途的艰辛啊。我在哥哥旅行的那段日子也是好担心好担心,每天都跟妈妈或艾雪一起向精灵祈求哥哥平安无事!」
和母亲在一起的光景瞬间浮现脑海,如今已成怀念的回忆。
精灵(Genie)是噬人生气而培养的自然的存在,据说它们存在于火、水、风、土等生命根源。家畜吃草、人吃家畜、精灵吞噬人的生气,自然为精灵所培养、草在自然中茁壮。世界建立在这样的循环上。而精灵是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环节的超然存在,跟普通生活几乎扯不上关系。
据说,强烈的愿望会吸引精灵。这是因为当人迫切有所祈求时,会浑身洋溢着生气。精灵会吞噬其生气,实现其愿望作为回报。也就是说,愿望愈强烈,精灵伸出援手的可能性就愈高。所以沙漠居民要是有什么愿望就会向精灵祈祷。
「我能得救一定都是你们的功劳,谢谢你。」
「我没说错吧?所以只要哥哥和艾雪替我祈祷,我一定也会没事的!」
拉比莎说得非常肯定,但哈迪克的微笑却转变为忧愁的表情。
「……善良与软弱、幸福与无知有时同义,拉比莎。」
拉比莎歪着头,不懂哥哥究竟想说什么。
哈迪克从衣服上摸着自己的脚,压低声音说:
「一旦担任使者踏上旅程,那么你也必然会碰上危险吧。到时候你要怎么办?你要以使者的身分、以我妹妹的身分,还是以个人的身分采取行动呢……迷惘必然会到来。因为你比你自认的还要善良且幸福。」
拉比莎总觉得有点不满,她觉得哥哥过分操心了。
「没问题的。要是碰上盗贼,我就会替哥哥报仇!我也为此修练过了!」
哈迪克又微笑了一下,但那却是个哀戚的微笑。
「出去旅行以后,你会渐渐看清世界。你知道蝎子、里固各有它们自己的世界吧……虽然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却没见过世面。再加上……」
哈迪克顿了一下,接着斟酌字句说道:
「拉比莎,你喜欢迦帛尔吗?」
「那当然,这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啊!」
突然被问到这样的问题,拉比莎尽管戚到不知所措,还是用力点头。集全沙漠的崇敬与憧憬于一身的圣地迦帛尔,能够生在这个拥有辛姆辛姆的城镇,拉比莎没有一天不感到自豪。
哈迪克注视着拉比莎,再度发问:
「就算辛姆辛姆枯掉也一样?」
「什……」拉比莎瞬间瞠目结舌。
「你在说什么啊,哥哥!迦帛尔的辛姆辛姆怎么可能会枯掉呢……」
但哈迪克是个正经的人,他绝不会做不可能的假设或夸大其词。
拉比莎心脏突然剧烈跳动,于是更加动摇。
「啊,难道是因为种子的数量逐年减少,所以哥哥才放心不下。因为这可能是最后的种子,所以哥哥才这么担心吧。你不知道我能不能胜任、能不能保护好种子……」
拉比莎说着说着真,心跳声愈来愈响。她觉得好像自己藏在心底的不安全被哥哥给看透了一样。
据说每年有愈来愈多的城镇因为久早不雨、井水枯竭,最后被放弃。听说为了找寻安身立命之处而离散的居民,几乎现在仍在沙漠中流浪。
(只要辛姆辛姆种得活……)沙漠居民听到这种惨澹的消息,反应几乎都一样。可见辛姆辛姆就是沙漠的希望。拉比莎的使命十分沈重。
见妹妹不自觉握紧种子低下头来,哈迪克露出逡巡的视线看了她半晌,最后吐出一口气,好不容易开口:
「拉比莎,有件事我要先告诉你。」
此时,从为了采光而保留一半没嵌上木板的窗外,传来有如动物咆哮般刺耳的声音。
「怎么了?」
拉比莎走近窗户,想要确认这个使人不安的咆哮是从哪儿传来的。当她的手碰到窗板时,突然一道湿黏的风吹进房间——
狂风大作。
在自卫团的帐篷这一带,最早对异变有所反应的,是一双夜色的眼眸。
——不会吧!
躺在沙地上的他跳了起来,凝神注视着东方天空。眼珠不停转动,像是在观察周遭大气及其他东西,这模样酷似野生动物在捕捉人类无法戚知的目标。
看到杰泽特一改先前的慵懒,机警地起身瞪着东方天空,周围的男子对他投以诧异的视线。
「怎么啦,小伙子,是不是作梦了?」
「要来了,是沙暴。」
杰泽特简短说完就朝迦帛尔正门跑去,男子们一时间愣愣地目送着他。直到某个人抬眼看向天空,惊愕得绷紧了表情:
「喂!那片墙是……?」
繁星点点的漆黑夜空中,那黑暗从东方依序吞噬着发光的天体。宛如巨大黑云降落地面,化为连接大地与天空的墙壁,蹂躏着沙漠一样。那毫无疑问就是……
「是沙、沙暴!大沙暴!」
「在这种大半夜?精灵到了晚上不是会变安分吗?难道是……?」
集中系在离帐篷不远处的里固突然发疯似地鼓噪起来。四周热气蒸腾,细小而无从防御的沙砾开始视一切为障碍物,展开攻击。
「难道这沙暴不是自然现象……?」
不知道是谁这样喃喃自语道,很遗憾的是这句话说对了。
杰泽特以惊人的速度冲过沙地来到门前,对着慢条斯理采出头来的守卫怒吼:
「你没看到那个吗?还不赶快通知居民!」
守卫讶异地凝眸注视远方,等他终于发现夜空下张开的暗墙时,下巴险些掉了下来。接着他猛然清醒似地环视看守小屋,好不容易发现那支长年不曾使用、已经化为壁饰的警报用号角,即刻将之一把取下,用力吸气灌进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