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是这样的,十年前就约定好的比赛时间是今晚……」
拉比莎十指交握胸前,稍微别开视线,冒着冷汗,尽可能佯装平静地这么开口。
她知道担任圣园门房的年轻人直盯着她看。
(呜呜!果然很牵强吗……!?)
圣园大门一到晚上就会关闭,没有正当理由就不得进出,拉比莎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突破,最后的计策就是这个。
在测验前一天比赛里固,这种事要是被哥哥或约西卜知道了,保证会被滔滔不绝地教训一顿,最后禁止外出。所以在吃完晚餐回到各自的房间以前,都不能做出跟平常不一样的举动,除了这样突破门禁以外没有其他办法。
然而,要是老实说是要去比赛里固,实在不认为对方会认为这个理由正当。因为拉比莎还未成年,一个不好就会联络家长。为了避免发生这种情况,在走投无路下想到的就是这个「十年前约定的比赛」。
「事情说来话长,这场比赛的用意是为了确认十年后依然不变的友情——呃,坚决发誓任何人都休想阻挠——」
说着说着,声音愈来愈没变化,视线望向别的地方,同时开始冷汗淋漓。好牵强,太牵强了。
(不、不行,这样下去他们会联络哥哥……!)
「呃,也就是说,不行就算了,请不要联络哥哥!」
就在拉比莎觉得已经无望而不自觉说出丧气话时,门房第一次有了反应,突然拍了一下拉比莎的肩膀。拉比莎战战兢兢地抬头一看,只见他不知为何眼神闪闪发亮。
「了不起,小子!这样才是男人!」
「嗄、嗄啊?」
只见门房搂着末端分叉的棍子,握着拳头连连点头。
「现在虽然像这样找到正常工作,不过我以前可是常常跟人家较量或决斗喔。那种事的意义不在输赢,而在于彼此都要全力以赴迎战对方!少了那个就无法缔造真正的友情!」
他推了张口结舌的拉比莎的背一把,豪迈地送她出去.
「去吧去吧!※在这遇到就表示今天是第十个年头,来为那天做个了结,就是这样!然后迈向大人阶段!啊——真羡慕,这就是青春!」(译注:改写自日文俗语「在这遇到就是第一百个年头」,第一百个年头有「末日」的涵义,整句大意是在这遇到就表示今天是你的死期。)
背后是使劲挥手大喊「加油啊!」声援的门房,拉比莎摇摇晃晃地迈步。她稍微前进几步以后回头,发现他还看着这边,不知为何高举拳头一个人激动地喊着:「第十个年头!」
(………………原来门房这么难当啊!)
拉比莎出于同情心挥手回应,然后横越深夜的大道。首先前往自己家。毕竟难得像这样得到了在深夜出来走动的机会,而且她很在意白天的事,还想再去探望黎度一次。
(虽然黎度要我别放在心上,但还是会在意。)
但愿自己没有造成她的麻烦才好……
深夜的城镇展现出跟白天截然不同的面貌。行人很少,街道空荡荡,家家户户涂成白色的墙壁映着月光显得格外苍白。自己的脚步声敲击石板发出回音,陷入好像还有别人在奔跑的错觉。
拉比莎抵达家门,看到周围很宁静,暂且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黎度的同伴们好像没有找上门。)
不过,他们的本分是观星,所以该注意的或许反而是现在这个时间。拉比莎轻手轻脚地打开玄关门,为了避免吓到黎度,她先在原地稍微张扬自己的存在。
「你好吗?黎度,是我拉比莎。我现在就过去。」
她这么呼唤以后,走向狭窄走廊尽头的客厅。
靠中庭那侧没有墙壁的一楼客厅及厨房因为照进月光,就算不端蜡烛也可通行无碍。拉比莎穿越小小的中庭,以最短距离踩上楼梯,轻快地冲上去。
记取上次的教训,这次她在掀门帘以前先问一声。
「我是拉比莎,可以进去吗?」
没想到等了一会儿,房间里面始终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啊,会不会是在屋顶上呢?我记得她说今晚会看星星。」
拉比莎想起黎度的话,爬上屋顶。她从活板门式的简朴出入口采出头,环视周围。
「嗯,不在……」
可是她也不在这里。屋顶很狭小,其实看一眼就够了,不过为了慎重起见,拉比莎还是爬上去晃了一圈。从这边跳得过去的邻近房舍屋顶也没看到半个人影。
(既然不在,就表示果然在房间吗?)
她不经意望着密集的邻近房舍,顺便眺望融入夜色中的街道。
拉比莎家虽然不高,但可以从建筑物的缝隙间看到不远处的大道。现在好像有什么黑色的东西缓缓地横越那条大道。
(嗯?)
她怀疑自己看错,再定睛一看,结果又出现了,而且这次还两个。
(那是什么,影子?不对……是人?)
拉比莎目不转睛地凝视一会儿,终于懂了。
原来是罩着黑长袍拉起兜帽的占星之徒,不知道为了什么目的,半夜在迦帛尔的街上移动。
(不过,他们好像没有要过来这边。太好了。)
拉比莎松了一口气,回到屋内准备再去房间一次。这次还是从门帘外呼唤,依然没有回应,于是她心一横踏进房间看看。
「黎度……?」
室内空荡荡的。
不见黎度的人影,只有窗外射进来的月光照着床铺与家具。
「咦……她去哪儿了!?」
背脊渐渐萌生焦虑,拉比莎不自觉往前踏出一步。这时脚下某样东西发出喀沙声,只见有张像纸片的东西掉在地上。
(兽皮纸?……上面写了些东西。)
拉比莎姑且先把纸捡了起来,然后去其他房间寻找。不管是隔壁的置物间、应该是随从住的哈迪克房间、书库、父母的寝室还是洗手间,都没看到黎度。
(该不会已经太迟了吧……)
脑海浮现刚刚看到的那些穿黑长袍的人:心里七上八下了起来。她或许早就被他们带走了。虽然他们应该不会对她动粗,不过至今为止她一直都避免被发现,可见这样的情况势必是她所不乐见的。
(不过,假使不是这样……比方说是与黑袍人完全无关的绑架的话,该怎么办?)
这种情况也不是全然不可能。如果是这样就不能放着不管了。换作是以往的迦帛尔的话,早就被认定不可能而一笑置之,但是现在——
「对了,刚才的纸。」
拉比莎来到明亮的中庭,打开握在手里的兽皮纸。变得皱巴巴的兽皮纸以潦草的笔迹写着很小的字。拉比莎凑近脸勉强解读,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
「我看看,这是数字的六吧?往、巨、兽、的、颚、南、下。」
——6,往巨兽的颚南下。
句子到这里中断。这张字条本来应该是一张比较大的纸的角落部分。一角裁切得很整齐,另一边则被撕得歪七扭八,形成歪扭的三角形底边。
「这是什么?颚是指上下颚对吧……巨大野兽的上下颚?」
拉比莎喃喃自语,侧着头思索。完全不懂。
但是既然这张纸是掉在黎度的房间,总觉得会有什么含意。因为以往不曾在地上出现这种纸片。
虽然拉比莎根本无从得知这是不是黎度的笔迹,但万一写这张字条的人是黎度,是用来留话给后来的人呢?
(而且她白天说过乌尔哈差不多该回来了。)
巨兽的颚——这是什么意思?拉比莎一点头绪也没有,但黎度和乌尔哈或许就知道。既然纸片还掉在房间里,就表示乌尔哈已经回来看过这张字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么一来——
(假使黎度留下这张字条是希望有人看到的话,那么这个状况或许……非常糟糕吧?)
句子的后半是「南下」。照常理判断,这应该是祈使句。用来指示方向,催促他人行动。也就是引导。往哪里?
(假使黎度是被强行带走的话……)
纸片有像从别的东西上硬撕下来的痕迹,潦草的字迹也感觉很仓促。
拉比莎咬紧嘴唇,转身冲出家门。
(不管是不是他们下手的,首先就从占星之徒着手!)
有如影子般前往某处的占星之徒。只要查出他们的去向,或许就能知道黎度的下落,而且就算他们跟这次的事情无关,要是知道正巫女不见的话,想必会率先帮忙。不管怎样都需要协助。直觉这么认为的拉比莎赶紧冲到大道上,但是已经晚了一步。
「咦?路上已经没有半个人了。」
尽管拉比莎以为或许只是太黑看不清楚而定睛细看,但整条路上都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踪影了。
(怎么办?我还得跟萨允比赛啊!)
事到如今已经顾不得比赛了。虽然她非常想拿回胸饰,但是现在更担心下落不明的黎度。
拉比莎从附近的厩房牵出一头里固,一口气冲过大道直奔正门。首先,她打算尽快赶到萨允那边,向他解释情况让比赛延期。
「喂、喂,怎么了?三更半夜的。麻烦事就免了吧!」
一接近正门,睡眼惺忪的男子便从看守小屋探出头来。钉了铆钉的巨大门扉紧紧关闭,但拉比莎知道一个这种时候很有效的咒语。
「人家拜托我夜骑,要让这头里固习惯夜晚的沙漠,早日独当一面。请帮我开门。」
「拜托你这种小娃娃?」
「要看看我的技术吗?」
拉比莎一说完就要里固起跑,在撞上门的前一刻转换方向回到小屋。她故意在视线不佳的晚上下了这么一帖猛药,要是稍有差池,不光是里固,就连操纵者都难保不会受重伤。换作是普通骑士的话,里固肯定会害怕不肯照做。
「是我错了,老妈会教训我不可以以貌取人。」
守卫缩起脖子,帮拉比莎打开巨大门扉旁掀门的门闩。拉比莎边道谢边钻过去,顺便若无其事地问守卫:
「占星之徒也出去了吗?就是那些穿黑长袍的人。我刚刚看到他们。」
「对啊,那些人常常在半夜出去,听说每天都有固定的集会。」
毕竟是占卜星星的人,这也难怪嘛——守卫悠哉地小声说着,等拉比莎完全走到外面后,再度关上掀门。拉比莎听着背后上门闩的声音,要里固起跑。
(原来他们有集会吗?那么黎度是去参加集会了?不对,假使是那样的话当初就不需要向他们隐瞒自己的行踪才对。真的很担心……!)
拉比莎从正门沿着连绵的东侧外壁奔驰,拐了大弯以后,再沿着右手边的南侧外壁奔向里固之丘。等到当作标的物的椰枣树出现时,转而远离墙壁向南前进,拉比莎眼前便是辽阔的南方夜空。
蓝、黄、红、白……星星各自拥有独特的色调,宛如碎掉的宝石般散布在靛蓝色的空间。其中散发青白色光芒排成锯齿状高挂在天空的五颗星星,是拉比莎熟悉的宝石。
不久之后,在那下方看得到影子特别尖的里固之丘。在山脚等待的萨允一看到拉比莎就惊讶地大叫:
「拉比莎!?你怎么骑着里固?」
「咦?你还问我,明明是里固比赛。萨允你才是,为什么没骑里固来?」
「嗄?我有说是里固比赛吗?」
「你是没说,可是提到照平常的时间和地点,自然就……」
拉比莎尽管困惑,不过还是下了里固,歪着头百思不解。这么说来,他的确没说今天要比赛,是她条件反射地以为是比赛……
「真亏你出得了正门,守卫已经不是我们原本熟识的那个了吧?」
「啊、嗯,我说我要夜骑就放行了。咦,可是萨允你不也——」
「当然是抄近路过来的,谁要从正门绕远路。」
见萨允傻眼地望着自己,拉比莎本来要问「那你干嘛特地选这里?」,但立刻想到现在不是讲这种事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不好意思,今晚的预定我想延期,萨允。黎度不见了,我很担心,拜托让我去找她!」
「黎度?我记得是白天那个……」
「对,那个蒙着眼睛的女孩子。她搞不好被绑架了……!」
「嗄?你先冷静点好吗,这听起来很异想天开。或许只是出门了吧。」
「可是,很奇怪,房间里面掉了这种字条。」
拉比莎从衣服暗袋里取出那张兽皮纸给萨允看,只见萨允也跟拉比莎一样生涩地念出来,然后沉思。
「这感觉的确像是匆忙间写下来的没错……六是什么?巨兽的颚又是啥?」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伤脑筋,可是又找不到其他占星之徒。就只剩下这条线索……你听到巨大野兽的上下颚有没有联想到什么?」
「光是巨大的野兽就没概念了好不好。谁教沙漠几乎看不到比里固更大的动物,异国故事也只听过狮子、鯱……想得到的顶多就这样吧。」
萨允尽管皱着眉头,还是认真的帮忙想。
「说到那些家伙的上下颚,我想到的顶多就是被晈到会很痛吧。」
拉比莎听了也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异国故事卷轴。掳走公主的狮子或吞下王子的鯱嘴里面,的确是有多得不能再多的尖锐锯齿,看起来非常凶恶。
(不过这感觉不能当线索。)
关键在于数字吗?就在拉比莎叹气,不经意仰望夜空时,突然灵光一闪睁大眼睛。
「萨允……我懂了……!」
内心充满不可思议的确信,这种感觉只会降临在解出答案的人身上。
不会错,就是这个!拉比莎强烈地这么觉得,心跳不已地跳上里固。
「总之,我过去看看。不好意思喔,萨允,胸饰先交给你保管,改天再说了。」
「等一下,我也去!」
萨允慌忙抓住随时准备起跑的里固的背,跳上去坐在拉比莎后面。
「这样好吗?虽然我有自信,但也不晓得是否正确,而且搞不好有危险。」
「那不是更不能放你一个人去了吗?真是的,你到底弄懂什么了?」
萨允一旦下了决心就很顽固。拉比莎决定心怀感激地接受他的协助,轻轻地踢了里固的腹部印证自己的推理。
「仔细想想这也是当然的。黎度他们是占卜星星的人吧?既然要指示方向、告知地点,就没有比运用星星更合适的方法。」
「所以到底是怎样?」
为了对抗渐渐加强的逆风,萨允稍稍提高音量。
「就是星星!巨兽的颚是指星星的排列。你还没想到吗,萨允?像狮子或鯱的上下颚那样排列成锯齿状的星星。」
「那该不会是指……里固星?」
萨允睁圆眼睛小声说完,仰头凝视着夜空中发出青白色光辉的熟悉宝石。
像这样一看,那锯齿状的排列的确有点像张大嘴巴要吞下眼前猎物的巨兽上颚,而且就位于南边的夜空。以那为目标前进就是南下。
「……可是,六是什么?」
「不晓得!不过,你不觉得除了那以外完全吻合吗!」
要是错就算了。总之,既然黎度有可能正在求救,想要尽早采取行动的拉比莎,要里固持续赶路。
起伏剧烈的硬实地面不断往后方延伸。
接下来一段都是平凡无奇的干燥大地光景,感到焦急的拉比莎开口了:
「有没有发现什么?也别漏掉穿黑长袍的人,萨允!」
「喂喂,在半夜这样要求太强人所……嗯?那是什么?」
萨允诧异地出声,伸出长长的手臂指着斜右前方。
「拉比莎,那边,有没有看到,光……是火,有人!」
只见黑暗岈然隆起,从缝隙间透出摇曳的红光。
「啊!真的耶!好,过去看看!」
拉比莎二人要里固减速,一边观察情况,一边慎重地接近。不久之后,可以辨识出隆起的黑暗是高高的岩山,火光就是从那后面透出来的。从火焰高度判断,想必使用了相当多的燃料。
(难道那里就是占星之徒的集会场所……?)
能够收集到大量燃料,就表示有许多人,这是很单纯的联想。
不过就算再怎么担心黎度,拉比莎他们毕竟是外人。突然过去想必不会受到欢迎,而且半夜在远离城镇的地方集会,总觉得好像很神秘又诡异,让人不想靠近。
萨允大概也抱持同样的感想,只见他显得很排斥地悄声对拉比莎说:
「喂,真的是那边吗?别去比较好吧?」
「不晓得,不过先靠过去观察情况好了。」
既然来到这里,可不能胆怯。两人下了里固,替里固上了简单的脚镙牵到附近山丘的后面放着,便徒步接近岩场。从旁边一看,围住火光的岩石不仅意外地高,也很厚。表面不仅不光滑,反而像火山岩一样粗糙,布满突起。
「要爬上去吗?」
萨允问道,也有同样想法的拉比莎默默地点头。从上面应该可以看到整个内部的情况,或许也比较容易发现黎度。
「……等一下,我走前面。」
见拉比莎率先准备攀上附近的岩石,制止她的萨允快速往上爬,轻盈的动作跟壮硕的身躯一点也不相称。确认立足点以后,他朝拉比莎伸出手。
「来,抓住我。这里很暗看不清楚,要小心喔。」
拉比莎正要像平常一样说「我一个人也爬得上去……」,不过遗是把话吞了回去,乖乖地抓住他的手。说起来这件事明明跟他没关系,他却一路奉陪到这里,光是这样就很教人感激了。所以现在就暂且欣然接受他的好意吧。
萨允慎重地一边确认岩石的强度一边攀爬,拉比莎跟在后面,吃力地一步步接近天空。渐渐听得到柴薪啪叽啪叽爆裂的声响,以及类似人说话的声音。
「拉比莎,从这边看得到喔。」
萨允在接近山顶处发现岩石裂缝,抓着拉比莎的手拉她上来。眼睛抵住岩缝窥看内部的拉比莎,差点出声惊呼。
(是那些穿黑长袍的人……!这里果然是占星之徒的集会场所!)
沿着岩石裂缝呈现的细长光景中,看得见裹着黑长袍的人有的坐下、有的移动到火焰周围。但是没看到黎度的身影……应该说,要是她也穿着黑长袍的话该怎么办?根本无法分辨嘛!
「有没有办法看到更大一点的范围呢?」
「再爬上去一点似乎就行了。」
两人互相点头,再度在黑暗中摸索岩石的突起。
——占星之徒。
对外人这么自称,因此渐渐形成习惯称呼的他们,在同伴内自称「赫萨」,是中央沙漠最古老的民族。赫萨是古代语,意思是「特别之人」。
他们从太古时代就存在于这座沙漠中,维护民族的血统与秘密,代代传承他们的传统与智慧至今。比方说在没有标记的土地不会迷失方向的方法、在干燥大地寻找水的方法、跟中央沙漠存在的非人……精灵、伊弗利特、撒旦和谐共存的方法。
将这些智慧传授给之后来到中央沙漠的人的,就是赫萨。要是没有他们,其他人八成早就在找出定居沙漠的方法前化为人干了。
随着时代变迁,如今他们已经被大多数沙漠之民遗忘了。
然而不需要责备沙漠之民,因为是赫萨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他们主动退出沙漠之民的记忆。
因此他们看似从中央沙漠的历史完全消失。
实际上只是销声匿迹而已,并没有消失。
他们鲜少公开行动,但赫萨的确存在于这座沙漠。
无论何日何时发生了怎样的事件,他们都会致力掌握分析,如果有需要,就会暗地里实行必要的处置,以便保持世界的均衡。
世界的均衡。
他们认为保持世界均衡就是他们的使命,并自谢与生俱有那样的能力。比方说正巫女的眼睛。
其实他们已经有好几百年不曾像最近在迦帛尔这样公开行动了。
然而坐在巨大火堆前的黎度知道,那并不是整支民族有纪律的行动。
而且自己就是因此被带来这里。
——皮肤表面很热。
燃料爆裂的声响,在熊熊烈火中疯狂起舞的火精灵,被吸引过来的风的触感,逃也似地远离的水精灵和土精灵的动静。
明明连那种事都感受得到,但最重要的火光,她却完全看不见。
相对地,在周围往来的众人的光依稀可见。
有的微弱、有的闪烁、有的经常跟黑暗混合在一起……
光反应持有者的性质,千变万化。
看得到那个光是非常优秀、非常特别的事情——黎度从小就听着这样的话长大。他们说:你是上天遴选的人,所以你的言行举止必须合乎你的身分。
她从来不觉得值得欣喜,也不曾嫌烦。
既然那是自己的命运,就只有接受。
在她懂事时就已经决定不违抗命运。
所以,在市场靠近可以想像内容的珍奇小屋时也好、兜帽不慎掉下来时也好、黑长袍使者在黄昏现身迎接自己时也好。
她虽然困扰,但她认为这是命运。
「您在想事情吗?正巫女殿下。」
年轻男子的声音冷不防从身旁向她搭话。
「对,关于接下来的命运。」
黎度头也不转地回答。反正她蒙着眼睛。
「您看到什么了吗?」
「没有,就是因为看不见所以在思考。」
听到黎度简洁的回答,男子从喉咙间微微发声笑了。
「也对,要是看得见就不需要思考了。不需要担心,我们会负起责任照顾您的。」
男子恭敬殷勤地这么说完,似乎垂下头。
「不过我的第一监护人应该是星都的祭司连才对。」
「祭司连?喔,您是指那群活在过去的老不死吗?」
他发出明知道还故意反问的口气,从鼻子哼了一声。
「他们的时代很快就要结束了。您还很年轻,要是继续跟他们为伍,之后麻烦的人是您不是吗?您应该趁这个机会思考我们和赫萨该选择的路。」
「我无意加入任何一方。」
黎度只是一味淡淡地重复以前已经说过好几次的话。
「只是以正巫女的身分而活,没有个人的意志。」
「是吗?不过我看您倒是照自己的想法支使随从。」
被说到痛处,黎度缄口保持沉默。
这次乌尔哈的行动,的确是连祭司连都不知情的选择。要是她派随从离开、擅自支使随从的事曝光,想必免不了一顿斥责。到时候被处分的,恐怕不是黎度而是乌尔哈。
……现在的黎度确实有这件事已经曝光的弱点。
「您那么做是怀着什么想法,我们无意打采。至少我们的总裁是这样。根本不需要那么做,那位人士很清楚您的事。」
「那个总裁今天不在场吗?」
「那位人士几乎不参加集会。那位人士将一切交给我负责,自己则观察世界。我的工作就是自行参透那位人士的意思。」
身旁的男子说得很自豪,似乎挺起胸膛。
「您的存在是我们的救星。光是正巫女站在我们这边,一般徒的心就会倾向我们,我们要请您成为旗帜。」
「这就伤脑筋了,我明明没有那个意愿。」
「您本来就没有任何意志吧。人在迦帛尔却隐瞒我们,也是因为祭司连命令您这么做的关系。不是吗?」
被说中答案,黎度沉默以对。
拥有特别力量的正巫女,对没有身分地位、称为一般徒的赫萨有绝大影响力。
尤其黎度是在空缺多年后在众所期盼下诞生的正巫女。虽然能够看见精灵或光,却没有预知及夜视能力、或是能力非常弱的女性称为『伪巫女』。她们跟正巫女一样在祭司连的监护下接受教育,虽然受一般徒尊敬,却不到崇敬的程度。跟正巫女的地位不一样。
「我们年轻,崇尚行动,但很遗憾地没有名为传统的分量。而保守派的老人们虽然迂缓,却拥有名为年资的权威。不过他们的权威大半来自于正巫女监护人的地位。只要您站在我们这边,他们就等着衰微了吧。正因为他们明白这点,所以恐惧;而您明知道这点还来到迦帛尔。命运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是这样吗——黎度顿时陷入思考的深渊。
祭司是一群占卜星象、分析正巫女的预见、提示一般赫萨行动指针的男性。可以想成是男版的伪巫女。而由那些祭司组织成的赫萨决议机关,就称为祭司连。
从刚才就在黎度身旁说话的男子,原本也是隶属于祭司连的年轻祭司,但现在他本人恐怕没有那个自觉。
祭司连传出内部分裂是在这几年。具备领袖魅力的青年祭司出现,开始反对以往论年资排辈分的阶级制度及祭司连保守的方针。他立刻得到年轻一辈的支持,青年祭司以他为首聚集起来,成立了自称『修正派』的派阀。而对此蹙眉的年长祭司则被他们认定为安于以往作法的『保守派』。
话虽如此,就一般徒而言,祭司连的内部情况遥不可及。风声不过是风声,耳语终究停留在耳语。不过,最近终于发生了一件事,使得内部分裂浮上台面。
开端就是黎度那个跟拉比莎有关的预见:巨大的光引导自己。
起初黎度禀告这个预见时,上级祭司无不困惑地面面相觎。
『你真的看到了那么巨大的光吗?正巫女。』
年迈的祭司长甚至不自觉这么反问。
理由非常明白。人拥有的光或暗的大小,可以直接解读成生气的强弱。倘若真的有人拥有如此巨大的光,首先精灵或伊弗利特就不会放过才对。然而,当黎度禀告预见时……距今大约半年前,有动静的人外就只有风之撒旦而已。
『因为现在正值风历,所以其他性质的人外都活动迟缓吧。而且风之伊弗利特到现在仍困在沙暴里面。或者是那个人的光现在也还很小也说不定。』
因为祭司征求她的见解,于是黎度说出了事先准备的答案。听了正巫女的回答,「呣~」祭司长点头姑且表示同意。
『不管怎么说,看来是需要注意。风历为变化之历,这座沙漠或许又会产生大动作。毕竟星星的光辉这阵子也充满了变化。』
无论是光或暗,只要过大,都有造成世界均衡瓦解之虞。要是那样的人真的出现,赫萨就必须尽早发现、思考对策才行。
——就在这样对话的几个月后,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件。
沙岚之镇解放,风之伊弗利特附在人身上了。
当祭司连急着查出那个人的身分,在开始准备前,又发生了另外一起事件。
风之魔物将一名少女的声音送到赫萨居住的星都纳诸穆。
拥有那个光的人在迦帛尔……!
如此确信的祭司连于是召开协议,要决定赫萨今后的因应策略。然而——
在决议机关祭司连做出结论前,修正派已经厌倦不仅消极且迟迟没有进展的会议,擅自展开了行动,也就是动员一般徒私下进入迦帛尔。
保守派祭司当然动怒,但他们的怒气没有霸气。尽管协调对策的会议再度连日召开,果然还是迟迟没有进展。于是就在征求正巫女的意见之际,黎度心一横提议亲自前往迦帛尔。她的说词是,就算修正派进入迦帛尔,只要没有她的眼睛就找不到光。
祭司连虽然担心正巫女落到修正派手上,最后还是因为没有其他办法而点头。只不过送黎度出发之际提出了几项遵守事项。
第一,必须避开修正派的耳目。第二,就算万一被发现,也要以任何人都听得懂的方式明确表明立场不同。第三,绝对不加入他们。
当然黎度无意拒绝,既然祭司连这么要求就点头答是。因为她从小就是这样,而且也不会想自己决定这种事。
只要顺从命运就好。
「一般徒差不多要结束占星回来这里了。到时候就正式向他们介绍您——以我们的新同伴身分。」
「……我说我不加入。」
「无所谓。你不需要开口,只要待在那里就够了。」
黎度叹气,紧紧抿住嘴唇。现在情况变得相当麻烦,她不仅跟祭司连约定在先,而且还有使命在身,要确认拉比莎究竟是不是打破均衡之人。
另一件令她在意的事就是乌尔哈。
(要是他没回拉比莎家就伤脑筋了。虽然已经留下线索,但也不知道会在这个地方停留多久……)
……虽然事到如今反省已经太迟,不过自己当初应该更小心的。
一般徒似乎开始闹哄哄地围住火堆了。她顿时拉下兜帽遮住面孔,尽管或许是白费功夫,却还是条件反射地这么做了。
周围朦胧点亮的光逐渐增加,宛如开始出现在黄昏天空的星星——
这时,总觉得其中有一个光特别清晰强烈,黎度险些抬起脸来。
(这是预见吗?)
她一瞬间以为这是熟悉的那个预见,但似乎不是。
(拉比莎?难道……她到这里来了?)
黎度集中意识,在黑暗中寻找刚才看到的强光。
——找到了。在黎度背后,略上方处,跟另一个人类一起待在那里。
(在一起的是……印象中是在白天看过的光。为什么会在这里?)
黎度思考几秒,打定主意作势站起来。
「您要去哪里?」
身旁男子似乎很惊讶地问。黎度微微转头,简单回答:
「去解手,马上回来。」
男子似乎不是听到这种话还会追过来的不识趣之徒。黎度跟其他人逆向而行,迅速脱离火堆广场。
夜风拂过被火烤烫的肌肤,立刻带走热度。她扶着周围的岩石,在感觉不到任何人的光的地方缓缓脱掉兜帽,解开蒙眼黑布的活结。
在风中飘扬的浅橄榄色发丝蓬松地遮住眼前。她拨开头发,重新睁开眼睛,浅褐色的肌肤上出现了两颗剔透的琥珀。
她望向前方,仰望夜空,环视左右,点了一下头便迈开步伐。
在没有较大光源的地方,黎度的眼睛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普通人无法判别的岩石突起或低洼处、虫爬过地面的痕迹、地平线的形状,甚至连丘陵阴影处露出的里固尾巴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特殊的眼睛能够感知的亮度,跟在太阳底下看又不一样。不但地上的东西看得很清楚,连星星和月亮也一样清晰。
这样的她,要发现拉比莎他们趴在岩石上方偷窥火堆广场的背影是轻而易举的事。她走到两人正下方的位置,望着两人似乎正在交头接耳的后脑勺,故意咳了一声。
看着两人同时抖了一下肩膀,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来,黎度静静地问道: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拉比莎和萨允那时,在能够一览广场全貌的岩山近顶处,观察众人。两人仔细一个一个看,试图辨认长相,不过……
「嗯——只看得到黑长袍……」
不仅就角度或距离而言都很困难,再加上人人都穿黑长袍,要判别根本难如登天。外加对方是人,会动来动去。而且从另一侧的岩石后方不断出现加入者,人数节节上升,要是观看整体总觉得恶心,简直受够了。
「嗯——嗯——萨允,你会不会觉得看久了很恶心?」
「会啊,因为统统是黑的,看起来有点像虫子,还满那个的。」
就在两人不经意面对面悄声说起丧气话时——
岩石下方突然传来有人刻意清喉咙的声音。
两人同时吓得肩膀抖了一下,缓缓地转头。一边心想「该怎么找藉口搪塞,不对,干脆逃跑吧」,一边僵硬地看向下方……
只见一名娇小的少女站在那里,微带波浪的长发迎风飘扬。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那比外表更沉着的声音,拉比莎睁圆眼睛。
「啊,黎度!?」
因为她没蒙住眼睛,所以一瞬间没认出来,但那的确是黎度。
拉比莎几近滚落地慌忙爬下岩山,抓住她娇弱的肩膀。
「太好了,黎度,我正在找你!我发现你不在房间,还以为你被绑架了!」
「咦……在找我?」
起初眼神有如观察般打量拉比莎表情的黎度听到那句话,不解地睁大了美丽的琥珀色眼眸,表情看起来似乎发自内心感到不可思议。
「嗯,要是没事当然最好,就怕你是为了求救才留下这个。」
拉比莎边说边秀出那张兽皮纸,黎度眼睛睁得更大。
「你看懂这个的意思了吗?」
「凑巧罢了。因为刚好是很熟悉的星星,所以就猜出来了。可是六的意思——」
大概是因为找到黎度而松懈下来的关系。发现拉比莎大意起来,从后面跟下来的萨允小声提醒她:
「喂,这样悠哉地聊天行吗?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啊……对,对喔,所以到底是怎样,黎度?虽然我看你好像没事,不过你不是被强行带来的吗?假使是的话就一起回去吧。」
「回去?跟你们一起?」
黎度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表情,交替仰望两人的脸。
「我必须跟你们一起走吗?」
「不用啊,假使不需要就算了。你想留下当然也行。」
「可是,要是我留下,你们来这里不就没意义了吗?」
「没那回事,只要晓得黎度没事就够了。」
面对愣怔地凝视自己的琥珀色眼眸,拉比莎回以微笑。
「我是担心你才过来的,只要晓得黎度没遇到危险就行了。」
「担心……」
黎度生涩地呢喃,终于理解拉比莎想说什么了。
因为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正在求救,也或许没有。为了解除疑虑,她才赶了过来。
尽管可能白跑一趟。
(为什么?因为我是正巫女吗?)
但是拉比莎不是赫萨,应该不在乎正巫女的身分才对。
既然这样,为什么——
视野一角冷不防捕捉到影子摇曳,黎度吃惊地看向旁边。拉比莎也跟着面向同一个方向,只见夜色中伫立着较深的黑暗。
「咦,有人?」
看起来像人影的那片黑暗飞快地转身冲进岩场。
「糟了,大概是去找人支援了。你们把脸遮起来,赶快逃。」
黎度微微蹙眉,使劲推起拉比莎的背。
「逃?果然是不想被人看到的集会吗?」
拉比莎被推得一边小跑步起来一边这么问,她点头。
「这集会是秘密,应该不希望外人介入才对。」
「就算是这样,有严重到要逃得这么赶吗?」
萨允一边姑且听话地用头巾遮住脸一边这么问,黎度这次也点头。
「说这种话或许会被误解……不过我们讨厌内部规矩遭到任何一丝干扰。为了制止预想的命运改变,就算牺牲他人也在所不惜。所以趁早摘除恶芽就变得理所当然。」
这段与沉着嗓音不相称的发言,让两人惊愕地回头。
黎度来回看了看身高有落差的两人,表情不变,继续淡淡地说:
「马上回迦帛尔会被查到行踪。首先往西边去。看得到西边天空排成三角形的三颗星星吗?以那个为目标前进,不久大地就会出现巨大的裂缝。因为占星之徒害怕接近那里,所以你们就躲进那旁边的岩场。等到三颗星隐没在尖耸的岩石顶、地平线泛起鱼肚白时就可以回迦帛尔了。记住,绝对不要探头看裂缝,除非你们想被地之撒旦迷惑。」
拉比莎和萨允互看,赶紧冲进安置里固的丘陵背后。从刚才攀爬的岩石背后已有好几个黑影分别冲了出来。
萨允取下里固的脚镖,朝拉比莎投以询问的视线。
「所以,要留下这家伙吗?三个人没办法一起喔。」
「啊,对哦,黎度怎么办?跟那群那么恐怖的人在一起不要紧吗?」
拉比莎的问题让黎度短暂陷入沉默。但,结果她点头了。
「……不要紧,他们不会伤害我的。」
跟先前沉着的嗓音不一样,口气有些犹豫。拉比莎在意这点,想要再问一次。
「可是黎度,你之前那么害怕被发现……」
「拉比莎!快上来!」
但是被已经骑上里固的萨允以急迫的声音催促,问句因此中断。眼看追兵已经逼近,拉比莎仓皇跳上萨允后面。
「她是那些家伙的同伴吧?要是随便插手,反而会给她添麻烦吧?」
「也对喔……黎度,真的不要紧?」
看她点了一下头,拉比莎终于下定决心。
「我知道了。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们迦帛尔见。」
听到拉比莎这句话,萨允要里固起跑。大概是这瞬间冒出了什么念头,只见黎度浮现惊觉的表情,蓦然扬声说:
「拉比莎,方便的话麻烦转告乌尔哈,说我被修正派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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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就要转向前方的拉比莎听到这句话,迅速地回头。
(被抓住了……?)
虽然四周垄罩在昏暗夜色下,不过总觉得距离愈来愈远的黎度瞬间表情绷紧了。大概是仓促间没有余暇斟酌传话的用词。
脱口而出的那句,恐怕是她的真心话。
(——果然不是不要紧!)
「等一下,萨允,回……」
当拉比莎往后方扭身慌忙地准备这么喊时,里固的身体突然向右手边猛烈一甩,下一瞬间拉比莎就被甩落到里固后方了。
「啊!」
拉比莎本能地缩起身体以免被锐利的钩爪踢到,接着迅速往旁边滚。她一捶地面从仰躺状态爬了起来,随即看到黑袍人拿着像是针的武器逼近萨允。大概是萨允为了躲避对方的攻击,在反作用力下,才导致她被甩出去。
看到几个追兵往这边过来,拉比莎来不及思考就跳了起来。她跟萨允反方向,朝黎度冲了过去。
「黎度!」
拉比莎凝视着她不时反射月光散发银白光芒的眼眸,边跑边伸出手。黎度也愣怔地凝视她。
「我们走,既然会抓你,那就不是同伴!」
拉比莎听着背后追兵的脚步声,在错身之际牢牢地握住黎度的手。
「啊……」
黎度轻呼一声,但毫不抗拒就跟拉比莎一同跑了起来。因为预感掠过心头。
(难道就是这个?这就是我预见的光景……?)
在黑长袍底下,心跳扑通一声加速。
睁开眼睛时看不到光,所以黎度刻意闭上眼睛任由拉比莎牵着跑。无论如何她都想确认拉比莎现在这瞬间的光。
——强光引导着自己。果然还不是预见时看到的大小。但,就在她判断「原来这个也不是吗」而要睁开眼睛的前一刻——
「法纪鲁。」
拉比莎仿佛勉强平复了呼吸般压抑的嗓音传进耳朵。
光开始透过牵着的手,依稀传导给自己,同时四周被淡淡的光辉笼罩,下一刻拉比莎拥有的光急剧膨胀……
一回过种来就发现黎度的身体已经被洋溢的光之漩涡所覆盖。
(就是这个!这就是我看到的预见!)
暖风和煦地拂过脚踝,身体冷不防变轻。
黎度惊愕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身体半飘浮在空中。
「这是……你召唤了风之伊弗利特对吧!?」
「嗯,抱歉,吓到你。其实我不是很想用,不过现在不是说那种话的时候。就这样一口气甩掉他们吧。」
要是乘着沙暴逃走,对方就会知道她是风之伊弗利特或撒旦附体。到时候就算刻意不直接回迦帛尔,也没什么意义了;但现在也只能壮士断腕。尽管轻轻耸肩这么回答,不过拉比莎看法纪鲁乖乖现身,还是偷偷地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边跑边调整呼吸是件意外困难的事。不过,现在没闲工夫想失败的事。拉比莎凝视夜空,在脑中数到五,深吸一口气以后,打算赌在第一次地说出风之魔物的名字。
『哦呀,很急吗?吾之契约主啊!』
凡事看心情的法纪鲁一出现,就随和地这么说了。拉比莎判断它今天心情似乎不错,等不
「对、我很急、非——常急!所以能不能用沙暴载我们一程!」
『看汝交错摆动那么短的两根棒子,呵呵,人类还真是不便。』
「没、没礼貌。我的腿不短!很普通!给我看清楚!」
拉比莎还没抗议完,周围的沙尘已飘浮起来。隔了一拍以后,两人的脚离开了地面,一回过神来就发现双脚已经腾空摆动,跟追兵渐渐拉开距离。
「这就是风之伊弗利特的力量……好厉害……!」
黎度难得浮现激动的表情看着脚下喃喃自语,风颇感兴趣地围住她。
『哦,汝今天带了个有趣的丫头。是古老的血脉。那么要载到哪里去呀?』
「摆脱掉追兵以后,我想去找骑着里固往西边去的朋友。然后载我们一起回迦帛尔好吗?」
『呣?怎么这么复杂。先说好,那不能算一个愿望……』
法纪鲁以嫌麻烦的口气说到一半,不知为何沉默了。经过相当长的沉默后,再度出声。这次口气略显困扰。
『吾之契约主啊,那个愿望吾拒绝。彼正前往西边大地的裂缝吧。那里是地之撒旦居住的土地,吾不去。』
「咦……咦咦咦咦咦!?」
没想到竟然会被拒绝,拉比莎不小心发出夸张的惊叫喊。
「为什么?真的不行吗?不是因为嫌麻烦的关系!?」
拉比莎心想:谁教你是那种个性……以前法纪鲁曾经以「现在提不起劲」为由跑掉,因此拉比莎不得不感到怀疑。但是,法纪鲁似乎因此觉得有点受伤。它气呼呼地这么说:
『汝说什么!当然是真的!火还另当别论,偏偏是地气旺盛的地方;再加上不是伊弗利特就算了,偏偏是撒旦居住的土地,多么过分的契约主!不仅喜欢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还喜好阴气,要是跟那种最差劲的家伙碰到的话,吾会生病好吗!契约主是觉得吾生病也无所谓吗!』
「不、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
法纪鲁的剑拔弩张让拉比莎多少畏缩起来,不过她还是稍稍陷入沉思,怀疑伊弗利特会生病究竟是真是假。法纪鲁发现契约主这样,真的闹脾气了。
『不信,汝就去问那边那个流着古老血脉的丫头吧!』
假使它是人类的话,肯定正不高兴地别过脸去。
「怎么了,拉比莎?」
「啊,没有啦,其实是风之伊弗利特它……」
伊弗利特居然找人类的辩护人……尽管拉比莎仍然充满疑问,不过依然向黎度一五一十说明。偏着头听完的黎度过了一会儿以后,表情严肃地点头。
「是呀,我想风之伊弗利特还是不要接近那里比较好。虽然不知道会不会生病,不过万一因为那个影响导致发狂的精灵出现就不得了了。」
不同性质的精灵在不自然的情况下撞到,有时会出现发狂的精灵。据说那样的精灵会造成人类或家畜的不幸,带来灾害。万一以伊弗利特的规模发生那种状况就大事不好了。
「是喔……原来真的不行……」
『呣!原来汝信不过吾,却信得过那丫头的话。啊——随便汝了、随便汝了。』
「明明是你自己叫我问的!」
这真的是喜好阳气的伊弗利特吗?尽管已经见怪不怪,拉比莎还是感到怀疑,同时蹙眉沉吟。
「可是,怎么办?这样就不能去救萨允了!」
「假使他照我的话做就没问题,拉比莎。明天就能见到。」
黎度向苦恼的拉比莎这么保证。
「占星之徒从小就被警告不可以接近大地的裂缝,老实说就连我都害怕接近那里。」
「咦,萨允去了那么恐怖的地方吗?真的不要紧吗!」
「大概吧,据说最危险的是探头看裂缝。到时候会被撒旦迷住,想要唤醒沉睡的撒旦。不过,你的朋友就算被迷住了,应该也不晓得唤醒撒旦的方法,所以不需要担心.」
虽然觉得黎度的话可以信任,但还是很担心。
『吾不甚喜好不安啊,吾之契约主。没办法,吾就特别免费告诉汝吧。吾先前稍微伸长触手时,黑衣人已经放弃追赶彼少年了。』
「真的吗?这样我就可以安心了。谢谢你,法纪鲁!」
伊弗利特一时兴起的好意让拉比莎终于松口气,知道事情就像黎度说的那样,不自觉感叹:
「好厉害喔,黎度,原来你这么博学多闻,不管星星或人外的事都知道!你该不会也早就知道我是伊弗利特附体吧?」
被问到这个问题,黎度以琥珀色的眼神近距离仰望拉比莎。
「当然知道呀,我之所以能够来见你,就是因为你成为伊弗利特附体了。要不然我们现在一定还没相遇。」
表情显得理所当然的她,一如往常说出不可思议的话。
拉比莎尽管不解,不过判断就算追问下去大概也听不懂而放心,顺便问了一个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我们换个话题,结果那张兽皮纸上写的数字六是什么意思?」
「那是时间。是赫萨……星之使徒使用的特殊计时方式。六点是你们说的午夜零点。那句话的意思是,在零点整以巨兽的颚所在方位南下,就能抵达我所在之处。是写给乌尔哈看的。」
「啊,果然是给乌尔哈先生的!」
拉比莎边说边在脑中想像。零点整,也就是距离他们出发南下大约两个小时后,到时候五颗星应该会更倾向西边。拉比莎他们当初行进时在右手边发现占星之徒的集会场所,要是一开始就知道答案,稍微偏西行进的话,或许就会不偏不倚地遇上那座岩场。
相反地,要是更早出发的话,或许就找不到黎度了。明白这点后,拉比莎既不像放心也不像叹气地吐了一口气。
(太好了,要是今晚没有像这样找到黎度的话……)
不过内心并没有浮现接下来的话,拉比莎突然沉思了起来。
(奇怪?所以到底是怎样?)
因为听到黎度那句「被抓住」,情急之下才这样拉着她逃离那些黑袍人,但在那之前她一直都说留下她不要紧。
结果今晚的事到底是怎样呢?
「黎、黎度,事到如今才问这种事虽然很那个,不过……」
冷静想想,自己或许是多管闲事,于是拉比莎战战兢兢地问:
「像这样一起逃走,就结果来说是不是做对了呢?」
黎度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略显不安的太阳色眼眸,点了一下头。
「那当然罗,拉比莎。这是命运呀。」
一听到这句话,拉比莎的脸顿时浮现开朗的笑容。
「那么还好当初决定过来!希望乌尔哈先生也赶快回来就好了。」
琥珀色的眼里映着她放心的表情,黎度感到奇妙的困惑,悄悄地按着自己的胸口。
自己的预见和拉比莎的行动。她试着比对两者,反刍已经发生的事实。
——预见是正确的。伊弗利特附体确实存在,巨大的光牵引自己的手。
(事情会变成这样是命运,拉比莎只是无意识地遵从命运而已。)
与确信同时在内心扩散开来的安心感是熟悉的感觉。每当预见的内容应验,黎度总是暗自感到放心。
有人说,预知是用来回避不幸未来的能力,但她不这么认为。预知这种能力,是用来看清无论怎么行动都不可能回避的既定事项。
无论看到的未来是好是坏,人藉着透过预知得到的资讯,能够未雨绸缪。就算时候到来也能保持内心均衡。
所以人应该接受命运。因为命运是自然的发展,不是任何人的努力可以改变,是不可能回避的既定事项。心不需要因此受到影响。
任何人都无法战胜命运。意思是拉比莎也不例外。
(不然就太奇怪了……明明不是赫萨却担心正巫女、明明没把握这样做是对的却带着我逃走……)
碰到无法理解的情况时,能够说服自己的魔法话语,那也是『命运』。
现在黎度渐渐忘记困惑,逐渐恢复沉着。
(拉比莎……散发强光的不可思议女孩,即使如此,也无法违抗命运。她也不过是世界的齿轮罢了。虽然要确定还嫌太早,不过足以打破均衡的力量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出现的。)
当黎度望着跟风之魔物说着自己听不见的对话的拉比莎,茫然思考时,不知不觉间发现她正近距离看着自己。
「黎度,我想过了,要是你又回家,是不是会很危险?」
「咦?」
「因为他们已经知道黎度住在那里了吧?就算好不容易回去了,他们或许又会找上门。」
经她这么一说,黎度终于想到拉比莎在担心什么,于是点头回应。
「是呀,或许是这样没错,不过我得在那里等乌尔哈回来才行。」
「对喔,要是黎度乱跑,乌尔哈先生会担心。」
「没事的,拉比莎。我问过星星,乌尔哈回来最有可能的时间,五天前得到的答案是昨天早上,但今晚询问的结果是明天早上。再来是明天中午,接着是明天傍晚。也就是明天回来的可能性很高。」
「你好厉害,竟然知道那种事!那么意思是只要撑过今晚就可以放心了?」
「大概吧,而且我想今晚他们也不会再过来了。毕竟集会只开到一半。」
「那,今天让我跟你睡同一个房间以备万一。这样就安心一点了吧?」
听到拉比莎意外的提议,黎度一时间无法回答而陷入沉默。
(这也是命运?)
就像之前被问到要吃什么水果时那样,黎度犹豫片刻。
「不过,明天要考试,今晚我无论如何都必须睡一下。对不起喔,要是我能够负责守夜就好了……」
一度平息的困惑再度在黎度心底涌现。
(她明明不是赫萨,为什么愿意做到这个地步……)
「黎度?是不是不方便?」
看拉比莎的脸凑近,黎度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低下头,吓得抬起下巴。
「没有,不会不方便呀。」
「这样啊,那么差不多该回迦帛尔了吧。」
「好……」
自己一点头,拉比莎便开始与伊弗利特说起自己听不见的对话。
(在光引导下,前方……这大概也是已经注定的未来。)
所以心不应该受到影响才对。
黎度这么告诉自己,尽管如此,还是觉得静不下心。
——这股仿佛忘记自己想说什么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黎度叹口气,视线穿透包裹住自己的风,投向天上的星星。
在夜空熠熠生辉的星星,仿佛不断地向地上呢喃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