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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交缠不清 7、转暗

——振动。

虽然很微弱,但皮肤感受到了。那是空气的震动,与其他类似直觉的东西。

先前的熟睡就像梦一样,杰泽特迅速睁开眼睛,让还在沉睡中的拉比莎轻轻靠到后面的石壁上,跑到洞窟出口了望。

一望无垠的岩漠,搀杂着灰色或褐色线条的大地偶尔大幅扭曲,形成岩石的地带提供旅人阴凉的休息处。在歪扭的地平线上有东西飘舞。

(土和风精灵,还有那是……)

反射阳光、锋利冰冷的物体。

带着武器的不明人士正朝这边蜂拥而来——!

「拉比莎!」

杰泽特拍打拉比莎的脸颊,摇晃她的双肩,试图叫醒她。

「嗯?怎么了……」

「是袭击。盗贼袭击这里了。」

(盗贼……?)

拉比莎停止揉眼睛的动作并抬起脸,杰泽特盯着她的眼睛,严词叮嘱:

「你就待在这里。情况危急时就乘着沙暴逃走,绝对不许下来。懂了吗!」

「咦!」

在拉比莎还半梦半醒,尚未充分了解情况时,杰泽特就迅速转身跑走。现在已经听得到打斗声了。

「待在这里,拜托你别动!」

最后他对作势起身的拉比莎这么怒吼,就冲出洞窟了。

(袭击是怎么回事……!?)

外面传来刀剑声与类似怒吼的呼喊。

就算杰泽特再怎么交待不许动,在这种状况下也不可能沉得住气,于是拉比莎战战兢兢地走出洞窟。她放低姿势,从岩石后面偷窥下方。

只见地上已经到处开启战端。

在午睡时遭到袭击的族人,克服一时的动摇,果敢地迎战黑蒙面人。

(杰泽特、霍雷普!还有碧姬、杰克斯都……!)

在漫天沙尘中,陆续发现熟面孔的拉比莎战栗了。

大家都在战斗。

(怎么办!)

就只有她待在安全的地方。

(可是,就算我跑出去……!)

——像你这种普通女孩很碍手碍脚。

就像之前碧姬说的:她不懂得战斗,连武器都没有。

(可是,就箅这样……怎么办,我什么也办不到吗……!?)

全身的血管收缩,血液彷佛发出噗噗的声响快速流动起来。

盗贼的数量比昨天还多,而且来势汹汹。或许奇袭的一方与被奇袭的一方,心态也不一样。目前谁占优势,外行的拉比莎既无法判别,也无法预测。

要是能平安获胜倒还好。可是,万一被扳倒——

(……我不要!我不要只是躲起来祈祷!)

拉比莎睁大眼睛,一边环视沙烟弥漫的战场,一边拚命思考她能做些什么。她不会战斗,可是,比方说帮助受伤的人……

『情况危急时就乘着沙暴逃走。』

杰泽特口气强硬的话语,只有这部分在耳边响起。

(对了,我会召唤伊弗利特,应该比一般人更容易逃走才对!)

既然如此,她不能胆怯。

手颤抖不已,膝盖也发抖、靠不住。

(快想啊!我在这里拖拖拉拉的,要是有人因此受伤了怎么办!?)

彷佛要对迟迟不肯动的身体强行下达指令一样,拉比莎一度紧紧闭上眼睛,想像那幅光景。在她眼前,要是她去了或许就能得救的杰泽特、碧姬、杰克斯……

(快想啊!你要一事无成地结束吗……!?)

她颤抖地深吸一口气。

(——去啊!!)

拉比莎睁开眼睛,有如照耀万物的太阳般毫不留情地瞪着地面,冲了出去。

——跟昨天的气氛不一样。

一看到宛如沙子崩落般攻过来的盗贼,杰泽特立刻注意到这点。

(恐怕是昨天的『沙岚』带着同伴来报仇,但是……)

对方蒙面,而且周围沙尘飞扬。虽然看不见表情,但气魄不同。彷佛被猛兽追赶,死命冲过来一样。

对方确实要歼灭我方,好像不那么做就会换他们自己被杀掉一样,伴随着畏惧的神色。

(……首领在哪里?)

这样的差异不寻常。原因怎么想都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率领的人跟昨天不一样。说到这类战斗集团,首领的个性或方针的差异就是这么重要。

(既然如此,只要能够打倒首领,接下来的工作应该就不难了。)

假使人在,应该是在后方吧。就在杰泽特以沙岚旅团的直觉这么思考时,背后感觉到杀气。

他转身同时放低姿势的瞬间,咻的一声沉重的刀刃划过他头上。

掌心迅速朝上,直接往上挥,砍中对手的胸膛。

「咿啊!」

盗贼发出痉挛的惨叫,按住胸口倒下。杰泽特穿过盗贼身旁,在视线不佳的战场定睛寻找首领的身影。

(或许是前旅团成员。)

在哪里?他一边定睛细看,一边往上弹开从旁边出现的盗贼的手。

他回身砍向对方破绽百出的侧腹部,踢对方的胸膛将之踹倒。

眼角余光捕捉到火焰的颜色。

(火焰……?)

狂乱的里固一边呜叫一边通过附近,身体周围弥漫着浅土色的烟霭。

想要确保视野的杰泽特瞪着土精灵,挥舞手臂。就在这时,突然有股沉重、浓厚得彷佛会压垮他的杀气,逼近背后。

(!无法完全挡下!)

他本来抡刀准备挡下冰冷的钢铁,但身体抢在脑袋思考前感觉到这点,反而故意解除防御。他把刀往旁边一丢,跟着翻滚闪避。

呼!冰冷的钢铁发出不成声的声音,斩断先前他所在的空间。

在站起来前先往上看的杰泽特,发现了某个人影,因而瞬间忘我了。

——火红的头发。

以及既长又粗,显然很有分量的刀刃。

映着发色昏暗燃烧、有如肉食动物的鸢色眼睛。

「……我看到有个身手不错的小哥,过来一看竟然是……」

明明处于这种状况,他却歪着嘴唇笑了。

「昨天出现的『厉害的家伙』,莫非就是你吗?『月夜』。」

「札库罗……!」

杰泽特迅速站起来,深深吸气调整呼息。

「我好开心啊,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够击溃你……」

札库罗这么呢喃,表情彷佛随时要舔舌一样,陶醉恍惚。

杰泽特严阵以待,同时感觉到额头涔涔的汗水。

(怎么办……?当初的目的是跟这家伙对话。虽然同伴被砍了,但其他前旅团成员还是把我们当同伴。要是现在确定敌对,选项会减少……!)

「我们全力以赴吧,月夜。看是你的技巧厉害,还是我的力量强。」

札库罗不容分说地蹴地来袭。

视野一角冷不防看到有人不支跪下。

恐怕是少女族人,被男盗贼按住。

(危险!)

她冒出念头的瞬间冲了出去,朝盗贼投掷预先捡拾的石头。

「看我的!」

虽然没丢中,但似乎足以引开注意力。发现对手破绽的少女迅速起身,像碧姬那样又狠又准地踢中对方要害以后,割开对手的喉咙。

「!!」

血沫飞舞,不小心目睹这幅光景的拉比莎惊讶地别过脸。

(啊……)

拉比莎抢在跟少女打照面以前,迅速冲进附近的岩场,稍微调整呼吸。

(这是厮杀……)

事到如今才切身体会到这点。

她全身起鸡皮疙瘩。总觉得下次没办法像这次那么轻易跳出来了。

可是得看着战场才行。要是有人遇到危险,得抢救对方才行。因为她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呀啊啊!」

在金属声及激动的里固的嘶声、男人的怒号、杂乱的脚步声之间,搀杂了微弱的女性惨叫声。拉比莎倒抽一口气,冲出岩场,在沙尘中定睛细看。

只见一名女子按住染血的肩膀,拚命躲避盗贼的刀。盗贼似乎已经无意战斗,只是享受着凌虐猎物的现状。

(……可恶!)

拉比莎咬紧牙关,化恐惧为愤怒,再度冲了出去。

砰!强烈的冲击从掌心通过手肘,窜至肩膀。

(好痛……!)

彷佛感受到了这股振动,头隐隐作痛。身体很沉重,不听使唤。那么短暂的睡眠根本无法消除疲劳。

(在这种情况下跟札库罗正面交锋。根本是自杀行为。)

在麻意消退前,对方的刀再度袭来,这回从反方向逼近。杰泽特闪避化解这击,扫视刀身。

(不妙,要是没挡好,刀会折断……!)

杰泽特赌运气地揣测札库罗接下来的行动,一瞬间背对他,将刀换到左手。姿势放低到右膝近乎着地,同时伸出左手,比札库罗的预想还快了几秒,将刀尖抵住他的喉咙。

「……好险。」

杰泽特在刀刺进喉咙的前一刻勉强停住,札库罗转动眼珠俯视他。

「能让你做到这样,不觉得我也相当有一手吗?」

「让我们对话吧,札库罗。」

锐利的视线顺着刀背射去,杰泽特简单扼要地提出要求。

「旅团已经成为过去了,你们继续活动并没有意义。」

「……哈啊?那不是对话,而是命令吧!」

战意受挫,让札库罗意兴阑珊地眯起一只眼睛。

「你跟昨天来的家伙说了一样的话……要我说的话,你们是白痴吗?」

杰泽特不敢大意,继续隐藏急促的呼吸,紧盯札库罗不放。

「早就结束了。在我选择不回镇上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就已经断了。你们却像女人一样依依不舍地追着我跑……以为我会回心转意吗?」

札库罗缓缓地缩回身体,示意杰泽特照做。杰泽特不改刀尖的位置,也配合他站起来。

「从旅团时代我就不在乎镇上怎样了。一无所知、浑浑噩噩过活的家伙们,为什么非得由一部分小孩承担辛劳不可?比较起来,杀人抢劫愉快多了,那不就好了?」

「那么,你为什么执着向迦帛尔复仇?只是为了替自己的行为正当化吗?」

「说什么傻话,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可是打从心底憎恨迦帛尔。」

札库罗舔了一下嘴唇,瞪着杰泽特的脸。

「那就是害我进入供养狗屁城镇的狗屁家伙的狗屁旅团的罪魁祸首吧!奉那种鬼地方为圣地的中央沙漠也全都是狗屁。辛姆辛姆?那是只有无聊家伙才能培育的树吧,只是普通的树!」

杰泽特微微蹙眉,凝视札库罗燃烧憎恶的眼神。

(札库罗一直想当沙岚旅团的首领,但……碍于他自我中心的个性,没有人推举他。因为首领需要的资质,最重要的就是对镇上的爱,与对迦帛尔的憎恨……)

没有人认同他。看来这件事成为札库罗甚至连旅团都憎恨的因素吧。因为他从以前就对自己的力量抱持绝大的自信。

「你完全无意回来吗?」

「怎样?事到如今要我厚着脸皮回到镇上,培养买卖或下田的兴趣吗?还一边栽培辛姆辛姆吗?哈!……这个玩笑真有趣!」

札库罗笑了一阵后,有如找碴的视线看向杰泽特。

「不是只有我而已,月夜。姑且回到镇上的家伙之中,一定也有人忘不了杀人窃盗的感觉。那已经像是本能了。不管再怎么声称家人最重要,光是这样根本无法压抑的欲望必定存在……你说是吧?」

这句话让杰泽特不自觉联想到或许偷了库护拿的男人的脸,他知道自己微微动摇了。札库罗歪扭嘴唇,彷佛看穿了这点。

「你也一样吧,月夜。嘴上说着要对话,结果还是无法放下武器……嘴上说着要互相理解,结果还是认为杀了不讲理的人最快……难道不是吗?」

(……别动摇,那样正中他的下怀。)

杰泽特丹田使力,再度瞪向札库罗。

「所以你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只要对方妨碍你,就算是同伴也照杀不误,不是吗?我并不是责怪你。我只是知道,你终究与我是同类……」

「——不对,」

尽管知道要冷静,还是不由得呐喊。

不能承认两人是同类。嗜杀成性的男人和自己不同。

「月夜小弟啊……有目的也杀,没目的也杀……」

札库罗大概以为杰泽特已经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只见他耸耸肩,发出了令人目瞪口呆的言论。

「既然都要杀了,不好好享受是损失喔?我说的话一点也不奇怪……」

札库罗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眼睛看向别的地方。

(怎么回事……?)

杰泽特虽然想确认札库罗视线投射的目标,却无法马上行动。

并没有感觉到杀气。可见不是敌人,而是别的光景……

「——那个……」

只见札库罗依然汪视着某处,嘴唇微微歙动了。

「那不是辛姆辛姆使者吗……」

(——!!)

杰泽特理解那句低语的瞬间,也瞠大眼睛,迅速看向后方。

拉比莎听到女子的惨叫声而冲了出来,比她早一步赶过来救援的人,是甩着黑色长发的碧姬。

「你为什么跑出来了!?」

碧姬一看见拉比莎立刻咂舌,代替女子迎战盗贼并怒吼。

「既然你在还不帮忙!赶快带那家伙去避难!」

用不着碧姬指挥。拉比莎搀扶着女子带她回岩场,用自己的头巾为她包扎伤口。头巾转眼间染红。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你就待在这里吧……」

她才向拉比莎道谢,就立刻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拿起刀,再度准备站起来。

拉比莎慌忙按住她,并没收刀。

「你想去哪里!你流了这么多血,不能再战斗了!」

「没关系,这都要怪我实力不足!可是大小姐不一样,这次的对手很多,要是战到全部击倒为止,大小姐会发烧而死的!带大小姐回来是我最后的工作!」

她按住肩膀,口气显得痛苦,朝拉比莎伸出手。

「那孩子是我们一族的灵魂,没有她就伤脑筋了!快,把刀还给我吧……!」

「不行啦……!」

拉比莎把刀藏在背后,尽管觉得困惑,但她也很担心碧姬。

(印象中……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不只五秒的时间。)

要是她能自行判断回来倒还好,但依她的个性,那是不可能的。

「……好吧,我去。我会带她回来的,你就待在这里。」

拉比莎把刀还给她并这么说完,她惊讶地猛烈摇头反对。

「不行!你是客人啊……痛痛痛!」

「不要紧,我是精灵使!」

虽然是半吊子的精灵使,但为了让女子安心,拉比莎刻意加强语气,再度冲了出去。

地上已经多出好几具尸体,拉比莎用手拨开沙尘奔跑。

「喝啊!」

碧姬发出慑人的吆喝,迅如箭矢地踢腿,给予对手胸膛强烈的一击。拿刀的盗贼不知是不是被踢中心窝,不吭一声地摔飞,重重掉落在地面。

(好、好强……!)

气魄之强悍,教人霎时迟疑她根本不需要帮忙,但下一瞬间碧姬脚步踉跄。看她扶着额头甩了两、三下头,果然发烧了吧。拉比莎一溜烟冲到她身边。

「碧姬,拜托你跟我一起回……」

「喝啊啊!」

「呀——!」

碧姬一转身脚跟随即落下,拉比莎泪眼汪汪地赶紧停住脚步。碧姬也在前一刻发觉,迅速避开她。

「你啊,不要突然从背后冲过来好吗!你想脑浆四溅地被杀掉吗!?言归正传,谁说你可以回来的!?」

「对、对不起!可是你要跟我一起回去!」

拉比莎尽管畏惧,看到碧姬脸颊泛红,还是抓住她的手。

「嗄?谁要你多管闲事了,放开我!」

「不行,你的族人很担心,你看你根本站不稳!」

「笨蛋,你不知道吗?我要发烧以后才会发挥真本事!因为这招实在太危险,所以被杰克斯那群呆子封印起来罢了!」

「这又不是醉拳,最好是那样啦!而且危险的是碧姬的身体才对!!」

在两人针锋相对、互相推挤的时候,碧姬显然愈来愈虚弱。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抓住拉比莎的手也开始冒汗。

「你这个笨蛋,要是没停下来还不会这样,都是你胡乱阻止我……!」

碧姬尽管生气,却也惊觉地从拉比莎身上移开视线。刚才被踹飞的男子按住胸口,动作不灵活地站起来了。

「……贱人!」

男子气得眼睛充血,不捡起掉落的刀,直接挥拳攻击碧姬。

「让开!」

碧姬一把推开拉比莎,因为反作用力而上前的她再度用脚跟踢进男子的侧腹部。虽然男子因此再度摔倒在地,但这次碧姬也被男子的手瞬间抓到脚,背着地摔在地上。

「……唔啊……咳!」

「碧姬!」

看碧姬岔气咳嗽,拉比莎仓皇奔向她。

「要不要紧?趁现在赶快……!」

就在拉比莎弯下身要碧姬的手搭着她的肩膀时,忽然听到衣物的摩擦声,然后太阳光忽然被遮住。

只见男子重拾刀子,俯视她们。

「死吧!」

刀刃反射白光,高高举起。

(啊!)

会死。

浮现这个念头的瞬间,时间暂停了。

怀里的碧姬很烫。她咳嗽,动弹不得。要是她死了——

……族长、塔拉斯伐尔的伤患、一族的魂山、大小姐、沙暴、逃跑、精神坚强、生与死、买卖……

(要赶快召唤伊弗利特!)

脑中闪过一连串事情的拉比莎长跪,在碧姬前面张开双臂,看着虚空呼唤。

红色飞沫喷溅而出。

「——!!」

杰泽特发出不成声的呐喊,伸长了的手就这么僵住。

浑身颤抖,逐渐失去力量。不管是膝盖、还是拿刀的手都一样。

露出太阳色头发的拉比莎,瞠大同色的眼眸,凝视着虚空。

彷佛被无形的丝线吊住般张开双臂,她的脸颊与衣服前襟,溅满了刚喷出的鲜血,染上点点红斑。

彷佛永远静止的瞬间之后——

碰一声,首级卡着刀刃的身体陷入地面。

「……果然没错,我不可能认错那么显眼的头……」

突然变得鸦雀无声的空间里,最先动起来的人是札库罗。

他缓缓地从将自己的刀扔向部下时的姿势恢复。

「笨蛋,那是我的猎物,可不是你这种货色能够杀的家伙。」

札库罗夹杂咯咯笑声这么说完,走近茫然若失的拉比莎。

他的刀正吸取汩汩流出的鲜血。札库罗握住刀柄,脚踩男子的头,将刀拔起,右手腕往下一转甩掉刀上的血时,杰泽特已经冲到拉比莎前面。

彷佛划破空间出现,不仅几乎无声无息,姿势也非常稳定。

杰泽特用背和左手遮住拉比莎,露出至今最没有感情的眼神看着札库罗。

被那双冻结的夜色眼眸震慑,札库罗知道自己有一瞬间竟然动弹不了。

「……怎么?原来你……一

要是再靠近就会被杀,不知何时已经进入那种距离。

彷佛要置他于死地般看着他的杰泽特,和其背后的使者,札库罗转动眼睛轮流看了看两者。

——不久,札库罗察觉了。

「什么嘛,原来你还是能露出那样的眼神……!」

兴奋感涌上,血液因此而沸腾。

(怎么回事?我本来还以为是男的小鬼,仔细一看,这个使者是女的。)

札库罗慎重地后退,离开杰泽特的出手范围。如今战意全消了。

(在这种地方太可惜了……!要杀使者,就要在迦帛尔的城壁上动手……!)

之后月夜将会多么发狂……真教人拭目以待。

「哈哈、哈哈哈……!」

他忍不住发出笑声,同时发现战场上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不管是袭击者或被袭击者,都停止了战斗,不知所揞地看着他。

那是当然的。因为盗贼的首领——在袭击现场杀了自己的部下。

(啊啊,什么嘛……原来这些家伙很强,接近全灭的是我方啊……)

札库罗大致环视周围判断状况后,朝杰泽特发出狞笑。

「看来双方好像有误会……」

敌我双方都屏息凝气,只有札库罗的声音悠悠响起。

「本来听说你们蒙骗我方……不过,仔细一问之下,似乎是这家伙误会了。抱歉抱歉。」

他用沾血的刀指着死去的男子,豪迈地大笑。

「我们可是『义贼』,是不会挑起无谓的争端的……既然祸端已经由我方处决了,就和解吧。收工了、收工了。」

在场所有人都怀疑自己听错,唯独札库罗显得很满意这个结果,若无其事地开始撤退。

「——走了。」

被狠狠瞪了一眼,盗贼们尽管犹豫,还是一齐撤退了。碧姬一族的人也不是毫发无伤,而且本来就非自愿战斗,因此也无意追赶。

不管是谁都一脸纳闷的表情,目送盗贼离开。

当盗贼的身影远远地隐没在沙尘中时——

……啊……呼啊……呼啊……

彷佛笼罩周围的薄膜逐渐剥落般,杰泽特的身体终于恢复所有知觉。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身体已经到达极限。睡眠不足、疲劳、再加上无与伦比的——恐惧。

(拉……比、莎……!!)

刀从手中掉落,杰泽特抱紧背后的拉比莎,就这么倒地不起。

*  *  *

「——别开玩笑了!」

被迎头怒斥,拉比莎吓得肩膀抖了一下。

距离发生战斗的地点不远处——今天在这里野营。

为了重整态势,一行人赶紧搭建了几座帐篷,搬送昏迷的杰泽特——

然后拉比莎被碧姬怒斥了。

拉比莎咬得嘴唇发白,在她眼前,碧姬气得拳头发抖。

「谁……谁拜托你那么做了?我、我呀……!」

碧姬好几次抖动双唇,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激动,似乎说不出更多话。

「碧姬,你还是躺着吧。发烧会更严重喔。」

杰克斯看不过去,从旁制止。

碧姬被按住肩膀,尽管不愿意还是走向自己的帐篷,但她临走前甩开杰克斯的手,再度冲回拉比莎面前。

「那头小里固,我还你就是了!」

碧姬从咬紧的齿缝间呼气,气得拱起肩膀。

「你救了我的族人对吧。那是谢礼。你确实是帮了大忙!可是……!」

含泪的黑眼珠狠狠地瞪着拉比莎,扯破嗓子大叫:

「我是第一次蒙受那种耻辱!!」

碧姬一说完立即不悦地转身,狠狠甩动黑发跑走了。

拉比莎杵在原地。不久,似乎已让碧姬冷静下来的杰克斯返回原地走近她。

「对不起喔,小拉比莎。因为那家伙不够坦率,只会那样说话。」

他静静地把手放在拉比莎肩上,弯下高大的身躯,朝她深深地低头行礼。

「可是我很坦率,所以我要道谢。谢谢你,帮了大忙。」

拉比莎这才收起茫然的心情回到现实。

「……不,我只是一心想要救人……」

她说到一半,杰克斯便抬起脸,用拳头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可是,不许再做第二次。」

总觉得盯着她看的镝色眼眸非常正经而冷静。

「你做了不该做的事。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看她沉默不语,杰克斯静静地说出答案:

「你是那里面最不该死的人。这是因为无论从前或现在,你都不曾靠战斗讨生活。我们死掉是战斗的结果,但你死掉就只是一场悲剧。」

「……没有那种事!」

拉比莎不自觉抬起脸,无法置若罔闻地提高声调反驳。

「不管是谁死,悲剧就是悲剧!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事!」

「没有人知道什么是错,什么又是对的,尤其是在战场。」

杰克斯的声音极其冷静。拉比莎盯着他的眼睛,跟他杠上。

「那么,为什么那是不该做的事?我明明只是做了当时认为正确的事而已!虽然那时候的确来不及召唤伊弗利特而陷入险境……」

「那是你心理准备的问题吧,小拉比莎。」

杰克斯放开拉比莎的肩膀,双手环胸,由上而下看着拉比莎。

「你身边的人,无论是谁都料想不到你会死于跟盗贼战斗。你跟我们不一檬,并不是过着那种生活。所以我才说那是悲剧。」

「可是,不管是谁都有死于盗贼袭击的危险吧!就像现在也是!」

「是啊,可是今天在场有许多以战斗维生的人。」

不管拉比莎说什么,杰克斯的态度始终没有丝毫动摇。

「说得极端一点,当时的状况,就算碧姬死掉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因为她一意孤行,错估自己的体力。那家伙要是死了,一族的人当然会伤透了心。但是马上就会重新振作起来吧。因为事情就是这样。前任族长死掉时也是这样。」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当初应该不要出手,只是默默地看着比较好吗……?」

「没错。就结论来说,你的确帮了大忙。但是没有任何人期待你那么做。」

拉比莎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被狠狠推开,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杰克斯说的话,总结来说跟碧姬一样。

因为普通,所以碍手碍脚。她跟杰泽特是完全不同种类的人。

(才没有那种事!)

拉比莎在心里猛烈摇头,她不想承认那种事。

她或许是碍手碍脚没错。拉比莎在战斗方面几乎无能为力,就连及时呼唤伊弗利特都做不到。但是,反过来说,只要能做到那点,不就能够帮上更多忙了吗?

拉比莎不能死,其他人死了却是没办法的事,像这种意见,她无法接受。大家同样都是人,只是出生成长的环境不同而已。

(像杰泽特其实也百般不愿意,却还是拿起刀。)

他为了终结复仇,勉强自己对同伴下手。他的痛苦拉比莎看到了。

她想要接受他的一切,所以她想跟他同进退,一起战斗。

她绝对不承认两人终究是不一样的人,就此放弃,她绝对不要这样。

「……只要我变得更强就行了。」

拉比莎声音僵硬地这么吐露心中的想法,杰克斯很难得地露出惊愕的表情。

「因为大家觉得我很弱,甚至无法想像我会战斗。因为不抱期待,自然没有心理准备,当然也不会仰赖。要是我能够派得上用场,变成像碧姬那样的人,大家一定愿意让我站在相同的地方。没错吧?」

「小拉比莎……那是——」

「就是这样没错!」

在对方开口前断言。她抬起脸瞪着杰克斯大喊。

「你不会懂的!一无是处,只能受人保护,是多么不甘心、多么痛苦的事。碧姬很务力,不把身体不好当理由。我也办得到!」

「小拉比莎,你很勇敢,也有独立思考行动的能力。你很杰出。可是,这是两回事。虽然你想变成碧姬那样,但是你太善良了。」

「什么善良……你何不直接说我很弱算了?」

一滴眼泪潸然滚落。

「杰泽特又保护我了。他明明那么累、身心俱疲……!」

——就拉比莎而言,自己差点被杀当然很恐怖,但是之后的印象更加强烈。

陌生的红发男子盯着她走过来,拿起染血的刀。

那瞬间,杰泽特冲了过来,把她护在背后。

她不记得那个状态持续了多久。一回过神来,杰泽特已经抱住她倒下,昏了过去。药师说是因为过度疲劳、睡眠不足再加上心理压力的关系。

事后她想:要是当时她动起来就不会那样了。

从红发男子的视线看来,他的目标似乎是她。

要是当时她立刻离开现场,杰泽特就不会在最后因心力交瘁而昏迷。可是她完全动不了。

跟那时候一样。那时候她也是闭上眼睛绷紧全身,被他挺身掩护。

——就像碧姬说的,要是她再这样下去,或许有一天真的会杀了他。

既然不希望变成那样……就非改变不可。

(我要变得更强、更强……不可以安于现状!)

「小拉比莎,你……」

看拉比莎试图压抑呜咽,杰克斯愁眉苦脸把她搂进怀里。

「……你根本就不懂呢。」

然后,以拉比莎的耳朵应该听不见的极小音量这么低语了。

杰泽特发出不成声的叫喊,伸长了手就这么僵住。

拉、比——!

太阳色的头发溅满鲜血。

「呼啊!呼啊、呼啊……」

他猛然起身,呼吸急促,等他发现时,真的伸长了手。

(是梦……)

他流了很多汗,湿透背部。他抓抓头发,调整呼吸。

不知道睡了多久,天色似乎已经暗了。

(……后来我怎么了?)

「喔,你醒来啦。」

门帘冷不防掀起,杰克斯进来了。这里是杰克斯的帐篷吧。

「你后来昏过去了……」

「拉比莎呢?」

听到杰泽特立刻这么问,杰克斯缄默不语,凝视他片刻。

「好得很喔,活蹦乱跳的,还很担心你。」

「这样啊……」

杰泽特松了一口气并点头,手扶着床,缓缓地站了起来。

虽然脚步不稳,不过身体并没有那么不舒服。他想接触外面的空气,风干一身汗。

因为太阳似乎已经下山了,所以他并没有拿头巾,却无意识地、很理所当然地把刀佩在腰际。要是没有这股重量,就会觉得静不下心。

「你要上哪去?」

「喔,去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谢谢你们把我搬进帐篷。」

当他准备直接通过杰克斯身旁时,手被静静地抓住了。

「杰泽特,关于小拉比莎的事,你最好留意一下。」

听到杰克斯难得的严肃口吻,杰泽特看着他的脸点头回应。

「我知道,我会劝她不要再做那种事……」

「不是那个意思。我要说的是,如果你真心想保护她,就不要太接近她。」

隔着灰暗,锖色的眼眸略微映着放置在帐篷中央的油灯灯光。

杰泽特停止眨眼,反刍杰克斯的话。

「那孩子一心认为自己必须变得更强,变得能够战斗才行。」

「……笨蛋,那家伙没有那个必要……」

「就算你那么想,再怎么劝她都没用。你们看不清彼此。」

杰克斯的声调斩钉截铁,一点也感觉不到平常的随便。

杰泽特反过来打量他的眼眸,感觉到内心涌上反抗之意。

「你凭什么那么说,你们不过相处了短短几天而已。」

他用手背抹去开始发冷的额头汗水,重新瞪向杰克斯。

「那家伙的确很容易冲动。我也知道,只是稍微念她几句是不会听进去的。既然这样,只要我不要让她陷入危险就好了吧!」

「你真的办得到吗?」

被显得冷若冰霜的眼神俯视,杰泽特骤然感到烦躁。

他感觉到,杰克斯彷佛在暗示他今天的失态,为此责备他。

「少罗唆!我好歹也知道现在的我能力不够!」

他撇阅视线,片面打断话题,到外头去。

现在这个时间,天空几乎已染成紫色,只有夕阳余晖在西边留下淡淡浅红。在暮色中,到处正准备着开伙。

杰泽特穿过炊烟,走向野营地不远处的岩场。他不想跟别人说话,所以看着地下,快步通过营区边缘。

(可恶……这次真是太失态了。什么也办不到……!)

那瞬间的光景在烦闷的脑袋里翻腾。

拉比莎掩护碧姬,就结果来说是得救了——但是那只能说是幸运而已。

最保险的方法就是杰泽特能赶上,偏偏一切都太迟了。

他太过在意札库罗。要是他能集中全副精神,札库罗就不是他的对手。

说到底就是自己能力不足。

(札库罗的目标是拉比莎……)

——他说过「那是我的猎物」。

(应该杀了他的——就算要同归于尽。)

然而现实上却办不到。即使打算在下一击使出全力,但当时光是摆出那个架式就已经是极限了。

……喀沙。背后传来些微脚步声,杰泽特稍微抬起视线。

离野营地只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是小岩石连绵的地带。感觉适合坐下更胜于攀爬的岩丘凹凸起伏,多的是地方躲藏。

周围笼罩在暮色中,将大气染成葡萄色,轻易隐没人的身影及表情。

……杰泽特佯装不知,走进岩石地带的更深处。

他感觉到自己以外的人的呼吸,就在不远处。

就在他进入从野营地应该看不到的死角位置时——

背后的某人下定决心似地跺地而出,朝他突击。

「呜啊啊啊!」

杰泽特转身,清楚确认过对方蒙面、双手持刀、刀尖笔直对着他以后,也不疾不徐地拔刀。

他拔刀直接弹飞对方的刀。接着只要随便绊住脚,使对方摔倒仰躺在地,踩住胸膛,用刀尖抵住喉咙就结束了。

「你是谁?让我看你的脸。」

他冷漠地命令,现在实在没心情善待对方。

尽管有些踌躇,对方倒是满听话地解除蒙面。

「你是……」

看到对方眼睛下面有两颗痣,杰泽特有些吃惊,重新观察对方的脸。

(是昨天说过话的家伙。他跟我有私仇吗……?)

两颗痣。总觉得记忆某处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

「你可别说你忘了!」

脸上同时浮现畏惧与憎怅,似乎比杰泽特年纪轻些的青年这么大喊。

「就是你!就是你杀了我老爸!」

「……什么?」

「当时我还是小孩子,你就在我眼前……!」

他眼角抽动,结结巴巴地叙述起某夜的光景。

——那名青年清楚记得,那双睁圆的夜色眼眸。

村子被沙岚旅团袭击时,尽管其他居民早就投降,对身手小有自信的父亲依然勇敢战斗。他就躲在家里面,引以为豪地望着父亲的身影。

但是,就在父亲快要把对手逼到无路可退时,突然从旁边出现的一名瘦小盗贼,夺走了英勇善战的父亲的性命。

起初他以为父亲只是昏过去,但立刻就明白是心脏被刺穿了。

盗贼俯视父亲的尸体片刻,正要离去时,年幼的青年朝盗贼大声誓言复仇。

——我要报仇!

大概是因为对方的体格跟他相去不远,似乎也是小孩子,所以他才敢那么做吧。他一边哭,一边连滚带爬地冲到屋外,这么大喊。

少年盗贼惊讶地停下脚步看着他,他又喊:

——让我看你的脸,卑鄙小人!我要报仇!

他觉得他当时已经神智不清了。就算那么大喊,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有盗贼乖乖听话的吧。

没想到那名少年盗贼,却缓缓地解开头巾露脸了。

……他呆住了。没想到对方真的那么做。

不知道哪户人家起火,明明是夜晚,却非常亮。

在大大小小的火点纷飞中,那家伙解开头巾、神情严肃地凝视着他,那果然是看起来跟他年纪相近的小孩子。

明明是那家伙杀的、明明是那家伙袭击村子的、明明是那家伙不对……

那家伙不知为何却一脸宛如受害者的哀感表情,实在很矛盾。

——我、我要杀了你……!

尽管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他还是换个念头,心想那家伙凭什么摆出一副被害者的嘴脸,于是瞪着对方这么宣言。没想到又得到了意外的反应。

——嗯……

只见那个人垂下眼睛,落寞地这么点头了。

这家伙是怎样——就在他浮现这个念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时,那个人就转身胞掉了。

这段矛盾的印象连同复仇的念头,至今仍在心里翻腾——

(……我想起来了,这家伙是——)

听着青年怀恨的说话声,杰泽特也想起当时的情景。

那是发生在遥远的过去。当时他为什么会做那种事,现在已记不清楚。

「喂!……你说句话啊!」

脚下的青年发出颤抖的声音,又说了些什么。

「你该不会忘了吧……!」

杰泽特漫不经心地听着他的声音,陷入昨天的思考模式。

(昨天我为什么放过他……喔,是因为之后要去见拉比莎。)

今天也一样,之后还会见到她吧。可是,他却没有昨天那种心情。

反而杀气腾腾。现在他认为危险分子就应该全部剔除。

就算放过这个人,也不会构成严重威胁。但是……

(万一我被杀了……就没有人能够保护拉比莎不受札库罗伤害。)

札库罗很强,不能等闲视之。

与其变成那样,不幸失去她——

——还是应该除掉吗?

「喂……你……!」

双方一对上眼,青年突然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刀的情况真糟啊,柄都松了。)

一半脑袋已经开始思考别的事情。

(等这次事件结束,得换把新的……)

就在他准备动手斩杀时——

「——杰泽特!」

拉比莎的声音传进耳朵,他惊觉不对,迅速把刀拿开。

一移开脚,青年就坐倒在地,拖着身体倒退。

他面向旁边,只见表情紧迫的拉比莎绷着肩膀站在那里。

「我看你走向那边……要……要吃饭了……所以来叫你一声……」

视线一对上,她就生涩地这么告诉他。

「……可恶!」

青年仓皇失措地站了起来,捡起刀跑走。

他在途中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这边。

「总有一天,我会报仇的!」

青年扯破嗓子,扬声这么宣言。

跟往昔相似的光景,让杰泽特忽然回想起少年时代的心情。

(对了,以前也是这种感觉……)

那时候,他觉得无可奈何。

因为杀了人,所以要被杀。他认为那是无可奈何的事。

所以他回答「嗯」,可是现在——

「……现在,会很困扰。」

他一坦诚回答,只见青年瞠大眼睛,然后立刻逃走了。

(这个人不需要杀。真不知道我刚才是怎么了?)

杰泽特收刀轻轻地叹气,走近拉比莎。

「抱歉,让你看到奇怪的画面,拉比莎。谢谢……」

他一如往常伸手要摸她的头,拉比莎顿时往后缩。

(——咦?)

他也不自觉停手,看着她的脸。

只见她面无表情,空洞地仰望杰泽特,然后眼眸中浮现类似焦急的情感。

「……啊,对不……就是……」

她惊慌失措地看向青年逃走的方向。

然后仰望杰泽特,再看了一次青年逃走的方向。

「刚刚是……真的吗……?」

最后她生硬地仰望杰泽特,这么问了。

是不是弄错人了——她的眼神彷佛在祈祷般地望着他。

(……啊啊……)

杰泽特慢慢地屏气,正要回答的时候——

从拉比莎背后突然出现了另一张熟面孔。

「——你这个笨蛋!」

才怒斥就打了拉比莎一巴掌,瞪了杰泽特的人是碧姬。

「你也是笨蛋,为什么放过对方!?」

「碧姬……」

「对方是来寻仇的喔?扬言要杀你喔?你以为那样就算赎罪了吗!?」

碧姬伸出手抓住愣怔的拉比莎胸口,一把拉了过去。

「你果然会害死杰泽特。那家伙很弱,所以还不要紧。但是换作不一样的人来了怎么办?到时候你也要阻止杰泽特吗?他或许会被杀啊!」

碧姬毫不迟疑、针针见血的话语,让拉比莎的脸失去血色。

「啊……」

拉比莎脸色苍白地仰望杰泽特,不禁尖声说:

「对不起,我不该阻止你……!」

她立刻别过脸去,逃离碧姬朝野营地方向跑走了。

杰泽特要追过去,却被碧姬又狠又准的一踢挡住去路。

「碧姬,你住手!」

「你也是!总有一天,你会杀了那个小丫头的!」

黑发在昏暗中弹跳如鞭,视线化为漆黑的刀刃剌人。

「今天你也看到我被保护了吧!就连我都那样喔?你把那家伙放在身边,就等于是让那家伙置身于跟你一样的危险之中,你不懂吗!?」

(——!!)

碧姬的话,带给杰泽特意想不到的冲击,他停住不动。

「……那家伙跟你我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杀人与被杀都理所当然的世界,不属于她。引她进来的人,是你。」

碧姬始终正眼看着杰泽特,气得稍微加重语气。

「你认为只要你保护好她就没问题了吧?男人就喜欢那种会仰赖自己的柔弱小女人对吧,我都知道。少瞧不起人了!!」

碧姬把手比向拉比莎离去的方向。

「那家伙虽然既笨、又弱、还不知天高地厚,但不只这样而已。所以才伤脑筋吧!」

杰泽特总觉得辛辣的话语有如箭矢般刺进了身体。

「……我是看小丫头晃来晃去,怕她万一迷路会很麻烦才追过来的。结果真正麻烦的人好像是你呀,杰泽特——等头脑冷静以后再过来。」

最后投以严厉的一瞥,碧姬也飞快转身离去。

独自留在昏暗中,杰泽特感到寒意,摩挲手臂取暖。汗已经凉透了。

只有黑暗冷森森地堆积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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